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

文 弋射宿

许是老天有意捉弄，今年整整一年都是雨多晴少，天空就像是一把漏了的壶，总是淅淅沥沥地洒个不停。春夏还罢，可当这种风格延续到冬天时，就真的彻底让人感到讨厌了，就算不滴水成冰，可受着低温的裹挟，不管怎样都够让人难受的了！

梦还未醒，天边就已然泛起了鱼肚白。游离于周公之境的我，竟一刻也没敢忘记还要上班，以至于闹钟未响，我都怀疑是手机坏了。可强睁着惺忪的双眼一看，时间确实还早，六点半都还未到。这么早天就亮了吗？我还有点不敢相信，怕又是周公开的玩笑吧！可定神一看，此情此景此人，皆是现实中物，并非太虚幻境。只是待我弄清状况时，睡意已然全无了——生活就是这样，清醒总是要付出代价的，而其中最大的就是少了很多乐趣。

再过两天就是冬至了，天居然还能这么早亮，确实是有点出人意料。这让我想起了前几天晚上的一件更为反常的事，那便是冬雷滚滚，响彻寰宇。《上邪》说“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这可谓是最有史以来最为坚定的誓言了，没想到时至今日，竟会这样被戳破。不知是老天有意干这焚琴煮鹤的事，还是真有世界末日，以至于一连生出这么些异象。不过不管怎样，只要人还在喘气，生活就要继续。

任凭寒冷怎样见缝插针，甚至要穿透棉衣，直刺我的骨髓和五脏六腑，我还是强忍着爬起了床。我推开窗户，冷气扑面而来，然而这并没有让我有丝毫地退却，反而顿感心旷神怡，因为风里除却寒冷，还有清香——那是从榨油坊飘过来的香味，那种似乎还带着余温的新鲜的醇厚的香味，是我十余年都未曾领略过了的。

我索性走出房间，移步阳台。今天天亮得真是出奇的早，往日的此时还是混沌一片呢，而今日却有天下即将大白之感，不仅近处的公路、屋舍一览无余，远处的群山、农田也是若隐若现。淡淡的云雾随风飘荡，就像是握在舞女手中的纱，忽左忽右，忽上忽下。然后随着舞姿的灵动，大地露出了她雪白的肌肤——没错，那是霜！

这真是一场久违的霜！这样的一场霜，莫说是久居城市樊笼的人，就是我这种生于大山长于大山的见过“大世面”的，也不得不啧啧称奇！举目望去，但见屋顶、树枝、稻田乃至于公路上，都是白茫茫的厚厚的一层！像是老天顽皮洒下的味精，又像是仙女身上裹满的银甲，晶莹剔透，煞是可人！

此情此景，此霜此香，唤起了我很多回忆。若是时间往前拨二十年，地点往西移一百里，这样的时节，我家该要晒番薯片了。历经几场风霜之后，番薯正是糖分最足的时候，把这些小可爱们从地里翻出，装在竹篓里洗净，然后刨成片，煮熟后晒干……那质地，那滋味，又软又甜，令人垂涎！如果碰巧是红薯，就着沥后的那一锅汤，还能做出糖浆，比起蜂蜜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

当然，这是赶上了好天，如果天气欠佳，我们还可以另作安排，譬如榨油坊，便是一个绝佳的去处。我们可以围坐在烘焙油茶籽的火炉前，一边烤火一边聊天儿，任那红光照满一脸。等到置于火炉里的番薯烤熟，我们随意翻出几只，剥掉表皮，蘸上刚刚榨出的还带着温热的茶油，美美地咬上一口，只等美味透过舌尖，直至灵魂末端，直至记忆深处……

情感会留守，记忆会驻足，然而文明却像是一匹脱了缰的马，肆意狂奔，带来了便利，也撕裂了美好，还总要把一些人一些事远远地甩在身后。它让我们今天找不到昨日，明日也追不回今时，还有此时此刻的这个冬天，也将永远地走入我们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