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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这些天寒流席卷欧洲，天气不是一般的冷。上周一个兄弟跑了德国Bad Fuessing马拉松，来信倾诉经验，字字血泪。他穿了三层袜子，两层裤子，三件上衣，两副手套上阵，跑到半程的时候，感觉不过如此。还没来得及庆幸，悲剧就开始了。他从兜里掏出袋能量胶补充能量，先是发现能量胶整个冻成了冰块，扔了想戴上手套继续跑，结果发现仅仅一分钟的功夫，手套冻成了冰块，好不容易把手伸进去，感觉手套里外一样冷。咬着牙想继续往前跑，结果就在停下来的几分钟里，手脚耳朵一齐开始麻木。发疯一样的跑到终点，找了个温泉浴室就跳了进去，在里面泡了40分钟才缓过来。

    更诡异的是，北欧的许多地方，温度反而比欧洲大陆高的多。我从奥斯陆起飞时，气温零下3度，终点法兰克福，零下20度。坐在飞机上，我不由得想，会不会有北极熊搭乘这班飞机，到南方避暑啊？

    （二）

    每年一二月份，是长距离越野赛的淡季，所以一旦有个比赛，憋了一个冬天的人们，不要命一样的去抢注有限的名额。布罗肯峰82公里山地越野进行到第9个年头，去年12月1日零时注册开始，8秒钟后第一位参赛者注册，然后到中午时分，160人的位置全部报满。

    布罗肯峰82km雪地/山地挑战赛（Brocken Challenge，BC），选择的是一个非常恶劣的比赛时间，还有一条非常恶劣的比赛路线。比赛设在每年2月初，从德国哥廷根（Goettingen）郊外的山坡出发，沿82公里积雪的山路，一直跑到哈茨（Hartz）山区的主峰，海拔1141米的布罗肯峰顶。布罗肯峰在德国文学作品中多有出现，恶名昭彰，平均每年300天以上的降水，加上常年大风，布罗肯峰的体感温度（real feel）一般要比大气温度低10-15度。BC 2009，出发时哥廷根天气温暖宜人，结果有人就穿着T-shirt和短裤上阵，然后抵达哈茨山区后纷纷落马。

    今年是BC创办9年来条件最糟糕的一年。全程100%覆盖着厚厚的积雪，积雪最深处54厘米。起点哥廷根零下14度，终点布罗肯峰零下24度。周五晚上在哥廷根大学体育系教室，比赛负责人Marco对各位反复叮嘱，要用最严苛的标准选择衣着，随身携带的物资要满足在严寒中生存15小时的要求。

    （三）

    周六早上5点，在起点集合。起点位于哥廷根东郊山区的一间农具仓库，起跑前可以在此享用早餐。由于起点不提供存包服务，我需要在酒店换好比赛的衣物。天上飘着大雪，沿着漆黑的林中小路前行5公里，就来到了起点，一踏出车门，我觉得立刻就被“速冻”了。仓库里也没有取暖设备，等到6点起跑的时候，我觉得，从里到外都冻透了。雪依然很大，在无边的黑夜里，每个人头顶上的灯光，就像萤火虫一样。

    最开始的一段，路面被马车碾压过，基本上还可以维持不错的速度。体内的热量慢慢释放了出来，经过半小时左右，手脚耳朵基本上就暖和了过来。这个时候需要压住速度，否则出汗来不及蒸发掉的话，衣服上的汗水就会像空调一样，不断的把体表的热量抽走，很快就会把人冻僵。理想的情况是，通过调整速度和饮水，基本上实现排放和蒸发平衡，在低温下可以坚持更长的时间。

    在20公里的地方，遇到了柏林的前辈Michael。他是我去年汉堡-不莱梅160公里越野的战友，这次遇到他，简单的一聊，发现今年我们会一起参加至少3个200公里一样级别的比赛。在21公里的补给站，Michael打开背包里的瓶装水，发现整瓶水都冻成了一坨。补给站的饮料，除了咖啡和茶是热的，其余的都混着冰渣。

    然而在补给站根本无法停留，站立超过一分钟，就会感觉寒意从双脚开始迅速上升，然后至少要跑半小时，脚才会暖和过来。这时候晨光初现，大地笼罩在粉红色的雾气中。奔跑的时候，偶尔仰望一下天空，粉红色的雪花，毛茸茸的，缓缓落下，像慢动作一般。气温下降到了零下16度。

    （四）

    沿着低矮的丘陵，在平缓的山坡上跑到42公里，总共花了4小时零2分。42公里一过，就进入了哈茨山区，一切都变了。路面上的雪越来越深，开始出现大面积的single trail。

    第一个挑战是爬升500米到达山顶，然后再下降到山谷，全长18公里，绰号“榨汁机”，意思是要把人的体力榨干。路面上积了一层又一层的雪，最上面是10厘米左右的新雪，再往下是20厘米左右已经变硬的陈雪，最底下是乱石，踩下去以后，深浅不一，角度不一，不要说跑，就是走都困难。我和Michael基本上还是同步，不过他显然想有和好成绩，所以即使在这样的路面上，他也不停的试图用各种奇怪的方式跑，但是速度并不快，而且体力消耗很大。等到我们在60公里补给站再次相遇的时候，他的膝盖和小腿都出了问题。

    60公里过后，视野的前方就是终点布罗肯峰，峰顶乌云笼罩，什么都看不到。突然，就像听到了号令一般，天上的大雪戛然而止，乌云中打开了几个洞口，阳光像聚光灯一样，打亮了山坡上的松柏。然后，就像舞台剧开场，天幕缓缓的拉开，十几分钟后，眼前出现了清澈的蓝天，中央的布罗肯峰，像是巨人的城堡。

    （五）

    整个世界一时间改变了模样，明亮的光从四面八方照射过来。气温还在下降，然而我心情舒畅。Michael已经很难继续跑下去了，我喝了两杯一半是冰凌的可乐，说，这样吧，天气这么好，我们一起聊天走到终点好了。

    在德国统一之前，哈茨山区乃是东西方对峙的前线，军事禁区。半个世纪下来，这一带反而成了野生动物的天堂。一路上，偶尔可以看到一群小鹿飞奔向远方，还有饥肠辘辘的野猪，在积雪中发掘食物。

    74公里的补给站过后，终点只剩下了8公里，从这里还是，我们需要一路下降到山谷，然后在最后3公里，沿山坡最陡的一面登顶。这3公里，好像是冬天里的童话，身旁的枞树林，枝头挂着一个个雪绒球，像圣诞树一样。他们像是石膏塑造的卫兵，在强烈的阳光下，闪耀着钻石一样的光。海拔950米过后，山坡上已经完全没有植被，狂风毫无阻碍的四处冲撞，然而峰顶的气象站变得越来越清晰，脚下积雪吱吱嘎嘎的歌唱，这是世界上唯一的声响。

    一路上跟Michael前辈聊天，学到了不少经验，乐在其中，坡度最大的最后阶段，反而没觉得有多累。最后，9小时12分到达终点，在160人里排名17。这说明，即使是放松跑，成绩也可以不错。

    在气象站的浴室里，在严寒里度过了一天的人们，在热水中洗浴后，每个人全身上下都泛着粉红色，像小猪一样。稍做休息之后，我们还要沿着山路徒步11公里，在山下的小村庄Schierke搭乘长途汽车返回哥廷根。我们出发的时候，夕阳西下，四处金光闪耀。天色暗下来的时候，我们点起火把，熊熊烈焰，照亮了满天的星光。

    BC 2012的桂冠，应当属于Didi Beiderbeck，一位盲人。他和向导Volker Dickmann一起，用了13小时34分到达终点。他们的下一个挑战，是8月底166公里的山地赛UTMB（Ultra-Trail du Mont-Blanc）。

    以下图片，均来自marathon4yo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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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1  比赛前夜，在哥廷根大学的预备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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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2  凌晨6时，起点，中雪，零下14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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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3  在冰天雪地里跑了两个小时以后，就是这个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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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4  天刚亮，荒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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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5  荒野中的灌木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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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6  山区的小河。附近有温泉流入，河水没有结冰，还冒热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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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7  中午时分，天气慢慢好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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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8  进入山区，积雪中踏出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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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9  整理装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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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10 雪地里的路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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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11 补给站，所有的水果都像石头一样的坚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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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12 布罗肯峰，山坡上的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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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13 路上的夕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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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14 夕阳里的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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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15 哈茨山区的蒸汽小火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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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16 布罗肯峰顶的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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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17 凌晨6点，起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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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18 山坡上的林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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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19 布罗肯峰的落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