春申湖

 

其实，矿南村与塌陷湖

一脉相承，命运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

比如，矿南村小学刚有小学生

在作文中写道：我没了爸爸

塌陷湖里就有几只黑天鹅飞走了

现在矿南村也早已拆迁没了

塌陷湖就只能改头换面

重新命名为：春申湖

 

2022.11.8.

 

 

春申湖西边

 

矿南村拆掉了

除了零星的菜园

只剩荒芜人烟的野草丛

成为工地后，机器重新翻开了土

也翻出了，岁月遗漏掉的一粒粒煤闪着光

现在篮球场、足球场、乒乓球场、羽毛球场水泥地已铺好

它们又被重新埋入地下

就像我和兄弟们在几百米深处

又经历一次冒顶塌方似的

 

2022.11.7.

 

 

菜地里

 

杂草丛生

杂树几乎覆盖了

低矮小屋的旁边，一小块菜地

菜是乌白菜，土是矸石灰土，蹲在地里的干活老妇

灰头土脸，像一块会动的碳

 

2022.11.14.

 

 

刮骨

 

工地的低洼处

挖掘机在挖乌黑的淤泥

厚厚的污泥，仿佛大地的脓疮

一次挖掘就是一次刮脓

一次次挖掘，就是

把脓疮挖去

就是对我这个老采煤工的

刮骨疗伤

 

2022.11.3.

 

 

瓦石

 

早晨的大坝边上

几个工人在砌瓦石

它们是从废弃矿井里拉出来的

每一个方块都被煤灰涂抹的乌黑

它们先是在井巷，每向下砌一块

就是往黑暗前进一尺

现在它们终于砌到光亮处了，冬日暖阳下

他们边挥汗，边说笑着

向太阳又靠近一步

 

2022.11.13.

 

 

混蛋李涛

 

工地阳光下的工人

边说笑边扎钢筋

我想到了八百米井下

采煤掌子面里的工友李涛

煤卖不出去的那几年

采煤工工资少，活重，经常撇沟

大家都是在井下的两片矸石夹块肉里

黑暗的尽头还是黑暗

混蛋李涛竟然就着微弱的矿灯

把自己的手指垫在钢梁上

用榔头狠狠砸了下去......

他以这样的自残方式，被送进医院

送进了三违学习班

同样，他也微笑着重新

调回阳光灿烂的地面

 

2022.12.2.

 

 

几个女人

 

孤零零的

堤坝上几个女人，显得多余

对于她们突然出现在忙碌的施工现场

对于即将到来的美好春申湖，她们的确是

有些不合时宜，但她们的家

曾经就在岸边，虽然低矮潮湿

也有爱与温暖的烟火，日日升起

她们怀旧，也总是把水面上游动的野鸭子

当成湖底下采空区里的亲人

升起的灵魂似的

 

2022.11.4.

 

 

我走得特别小心

 

深怕一不留意

踩着了一小块碳

工地上工人们在植树

我知道煤是有灵的，也只有一棵棵树

能代替我在堤坝边上

与我曾经遗漏的那些岁月，那些

土里新翻出的黑光

又被再一次埋掉的火种

树根与它们土中再次相遇，现实中

会相互拥抱、包容

成为永远的邻居

 

2022.11.9.

 

 

杂树丛

 

挖掘机伸出手臂

正清理坝埂上的杂树丛

我觉得可惜了

在几百米深的矿井下

它们是多么好的塘柴棍子

细一点的，也可以编成小笆

掌子面放炮的间隙，我躲在老塘里

可以把它搭在煤帮上，然后

身子一歪，矿灯一关

在黑漆漆的世界里

难得小憩一会儿

 

2022.11.19.

 

 

小煤粒

 

挖土机推过来

湖边堆着矸石土

 

碎矸石里夹杂着小煤粒

它来自哪里，又要何处去

已不重要

 

就像旁边几个工人

在专心地砌墙，谁会去

在意矸石土里有啥

 

其实一粒煤就是

一个井下矿工，无论黑暗里

还是这阳光下

 

由不得自己

随遇而安的价值，也是除了燃烧自己

还是燃烧自己而已

 

2022.11.24.

 

 

那一天

 

那一天飘着大雪

那一天塌陷湖里，天鹅也排成了队

那一天出奇的冷，那一天湖北边的小煤井

终因井下发生重大透水事故永久关停了

那一天，又多添了几个寡妇

那一天经幡的队伍特别长

堤坝上，湖水里

都飘动着白

 

2022.11.8.

 

 

大坝底下也有冤魂

 

偶尔运土车路过外

不知道为什么

两个工人拉着水管，仍在往堤坝上

一段接一段地浇水

 

后来我才明白

是为了保障大坝沉土更沉实地

挤压实地底下的采空区

不留丝毫缝隙

 

就像从来就没有采空区

从来就没有人在地下深处

采过煤似的

 

2022.11.6.

 

 

塌陷区

 

一个连着一个水塘

水草几乎覆盖满了水面

 

水的下面

有多深，深不可测的深

必有一些暗道

 

直通下面的地心深处

要冲进去多少吨大水，才能将采空区填满

要经历多少岁月，才能渐渐合缝、沉实

将那些孤魂野鬼们捂住

 

井巷一旦成为了墓穴

都永远回不了故乡

 

2022.11.18.

 

 

老孙与小孙

 

老孙没赶上好光景

他的儿子小孙也是

 

那几年煤堆成山，卖不出去

老孙从采煤队快退休了，却出了工伤

调到浴池看澡堂子

 

工资锐减了一大半，老孙在塌陷湖边

哦，现在叫春申湖边低矮潮湿的小屋里喝闷酒

喝多了打老婆孩子

 

老孙那个坏脾气，之所以人们经常念叨

不是因为老孙退休后

没两年就去世了

 

而是因为他儿子，接班没两年

一次井下瓦斯大爆炸，前后没多久就

随老孙去了

 

2022.11.18.修改旧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