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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巨人之路”（Tor des Geants，TdG）是意大利Aosta谷地一条环形登山路线，由南北两条线路Alta Via 1和Alta Via 2组成，全长约336公里，总爬坡高度约24000米。这条路线经过阿尔卑斯山的四座“巨人”：Mont-
Blanc（4810米），Gran Paradiso（4061米），Monte Rosa（4634米），和Matterhorn（4478米），集中了阿尔卑斯山区典型的地貌、风光和文化。根据当地登山协会编写的旅行指南，正常体力情况下，走完一圈大约需要31天。从2010年开始，TdG成为每年一度的山地越野竞赛路线，关门时间150小时。

    其实，即使不参加这个比赛，也可以随时在这条路线上尝试一下自己的极限。阿尔卑斯山区登山设施极其完善，整个TdG上经过34个村镇，还有50多个避难所（Rifugio）可供旅行者补充给养和留宿。在TdG沿途任何一个村镇的旅游局索取一本《Alte Vie》——这是一本极其详细的旅行指南，包含了等高线图，完整的文字资料和图片，以及所有避难所的位置和联络方式——就可以开始自己的TdG旅程。在沿途31个避难所收集齐印章后，可以像参赛选手一样，在终点获得证书、奖牌和纪念品，而且没有关门时间限制。

    德国山地越野界老前辈Gerhard Boerner在两年前参加了第一届TdG，后来将这段经历，写成一篇长文，每次读来，都让人心潮澎湃：

    “……第四个晚上。我发现两腿已经完全支撑不住了。我开始数数，走25步，
然后停下来从1数到25，再走25步。这个办法好像很有效，一个晚上下来，我
前进了20公里……”

    “……她对我大喊：Gerhard, if we get to Ollomont, nobody can kill
us！就是这句话，支撑我走完了最后50公里……”

     出发前，在与Gerhard的通信中，我说我还在读“Gerhard TdG完全指南”（Gerhard's Complete Guide to TdG）。Gerhard太太Margot回信说，你要小心，Gerhard只写了些美好的东西，悲惨的经历都被他省略了。我回信说，我明白，所以我还在读“Gerhard TdG完全指南补正”（Companion to Gerhard's Complete Guide to TdG）。譬如，“补正”教导我们说：

    “Here's a prayer for you. Got a pencil? ... 'Protect me from knowing what I don't know... Protect me from even knowing that there are things to know that I don't know. Protect me from knowing that I decide not to know about the things I decided not to know about. Amen.'
There's another prayer that goes with it. 'Lord, lord, lord. Protect me from the consequences of the above prayer.”

    ——没错，我说的是“Mostly Harmless”。我们都爱《银河系旅行指南》。

    （二）

    9月9日，TdG起点，Courmayeur。

    整个比赛路线划分为7段，每一段结束后，会有一个大的补给站（BaseVita，BV），可供参赛者更衣休息。除了BV外，在途中还有43个检查站/补给站，半数有食品供应，半数只有水，因此参赛者需要备足食物。另外，山区气候多变，背包里还要准备各种衣物。

    出发后不到500米，爬坡就开始了。第一个爬坡是连续爬升1300米到Col d'Arp。气温有点高，接近30度，水分流失很快。好在一路山泉水不断，可以随时补水降温。全程下来，总共要翻越25座海拔2000米以上的关口。

    TdG大部分属于海拔1500米以上的高山路线，基本上没有多少“跑”的可能性。在每一个关口前，都要爬过陡峭的岩壁，完全没有植被覆盖，然后，在下降的过程中，先要在迷宫一样的巨石中寻路，随后，海拔2000米左右的砾石区，要小心从碎石坡上滚落，最后，在低海拔的林区，路面是嶙峋的乱石和交错的树根。海拔最低点，基本上是山谷中村镇的补给站，补充过后，又将从海拔几百米重新回到2000米以上。这就是这一路的常态。

    第一段48.6公里，总共有Col d'Arp（2571米）、Passo Alto（2857米）、Col Crosatie（2829米）三个关口，总爬高3996米。在每一个关口附近，都设有检查站和饮水站，由直升机将水直接送上去。

    这一段是每个人体力最好的时候，虽然技术难度不小，跑下来还是很轻松。傍晚时分，我来到了第一个BV，Valgrisenche。站里的人还不多，我觉得还没必要休息，所以简单的吃了点东西，然后就上路了。

    第二段全长56公里，技术难度也有所提高，第一个关口Col Fenetre海拔2854米，第二个Col Entrelor海拔3002米，第三个Col Loson，海拔3299米，接近雪线，是整个比赛的最高点，总爬升4141米。

    夜幕降临了，路上人迹零落，唯有高山林立。Col Fenetre过后，时钟走进了9月10日，在山脚下的小镇Rhemes Notre Dame歇息了一会儿，Col Entrelor马上就来到了。这段登顶的路线，像是天梯一样，偶尔闪过几点头灯的光亮。一路极为安静，偶尔遇到几位同行的人，互相小声的问候一句：

    “Bon courage！”

    “Avanti, 464!” 在我登上Col Fenetre的时候，检查站的裁判通过电台，向总部报告。一路上，这样的声音，时时在我耳边响起。“464 a base?”……“464 in partenza di 12!”在这张看不见的网络上，在这无边的黑夜里，600多颗心一起跳动。

    （三）

    这时候已经是凌晨3点多，一轮残月升起，山谷里洒满了暗淡的光芒。我毫无困意，精神的像半夜里的猫，这时候要是路上窜出个老鼠，我一定能“嗖”的一下扑过去。

    前往海拔3299米Col Loson的路，是全程中最漫长的一段爬坡。山路盘旋上升，但是永远见不到终点。脚下空旷寂寥的山谷，四面Gran Paradiso的冰川环绕，仿佛到了时间的尽头。一群羚羊从对面山坡上疾驰而下，这些美丽的动物，长着剑一样的大角，它们才是这里的主人。

    海拔3000米过后，山路几乎垂直，强烈的阳光照射在岩壁上，像煤炭一样闪着幽光。路上到处是冰雪，偶尔有嘀嗒的水流，从岩石上跌落。

    在Col Loson，我看到了山的另一侧。脚下100多米，检查站像是钉在悬崖的肥皂箱，山谷中的补给站Rifugio Vittorio Sella，像是深渊中的鱼。

    漫长的下坡过后，下午，我到达了第二个BV，Cogne。一整天的时间里，爬高超过了8000米。我吃了点东西，洗了澡，换了身衣服，小睡了3个小时。

    洗澡的时候，我发现大腿根部被短裤磨破了。这么多年ultra里面，我还从来没有遇到这种情况。我用凡士林处理了一下，换了条裤子，看起来没什么大事。

    离开Cogne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从镇里到山上，是一段1公里长的公路，大概是全程300多公里中间唯一的一段平地。第三段全长44公里，爬高3348米，是整个比赛中最容易的一段，只有Col Fenetre di Champorche（2827米）一个关口。

    沿着平缓的上坡行进6公里，很快就到达了补给站Lilaz。这是山坡上的一座农舍，在门前设了一顶帐篷，供应简单的食品。我吃了两颗蜜枣，把枣核扔到路边草丛。突然，我听到草丛里窸窸窣窣的响，回头一看，两米开外，竟然有一只红毛狐狸，正等着我扔枣核。这个漂亮的小家伙，长着两只大耳朵，像极了《狐狸的故事》中的菲利普。我偷偷的给它扔了两块饼干，继续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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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哼着《狐狸的故事》主题歌《Good Morning, World!》，心情无比舒畅。气温开始下降，午夜时分，已经到了冰点，寒风掠过山谷，偶尔像狼一样的嚎叫。两个小时过后，我看到了灯光里的Rifugio Sogno di Berdze，像是童话里的城堡。

    小木屋里，壁炉里闪耀着熊熊火光，温暖人心。小木屋的主人，在餐桌上摆满了自己做的点心，像是一场盛宴。火光里，是一张张疲惫的面容，一碗火腿土豆汤吃下去，每个毛孔里都洋溢着幸福。离开的时候，在门口的留言板上，我写道：

    “A hut with heart.”

    （四）

    美餐过后，面前的Col Fenetre di Champorche仿佛也不那么可怕了。这段两公里的爬坡上，点缀着头灯的光芒，看起来像是天上垂下来的一条细线。登顶后，穿过5公里长的巨石阵，下一个补给站Rifugio Dodena就在眼前。

    像其他补给站一样，这里也少不了意大利奶酪Parmigiano，让我乐开怀。Parmigiano需要两年的成熟期，成品坚硬如石，有一种晶体感，气味芬芳，有野花的香味，是我的最爱。因为Parmigiano很贵，每次嘴馋的时候，去买一小块，包裹好，想吃的时候，切下来拇指那么大一块，细细品尝，就好像小孩子舍不得吃口袋里的糖一样。

    下面的路途，基本上以下坡为主，看似简单，其实一路乱石岗，并不好走。大腿根部的擦伤，突然开始变得严重起来，凡士林并没有起多大作用。    等到了11日早晨，伤口已经严重到影响进度的程度，我只能用一种很奇怪的方式慢慢前进，离下一个BV还有20公里，中间除了坚持下去，似乎没有别的选择。路线起伏仍然很大，有些地方需要借助钢绳上下，只是这些两三百米范围内的起伏，在高程表上几乎看不出来而已。

    看到我走路的样子，后面跑过来的一位姑娘关切的问：

    “Can I help you?”

    我一边说没事，一边想，这个你可帮不了。

    邻近中午，我来到了小镇Bard，离BV还有4公里。一位在自家花园里工作的大叔，见到我，连忙跑过来，问：

    “大腿擦伤了？”

    我点点头，他马上把我拉到药店，买了药膏，我要付钱，他一摆手，直接刷了卡。

    到下一个BV，Donnas的4公里，下坡，大约是我平生跑过最慢的一个4公里。在补给站，我找到大夫，他一看伤口，脸上立刻出现了“一个人得拧巴到什么程度才能搞成这样”的表情。我问他，有没有办法让伤口避免受摩擦，然后继续跑下去。赛程大约过了一半，我的体力还相当不错。

    他摇摇头，说，这不可能，你也知道再跑下去是什么感觉，我建议你到此为止。

    我交还了计时芯片，换了衣服，在等待返回Courmayeur的车时，睡了一觉。伤口还在痛，但是不像过去10个小时那样痛不欲生了。

（补记）：

     13号，简单的处理了一下伤口，打算跑一下TdG最后12公里。
  
     Courmayeur是TdG和著名的登山路线Tour du Mont-Blanc（TMB）的交汇点，TdG最后4公里与TMB重合。TMB的Courmayeur段，也是TMB全程170公里中的亮点，西侧是Mont-Blanc山系，东侧有Grande Rochere的群山。
  
     从Courmayeur出发，前行4公里，就是TdG最后一个检查站Rifugio G. Bertone。虽然今年的登山季节已近尾声，一路还是有不少走TMB的人，所以在Bertone，我决定离开TMB和TdG，绕道Monte della Saxe线，在Rifugio Walter Bonati与TdG会合。
  
     Monte della Saxe线一路爬高，通往海拔2435米的Col Sapin关口，一路人迹稀少。Grande Rochere的皑皑白雪，映照着水流湍急的深山峡谷，狂风在荒原上掠过，有一种荒芜而沉静的美。
  
     在TdG 320公里检查站Rifugio Walter Bonati吃了午饭，遇到了法国参赛者Pierre Henri Jouneau，最后他获得TdG 2012第18名。
  
     傍晚返回Courmayeur，在最后一公里遇到了日本孩子山田高志，跑的像百米冲刺似的。当初跟他同时到达第一个BV，这孩子一脸崩溃相，没想到后来爆发的那么厉害，最后拿了第20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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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1  km 328，TdG路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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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2  Monte della Saxe线，Mont-Blan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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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3  在Col Sapin眺望Grande Roche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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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4  这两只羊从海拔1500米的牧场跑到海拔2300米来约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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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5  在TdG上看Mont-Blan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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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6  刚刚通过海拔2934米Col Malatra的参赛者。Col Malatra大约有15厘米厚的积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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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7  Rifugio Walter Bonati的午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