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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念鲁迅先生:《孤独者》解读

(2020-09-25 11:56:49)
标签:

孤独者

反抗绝望

弃旧图新

纪念鲁迅

分类: 阅读

读鲁迅小说《孤独者》

文/程致中


鲁迅在《药》和《头发的故事》中,艺术地考察了夏瑜和华老拴父子、N先生与一般市民的关系,表现群众的愚昧和改革者(启蒙者)的悲哀。五四后期,又发表《示众》《长明灯》《孤独者》《伤逝》等小说,深化了先觉者与群众关系的思考。《孤独者》(192510月)中的魏连殳,是一个丰富复杂的典型,具有深刻的社会反省意义和经久不衰的艺术魅力。   

《孤独者》中,我们看到五四退潮和革命高潮到来之前中国南方城镇和乡村的面影。寒石山是连小学也没有的小山村,全村惟一“出外游学的学生”魏连殳,便成了村里人眼中的“异类”“外国人”和“吃洋教”的“新党”。山里没有医生,连殳的祖母死在痢疾流行的时疫中。魏连殳爱发些关于社会和历史的“奇警”议论,便受到S城绅士办的小报匿名攻击,学界也常有关于他的流言。在山阳执教的“我”,也难逃守旧小报的纠缠。两位主人公先后饱尝失业的况味,连殳的几个朋友也“被敌人诱杀了”。

 各种黑暗势力和落后群众站在魏连殳的对立面,小说着力表现的是连殳与亲戚本家及房东老太婆的冲突。祖母过世后,连殳的本家排成阵势,互相策应,强迫他照旧章程办丧事。为侵夺祖传老屋,一个堂兄追到S城,硬将小儿子过继给他。魏连殳临死前三天说不出话了,“十三大人”还从乡下赶来向他索要存款。明争暗夺,不讲情义,可见乡村宗族势力对“和我们不一样的”人多么冷酷无情。房东老太婆在连殳倒霉时不准两个孙子吃他的东西,而在连殳“交运”后又忙不迭地让出正屋,自己移住厢房,还眉飞色舞地向客人夸耀“魏大人”如何阔气:“你知道,他先前不是像一个哑子,叫我老太太的么?后来就叫‘老家伙’。唉唉,真是有趣。”世态的炎凉,国民性的卑怯,表现得淋漓尽致。小说中,落后群众形象布下一个黯淡的背景。.

魏连殳对群众的态度经历了从爱出发,到厌世憎人,终至向社会复仇三个阶段。他早年学动物学,做过历史教员,平日对人爱理不理的,却亲近失意的人,喜欢管别人闲事,常说“家庭应该破坏”“孩子总是好的”,中国的希望“只在这一点”。他的客厅里“常常围绕着忧郁慷慨的青年,怀才不遇的奇士和腌臜吵闹的孩子们”,他经常发表文章抨击时弊。从“爱人”转变为“憎人”,有深刻的社会原因。街头一个很小的孩子拿一片芦叶指着他喊“杀”,使他产生幻灭的悲哀;堂兄和侄儿公然抢夺祖传老屋,使他十分厌恶;失业后,大良、二良连他给的东西都不吃了,他的客厅成了“冬天的公园”,迫使他离群索居,陷于贫穷孤独。在魏连殳眼里,社会群众像毒蜘蛛吐出长长的“丝”,布下无所不在的“网”,将他死死地裹在“独头茧”里。他的孤独不是消极遁世的孤独,而是启蒙者的孤独。即使被压迫到几乎“求乞”,他还愿“有所为”,哪怕“为此冻馁,为此寂寞,为此辛苦”,在所不惜。惟一的朋友“被敌人诱杀”,彻底改变了连殳的人生态度:“偏要为不愿意我活下去的人们而活下去”。他做了军阀杜师长门下的顾问,从此躬行先前所憎恶、所反对的一切,拒斥先前所崇仰、所主张的一切,他终于在孤独的复仇和绝望的抗战中毁灭了自己。爱人——憎人——复仇,正是五四后期魏连殳一类首先觉醒、终至颓唐的思想战士心灵历程的典型写照。 

“女师大事件”中,鲁迅谈到《工人绥惠略夫》(俄国作家阿尔志跋绥夫著)中先觉者由“爱人”转向“复仇”的社会根源:他们“要救群众,而反被群众所迫害,终至于成了单身,忿激之余,一转而仇视一切,无论对谁都开枪,自己也归于毁灭。” (《两地书·四》)先觉者不被群众理解,反受迫害,陷于孤独,在无路可走的境遇里,他终于寻出一条似乎可走的路来,“转而仇视一切”,对于不幸者也和对于幸福者一样宣战了。绥惠略夫“终身战争,就是用了炸弹和手枪,反抗而且沦灭”(鲁迅:《译文序跋集·译了<</span>工人绥惠略夫>之后》);魏连殳升迁后“水似的花钱”,不留一点积蓄,把别人送的东西摔到院子里,叫“老家伙”拿去吃,甚至要孩子装一声狗叫,磕一个响头,才给孩子买东西。魏连殳报复社会的方式与绥惠略夫有异,性质相同。鲁迅说过,走人生的长途,如果遇见老虎,就爬上树去,如果没有树,只好请老虎吃了,但也不妨“咬它一口”。(《两地书·二》)魏连殳在黑暗势力的汪洋大海中成了孤军,最后背水一战,反“咬”一口,以自己的灭亡作“绝望的抗战”,不正是鲁迅所弘扬的强韧个性么。

 鲁迅说:“我总觉得复仇是不足为奇的,……既没有上帝来主持,人便不妨以目偿头,也不妨以头偿目。”五四后期,他在散文诗《复仇》《复仇(其二)》和新编历史小说《铸剑》中,就强烈地表达了对黑暗势力憎恶和复仇的意志。当然,鲁迅不主张破坏一切地盲目复仇,他指出:“绥惠略夫临末的思想却太可怕,……一切皆仇仇,一切皆破坏。中国这样破坏一切的人还不见有,大约也不会有的,我也并不希望其有。”(《华盖集·记谈话》)鲁迅对敌视社会、蔑视群众的个人无政府主义不以为然。

为了揭示主人公心灵深处的矛盾冲突,小说对比地刻画了另一位启蒙者“我”的形象。“我”吃过失业的苦头,受过《学理周报》的匿名攻击(所谓“呼朋引类”,“挑剔风潮”),对黑暗势力“向来如此”的丑恶和群众愚昧有清醒的认识。两位主人公有过三次争论性的对话:(一)魏连殳说“孩子总是好的,他们全是天真”,后来的坏是“环境教坏”的,“我”则认为孩子是“先天的坏”,“如果孩子中没有坏根苗,大起来怎么会有坏花果?”(二)连殳讨厌本家“不像人”,“我”说他们不过“思想略旧一点”,劝连殳不必“自寻烦恼”,不要“亲手造了独头茧,将自己裹在里面。”(三)最后一个朋友被谋杀后,连殳说“我还得活几天”,为自己,为不愿我活下去的人;“我”则发出“无端的”追问:“为什么呢?”连自己都觉得可笑。“我”的这些带有世俗气味和先验色彩的话语,同连殳激烈的辩白形成对照,连殳内心深处的爱憎纠缠及复仇渴望在争论中得以多侧面的显现。

“我”和魏连殳是骨头连着筋的人物,各有个性,又密切相关。二者都不是鲁迅,又各自折射出鲁迅思想和生活的某些侧面,试图分辨出作者赞同或反对谁,没有意义。这是两个彼此映衬、相互对比的“二位一体”形象,二者的性格冲突或联结,表现出鲁迅与旧思想艰难而痛苦的诀别。两种声音的争论带有丰富的象征隐喻意义,鲁迅将他对进化论的相信和怀疑,对群众的同情与憎恶,对个人无政府主义的肯定与否定,以及对于生命本质、生存状态、生命意义的探寻,具象为两个人物了。这种“二位一体”构思法显然受到弗洛伊德的影响,弗洛伊德说过:现代作家“通过自我观察,把他的自我分裂成许多局部的自我,其结果是将他自己精神生活的几股冲突之流,在几个主人公身上表现出来。”(《创造性作家与昼梦》)

细读《孤独者》的结尾(“我”会见并告别“死的连殳”),有助于阐释小说的创作意图。在“死一般静”的客厅(灵堂)里,“我”难忍亲戚本家虚伪的哭声及其守旧、丑陋的表演,对连殳当初骂他们“不像人”有了现场体验。死者已矣,了无牵挂,不再受苦,而生者“我”觉得很无聊,“怎样的悲哀倒没有”;如鲁迅所说:“我是诅咒‘人间苦’,而不嫌‘死’的,因为‘苦’可以设法减轻,而‘死’是必然的事,虽曰‘尽头’,也不足悲哀。”(《两地书·二四》)接下去,连殳入殓的一幕更其“令我意外”:

入棺时,是连殳很不妥帖地躺着,脚边放一双黄皮鞋,腰边放一柄纸糊的指挥刀,骨瘦如柴的灰黑的脸旁,是一顶金边的军帽。……他在不妥帖的衣冠中,安静地躺着,合了眼,闭着嘴,口角间仿佛含着冰冷的微笑,冷笑着这可笑的死尸。

多么悲凉、多么惨伤的图景呵!这位曾经立志改革中国,特立独行的启蒙者,在无涯际黑暗的袭击中,终于孤独无助地走向社会复仇的不归路。小说给魏连殳安排下大悲剧的结局,“不妥帖地”“纸糊的”“冰冷的”“可笑的”——这些带有贬抑和讽刺意味的词语,透出作者复杂的情感和鲜明的倾向性。

敲钉的声音一响,“我”即退出大门。所谓“我快步走着,仿佛要从一种沉重的东西中冲出”,其实是对魏连殳命运的反思,那压在心头的“沉重的东西”,既控诉社会(群众)压迫之“沉重”,也有对魏连殳反抗绝望而终至灭亡的悲悯之情。幻觉中隐约听到“一匹受伤的狼”“在深夜荒野中的嗥叫”,可理解为孤独的精神战士尼采式的抗争(也有论者形容:这是中国文人共同命运的“千古一叹”)。鲁迅说:“在进取的国民中,性急是好的,但生在麻木如中国的地方,却容易吃亏,纵使如何牺牲,也无非毁灭自己,于国度没有影响。”(《两地书·一二》)“进取”的魏连殳因“性急”而自我毁灭的反抗方式,“我”并不认同;而在诀别连殳后,“我的心地就轻松起来,坦然地在潮湿的石路上走,月光地下”,这个结尾曲折地抒写出一种积极达观的人生态度(诚如鲁迅所说:“同我有关的活着,我倒不放心,死了我就安心”),传达出一种交炽着爱与憎,超越生与死,执着于现实与未来的悲剧精神。小说以“我”替连殳送殓,实现了对社会群众和“绥惠略夫式”盲目复仇的双重批判。“我”的前途不好测定,但小说结尾留下了希望之光。

讨论小说的创作意图,不好忽视鲁迅的生存境况及其思想文化背景。其一,鲁迅是在“四面碰壁”、“无涯际的黑暗”中写《孤独者》的。女师大风潮中,因为反对当局压迫学生,他受到“正人君子”的流言攻击,还被段祺瑞政府非法免去教育部佥事之职。他感叹“群众不过如此,由来久矣,将来恐怕也不过如此。……女师大的教员也太可怜了,只见暗中活动之鬼,而竟没有站出来说话的人。”(《两地书·二十二》)还说那时的知识青年是大抵热烈,然而悲凉的。即使寻到一点光明,径一周三,却更分明地看见了周围的无涯际的黑暗。”(《且介亭杂文二集·<</span>中国新文学大系小说二集>导言》)鲁迅将他对社会、群众的不满和失望,通过魏连殳对“黑暗与虚无”的抗战,艺术地传达出来。在孤独的启蒙者与社会群众的思想战争中,鲁迅的同情显然在孤独者一边;但他“不是用‘社会群众’的标准测试那些知识分子的个人思想的优长与短缺,而是用这些知识分子的命运检验着社会思想的发展程度和现实面貌。”(王富仁语,见《鲁迅研究》第9辑第25页)   

其二,新文化阵营在五四后期的又一回大分化,促使鲁迅深入改革者内心,探寻大分化的思想渊源。他首先解剖自己灵魂里的“毒气和鬼气”,“极憎恶他,想除去他,而不能。”(《书信·240924 致李秉中》)这种焦灼、痛苦、矛盾的心态在两位主人公的对话中,得到充分体现。魏连殳原先相信进化论,爱孩子,救大众,反被群众迫害,“忽而爱人,忽而憎人”,爱中有憎,而“憎,又或根于广大的爱”(《译文序跋集·<</span>医生>译者附记》)。鲁迅称这种矛盾状态是“人道主义与个人主义这两种思想的消长起伏”(《两地书·二四》),它的具象化便是魏连殳的虚无、偏激与复仇。鲁迅早年赞美过“向庸众宣战”的“个人的自大”,而在五四后期,则以魏连殳“可笑的死尸”昭示“个人的自大”没有前途。小说借助两个声音的争论,并以“我”向死者诀别,反思改革者的精神弱点,质疑盲目复仇的个人无政府主义;“作为一位思想家,鲁迅的特点就在于,他最深刻、最充分地体现了五四运动的理想,但同时又对这一运动及其体现者的命运抱有深刻的怀疑。”(汪晖:《反抗绝望》第328页)  

 其三,鲁迅彷徨时期的苦闷,实质上是旧的理想正在幻灭,新的理想尚未最后确立的一种失落感。但他并不消沉,而以“韧”战的态度反抗绝望。他说:“除了再想法子来改革以外,也再没有别的路。”“我”离开灵堂时虽则迟疑于今后所走的路,耳中挣扎出一匹受伤的狼在旷野中的嗥叫,终竟还是“轻松”“坦然”地走向“月光下”。这个象征性结尾,折射出鲁迅“以悲观作不悲观,以无可为作可为”(许广平评语)的求索态度。

在上述三重意义上,《孤独者》成为鲁迅彷徨时期最具代表性的作品。鲁迅形容主人公魏连殳像一匹狼“在深夜荒野里发出惨伤的嗥叫”,犹如一则寓言,象征地绘出启蒙知识者的性格、处境和运命。《孤独者》不是悲观的作品,作者通过魏连殳首先觉醒、终至灭亡的悲剧,实现了双重批判——批判旧社会的“无可救药”和群众的保守落后,批判启蒙知识者的精神弱质,否定个人无政府主义的盲目复仇;并在人物关系对比描写中,传递出反抗绝望的悲剧精神和弃旧图新的积极意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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