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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想扑进你怀里文/林一尔

(2019-09-28 19:43:07)

我也喜欢吃绿豆冰棍!

四舍五入,谢行喜欢我!

1

阮软高二插班进省二中那天,是开学第二周早上的第三节课。

谢行拖着书包刚来,说是请病假,谁知道是不是昨晚熬夜追球赛去了。

可又有什么办法呢?人家家世好、成绩好、脑子灵光,上课睡觉也能考全级第一。

“大家好,我叫阮软,耳朵元,车欠软,以后,请大家——”话未完,门“嘭”地响起。阮软的脸颊因自我介绍泛着羞涩的红,这下又被破门而入的声音吓得抖了抖,她朝门口看去。

这个人不穿校服,书包甩在肩上也不好好背着,最重要的是沉着张脸。

啊……一看就是班上最不团结友爱、又喜欢惹是生非的那号人。

谢行没注意到新同学,朝班主任招招手:“嗨,熊,早上好!”

班主任姓熊,教英语的,留过学,所以习惯性地让大家直接称呼他的姓氏,学生也不例外。

“行了,适可而止,去,坐好!”

大家的注意力都被这男生吸引了去,阮软手足无措地揪着衣角站在讲台上。她埋着头,盯着台面上那个被磨成棱形的粉笔头,把存在感降到最小。

“好了,我们开始上课!”老师这样说,看来真把她给遗忘了。

熊回过身,才想起她:“噢对,欢迎我们新同学!”熊想了想,“阮软就暂时坐谢行旁边。”

台上台下两人同时诧异地抬头。

谢行不和人同桌,他嫌麻烦,特别是女生,一会儿出去接个热水,一会儿约着其他女生去上厕所。真是弄不懂,为啥非要一起上厕所啊?阮软触及到谢行的目光立马垂下了眼睑,她胆儿小又认生,从幼儿园到昨天都在乡镇念书,第一次来省里,就是今天,转学来了省二中。

谢行不悦了:“熊,我能——”

“一个人坐吗”五个字还未说出口,就被熊厉声打断:“你不能,没得商量,安静坐下!”

阮软抱紧书包站在他课桌旁边进退两难。

“……”谢行抿唇,不畅快地钩住凳子腿往外扯给她让道,好好的凳子给他折腾得咯吱响。

阮软道了句“谢谢”,声音细细的,脆脆的,小声到谢行根本没听见她到底说了啥。

于是,他淡然地钩回凳子坐了下来,随便从桌洞里掏了本书,支着头刷刷地算起来。

阮软以为他会礼尚往来,至少给她个眼神,或者点点头,结果半点反应也没有。

……她是不是给谢同学添麻烦了啊?

晚自习放学,谢行从题海里昂起头扭了扭脖子,一个人沉迷惯了,猛地想起身边还坐了新同桌。阮软正在思考笔下这道物理大题的解题思路,笔头戳在脸蛋上,神情全神贯注。

今天这整天,除了吃午饭她起了个身,其余时间就缩着脑袋坐在位置上写题。

没上厕所,也没接热水,安安静静地像只小奶兔。

谢行不知道为何会生出过意不去的想法,瞄了眼那道大题:“这题简单,这样,再这样,然后……”他嘴上讲解,手握笔在草稿纸上给她草书过程,完了把笔一撂,“现在会了吧?”

“……”阮软默了。

“怎么?还不懂?”谢行寻思着这新同学的理解能力也太差了吧,抄起衣袖准备给她细细讲。

“嗯,”阮软纠结用什么委婉的措辞才能不打击谢同学的热心肠,“我在想第三种解法。”

“……”谢行的嘴角抽了抽,斜了靠墙那人两眼,话凉凉的,“那我先走了。”

谢同学好像不太高兴,阮软慢慢吞吞地收拾书包,瞟了眼窗外:“一起吗?外面——”

“不了,”谢行没带书包,走得极其潇洒,“各走各的。”

阮软挺直身子板欲言又止,见谢行头也不回地出了教室门,便继续垂下头拉书包拉链。

几分钟过去,她站起身来,将两根凳子端起来倒立在桌面上,提着扫帚、铁铲仔仔细细把座位上的纸屑扫干净,才背上书包关了后门,又绕到前门去关了灯。室外风雨交加,学生基本已走光,被刮得东摇西摆的树影映在过道上,有些瘆人。阮软裹紧校服,快步走向楼梯口。

“喂!”

黑灯瞎火加上电闪雷鸣,胆儿才毛豆那么大的阮软又被吓到了。镇上老人讲,走夜路不能回头,特别是身后有人喊的,更不能回!于是,阮软的步伐更快了,走着走着还跑了起来。

谢行的脸立刻黑得不行,冲上去摁住她的肩:“跑啥?”

“谢同学?”阮软僵直的身体顷刻松了下来,“我、我……”她不知该如何解释这种行为。

“行了,别‘我’了,”谢行瞄了眼她捏得紧紧的大黑伞,发出打脸邀请,“走吧,一起!”

阮软小声嗫嚅:“不是说各走各的吗……”

“……”谢行走出教室才知道下暴雨了,突然明白过来小奶兔叫自己和她一起走的原因,要是雨势小他也就冒雨前行了,可在这种狂风暴雨下奔跑听说容易被雷劈,为了安全起见——“我反悔了不行啊?”跩得不行的挑衅。

偏偏阮软没脾性,“……行的。”

2

晃眼几周过去,阮软日子到了,就是女生一个月里总有的那么几天。

她趴在桌子上,想着等谢行算完这几道题起身休息的时候,她趁机去上厕所。

身下一股又一股的热流涌动,从早读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四小时,谢行一点要休息的预兆都没有。阮软憋惨了,一动不动地夹紧屁股坐着,生怕动作幅度大了那股热流冲破边界。

当谢行注意到焉嗒嗒的阮软时,她的脸白生生的,耳尖却红成番茄色。

“感冒了?”谢行难得慰问同学。

“你题算出来了吗?”阮软声若蚊蝇振翅。

答非所问,谢行骄傲地点点头:“算出来了。”

“我想去趟厕所,”阮软从书包里掏了个粉粉包装的东西塞进兜里。

谢行眼尖,看到了她在藏的东西,脸上的表情生硬得很:“下次直接叫我让开就行了,”说着,站起来替她拉开板凳,“喝热水吗?”

“谢谢你!”阮软弓着背小跑出去。

“……”到底是喝还是不喝啊?谢北烦躁地在她桌洞里找水杯,找了半天没找到,干脆下楼跑到奶茶铺给她买了杯奶茶。

“热牛奶吧,”他盯着点单,“算了,还是红糖姜茶,热的。”

服务员狐疑地瞅他两眼,大夏天的,一个血气方刚的男孩子喝红糖姜茶?够养生的。

解决完十万火急回到教室,阮软看到桌上红褐色的液体:“谢同学,你买的吗?”

“那不然呢?”谢行没好气地回。

“噢,”阮软用吸管戳开塑封,小口小口地喝,奶茶是烫嘴的热度,滑进肚子里暖极了。一时感动,阮软决定帮助下谢同学,“其实你刚才那道几何题很简单的,你把卷子倒过来看看。”

谢行信了她的邪,还真把卷子倒了过来。

“你看吧,是个非常规则的长方体,正着看干扰图形太多了,现在算体积一目了然。”

“……”谢行冥思苦想几小时的题,她一语道破,继上次后,谢行的智商又一次受到碾压。

接着阮软还添了句实实诚诚的话,“小学生都会的公式,长乘宽乘高,是不是比你硬算容易?”

“……”谢行自闭了,“阮软,你把奶茶还给我。”

“啊?”她蒙圈了,晃了晃杯身,“喝完了呀。”

顺理成章地,阮软成了期中考试的年级第一。成绩公布出来的当天,轰动了整个省二中,连校领导也被惊动到了,升旗仪式上,专门点名表扬了阮软,周遭热切的目光像刺一样射来。

谢行就站在阮软后面,冷不丁地冒了句:“行啊你!”装小奶兔还装得挺像。

阮软不好意思地笑笑:“还好,谢同学也加油!”

这话在谢行听起来怎么就那么刺耳?他摆摆手:“把头转过去,别冲我傻乐。”

“噢,”阮软满足地抱着怀里的本子和笔转了过去,这是学校发的奖,够她写好一阵子了。

谢行看着前面挺得笔直的身子板,头微微昂起,盯着主席台,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这点儿破东西也能把小奶兔乐成这样?谢行恨铁不成钢地冲阮软的后脑勺翻白眼:“出息!”

“什么?”阮软以为他在跟她讲话,扬起小脸,瞪大双眼,问谢行。

迷迷糊糊的模样令谢行将到嘴的损话吞了回去,他的喉咙在隐隐发痒:“我夸你有出息。”

阮软今天十分开心,整个人在阳光下散发向日葵的香气:“放学后我请谢同学吃冰棍儿!”

谢北满脸“舔冰棍这么掉价的行为,我才不会做”的表情,嘴上却迅速答应:“两根。”

晚自习,阮软被熊叫去办公室批改卷子,去之前她嘱咐谢行如果放学她没回来,就直接去学校外面的副食店吃着绿豆冰棍儿等她。谢行当时叽里咕噜埋怨,但放学还是准时赴约。副食店人满为患,冰棍尤为受欢迎,谢行拿了根阮软说的绿豆口味冰棍儿,坐在门口凳子上撕包装。

“哇!实验班的谢行!想不到他也喜欢吃绿豆冰棍?!”

“我也喜欢吃绿豆冰棍!四舍五入,谢行喜欢我!”

“拉倒吧你,我看你是绿豆进了脑子里,傻了!”

 “……”

周遭议论纷纷,谢行掏了掏耳朵,小奶兔咋还不来?

3

“哎呀,今儿可真热闹,吹来了这么多漂亮妹妹呢。”

“可不是?瞧瞧,咱们学校对面的省二中,果然名不虚传。”

一群穿职高校服的学生笑闹着大摇大摆地从谢行面前经过,碰掉了他手上的绿豆冰棍儿。

他抬起眼皮冷冷地盯着刚从他面前经过的人,那人身上的校服松松垮垮的,一头黄发,正夸张地指着某个穿校服裙的女同学邪恶地笑,说的粗话在谢行听来就像垃圾灌进了耳里。

“我说,最前面的黄毛,没长眼?”

那行人左右打量同伴的发色,他们中间有好些个都染的黄色,但走在最前面的,只有一人。那人回头走到谢行面前,一脚蹬在他坐着的长条板凳上:“你小子活腻了,找死是吧?!”

谢行半点惧意没有,冷哼了声,挑起下巴,淡淡地吐出三个字:“你试试?!”

哇,他这不可一世的态度惹怒了对方。那行人纷纷砸了手里的玻璃瓶装的汽水,一时间玻璃渣子四处飞溅,有被吓到的女同学捂着耳朵惊叫,场面剑拔弩张,开战就在下一秒。

“谢同学!”阮软捏着零钱站在几米外,瞳孔急剧放大,她的谢同学怎么能被人欺负呢?!

只感觉一阵薰衣草洗衣粉的香气迎面袭来,指着谢行鼻子的黄毛被一股大力撞开,一道黑影伸开双臂挡在谢行面前,像只护犊的鸡妈妈。黄毛没站住,连退好几步被同伴接住,才稳住脚步。

灯光从斜上方打下来,阮软的影子把谢行完全包裹,他盯着她的后脑勺愣怔了几秒。

而后,嘴角扬起上翘的弧,是那种偷着乐还无比陶醉的微妙表情,他这是被小奶兔罩了?

“哟呵,我的好妹妹,居然搁这儿被我给碰着了?!”

嗯?这剧情的走势不对,谢行从后面腾地站起,却被阮软抓住小臂:“谢同学,你先跑!快!”

见谢行不动,以为他被吓傻了,回过头来催促:“快呀!他们不会对我动手!”

谢行云淡风轻地瞟了眼小臂上的指节,实际上心里麻酥酥的,小奶兔的手心都出汗了!他轻咳了两声:“喂,阮软,我在你眼里就这么弱?”他抄起板凳,还不忘伸手遮住阮软的眼。

阮软的腿都被谢行抄板凳的动作吓软了,她扒拉下他的手掌:“我们还是跑吧,好吗?”

“……”盛着灯光的眼睛水光粼粼,细细询求的声音将谢行的戾气灭了不止半点儿。

只感觉手被反握住,阮软一个趔趄,被谢行拽着跑了。

谢行发誓,他这辈子只干过这一次落荒而逃的事,真是够丢人的啊!

“谢同学,可以了,他们追不上来了。”一条不知名的小巷里,阮软倚在墙上大口喘气。她的腿禁不起刚才的障碍跑,这会儿颤得不行,顺着墙慢慢滑到墙根坐下。

谢行除了胸口起伏得厉害点儿,倒没什么别的反应:“别老是叫我谢同学,难听死了。”

阮软拧着眉发难,自顾自地嘀嘀咕咕:“那叫什么呢?谢行吗?小谢?阿行?”

“就这个。”谢行的声音有点哑,听上去怪怪的。

“嗯?哪个?谢行?”阮软弄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不是,”谢行不自然地扭开头,“阿行好听。”

阮软恍然大悟,满脸“啊……原来你喜欢这个叫法”的表情。谢行用“你看什么看啊”的眼神怼了回去,阮软立刻怂了,拍着手板心上的灰来掩饰自己的怂:“阿行,你回哪里?”

她那嗓子怎么讲起话来都那么糯啊?谢行漫不经心答道:“回家呗。”

“噢,”阮软点头,“那你走吧,我回学校。”

谢行想起来她住校,抬手看了看表:“十点的门禁,现在都十点半了,宿管问起来你怎么说?”

阮软愣怔着摇头。

谢行思考了会儿:“我家有空房间,今天正好月假,周一熊问起来你就说你回家了,懂吗?”

阮软点点头,又赶紧狂摇头,撅着嘴嘟哝:“不太好吧,女孩子家家的怎么能——”

谢行抱臂看着阮软原地脑补:“我家有三层楼,我住二楼,一楼和三楼你挑个房间锁着门随便睡,不然你就等着晚归记过吧……”说着说着,谢行蹲下来越凑越近,“你觉得这样行得通吗?”

阮软猛地站起来撞到了谢行的下巴。

“嘶——”某行疼得倒吸凉气。

“对不起!”阮软慌慌张张地替他查看伤势,还好,只是红了,没有破皮。

“走吧,”谢行拽过她的手,大大咧咧往前走,“上我家睡觉。”

“……”阮软瘪着嘴被他拖着,“阿行,你再乱讲,我就不去了。”

走在前面的谢行啧了声:“依你依你,上我家借宿,行了吧?”

阮软看着被他握住的手腕,挣了挣,却被握得更紧了。她盯着谢行的后背,少年的肩线笔挺,肩头稍下位置有块骨头兀起,过往的夏风吹起他的衣角,阮软嘴微张着,一时看呆了。

4

阮软被谢行扔过来的T恤衫蒙头盖住脸,“拿去当睡衣。”

“噢,”她扯下T恤衫,环视四周:“你家里没大人吗?”

“他们赚钱可比我重要多了,”谢行在阳台上收衣服,又把今早换的脏衣服扔进洗衣机。

阮软看着谢行在阳台上忙活儿,他正倒着洗衣液:“还不去洗漱?怎么,在等我啊?”

阮软脸蛋秒红,抱着衣服左转,发现是大门,遂即右转,径直钻进最近的房间。

小奶兔真是经不起逗,谢行乐不可支,一低头,笑容渐渐消失,满瓶洗衣液全倒进去了?!

阮软没睡过这么软的床。她家在村里,又是女孩,睡的地儿就是几根长条板凳上放块木板子,上面铺些稻草,再垫床棉絮,不硌背就行了。一觉睡醒,已是早上十点,阮软晕晕乎乎的。

等等!十点?!阮软从床上弹起来,光着脚咚咚地跑出房间。

谢行刚烙好鸡蛋饼,端着平底锅出来,她杵在厨房门口,一双腿长又白,脚丫子还互搓。

谢行差点没端稳手里的锅:“你......那什么?”谢行忘了台词,恼怒地挠了下后颈窝。

“不好意思,我睡过头了。”阮软窘迫,在别人家要积极揽事做,这是家里教她的规矩。

谢行立马挥了挥锅铲:“没事儿,你睡到天黑都没事儿!”

阮软嗅到了鸡蛋饼的香味,舔舔嘴皮:“我能吃吗?”立马像回答问题时举起手,“我洗碗!”

吃完早饭,收拾干净厨房,阮软换了校服从房间出来,她说她要回学校了。谢行没来得及说送她就被塞了两枚硬币。他看看硬币,又看看她,还是不知道两枚硬币是什么意思。

阮软在玄关穿鞋:“说好请你吃绿豆冰棍儿,昨晚不是去晚了吗,没来得及帮你付钱。那家店的冰棍儿是老板亲自做的,我看你昨晚貌似只吃了一根,这里两块钱,你还可以再吃一根。”

谢行的眉头在抽搐,你以为我真的是为了让你请客才去吃什么破冰棍儿的吗?!

“我先走啦!”门开了条缝,转眼被轻轻关上。

谢行掂掂手心里银晃晃的硬币,歪着头想不通,那我是为什么要去吃冰棍儿?

阮软回学校的路上心惊胆战,直到安全踏进大门,才松了口气。目光穿过铁栅门,她朝昨晚的副食店探了探头,又盯着对面的职中出了会儿神,晃晃脑袋试图将不好的预感清除掉。

自那之后,阮软就不出校门了。校外超市的物价比校内便宜,之前每到周日,就算没有生活必需品要买,她都会去校外超市逛逛,但现在她宁愿多花几块钱,也不愿再出校门。

期末考在即,这周是这学期的最后一个月假,考完之后高二就升入高三。

“我今晚带你去个好地方。”谢行凑过来神神秘秘地在她耳边讲。

阮软在算题,偏头问他:“什么地方?”

“我家啊!”某行答。

“……”某软无语。

阮软觉得自己肯定是被关太久了,才会答应去谢行嘴里的好地方。放学路上,两人去超市买了几大袋零食,其间阮软一直摇手说够了够了,谢行边往购物车扔零食边说再来点再来点。

结过账,一共三大袋,收银员贴心地送了他们三个布袋,谢行往脖子上挂了一个布袋。

见状,阮软作势要取下那布袋:“我来提吧。”

“去去去,好好看路!”谢行往边上拐,“就你那细胳膊细腿的,明儿个要是酸疼肯定怪我,我还得花钱给你买红花油,万一严重提不起笔,你还得气我耽搁你学习,得不偿失……”

谢行喋喋不休,阮软耐心听着,他真的很好,她忽然这样想。

出租车在别墅区门口停下,保安见谢业主拎着大包小包,还专门向保安大队申请巡逻车护送他回家。谢行把三大袋零食放在巡逻车上:“零食放门口就行,我们俩走回去,谢谢您嘞!”

“我跟你说,你待会儿千万不要太惊讶!你行哥给你准备的特大惊喜,美死你!”

“……”阮软近来的阴霾一扫而光,她眉眼弯弯的,扬着嘴角听谢行讲话,“那真是令人期待呢!”

5

门打开。

满屋的萤火虫,在半空中缓缓游动,将黑黢黢的三层楼映亮,像星星关进了屋里。

客厅的天花板上飘着粉红色的氢气球,拖着长长的粉红色丝带,阮软半天缓不过神来。

一触即发的悸动悬在胸腔呼之欲出,阮软伸手碰了碰飞过来的萤火虫,萤火虫接触到她的体温后一下子就飞开了。她没有立即收回手,停留在半空,似乎在努力感受这阵悸动。

“生日快乐!”谢行从身后蹦到身前对她说。

阮软忽地想起今天是自己十七岁生日。

阮软没过过生日,生日都是属于她的哥哥,阮同的,就是几个月前在副食店和谢行起冲突的黄毛,那是她哥哥,还是孪生异卵的那种。妈妈怀孕的时候,家里穷不做产检,直到临盆,阮同降生之后,接生婆才惊呼还有个小小的妹妹躲在后面,那就是阮软,福大命大的阮软。

阮软刚出生时好小好小,接生婆打趣妹妹命硬,没被哥哥的胎盘吃掉。那时候村里传闻外村一个怀双胞胎的女子,因其中一个胎盘较大,吃掉了另一个小胎盘,结果生出来是双头畸形儿。

也是因为这传闻,一直到上小学,阮软和爷爷奶奶生活在村里,阮同和爸爸妈妈生活在镇上。阮软问过为什么,奶奶的解释是阮软从有生命开始就克哥哥阮同,所以只能分开生活。

后来,小学毕业,村里不设初中,阮软才被接去镇上读书。

或许是分开惯了,又或许是哥哥从小跟着爸妈长大,阮软觉得他们待哥哥更亲些。

每个月的生活费哥哥两百多块钱,每次过生日只会让哥哥吹蜡烛,吃的和玩的都会让哥哥先挑。印象最深的那次,妈妈给阮同买了双溜冰鞋,阮软也想要,妈妈说等哥哥不玩了就给她。

那是在秋天,路旁大树落叶只剩下树干,妈妈牵着阮同溜冰,阮软就站在原地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她当时十三岁,已经有了明辨是非的能力,只感觉从头到脚凉了个透底。

更甚的是,阮同在高中时学坏了,经常将阮软堵在巷子里要钱,他知道她会省吃俭用把生活费存起来,还知道她因为成绩好能拿学校的奖学金。幸好,省二中为了提高名牌大学升学率,在各地乡镇破格录取成绩优秀的尖子生,阮软就是其中之一。起初爸妈是不同意的,那时候正好阮同被退学,他们需要钱把他送进职中学技术,阮软从床底掏出了个积满灰的木盒子。

一大叠信封,全是这些年学校颁发给她的各种奖,阮同眼睛都看直了。

她说,省二中学杂费全免,这些够我的生活费,我不花你们的钱。

才被默许了。

“喜欢吧?!”谢行在阮软面前上蹿下跳,“夏天,小区后山漫山遍野的萤火虫,我捉了百来只放进屋里。你别担心,我待会儿就开窗让它们飞出去,我就图个气氛不要它们牺牲。”

只感觉有什么东西缠上了腰,接下来谢行舌头都捋不直了,整个人在原地石化。

“谢谢你,阿行!”阮软抱着谢行,拍了拍他的背,“我很喜欢!”

其实她自己也不是很明确,“我很喜欢”这四个字,指的是谢行的人,还是谢行的惊喜。

十八年来,行哥首次体会到了小鹿乱撞,还是快要撞出胸口的那种。他觉得小奶兔肯定听见他巨响的心跳声了!谢行往身上擦了擦手心的热汗,正准备用个温馨的姿势回抱,只见怀里毛茸茸的小脑袋冒了出来,眼神越过他的肩看向储物柜:“阿行,那是你送我的礼物吗?”

谢行随着她看的方向望过去,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是沓解析书和光碟。

书名为《你想不到的解题思路》,配套的光碟是讲解视频,某名牌大学教授独家出品,一套买下来少说也得五位数。自从拥有了这套书,谢行有空就会坐在电视机前琢磨附赠的讲解视频。别说,用处大着呢,一道题他现在能写出多种方法,阮软膜拜他的眼神都带星星。

见他不说话,阮软摇了摇他的胳膊:“是送我的吗?”

谢行咬咬牙,把攥在手里的项链攥得更紧了:“是的!送你的!祝你学业有成!”

“谢谢!”阮软在他面前蹦跶了两下,按亮客厅的灯跑到储物柜前取下那套书,“太经典啦!”

说着,她盘腿在茶几面前坐下,翻开书一页一页地浏览:“唉!阿行?”她倏地昂起头。

谢行一个鲤鱼打挺地从沙发上坐起来,期待她的下一句。

“你能帮我播放下讲解视频吗?”

“……”精心准备的惊喜还抵不上破书,谢行觉着自己遇到克星了,完全招架不住的那种。

“喂!”谢行嚼着鱿鱼丝跷着二郎腿喊了声匐在茶几上观看讲解视频的人。

“嗯?”拖得长长的声调明显不太乐意被打扰。

“大学考哪?”

“财大吧,你呢?”

谢行躺回沙发上,双手垫在后脑勺下,明明有了决定还跟她打马虎眼儿:“看情况呗。”

6

在谢行家学习了整整两天,周一,阮软觉得自己非常充实,脑子里装满了新鲜的知识。

“阮软,熊叫你去办公室。”教室门口有同学传话。

“好,马上。”阮软朝门口应了声,急忙拿了支红笔,以为熊找她去办公室批改试卷。

趴在课桌上睡觉的谢行被惊醒:“姓熊的又劳役你?”

“熊事情多,忙不过来。”阮软从谢行身后的缝隙穿了出去。

离得远远的,阮软认出了站在办公室门口的两道身影,是她爸妈。阮软疑惑,接着就看见阮同甩着手机从办公室走出来,他最先看到她,吹了记口哨:“哟,瞧,我们女主角来了。”

接着,阮妈脱了脚下的鞋,谩骂着向阮软扑来。

阮软显然在状况外,愣了会儿,阮妈的鞋底板劈头盖脸地落下来。衣领子被揪着,阮软只能挡,可挡哪儿哪儿疼,她疼出了泪星子,嘴上拼命喊妈,可阮妈仍然骂骂咧咧地挥着鞋底板。

“让你来省二中读书,你来给我谈情说爱?!”

“我看你来省里书没念,倒还把心学野了,今天就跟我回镇上去!”

“回去也别念书了,再念下去也是个赔钱货!干脆出去打工,还能赚几个钱!”

听到这里,阮软大力挣开阮妈的束缚,喘着粗气,红着眼眶,死死咬住唇注视着阮妈。

阮妈一时愣住,在她的记忆里,阮软向来受得了气,挨骂挨打不还口也不还手,此刻阮软的表情里流露出的憎恶让她这个做妈的有几分忌惮:“怎么了?!我是你妈!你还想打我不成?”

阮软的喉咙像梗着刺:“你不是我妈,你是阮同的妈!”

“好好听听,妈,你拉扯大的女儿不愿意认你了!”和阮爸走过来的阮同尖着嗓子嚷嚷。

阮软不理他:“我去找熊问清楚。”

办公室里,熊也是满脸凝重,他让阮软自己看电脑屏幕:“你哥哥拍到你和谢行早恋。”

阮软按着下键一张一张地看,这些断章取义的照片讲述的是一个女孩夜不归寝并与一男孩同居的故事。阮软全身发凉,她知道自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从小,这种事阮同没少做,凭他开心,凭他乐意,把阮软整来整去地玩儿,她真的想知道为什么,为什么呢?他是哥哥啊。

“我退学!”清清冷冷的三个字。

熊拍着桌子站起来:“阮软!别说胡话!这件事有待查证,不能凭几张照片就妄下结论。”

阮软牵强地扯了扯嘴角。她生在沼泽般的家庭里,这件事她不松口只会越闹越大,到最后白的也能被说成是黑的,谢行那样纯良,不应该被莫名戳脊梁骨,更不应该成为众矢之的。

办公室的门突然从外边被撞开,谢行冷着张脸,一一将里面的人审视一遍。

看到满脸泪痕的阮软时,他的眼神顷刻柔了下去:“让她留下,我转学。”

这话说到了阮妈点子上:“行!熊老师,你可听见了啊,我们没有任何人威胁他,是他自己说的转学。就这样办!赶紧叫你大人办理手续,我女儿和你这种学生多待一天我都不放心。”

谢行见阮软要开口说话先抢了话茬:“我家有的是钱,我上哪所学校不是上?!”

在阮妈“嘿哟,小子口气不小”的嘲讽声里,阮软硬生生把话咽了回去。

出了办公室,阮爸阮妈并排走在前面,阮软和阮同走在中间,谢行跟在最后。夏日的傍晚,夕阳西下,余晖将几人的影子拉得无限长,阮软沉着声问:“哥,你为什么要这样?”

阮同笑得跟只狐狸似的狡黠:“你得出来为你哥我赚钱呀!”

“血浓于水”这个观念倏地在阮软的三观里塌陷,她再也控制不住,一巴掌呼向自己的哥哥。

阮同摸了摸红肿的脸,气得脸都歪了,扬起拳头朝阮软揍去。突然,腰间一股大力,阮同倒地不起,谢行往他腹部踹了好几脚,无比狠戾,哀号惊动了软爸阮妈。

“啊呀!我的儿子啊!怎么流了这么多血?!快叫救护车啊!”阮妈敞开嗓子号了起来,咬牙切齿地指着谢行恶言相向,“你这小兔崽子,老娘今天就让你滚出学校,保安!保安!”

7

保安赶来的同时抬来了担架,阮同被紧急送往校门口,等待救护车。

谢行被一左一右的保安领走,刚转身,阮软哽着声音就哭了,眼泪啪嗒啪嗒砸。她只觉得特别难受,像硬邦邦的物体堵在了她的心口,又沉又闷,还痛,她张嘴喊了声“谢行”。

前方的身形一顿,谢行深深地叹了口气,折回来替她擦掉眼泪:“哭什么呢?”

阮软摇头,扯着他的袖口,泪眼汪汪地看着他:“对不起!”

“别老把‘对不起’挂嘴边,看起来好欺负得很,你好好站在我眼前就是最对得起我的了。”谢行退后两步,双手抄裤兜里正儿八经地作别,“你放心,我爸会把我搞出去的,我走了啊。”

他再次转身,阮软上前半步:“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他啧了声,没有回头,可能是不舍的表情太丑了,不想被她看见:“你想我的时候就回来了。”

后来,学校盛传的几个版本,一是谢行转去了省一中,二是被送进了其他省市最好的高中,三是出国留学了。升上高三,阮软每天都是头也不抬地写啊算啊,像个麻木的机器人。

有人来阮软这里打听谢行,她说她不知道,那人瘪嘴怨道:“谢行难道不跟你说?”

阮软张张嘴想说什么,又发现无话可说,便垂下头继续算题。

高三毕业的暑假。

刚满十八岁的阮同入室行窃被抓了进去,家里人这才知晓他整天在学校不学无术。阮软就近找了个兼职,收到重本录取通知书这天,骄阳是整个暑假最热烈的,她向店长请了假。

阮软去了谢行以前的家。可没有出入卡,保安连大门都不让她靠近,场面成了这样——

“我就进去看看,大叔,就一眼。”阮软伸着食指比画了个“1”。

保安大叔摆摆手:“说了不行就是不行,放你进去了,那我还要不要吃这碗饭了?”

听见声响,又一个保安大叔从保安厅里露出头,阮软认得这位大叔,之前给她和谢行叫巡逻车的就是这位大叔。

“大叔大叔,”她手舞足蹈试图唤醒大叔的记忆,“一年前有个男生带我进去过,当时他提了三大袋零食,你还帮忙替他叫了车。想起来了吗,大叔?”

显然,大叔的记忆没被她唤醒,和旁边那位大叔互换了个“你看看现在这些贴小广告的演技真拙劣”的眼神。阮软的心拔凉,她以为刻骨铭心的事其实对他人而言不过是过往云烟。

唉,她深深地叹了口气,算了,从哪来就回哪去吧。

“喂,”懒洋洋的挑衅,“你撒撒娇,行哥带你进去。”

阮软的脑子里先蹦出来个问号,接着蹦出来个惊叹号,她木讷地转身,是谢行!活的!

“唉,别别别,”谢行见她眼眶一红,生怕她又开始哭,“想行哥了,是不是?”

“是!”异于常态的直白。

啧,这该死的告白,谢行不自然地咳嗽两声:“那什么,行吧,跟着行哥走啊。”

刷了出入卡,他不放心,牵过阮软的手十指相扣,小声嘟哝:“总怕你跟丢了。”

阮软小跑着赶上谢行的步伐:“阿行,你去了哪里?”

“读书啊!”谢行见小短腿跟不上便放慢步调。

“噢,”阮软从包里掏出录取通知书,“我考上了,你呢?”

谢行摸出了张同样鲜红的烫金红纸:“当然啊,不然怎么和你在一起?”

“嘻嘻!”某软扑进谢行的怀里乐出声,可真开心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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