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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瑞士是一个生长在山地上的国度,对于越野运动而言,有得天独厚的条件。长久以来,瑞士人超一流的服务品质,一直在旅游界享有声誉。几年前,我第一次到瑞士参加长距离山地越野,78.5公里达沃斯赛(SAD,
Swiss Alpine-ultra
Davos),一路上深受感动:不论是什么样的荒野,沿途每隔2.5公里,必定有一个补给站——很多补给站的物资,显然是靠人力搬运上去的。到达终点的时候,我不由得感叹,这样的待遇,简直
是五星级的。
瑞士人做事情,一贯小心谨慎,所以许多年以来,达沃斯赛一直是瑞士距离最长的山地越野赛。然而眼看着阿尔卑斯山周围国家的越野赛事距离越来越长,海拔越来越高,瑞士人显然不肯落后。2012年,瑞士人终于推出了自己的品牌赛事——瑞士“铁人赛”:203公里,爬高10750米,下降11975米,而且不同于UTMB之类,全程大部分路线并不是现成的徒步线路,而是Graubuenden州人迹罕至,路途模糊的荒野,中间还要跑步穿越Vadret
Pers和Vadret da
Morteratsch两座冰川,关门时间56小时。我把比赛地图给瑞士一流的山地越野高手看,这位老兄大惊失色,说,这么个跑法,估计最多1%的人能坚持到终点吧……
(二)
照着最坏的打算,我准备了各种天气条件的物资,在机场托运了45公斤重的行李。忙完了登机手续,四处闲逛,发现机场书店促销,买二赠一。大喜过望,立即推了个行李车,一头扎进书堆,直到登机时间邻近,才匆匆推车去付款,计有:
基辛格《论中国》
黑塞《彷徨少年时》
Rogan《阿拉伯史》
Montefiore《耶路撒冷:一座城市的传记》
萨义德《东方主义》
托马斯.曼《威尼斯之死》
Rogoff《This Time Is Different》
Stockett《贱民》
奥威尔《缅甸岁月》
贡布里希《艺术的故事》
……
等到扛着这堆书上了飞机,我才开始犯愁:跑完比赛以后,怎么才能把这堆东西运回家呢?
(三)
比赛的起点,设在瑞士Graubuenden州南部深山中的小山村Pontresina——这村子小到只有一个超市,下午六点关门不说,中间还有两个小时的午间休息。从海拔1700米的Pontresina出发,沿着乱石密布的冰川河谷前行大约6公里,就来到了Vadret
da Morteratsch冰川前,在Chamona da
Boval下降约200米到达冰川谷地。这是一段超过50度的陡坡,布满篮球大小的碎石,人一踏上去,就跟成百上千的碎石一齐轰隆隆的滚下去。然后是穿越大约2公里宽的Vadret
da
Morteratsch冰川。在夏日的阳光下,冰川表面融化,像溜冰场一样,难以立足,跑在上面,需要高度谨慎,因为四周到处都是冰缝,闪着蓝色的幽光,深不可测。之后,沿着冰川另一侧乱石密布的陡坡,爬上Isla
Persa——这座小山是两座冰川之间的孤岛,在这个季节,山上还残留着积雪,雪下是坚冰,每踏上一步,都会不由自主的向下滑动。越过Isla
Persa,还有穿越下一座冰川Vadret
Pers,然后从海拔2300米的冰川谷地,沿着一面巨大的乱石坡,一直爬上海拔近3000米的Diavolezza峰顶——坚持到这里,只是最开始的16公里而已。
接下来的10公里,速降到海拔2000米的Bernina谷底,然后在5公里的路程内,回到3000米的高度——Fuorcla
Pischa,沿着3000米左右的山脊,穿越Plaun da l'Esen,Las
Sours几座峰顶,然后下降到Pontresina—— 到这里为止,大约是一个标准马拉松的距离。
随后,再次离开Pontresina,向Surlej冰川前进,在冰川脚下右转,爬上2800米的Fuorcla
Surlej,从陡峭的北坡下降到1774米的滑雪胜地St. Moritz。
绕碧蓝色的St. Moritz湖大半周后,继续爬坡,沿着不足10公里长的乱石坡,冲上3022米的Piz
Nair,然后立即下降到2078米的谷底,面前将迎来全程最陡的一段:在不足2公里的路程里,上升500米,来到2600米高
度的Fuorcla Crap Alp。
然后沿着漫长的乱石密布,荆棘丛生的河谷缓慢下降11公里,来到100公里左右的Berguen,新的挑战即将来临:从Berguen到Savognin中间的21公里,号称瑞士的Dolomite,像意大利Dolomite地区一样,这一带遍布锯
齿一样的山峰。穿越这一带,下降到海拔851米的深谷Tiefencastel,可以稍微喘息一下。随后,在不到10公里的距离内,需要再次回到海拔2861米的Rothorn,在2000-3000米水平的一系列山脊上,穿越山间小镇Arosa,
最后,在8公里的距离的陡坡上,下降2000米,到达海拔585米的终点Chur。
(四)
7月6号清晨,Pontresina起点,放眼望去,300多参赛者,一半以上看着都眼熟,估计大部分在以往的比赛中间都见过面。
8点钟,比赛即将开始,突然,不幸的消息传来,第16公里Diavolezza峰顶突降大雪,比赛不得不推迟。
参赛的大部分人都已经退掉了酒店房间,几百号人,像野狗一样,游荡在Pontresina唯一一条大街上。Pontresina村立即开放了村里的体育馆,为参赛者免费提供饮料、食品,以及临时休息场所。邻近中午,大雨开始降临Pontresina,然而好消息从气象台传来,除了Diavolezza周围积雪之外,大部分地区气象条件将缓慢好转。午后,组织者临时决定,下午4点起跑,取消Diavolezza路段,比赛路线缩短到154公里,爬高9000米。
下午4点,雨慢慢的停了下来,远方的Vadret Pers和Vadret da
Morteratsch两座冰川仍然隐藏在云雾中,然而St.
Moritz方向出现了晴空,看起来一切都在好转。发令枪响过,等待了大半天的人们像潮水一样,
直接奔向Surlej冰川。
为了保险起见,比赛规定了每位参赛者的必需物资,每个人的登山包重量都差不多在5公斤左右,在高山上,跑起来有些费力。穿过山谷的密林,白雪覆盖的山脉和巨大的Surlej冰川,立刻呈现在眼前。
然后,就开始了无穷无尽的爬坡路段。比赛刚刚开始,每个人的体力都还不错,我只花了一个多小时,就完成了1000米的爬高,顺利到达第一个检查站,Fuorcla
Surlej。下山的时候,天降大雨,山坡陡峭,谷底的
St.
Moritz湖就像在脚下一样,乌云缝隙中,阳光巨大的光柱穿过,照亮了整个湖面。山坡泥泞,不过一路还算顺利,开赛后两个半小时,顺利抵达20公里处的St.
Moritz。
下面不到10公里的路程,需要连续爬高1300米,一直上升到Piz
Nair峰顶。上路不久,穿越森林,很快就来到了高山草甸。雨越下越大,四下浓雾笼罩,气温不到5度,几乎要完全凭感觉探路。在泥泞的山坡上摸索到
Corviglia,海拔2486米的一片台地,就来到了Piz Nair冲顶的最后一段路上。
Piz
Nair顶峰形状就像金字塔一样,登顶的路线就在塔的侧面。夜幕开始降临,人们打开头灯,在浓雾中的巨石间,按照路标,寻找登顶的道路。半路上,回头望去,灯光连成了一条细细的线,垂下去,消失在浓雾
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眼前豁然开朗,头顶上一片深蓝的夜空,再回头,背后已是云深不知处,不知不觉中,竟然穿越了云海。峰顶检查站的灯火,如同启明星一般高悬,四下里繁星密布,悠然一阵晚风。
(五)
Piz
Nair顶峰过后,一段自由落体般的速降,直接来到山谷中。这时大雨如注,千万条小溪汇集到谷地,一路水深超过半尺,感觉就像一片树叶,裹挟在洪流中。这一段洪流,大约有8公里长,等到了山谷出口,新
的爬坡又要开始了。
这一段两公里长的路程,从Alp Suvretta到Fuorcla Crap
Alp,爬升高度超过500米。这里的地形,就像一座深井,而前方的道路,就悬在高墙一样的峭壁上,在悬崖上凿出来不到半米宽的“之”字型小路上。深夜中,
在这样的地方行走,是很有戏剧性的:脚下的山谷中,点点灯光像潮水般涌来,峭壁上的灯火曲折蜿蜒,像是一幅抽象画,偶尔抬头一看,山坡上方的人疾驰而过,仿佛下一步就要踏到自己的头上。
整个这一段路程,只容得下一人通行,一旦踏上去,就必须坚持走到底。走到一半,体力的差别就显现了出来,走在我前面的人双腿不断的发抖,不知道是疲劳还是紧张。等到了三分之二路程的地方,终于有人走不
动了,只见后面七八个人一齐停下来喘息,水汽在头灯的光柱中,像蒸汽机车一样,看起来,像是一群晨雾中的阿拉斯加野牛。
更大的悲剧,在最后的几十米。脚下变得陡峭而且泥泞,再好的鞋底,也似乎失去了功能,退路已断,身边是500米深的峡谷,唯一可以做的事情,就是抓住身边突出的岩石,草根,和一切可以固定的东西,最大限度的防止从山崖上跌落下去。
到达山顶的时候,我长舒了一口气,甚至已经不敢再回头看一眼。面前是7、8公里长乱石嶙峋的下降,难以立足,然而跟刚刚过去的两公里相比,简直可以算的上是天上人间了。
一公里之后,来到了42公里的Fuorcla Crap
Alp检查站,悬崖边上临时搭起的一座帐篷,里面的灯光透出来,像是一团燃烧的火焰,大雨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
(六)
想到再过10公里就可以到达Bergruen,在那里歇息一会儿,吃顿晚饭,我不禁心驰神往。兴冲冲的进了检查站帐篷,还没来得及打招呼,里面的人就抛出来一句:
“比赛结束了。”
我还以为他在开玩笑,旁边的人紧接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