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拼爹”与“拼儿”

文 弋射宿

电话铃响，我拾起一看，居然是父亲打过来的。他很少主动给谁打电话的，这让我感到有点意外，连忙按下接听键。刚一接通，电话那头就传来了舌头打结的声音，隔着电话我都能闻到那股冲天的酒气扑面而来——他多半又是在哪儿喝醉了。

父亲含着怎么也捋不直的舌头，跟我讲了很多话，什么人情冷漠，什么世态炎凉，什么做人不易，末了还特别叮嘱我说，你别只顾着眼前，赶紧去入党考公务员，那才是正道！我敷衍着答应了下来，催他赶紧去躺下休息，然后挂断电话，一阵无奈袭上心头。

这不是他第一次跟我讲入党考公务员的事儿了，母亲也是耳提面命、醍醐灌顶，隔三差五地跟我念叨考公务员的事儿。刚开始我还问理由，久而久之，我就什么都不问了，干脆就直接含含糊糊答应下来。在他们心目中，考公务员就等于升官发财，就算没有背景升官无望，也算是一个铁饭碗，不至于失业。我曾反驳说普通公务员也就那样，并没有你们想象得那么好，他们则一口咬定那事儿可以管一辈子，无奈之下我又干脆直言自己不喜欢官僚机构，那种氛围也不适合我，于是他们气急败坏地说我们白养你了，到老了也不能昂首挺胸出一口气！

话已至此，我就无话可说了。是啊，我能说什么呢？我能跟他们说你们太不自信了，过于在意别人的想法了？我能跟他们说你们太不公平了，将自己的荣耀建立在我的痛苦之上？是的，我深信人人独立而平等，深信人人都可以并且也应该按自己喜欢的方式活着，但是我却不能这样去反驳。

记得临近大学毕业那会儿，我都是一幅壮志踌躇、舍我其谁的模样，可真正进入到了社会才发现，学业再好，能力再高，也得排在人家后面。等我勉力支撑着没在起跑线上败下阵来吧，可没过几年，人家还是走在了前面！明明是我兢兢业业、努力拼搏的呀，明明是他们不学无术、浑浑噩噩的呀，可结果却是这样！于是我不得不承认，我就是比不过人家，人家拼的是爹呀！

“拼爹”败下阵来后，我学会了接受，并在这种接受中淡定，因为我觉得，人生是很长的，没有谁能在哪几年就决出胜负，而且胜负也和金钱啊、权力之类的没有必然的关系，而在于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并在这种生活中达到内心的安详和精神的富足。然而事情并没有完，终于一天我竟然发现，我不仅仅是拼的主体，更是被拼的对象——我爸妈一直在跟人玩着“拼儿”的游戏呢！

长久以来，我都在同龄人中表现优异，父母也引以为豪，而我也乐得享受这种被人视作荣耀的感觉。然而事到如今我才发现，这种荣耀里到处都是陷阱，或者说这种荣耀本身就是个无底洞，要维持这种荣耀，我就得不停地往里面扔进东西，直至扔尽一生！

曾经看过一个笑话，是说某仁兄为让孩子实现自己的人生理想，不断逼迫其学习，某日孩子终于忍无可忍，抛出了一句差点让乃父吐血的话：这个世上有几种笨鸟，一种是先飞，一种是不飞，一种是干脆下个蛋，把希望都寄托在后代身上。

之所以写下这个颇有几分不敬的笑话，并不是为谴责我们的父辈，而是为以此共勉——我们80、90的人也许改变不了这种拼的局面，但我们却可以拒绝延续这种错误，而是建立一种正确的人生观和价值观，也为我们的孩子传达一种正确的人生观和价值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