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广州不是没有规划,而是规划太多、太滥,好像换一个领导,就来一个新的规划蓝图。我印象中,以前就有南拓、东进、西联、北优的发展蓝图(我还记得先是叫“北抑”,结果吓跑了投资商,于是改为“北优”)。功能组团什么的也经常见诸报端,广州地图上一圈圈的不同色块代表不同的功能……总之,各种宏伟的规划蓝图不绝于耳,给人的感觉,好像广州是一个巨大的沙盘,边上站着一群手扶下巴的领导,在琢磨着把广州装扮成什么样子。
几年一个规划,到底哪个才算数?真应该请学术机构做个研究,将广州这些年的规划放在一起好好比较一下,看有什么异同,实际达成的跟规划又有什么区别,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区别,等等。这个研究一定很有趣。
另外一个在心中憋了很久的疑问是:城市,或者说一个社会,是规划出来的吗?可能我受社会自组织理论的影响太深了,总觉得一个社会是所有成员在平等的发展意愿基础上彼此协商、达成契约、互利互惠、共同发展的结果,而不是少数几个人规划出来的——他们的智力并不比我们高,尤其是,即便他们真的是“天纵英才”,他们能够照顾到社会所有成员的意愿吗?如果不能,凭什么要一部分成员作出牺牲?假如一个社会的发展总要以一部分成员的牺牲为前提条件,这会是一个健康、整体的社会吗?如果一个社会连起码的整体性都无法维持,总存在许多社会裂痕,总有很多社会分化,这个社会还叫社会吗?还能够有所谓的发展吗?
之所以出现“造湖热”“造城热”这些一阵阵的热,我觉得最根本的原因还是我们这种经济增长方式造成的。我们现在是政府主导的“利出一孔”的投入产出的GDP至上主义,最便利、最有效的方式就是政府上大项目,带动上下游的相关产业,从而产生GDP。所以各地政府无不热衷于大拆大建,有些甚至是反复折腾,否则的话GDP就上不去,GDP上不去就会带来很多麻烦。只要这种经济增长方式不改变,那么新的规划蓝图必定反复出现,各种这个热那个热也会层出不穷。其中的不合理之处是显而易见的,最明显的,就是在这些宏伟规划蓝图中,很少听见公众的声音,这不禁让人困惑:城市到底是谁的?谁才是这个城市的主体?凭什么市民的生活要由别人、包括那些所谓的专家来决定,而不能自己决定自己的生活方式?
我是外行,从常识出发,我觉得一个城市或社会理想的规划就是无规划,让社会自我组织、自我发展。其实,考察现代文明史,所有先进的、优秀的文明成果都不是政府规划出来的,而是社会自我创造出来的。那么政府起什么作用呢?就是充当“守夜人”:维护社会的公平正义,保护公众在自我创造、自我发展的时候不要受到影响、侵犯、伤害。我认为这就是政府的责任,也是人们愿意花钱养政府的初衷。如果政府不是来保护大家,反而总是要人们作出这牺牲那牺牲,那么人们凭什么要花钱去养一个总是跟自己过不去的政府?
新型城市化发展道路具有相当丰富的思想内涵,我觉得将其作为广州今后的发展指引和方向非常好。而且新型城市化必须要跟中国社会的转型结合起来,放在中国社会转型的大背景下来研究,才能找到正确的、符合社会实际的路向。但是现在有个不太好的苗头,就是新型城市化本来首先关乎的是一些非技术性的问题,比如价值立场、思想观念等等,举个例子:在农村大家都乱扔垃圾,但城市就不行;不乱扔垃圾,就是城市化的生活方式;要做到不乱扔垃圾,首先就必须树立这样的观念,然后要有更高形态的社会组织:垃圾如何集中转运?如何处理?等等。总之,城市化涉及到观念、社会组织、社会形态、社会结构的更新,是针对社会整体的一个系统化的运动,绝非几个技术性动作就能解决的。但现在从上到下似乎都热衷于将非技术性问题技术解决,将社会的有机整体肢解成某几个方面,然后一个一个去解决。尤其是,虽然说以人为本,但人还是没有获得应有的主体地位,这样的城市化我觉得是有欠缺的。
2012年6月23日《新快报》“广州议政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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