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眼神》
(2019-03-01 20:08:49)| 分类: 杜苇的散文 |
这片散文写于2017年8月份,那夜我快节奏地写完已发表过的一篇轻松活泼的文字《鸽子》。写完,黎明还有三个小时,我就写了第二篇散文《眼神》,写完后我没有修改,就收藏了起来。今夜我把它修改阅读,泪水如当初一样时不时模糊着双眼。
生活里我们都有贪恋的一面,还好我最贪恋的是自己十指敲击出来的一行行汉字!
眼
半月前我特意回家,去看望我生病出院半个多月的姑妈。上次见她好像是前年她生病出院我去看她的,可见我也是为自己小家庭生活而薄情的那种现代年青人。
上次我去看她的时候是冬天,她叮嘱表哥给我们夫妇倒上热茶,端来点心,她每次见我心情都特别好,拉着我的手问关于我的,她能想到的所有琐碎事件。我都会给她说的有声有色,满脸幸福的笑容告知她我是勇于追求幸福的人,事实也很如愿。
昨天我去看她,她瘦了很多,侧卧在床上,见我来她憔悴的面孔有着淡淡的笑意,一定要被表哥和姑夫挽扶着下床陪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继续我们的聊天。这次她没有像以往那样问我,她的语言表达开始含糊不清,眼神里没有平日里丝丝的忧郁和偶尔见到我时的喜悦,黄色的眼珠没有了光彩,我心理不经意地打了一个冷颤。她动作迟缓地拉一个抱枕抱在怀里,头侧靠在抱枕上静静的面无表情地望着我,我知道她思想走神了。
旁边的姑夫无意间问我:“苇,今年多大了?”
我对着姑妈开心地笑着告诉他们:“我今年二十八了,再过两年就奔三了。”姑妈的脸上顿时有了笑意,她知道我的年龄和生日,和我出生时的情景。
姑夫又问我:“你弟今年多大了?”我直呼到,“三十四了!”
我们的谈话从一开始都是有趣的。
来的时候我在他们邻居家门口特意摘了一串绿色的葡萄,我是想摘稍微上色的,我站在门口的石墩上还是没有够着。这串葡萄颗粒稀疏,每颗体型较小,但泛着浓浓的青色。我想起小时候偷吃别人家的葡萄的感觉,今天我又犯错了。刚摘下时候我就尝了一颗,酸涩浓烈,大脑皮层像过了电似的,很似刺激。我请一向表情严肃的姑夫尝一颗,他当然拒绝我这种幼稚的行为。可姑妈费力摘了一颗送进了自己的嘴里,一口咬下去她面部有些扭曲,眉毛稍扬,露出稀疏的牙齿,我知道酸涩刺激到她了,但她仍是满脸笑容,在姑夫的催促下她吐出了葡萄皮,但还要用手去轻轻地捏捏那葡萄皮包裹着的白色的籽,姑夫不悦一把把葡萄皮清到烟灰缸里。
几分钟后表嫂来给我泡茶,我告诉她用一个大碗泡茶水给我喝,我脱鞋盘腿坐于沙发,开始给望着我的姑妈讲我这半年里经历的高兴的人和事,但大多都是孩子、老公、个人的生活状况。但在这里我要讲讲记得姑妈的几个画面,它比我说那些取悦长辈高兴的话更让人深思。
那年我上初二来找表姐给我补习英语,家里就我和表姐还有姑妈三个人,我们感情的交流就是从那时开始的。我的表姐很喜欢睡懒觉,然而我又是那个脑子比较蠢的家伙。单词、音标抄个四五十遍照样记不住。但我每日早上起来,我姑妈更早已经扛着镢头去山沟里挖地去了,有时干活回来我表姐还在睡觉。姑妈居家的时候都穿着姑夫在铁路上退下的蓝色工服,进门脱掉沾着黄土外衣,无任何怒色给我和表姐做饭。那时表姐总奚落我:“娘家人来了,每天早上都两三个菜,平日都是一个菜。”我现在觉得自己和表姐当时怎么会如此无知和懒惰,为什么那么不体谅她。姑妈那个时候也就四十出头,短发里已经夹着丝丝干枯的白发。她说话语速较慢,从不大嗓门,更没见过她生气的样子,她腿有风湿更不像那些农村妇女走路带风,动作麻利。但这一家的人的地都是她一个人在种,那时还养了养两只羊、鸡、鹅、还有一只听话的黄狗。房屋的外面还种着各种青菜。最让我心酸的是她去山沟里挖地、还要定期铲挖茅房里的土粪。在我家我母亲是从来不干这种又脏又重的体力活,我父亲也是绝不会让她干的。可见姑妈在未出嫁时家里时兄弟多,这种重体力活她也未曾想过,但在这里还是默默的干着、扛着、忍着,无任何抱怨。
那个时候是暑假,有天夜里半夜她还没有回来。姑妈家东边几十米有条高速公路,公路的另一侧有块他们家四方形的玉米地,玉米扬花急需灌溉,她背着半袋子尿素。等待着水到地头,那个水渠水的流量和速度比我们村里水要大很多。我不知道一个女人怎样要把这么大水放进地里,水跑了怎么办,浇完了地怎么封口。那个时候没有月光,她带着手电筒,但光很弱。高速路上来回过往的车辆打着远光灯,灯光刺目的让人睁不开眼,已忘记了手电的亮光。我和表姐去找她,水已经进地,她要表姐拎着剩下的一点化肥和我回家先去睡觉。那时我才认识那白色的晶体是尿素,我现在会想我们为什么不能等她一块回家呢?为什么让她一个人在黑夜里卷着腿裤奔走在一高一低脚下打滑的泥泞里。
在后来我上初三有天下雨,家里人让带话给姑妈,我就去了她家住宿。姑夫常年在外面上班,按说经济上过得去,但她生活仔细节俭的得让我至今感慨。那是一个黄昏,她坐在屋前的走廊底下在缝床单。床单的中间已铺旧划丝了,她就从中间横着剪开,把两头缝起来。这样划丝的部分就倒到两边去了。家里没有缝纫机,她穿着双根白线的细针在那里仔细的密缝着。
第二天回家,我就把这件事告诉我母亲,我母亲感叹她也是贫苦人家的女儿,但也从未仔细到这种程度。那个时候我外婆家的事特别多,外婆家没有儿子,我母亲是老大。外婆家有遇到过不去的坎,我母亲就会坐在炕沿上呜呜地哭得伤心不止。每次眼泪过后,我父亲总会把事情处理妥善,让母亲安心。他们也争吵,我父亲的脾气很暴燥、嗓门又大,我很讨厌男人指责女人。我就把他们吵架的事说给姑妈听。一次,她左手按着头的左侧说:“这里以前有个疱很长时间才消下去的,是家里建房子时不知道那里做错了,你姑夫气冲冲扑过来拳头打的,没念过书脑子笨,挨打都不知道为什么!”说这些话的时候她没有悲伤,脸上仍挂着微微的笑,“你母亲也没上过学,但她比我幸福。你爸脾气倔,但他绝不会打女人,她最心疼女人落泪。”在后来慢慢成长的日子里我懂得了,不要在不在乎自己的男人面前落泪,你那泪水会像屋檐滴下的雨水,他躲还来不急呢。
在后来我表哥结婚日子,那是个冬天,下着小雨有些冷。我去第一眼最想看的人当然是姑妈,我在门口的谷场里看见她,我直奔过去挽着她的胳膊,那一年我肥胖的体重严重超标,她倒更高兴说我去外地上学还长胖了。我见她衣服从里到外都是旧的,我就是有些失望,问她为什么不换成新的,她说这就挺新的,洗的干干净净一样的,我真不知道她要节俭到什么时候。在她儿子结婚日子我没有看到一位母亲从内心发出由里到外的幸福,就像我这么多年没有看到她从里到外休现出的悲伤一样。
再后来的故事就是绘声绘色给她讲我高兴的事,陪着她一起笑。
这会我已经自言自说已经快两个小时了,再接下高兴事我已很难搜索到有趣的了。我喝口这大碗里有些凉的茶水,她望望我,自己慢慢用右手端起这个大碗,也要喝口这碗里的茶水,她做每个动作我没有帮助她,我知道她更想让我看到她是可以的。我告诉她有些凉,但还是端起来有味地喝着,她喜欢一个人,连我这种粗犷的喝水方式也喜欢。
静坐两个多小时了,她开始张口,她需要上床休息,在被表哥和表嫂扶进屋那一刻她还要转过头来看看我,这种眼神没有光,也没有丝丝的忧。我倒觉得这样挺好的,回到开始重新审视周围的人,传递给大家,她是需要被照顾的,需要被爱护的。她时不时应有自己的小情绪,她要开心的笑,悲伤时候也要冲着大家落泪,找回一个普通妻子和母亲多年付出所应用的回报。
今天我去二姨家,她说看见黄昏的时候我姑夫用轮椅推着姑妈在路边散步。说我姑夫面孔比往日看起来慈善温和了很多,我姑妈陌生的好象已经不认识她是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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