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唱 （组诗）

 

杨秀武

 

《克拉斯诺亚尔斯克雪山》

飞机不断地把纬度抬高

克拉斯诺亚尔斯克的山脉

是一道白色的发光体

与金黄的油菜花和墨绿的麦苗 

几乎是平行地放出

我能看见的光彩人间

 

各种姿式的桔红色钮扣

各种式样的朦胧褶裙

以及从这颗钮扣  到另一颗钮扣

在褶裙上爬去爬来 

像蚂蚁一样的尘世

 

纤细的发光体上

裸露的凸凹恰到好处

侧睡着看别人或仰睡着看我 

比站着更为楚楚动人

这积雪独霸的景观啊

我真有想伸出指头抚摸的冲动

 

《裤裆街》

幽默智慧的柏林人

在心脏的主动脉上

安装一个支架

两个晾衣杆把支架举起来

小火车在支架上畅通

汽车在支架下穿梭

 

自行车道上跑的坐包上

牛仔裤裆上有艺术的破烂

人行道上走的牛仔裤裆上

长着有残疾的一双后眼睛

街道两旁的裤裆

接纳回收和不可回收的抛弃 

 

我离开柏林

想忘掉这世界上最俗气的街名

越想忘掉越铭心刻骨

 

《斯布雷河》

在柏林    

斯布雷河像皇太后

 

鸭子伸长脖子先啄白云

再啄河水时 我就回到故乡的清江

 

一台台挖机被调遣到河里

也像一只只鸭子

 

《勃兰登堡门》

用侵略 被侵略词语

垒起来的纪念或忏悔

就成为一座城市的地标

残酷的颜色里

高温或低温的战争   

对着自己的影子开枪

炮弹想当逃兵

天职决定它必须罪恶

肉体里的多灾多难   

肉体外的时光匆匆 

生锈的血迹下

鲜血的味道清淡   

战争两个字仍然凝重

我们的前世无论是侵略者

还是被侵略者

残忍的心指挥残暴的双手

我们又变成胜利 光复两个词  

来到这里与自已的影子合影

 

《穿行在犹太人纪念碑》

 

没有一棵树挡住阳光

那一片从低到高   

又从高到低的灰色尸体

排列有序 我穿过

这部尸骨堆山血流成河的册页

就像一个战败国的刽子手

走进没有阳光的坟穴

我看见刚生下的一个血球

伸出一双犹太人的血手  

想抓住一把光明  十三个腥风血雨 

唯一的渴望就是见到光明

我还看见德国总理

在纪念碑前下跪时

这一天 犹太人没有眼泪    

这一天 日本首相参拜靖国神社

《残存的柏林墙》

这道墙 像一把屠刀

刀的剖面上有血淋淋的手迹

像是翻越苦难的挣扎

 

一把屠刀把一座城市解体

分为东柏林和西柏林

还是一座城

就像胜者是英雄败者是战犯

仍然都是一个人

我看见的这把屠刀

是用鲜血搅拌尸骨垒起来的

 

这是一把残缺的屠刀

如果把这把屠刀毁掉   

如果把这把屠刀重新磨亮

这个世界的事物 

存在和不存在都是真理

 

《伏尔塔瓦河古石桥》

 

伏尔塔瓦河流到布拉格

如一只温顺的羊

逃不脱一把切刀的利齿

和一把叉子 在盘子里

与一只手的对话

六百多年前 石头逃避父亲的怒吼

选择一个有母爱的地方

把六个透亮的盘子立起来

水从空盘里流 人从切刀上过

 

《稠树》

 

一把把火 

平静得可有可无

我到捷克 看到这火  我沉默了

红色的城堡 烟熏的教堂

麦苗的墨绿 油菜花的金黄

还有天的蓝  云朵的白

以及所有的大山浴火重生为丘陵

应该是这一把把火的罪行

夏季没到 火还在烧

我倒要看看

它能把捷克烧成什么样子

 

 

《麦苗与油菜花》

我从柏林去魏玛

一闪而过的麦苗和油菜花

是白云下面的一个奇迹

在魏玛的郊区午餐

一盘油菜苗 一盘韮菜苗

就把东欧的南部全端上桌了

 

《公园里的城市》

魏玛 建筑上的皱纹

面容与古树一样苍老   

街道上乱七八糟的石头

怎么看怎么舒服

宝马 奔驰 奥迪走过的响声

像马蹄由远而近 由近而远

 

树上缠着的藤子

像原始情感上长出的新茧

几百岁的树像一群群无忧无虑的老人

对这个群体的尊宠

不围栏杆 不挂牌子

 

城市的晚上像农村

建筑 古树 人以及宠物

做想做的事 做该做的事

唯有路灯亮着

还有月光照着

夜色在宣纸上像一滴兑水的墨

弥漫成情侣拥抱的影子

高跟鞋冉冉升起

 

 

《参观歌德故居》

 

在歌德的书房

同行人偷了我的细节   

用微信还我 我又送给儿子

儿子问 故居多高

歌德的诗集有多厚啊

我作为一个草根诗人

清楚天有多高地有多厚了

儿子说  老爸量得精准

 

《在莱比锡大学校园》

 

歌德的雕塑前面

座椅像翻开的一本书

一个女学生在书上读书

她的金发和蓝眼珠

把自己照得亮晶晶的

但裙子下的双腿

是盘着的还是跪着的

我看不见

 

《布拉格城堡》

五月十二号中午

在圣维大教堂看布拉格城堡

我就想起母亲

在丹霞地貌上栽的大葱

母亲把大葱从土里挖出来

倒映在清江河里

比布拉格城堡

倒影在伏尔塔瓦河更惊心动魄

 

 

《圣维大教堂》

一个与上帝对话的地方

导游带着一群游手好闲的人 

看大殿里的神

讲巴黎圣母院失火的细节

教堂外的建筑 像一支毛笔

教堂的进出口  像一张门票

教堂里的大殿 有各种颜色的旗子

带着一群人进去 又带着一群人出来

那一排排严肃的木椅空着

教徒们都赶到乡下去了

 

《克鲁姆罗夫小镇》

皇宫里一匹不合群的马

唯一的选择是偷越一道红墙

沿伏尔塔瓦河逆水而上

在一个叫克鲁姆罗夫的地方

停下来

   

马看见  脚下的伏尔塔瓦河在这里

拐了一个自己的脚印

马脚露了就是宿命

马  把驮来的布拉格核心

种在自己的脚印里

就长成一枚曾经嘶鸣的图章

 

我在这枚图章里读一匹马的思想

可以取暖  可以怀旧 

可以吃中国餐  可以喝龙井茶

进马蹄印我不是逃离

出马蹄印我想变成一匹马

踏花回家有中西融合的浓香

《维也纳的有轨电车》

 

电车也太猖狂了

从我身边走过 

我的头发开始奔跑

电车瞬间变小  我判断

时速至少一百码

 

大街上没有栏杆

我使劲猜想 

栏杆立在看不见的地方

需要铁磨针的功夫

 

在一个站口

我登上电车  一缕阳光

试图把我眼睛里的风景揉搓出来

我靠窗子  面向世界坐着

电车不越轨人也不越轨

 

《我觉得我生活得很好》

 

从地面上

看入坐维也纳西南的美泉宫

金壁辉煌得高不可攀

我愿做这房子的厨师或警卫

如果能做驸马更好

 

我上二楼走过卫兵室

身份超出了奢望

我就是马蒂亚斯皇  身份地位变了

我开始向往室外生活

我觉得我在民间生活得很好

没有暗杀的日子非常自在

 

我回到清江边的那栋高楼

从二十五层的小单元房

看尘世  看人间 

人没有高矮  我们都很熟悉

很久以来  我们谁也不怀疑谁

就像落在树丛里的那道微光

虽不耀眼  但很清澈

 

《在维也纳听音乐》

 

记得启蒙老师教我音乐两个字

我就知道了贝多芬

贝多芬的心血喂亮了多瑙河

喂蓝了海洋

喂圆了一个地球

来维也纳之前  我思索

思索不是音乐  不是贝多芬

不是音乐之都 

 

世界上所有的美轮美奂

只要通过镜头一看  都会完美

金色大厅之美

是镜头无法表现的

音乐的快感  神奇地打开

这不是音乐和我两个人的世界

我的喊声不能肆无忌惮

必须变成身体里的冲锋号角

来到维也纳听音乐

我就是一个枝繁叶茂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