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出废墟看见善良——灾区医生6天5夜的记忆

（丁香园网友mikepen）

2008年5月12日，国际护士节，南丁格尔，白衣天使，圣洁的日子，地震。

今天是国际护士节，我像往常一样准时上班，但心中却有一个强烈的想法：“今天不管有什么事我也要去参加护士节的急救比赛，去为我们医院加油！”

前面一周医院护理部都在准备今天的比赛，两天前还提前举行了活动。 事实证明提前的庆祝是明智的，否则可能在今后的10年中，中医院都不会再庆祝5.12了！

准备好了一切，我们信心满满的要拿下前三名。

中午在医院吃过了工作餐，大家兴致勃勃的调侃着下午的比赛，可是谁也不会想到，悲剧正在缓缓拉开序幕。

早早的，我们来到了人民医院的赛场。场地是在人民医院的学术大楼。说是大楼，也就是4层，红砖的墙，铁管扶手的楼梯，麻石的地面，发旧的家具。

2点多，比赛开幕了，主席台上市上的领导、卫生局的领导、医院的领导都要讲话，冗长而枯燥。下面的人一部分在低声细语，一部分昏昏欲睡，一部分紧张不安。

正当我的眼皮开始打架的时候，耳朵里响起“祝我们的护理工作者节日愉快”的时候，地面开始晃动了。紧接着是一阵轰隆隆的响声，像是一个远远的闷雷。我还没有太注意，心想摇一摇就会停了。1秒、2秒……5秒，晃动似乎没有要停下的意思，反而是越摇越快，越摇越猛。我顺眼看了看窗外，窗外的一根烟囱像蟒蛇一样扭动着，妖怪一样的看着窗内惊慌的人们，似乎想一口吞掉一切。

天花板上开始掉下石膏来了，人们忍不住骚动起来，终于有人发出了一声高频的尖叫，所有人开始向那遍布铁锈的铁栏杆扶手楼梯涌去。我忍不住又向主席台上看了一眼，诸位领导们一手夹着皮包，一手掩着头，迅速的向另外的方向跑去，丝毫没有半刻的停留。后来我才知道，主席台后面还有一个楼梯。

人很多，大多是从各个医院来的护士，当然也有像我一样来加油鼓劲的啦啦队。我估算了一下，大概有二、三百人吧，很快只容4人并排通过的楼道就挤满了人。尖叫的尖叫，踩脚的踩脚，伴随着地板的晃动和天花板上掉下的灰尘，以及两旁宣传栏玻璃的破碎声，人人都在往前挤，希望能看到生的希望。

我随着人流往前挪着，心里突然异常的明净，我想象着天花板塌下来压在身上的样子，想象可能在无法动弹的黑暗中绝望的情形。这时有人大喊了一声：“不要动，蹲下！”所有人应声停下了，都蹲在了原地。现在想来，出声的人特傻，如果不是大家运气好房子没垮，可能上百号人都完了。

在原地蹲了数十秒，地面的晃动终于停下了，平时规范惯了的护士们突然表现出了异常的训练有素，连续鱼贯的从楼梯撤出了大楼。回首再看看惊魂的学术大楼，我暗吸了一口冷气，这房子没倒真是奇迹！

所有的医生、护士、病人、领导都转移到了空地上，有的是跑的，有的是爬的，有的是抬的，有的是不知怎么出来的。我旁边的几位大姐不但忘了拿包，而且跑掉了鞋，甚至挂了彩。

我环顾了四周，见有的墙开裂了，有的屋檐垮塌了，不过总的还好，没见房屋倒塌。

经过商量，我们医院一行的人除了个别，一起转移到了更安全些的医院外的广场上。广场是玉垒山公园的后门，正面有一块屏风墙，平时上面有“胜地寻踪”四个大字，现在四个字中“地”字掉了一块，从中间裂开了，似乎的确灵验。

挤在广场的人群中，我们的护士着急了，着急家中的亲人，着急医院的同事。

手机打不通。人越来越多。余震不时发生。

有人想要回去找家人了，问我的意思。我回答说：“回不回去是个人的自由。但我认为第一，现在回家不一定能找到人，因为大家都在寻找安全的地方避难；第二，回去的路上并不安全，这里相对来说应该没有太大的危险，除非地面裂开；第三，这里是医院，肯定马上会有伤员送过来，我们留在这里还能帮上忙。”于是大家留下了。

我冒着危险，跑进一家杂货店，抱了好几瓶水，出来后把钱付给在外面的老板，老板说我太冒险了。由于零钱不够，老板少收了我两毛钱。我把水抱回来分给我们医院的护士们，告诉她们保存好水，接下来这些都会紧缺的。

大概在广场等了十几分钟，陆陆续续的开始有伤员送来了。有的捂着手，有的包着脚，有的满头是血，有的是汽车送来，有的干脆是三四个人抬来的。

人民医院的医护人员有人冒险从病房拿出部分了急救药品和器械，让我十分佩服！

广场上是混乱的，包括部分医务人员，焦虑、担心、哭泣。但是很快的，他们马上就加入了救治伤员的工作中。我说：“走，我们去帮忙！”于是我们的护士带着眼泪开始给伤员消毒、止血、包扎、注射。

地上一片狼藉，到处是纱布、血迹、典伏、双氧水，还有人正在做胸外心脏按压，还有尸体。

送来的伤员越来越多，我处理好几名伤者后突然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我们医院内科的医生，不过是灰白色的（从头到脚都是灰），像是从面粉堆里出来一样，只有眼睛有些红色和黑色。他捧着用工作服裹着的右手，隐约还能看到血迹。我大声喊他，他回过头来，神情木然的对我说：“住院部垮了！”

我呆了一秒钟，其他护士围上来了，她们也听见了，一边哭，一边重新包扎正在出血的右手。我回过神来问：“你怎么样？”“肌腱断了，其他没事。”包好后，我和我们医院的护士们小跑着往回赶。我不信，或者说我无法想象住院部倒塌的样子。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