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工作总是与死亡有关。尽管我们并不想如此，但我们无法阻止死亡。

死亡通常要经历漫长的过程－我们用尽所有的现代医疗手段，但依然救不了他们。他们身体的某些部分（通常是肺、心或肝脏）逐渐衰竭。这些都是“没有遗憾的死亡”，这些患者的家人都在身边，知道会发生什么。跟所有的死亡一样，这类死亡也难以让人接受，不过它们是可控的、意料之中的、有思想准备的。

但还有其他一些死亡：仓促而罕见，几分钟之内生命就消失不见。在我所在的那家医院，我们把这种死亡称为“A级情况”。“A”表示停止，就像心跳骤停，患者的心脏突然停搏，我们需要尽力恢复其心跳。

我是一名新护士，最近我遇到了我的首次A级情况。我的患者是一位非常和蔼的老太太，患有肺癌，状况“良好”（像我们通常所说），除了几天来断断续续的低烧外没有其他不适症状。她入院是因为咳血，我们解决了这个问题，她正准备当天下午出院。

进行完上午的常规检查，我把她交给一位实习护理，然后去检查其他患者，想着我将渡过相对平静的一天。大约半小时后，一位助手呼叫我：“特蕾莎，1022室需要你。”

我停下手头上的工作，赶去她的房间。护士离开房间的时候说，“她一直吐血，”然后她去了护士站呼叫主治医生。

在房间里，我发现病人的口鼻不停地流血。我记得戴上了手套，助手递给我一个面罩。我靠近病人；用手扶助她的肩膀。“你觉得哪儿疼吗？”我问她，因为我记得肠道出血比目前这种情况容易处理。她摇摇头表示不。

我望着她的眼睛，看到了…什么？恐慌？害怕？放弃希望？或者完全的绝望？她的血从喉咙里汩汩的冒出来，我大声叫实习生拿吸引器清除血液。

病人试图站起来，好使血液可以流进附近一个垃圾桶里，我告诉她，“不，不要站起来。”她坐回去，开始抖动，然后向后倒在床上。

“出现A级情况了吗？”另一位护士问。
“进行呼叫!”我喊道。“进行呼叫!”

接下来的时间里，我感觉像做梦。我感觉到她的脉搏，而事实上并没有。我开始实施CPR。头顶上方的扩音器，一个声音叫道，“ A级紧急情况”。

该楼层的其他护士推着急救车拥进来，因此我获得一块硬板。在软地方（比如说床）做CPR，效果很差；你需要一个硬面才能真正按压病人的胸腔，所以每个急救车都有一个2*3英尺的硬纤维板做此用途。我请一位医生帮忙将病人抬起来，这样我好将木板放在她身下：现在她没有感觉，很重。

急救小组到来之前我一直在进行CPR，急救小组的行动速度比我想象的要快：重症护理人员（擅长重症护理的医生）、重症监护室护士、呼吸专家及其他我叫不上来的人员，可能是肺科医生，也可能是麻醉医生。

呼吸机接替了心肺复苏，我靠在墙上，满身血污，难以置信。我的同事全权处理了急救过程的所有琐碎事情：在病人的静脉输液泵上另开一个液路、记录病人状况、时不时的喊道，“心脏再次停搏，”意味着她心跳停止。

他们抢救了半个小时。试图进行气管插管供给氧气，但由于到处是血，急救人员无法找准位置。最终他们成功切开气管，在病人颈部正对气管部位开了一个呼吸孔，但是那儿也涌满了血液。

他们通过静脉为病人补充体液，把一盒盒的肾上腺素挤进静脉，试图使她恢复心跳。他们甚至给予腺苷（一种危险的强效药物，通过暂时性阻断病人心跳，来逆转不正常心律）。

但是对于真正的心跳停搏，事实上无药可救，因为完全没有可用以刺激的心跳节律。医生试了所有办法。他们用了很多药，以致急救车都被清空了，有人从药房跑进跑出拿来其他的药。

在《急诊室的故事》里，当乔治·克鲁尼和茱莉安娜·玛格丽丝进行这些急救程序时，似乎很令人振奋并很吸引人。但是在现实生活中，这样的经历是非常糟糕的。在好莱坞的电影台词中，把心脏停搏称为“flatlining”（心电图成直线）。但是我的病人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简单描述的情况：正常的心电图突然变成了水平直线。病人的心电图不稳、毫无规则，偶尔变成一连串非同步搏动，有时看上去很正常，因为CPR的胸腔按压可以产生类似于真正心律的心电图，即使病人已经死亡。

我的病人死了。当她倒在床上的时候就已经死了，在整个抢救过程中她已经死了，与此同时血液和组织不断的从她身体里冒出来，吸引器被肺部流出的一些小块赌塞。每个人都竭尽全力的挽救她，但她已无法挽救。

对于此次病人情况的分析主要观点认为病人肿瘤部分破裂，因此导致肺部动脉破裂或在心脏部位产生巨大栓塞。显然，对于肺癌患者，这种情况可能毫无预兆。只有尸体解剖才能说清楚，鉴于我在整个事件中所处的角色，这对我已不重要。我做了我唯一可以做的事（每个人都会这么做），除此之外你还能说什么。

我43岁了。在做了一段时间的英语教师后，我几经辗转才成为护士。在医院工作的时候，我的脑子里经常想起约翰-多恩的诗：

死亡你莫骄傲，尽管有人说你，
如何强大，如何可怕，你并非如此。

但是在我经历了这次A级事件后，我发现他的话很空洞。我的病人就这样死了，看上去就像来自“惊变28周”（恐怖片）里的一个食人僵尸，而事实上在现实生活中，即使在医院里，这类死亡也是令人害怕的。

我们该怎么办呢？

回家，爱你的孩子，尽量不要争吵，注意饮食，在雨中漫步，感觉阳光拂上面颊，时常大笑，尽可能大笑，特别是对自己大笑。

因为能对抗死亡不是诗歌、戏剧、灵丹妙药、满屋子的技术专家及良好意愿，唯有生活可以对抗死亡。

特蕾莎布朗是宾夕法尼亚州一家医院的护士。

后记：
这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医学动态，可有能打动人心的情感在里面。

 

 

体验新版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