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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奎(散文)

(2021-05-11 13:10: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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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5

                                             大奎


                         乔健


我参加工作的最初的单位是一家街道小工厂,搞印刷,在大栅栏附近,车间是一座废弃的清真寺改造而成的,又破又烂。

大奎是厂里的书记。

我们一去,厂里就给我们办了几天学习班,学的什么,我都忘了。只记得大奎过去照了一面。他一进门,负责人让我们给他鼓掌。掌声过后,我以为他会说几句什么,比如欢迎什么的,没想到,他只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然后就走了。

这件事我记得十分真切,以致我对他最初的印象并不是太好。

后来听说,他很忙,老是出去开会,在哪儿都待不住。

有一次,听几个师傅聊天儿——

一个说,“姆们当家子(说话的跟大奎同姓)还真忙,见天儿的出去开会。也不知道他哪儿那么多会?”

“这您就不懂了,当头儿的就得开会,那是他们的本功儿!”

“唉——也不易。下午我到厂部去,眼瞅着他骑辆破自行车刚从外面回来,屁股还没坐稳呢,上面一个电话又给提溜走了。”

“嘿,干什么有干什么的难处。”

“没错儿”

“还是咱们哥儿们滋润。”

“……”


大奎那时小四十了,身体不好,胖,他有血压高,得靠药顶着。说起来,一个高血压病人,整天这么跑来跑去的,也真是够呛。

但有什么办法呢?

除去在外面开会,厂里的会也等着大奎回来开。小会就甭说了,一天没有俩仨的下不来。关键是大会,一年十好几个,像传达文件、报告形势、批林批孔、学大庆、学大寨,以及每年的“五一”、“十一”、“元旦”、“春节”什么的,各种会议,都得他回来组织召开。

大奎做事认真,凡是开会,他都提前准备,他有一个笔记本,写得密密麻麻的,据说里面都是与开会有关的内容,他走到哪儿都把本子带在身上。

大奎喜欢开长会,一开就是两三个小时。都是他一个人讲。俗话说,语多伤气。每次开完会,大奎的脸上都会泛起一片潮红。懂点医道的就说,那是血压上来了。

现在想想,他真没必要把会开得那么长,工人里没几个人在那儿听的,大伙儿不是发愣、打盹儿,就是聊天儿、织毛衣,要不干脆就跑到车间大门口卷大炮去了。工人们对那些看不见够不着的事情并不感兴趣。他们关心的是白面卖多少钱一斤,冬储大白菜什么时候开卖。这些,大奎其实也都知道,所以开会时谁干什么,听与不听,他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讲不讲是我的事,听不听,全在你自己。

大奎年轻时在团区委工作,喜欢年轻人。有一年春天,厂里组织青年职工到颐和园春游。厂里几个领导都说有事,躲了。但大奎没躲。中午在石舫吃饭,大奎跟我们一桌,说好了饭钱平摊(那时还不知道这叫AA制),每人两块,大奎非要出四块。负责敛钱的不要,大奎硬往人手里塞,说拿着吧,我挣得比你们多。

大奎平时话不多,不苟言笑,但私底下对人却十分和蔼。有一次,我陪一个外地来的亲戚到一家早点铺吃早点,正好大奎也在那儿,他问我,没领着(亲戚)出去玩玩?我说,没有,不好请假。大奎嗯了一声,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抬起头来说:这样,我回头跟你们车间说一声,你歇两天,外地人来一趟北京不容易,好好陪陪……


唐山地震那年,厂里有几间房子的山墙被震裂了,行政科的人跑去向大奎汇报,大奎问:“(裂得)厉害吗?”

“厉害,站在屋里都能看见外面的电线杆子了。”

“这么严重啊?”走,去看看。”

……

第二天,厂里就成立了两个小组,一个是房屋抢修小组,一个是地震棚搭建小组(帮助有困难的职工家里搭建地震棚)。人员都是从各车间临时抽出来的。我被派到了抢修小组,负责搬砖和泥。

大奎也进了抢修小组(不知道为什么,那些日子他突然很少出去开会了)。他是以普通人的身份进来的,他一来就声明,我是来干活儿的啊,别的事一概不管。果然,那些天大奎就只管干活,别的事问都不问。他不会砌墙,只能干些搬砖、和泥的小工活。但他干得很卖力气。

打歇儿的时候,我们都累得就地一坐,喝水,抽烟,侃大山。大奎也一样,逮那那坐,每次都掏出烟来发给大伙儿。烟是香山牌的,算好烟,一般人舍不得买。有个青工,姓李,爱开玩笑,大奎发烟时,他总是先往耳朵后面夹一支,然后再拿一支点上。有一次,他忘了夹了,大奎拿了一支夹在了他耳后。大伙儿见了,乐得什么似的。

维修车间来的俩人是五七年的“右派”,俩人都会砌墙,是抢修组的主力。打歇儿的时候,他们总是坐得老远。大奎见了就叫他们:“过来,过来,这边坐,来,抽一颗。”

两个右派,以前喜欢拢一拨人谈论点儿敏感话题,偶尔也发发牢骚。一个张姓的,因为名春来,厂里人就管维修车间叫“春来茶馆”。“春来茶馆”里老有小道消息传出来,虽然后来都被证实是真的。但在当时,那些消息是不允许公开谈论的。有人反映给大奎,让他管管。大奎听了,一笑,并不说什么。有一次打歇儿,他问春来:“你这一来,‘春来茶馆’是不是关张啦?”春来的脸一下子就红了。

大奎没再说什么,他看着春来,光乐。


也有不乐的时候。

一天下午,我们正在干活,来了个女的,二十多岁,站那儿冲着大奎就骂,什么难听骂什么,几个人过去一问才知道,是大奎的妹妹,嫌大奎没回家给他妈搭地震棚,急了。大伙儿劝大奎,赶快回去给老太太把地震棚搭了吧。你看她这闹得。大奎不好意思地苦笑了一下,撂下活儿,走了。

改革开放不久,大奎调到了别的厂,他走的时候,厂里没几个人知道。过了很长时间人们才听说。以后,有关他的消息就很少了。只知道他去的那家工厂在北京站附近,他还是当他的书记。

过了几年,有一次,听一个同事说,大奎病了。我问什么病?同事说,还是高血压,但这一次从楼梯上摔下来了。同事说,大奎也真够倒霉的,头两年局里分房,本来有他的,但厂里一个没分上的班子成员到局里去闹,局领导就劝大奎先把房让给他,说明年局里分房第一个就给大奎。大奎同意了。可是第二年局里分房时却没给大奎,他跑去问,人家说给你打包票的那位领导已经退休了。新领导说了,“不理旧账”。也就是那以后不久,有一天,大奎去上班,刚走到二楼就晕倒了,直接从二楼滚了下来。

大奎休息了很长时间。本来恢复的不错,都准备去上班了。有一天,家里人过生日,大奎高兴,上灶掌勺想露一手,没想到菜炒到一半就又晕倒了。这一次他得的是脑溢血,没抢就过来,不久即去世了。

我最后一次看见大奎,是在虎坊路丁字路口路东。那天,我站在路边等人,远远的就看见他从马路对面朝我这边走来——他家就住在他身后的那片平房里。

他看见我时还冲我摆了下手。他走的很慢,鞋底趿拉趿拉的摩擦着地面,有些吃力。

我急忙迎了上去。

在这之前,我已听说他刚得了一场大病,身体还在恢复。可是等我站在他面前时,还是吃惊了一惊——他的头发有一半已经白了,声音嘶哑,嘴唇也因干裂渗出了鲜血……

时间过得真快,一晃三十年过去了。

大奎憨厚的微笑和说话时鼻子总要“吭”两声的习惯,我还记得。

大奎姓杨。厂子里不管年老还是年少,都叫他大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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