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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令》作者:苏苏飞

(2019-09-18 16:38: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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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感

分类: 浮生乱


大燕皇朝嫡长公主司徒昭和遇人不淑,被驸马诓骗废了自己亲弟弟的帝位不说,连自己也被下毒成了活死人。
反倒是从前不起眼的小侍卫聂缙一直守护着她,不仅为她报了仇,连黄泉路都陪她走了一遭。
一梦醒来,昭和发现自己竟然回到了公主府。
重来一回,她决心不再重蹈覆辙,一定要掌握自己的命运,守护好自己的小侍卫,也守护好大燕的江山。


 第1章 楔子

    紫檀拔步床上,烟色罗帐低垂,床中间躺着一个容貌华贵的女子,那女子青丝如云铺陈锦枕,五官精致难以用画笔描绘。她安静的闭着眼睛就仿佛睡着一般,肌肤如同羊脂白玉,只是唇色苍白不见一丝血色。

    正是冬日,外头寒风凛冽白雪皑皑,屋里暖的如同春天一般。

    侍女凌蓝换了小炉里的银丝炭,将药膳房里端来的汤药拿到了床边,用小银勺一勺一勺的向着女子口里喂去,褐色的汤药还没进嘴,便沿着唇边流到了雪白的脖颈上,她慌忙拿了帕子去擦,叹了一声:“都三年了,长公主殿下怕是醒不来了……”

    这时,外头响起脚步声,她立即禁了声,站了起来恭敬的伺立在床前。

    门帘掀开,一股冰雪寒气带了进来,男子大约二十六七,他身形高大,修长而挺拔,浓眉星目,五官轮廓分明犹如刀裁,一条嵌明珠玉色抹额戴在额前,多年也未见摘过。他双唇紧抿,神情疏离冷寂,让人平生敬畏之感,唯有看到床上女子眼底才浮出几许温柔。

    凌蓝偷眼瞧那英俊男子,看到那条嵌珠抹额,便想起别人传言侯爷那抹额下有一个“奴”字的黥印不知道是真是假。倘若真是,对贵人而言,真是一辈子的耻辱。

    他掸了掸肩头的雪花,脱下外头的大髦挂在墙边,露出里面的紫色麒麟团花官服,显然刚下朝衣服都没换就过来了。

    “侯爷!”凌蓝一福。

    “本侯亲自来!”男人接过了她手里的药碗,凌蓝自觉的低头退了出去。

    奴婢那样喂药,是从来喂不进去的。男人将碗端起来喝了一大口,坐在床边一手捏着女子的下巴,俯身对着女子的唇将药渡了进去。

    这样几次,一碗药终于喂完。

    男人搁了药碗,抹去唇边的残液,手伸进被子,握着她柔腻温暖的手,凝望着她的玉颜,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话。

    “绾绾,今儿阿吉很乖,愿意同太傅学画了,当初你的画儿是最好的,他日他若能学的你三四分已经不错了。”

    顿了一顿,又说,“绾绾,傅国公很可靠,我想,如若他辅佐阿吉,我还是很放心的。”

    停了半晌,他终于叹了一口气。

    “绾绾,我担心……”他蹙起浓眉,然而又自嘲的笑了,“怎么可能?你一定会醒过来的,那神医三年前说明天是最后一天,要是明天还不醒,就再也醒不过来了。醒不过来?我不信……我等了你这么久,你敢不醒来……”

    他的声音渐渐的暗哑,垂下眼帘时,两颗滚烫的泪珠滴落在女子柔嫩的脸上。

    第二日,凌蓝到昭和长公主的房间时,屋内空空如也,公主不见了!

    她的心里莫名的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侯爷……长公主……

    冰玉湖上,一辆富丽堂皇的马车停在湖边,身披雪白大髦的华贵男子跳下了马车。

    湖面广阔,虽然连日下雪,还未见冰封的迹象。

    一只小舟系在岸边,舟底铺着一层薄薄的金蕊雪梅,男子从马车上拦腰抱下一个女人,女人用白色的狐裘裹着,安静的闭着双目,随着时间的流逝,身体越来越冰冷,鼻息几不可闻。

    侍卫只觉得怪异,道:“侯爷,这天寒地冻的,待会怕是要下雪,现在去划舟合适吗?”

    男子乌黑的眼眸幽幽的望着辽阔的湖面,淡淡道:“无妨。”

    他抱着女子上了小舟,将女子安置在舟上,他提了两只桨亲自划向了远处。

    湖面辽阔,侍卫展目望去,看到小舟渐渐消逝在视野内,天边彤云密布,似乎真的要下大雪了,心里禁不住一阵焦急,在岸边走来走去。但是侯爷吩咐他不能跟去,他便不能跟去。

    湖心上,聂缙抱着怀中的女子,低头,轻抚着她的脸颊,弯弯的烟眉,小巧的琼鼻,柔润的红唇,一如当年初见时,他低头轻轻一吻……

    良久,他才抬起头,怀中人身体已经冰凉,他深黑的眼眸空洞迷蒙,柔声对女子说:“绾绾,你不要一个人走,那太寂寞。我陪你吧……无论天涯海角,碧落黄泉……”

    冷风吹来,光秃秃的船儿在湖面上打着晃荡,几朵金蕊白梅悠悠的飘荡在碧绿的水波上……

    他记得,当年她最爱白梅。

 第2章 做个马奴

    昭和从头痛中醒来,浑身还似被冰霜环绕,她打了个寒颤,缓缓睁开了眼睛。

    站在一边的侍女见她小憩醒来,柔声道:“殿下,楚离还跪在外头呢,叫他进来伺候吗?”

    昭和怔忪了半晌,抬了抬手,发现自己的手可以动。

    “嗯。”她居然发出了声音。

    她欣喜的看着自己的手,转动着手腕,真的可以动。做了三年的活死人,现在可以活动,她开心极了。从床上下来,她在床前赤着双足走动着,活生生的感觉真是太好了。

    这是哪里?

    这地方很眼熟,烟罗紫檀拔步床,梳妆台上的莲花金棱镜,精致的胭脂盒,零散着的琼玉镯,床头香炉里焚着她最爱的苏合香……

    这是长公主府!她自己的家里。可是……长公主府不是被封了吗?她怎的又回到了公主府?昭和仿佛做梦一般。

    这时,一个身材修长的素衣男子低着头走了进来,到了她跟前跪下:“楚离见过公主!”

    “抬起头来。”

    一个清冷却动听的女子声音传到耳畔,楚离抬起了头,惊讶的睁大了眼睛。眼前的女子,她披着烟霞色绸缎寝衣,修眉如墨,眸灿星辉,唇如樱果,颜若娇花,乌黑的青丝如云落下,几至脚踝处,美若谪仙。

    楚离的脸上浮起薄红,他被家人送来做面首,心中抵触怨恨,可此刻见到长公主如此美貌,心中忍不住动摇了。

    他是家中庶子,母亲不过是个贱妾,地位低微无法抗拒这样的安排,既然无法抵抗,他心道还是听天由命吧。他垂头道:“楚离知错,楚离今后必定为公主马首是瞻,楚离……这就伺候长公主就寝。”说了这话他连耳根子都红了。

    “你刚进我府里?”昭和蹙眉问道。

    “楚离昨日进来的。”

    “昨日是几号?”昭和惊诧问道。

    “三月十五。”虽然诧异公主为何不记得日期,楚离还是如实作答。

    “三月十五?”昭和蓦地转身到了窗前,推开两扇窗户,窗外樱树上堆着锦绣般的粉红,随风簌簌的落下。

    她记得楚离进府的那个春天,正是樱花盛放的时候,三月十五那一天。

    昭和难以置信,竟如同做梦一般回到了从前?她掐着手心,疼痛袭来,难道自己是重生了一回吗?

    楚离是世家子,不甘心做面首,开始来时是抗拒的,她第一次召他侍寝时让他在房外跪了一个时辰才允许进来。昭和渐渐记起了从前的事,这个时间应该是他跪完了一个小时过来侍寝了。

    “楚离伺候殿下更衣……”楚离正要站起来,听到耳边一声清斥:“谁让你起来的?!”

    楚离唬了一跳,立即又跪了下去。

    念及他从前对她也算忠心,昭和道:“既然进来了,便好好待着,你若不愿意待在公主府,本公主自然会给你一个好去处。”

    “我……”他话还没说完,只见昭和挥了挥手,“你先下去吧。”

    楚离讪讪的退了出去,心底隐隐有些失落。

    昭和长久的立在窗前,望着窗外那棵锦绣如盖的樱花树发呆。楚离进府时是元和二十三年,那年她正好二十一岁,新寡。驸马都尉孙饶来不及洞房就奔赴边疆,上个月战死了。她只见过孙饶两次就成了寡妇。邵阳郡主怕她寂寞,奉上面首三人。其中之一就是楚离。

    邵阳郡主还对她说,这三个面首中,只有楚离她没试过,其他两个她试过俱是非常行的,强烈建议她用一用。

    昭和哪里想用她用过的?便将另外两个面首留在了后园,独召了楚离。后来,她重新招驸马,那个人……她牙关紧咬,那个人就是蔺辰,倘若重来,她但愿再也不会和他有任何纠缠。

    从前她活的不明白,在京城赢得一个面首三千的“美名”,今次重来,她才知道,对于一个女人而言,万千面首,不及一人真情。

    她当了三年的活死人,虽然不能睁眼,却听得见感觉得到,三年之间发生的一切,她一清二楚。

    她耳畔仿佛又想起他的话语:“我陪你吧……无论天涯海角,碧落黄泉……”

    聂缙……

    她深深地叹息了一声。

    既然楚离已经进府,那人大约也快到了。

    四月春深,富丽堂皇的长公主府里万紫千红,繁花似锦。

    昭和身着一袭烟霞色曳地流纱裙,两臂间松松挽着一条碧色绣金纱绫带,快步向后|庭走去。发髻上的金步摇随着她的脚步轻轻的晃动,手腕上羊脂对镯碰撞出清脆的声音。

    后|庭是下人们休憩的地方,谁也没有想到长公主殿下会到这样的地方来。

    角落里,掌事正在炉子里烧炭火,身后跪着几个少年,其中一个身形清瘦,却脊背挺直,脏乱的头发披散在肩头,身上的衣服又脏又破,双手被铁链反锁,乱发下的眼眸中冷厉的光芒。

    炉子里的烙铁烧的发红冒着青烟,掌事拿出了烙铁在少年的眼前晃了晃,呵斥道:“忍着点痛,最好别动,否则烧坏你的眼睛,谁都管不了!”

    少年被两个家丁使劲的摁着,愤怒的看着那烙铁,动弹不得。

    掌事正要伸出烙铁,却听到一声清呵:“住手!”

    掌事一愣,抬头看到长公主居然过来了,唬的手一抖,烙铁差点戳到少年的身上。

    “赵掌事,住手!”

    赵掌事放下了烙铁,过来跟昭和见了礼:“殿下,有何吩咐?”

    “这个人不要烙!”她指着那个清瘦少年。

    赵掌事为难道:“这些都是罪臣之后,既然贬斥为奴,照例是要在额角上烙上一个‘奴’字的,否则,于法不合。”大燕皇朝的律法规定,但凡罪奴,便要烙上奴印,贵人得了奴隶往往第一件事便是烙印子。

    昭和挥了挥手,道:“其他的本宫不管,只那个人给我留下!”少年抬起头,眼底掠过一丝异色,乱发之下,眼眸深黑如同古潭。

    赵掌事劝道:“殿下,当初聂家本该满门抄斩,你求着皇上留这个小子给你做奴才,如今正是要烙上奴印才能老老实实的,您这连印子都不烙,要是传到皇上耳朵里,不好说呀。”

    昭和冷冷看了他一眼:“到底本宫是你主子,还是皇帝是你主子?你操心什么?我皇弟要是怪了我,一切有我担着呢!”

    赵掌事看她要动怒,急忙低头应了一声:“那是,那是,小的冒犯了。”

    他立即着人将那小子给放了,其他的人依旧要照样烙上火印。

    少年抬头蹙眉,冷漠而防备,并未因她的阻拦有一丝感激。

    “殿下,那这小子怎么处置?”赵掌事小心翼翼的问。

    “做个马奴吧。”

    昭和眼底带着欣喜,看了看少年,嘴里却嫌弃的说:“他脏兮兮臭烘烘的,让他洗了干净再来见本宫!”

    少年眉头蹙得更紧。

    赵管家没看出这少年同其他人有什么不同,值得长公主这般看重,对他说,“少年,你走运啦!”

    他叫人去取了马奴的衣服,将他收拾的干干净净,这才领着他往长公主那边去了。

 第3章 恨屋及乌

    富丽堂皇的厅堂之中,昭和一手撑着脑袋斜靠在软塌上,轻轻叹息了一声。

    她虽重生一回,却没能拦住聂家满门抄斩。前世她向皇帝要了聂缙做奴才,整个聂家留下了他这一根独苗。

    当初她为何要了这个聂缙做奴才?说起来还是去年秋天的事情,她在冰玉湖边遇到一个女子,她圆润温柔的脸上荡漾着幸福的笑容,她英挺的夫君小心翼翼的扶着她,看着她眼波满是柔情。彼时她身怀六甲,腹部微突,仿佛她就是世间唯一的珍宝,她的夫君眼底心底都只有她一个。昭和看到此情此景心有所动,想到驸马每次见她战战兢兢的表情,不由得叹气,原来世间还有她想要却得不到的东西。

    三月,传出了聂家的谋逆之案,她骑马经过时,看到聂家两百多口人被铁链锁着走向刑场,那个女子凄厉的嘶声叫着:“谁救救我的孩子,我的缙儿啊!上天啊,你怎么惩罚我都可以,我愿意下十八层地狱,只求放过我的孩儿吧,他才十六岁,他才十六岁啊……”

    那女子腹中孩儿注定没有机会出生。她口中的那个孩子该是她的长子、聂家的长孙聂缙。

    昭和目睹这一切,原来所谓的幸福在皇权面前,竟然如此脆弱不堪一击。

    那日她开口向皇帝要了聂缙,皇帝开始不愿意,抵不过她的再三要求,还是将聂缙给了她。

    思绪陡然从记忆中跳转回来,听到门外婢女轻声道:“殿下,聂缙在门外等候,是否要见?”

    “让他进来!”昭和的动作没有变,一手依旧撑着脑袋,露出洁白如玉的小臂,羊脂白玉镯滑落在肘间。

    聂缙身着青色短衫,下面是玄色的裤子黑色的鞋子,低头站在她的跟前,双脚之间连着一条钢铁镣铐,走起路来叮当当的响,这一身是奴隶的装扮,虽然他的额头上没有烙印,他的身份一样是奴隶。

    “抬起头来。”昭和慵懒的看着他,犹如一只刚刚睡醒的猫。

    少年抬起了头,浓眉如墨,鹰般锐利的眼防备而冷冽的看着她,薄唇紧紧的抿着,下颚紧绷。他俊美而凌厉,身形是少年特有的清瘦,仿佛一把未出鞘的青锋冷剑,隐隐散着寒光。

    “你叫聂缙?”她眼底带着玩味的笑意。

    “是。”少年清朗的声音响起,很是动听。

    “毫无奴隶的自觉,你应该自称奴才。”昭和撇了嘴。

    少年显然震动了一下,眼中闪过郁怒的火花,嘴唇动了动终是说不出口。

    昭和站了起来,走到他身边的时候,沁人心脾的暖香吹拂在他的耳畔,“聂缙,你恨我吗?”

    他蓦地身体一僵,喉头上下滑动。

    “我皇弟杀了你全家、全族,你不恨我?”

    所谓爱屋及乌,恨屋及乌。

    这个少年是危险的。即使这副脚镣也无法阻止他做出对自己危险的事情。他就如同一把双刃剑,伤人亦伤己,倘若不能驯服,便会割伤人。

    她从前就是这么想的,不过现在……

    她无声的笑了,她太了解他,他的隐忍已超乎他的年纪,何况自己这么美,他又如何能下的了手?

    她看着他,伸手虚虚的拂过他落下的发尾,勾唇浅笑。

    聂缙浓眉紧蹙,双拳紧握,始终没有说话。

    “拿钥匙来!”昭和一声令下,等在外头的赵掌事一听暗叫不妙,想劝,可长公主那脾气会听谁的话?他只得乖乖的送上了钥匙。

    昭和弯腰亲手要钥匙打开了他的脚镣:“本公主能让你生自然也能让你死。你如今无路可走,唯有跟着我。”

    少年肩膀轻轻的颤抖了一下。他的确无路可走,犹如丧家之犬。

    柔腻的手指抬起他的下巴,沁鼻的芬芳透入他的心田,她看着他的眼眸,道:“在公主府,你不是奴隶,我给你自由。如果你足够聪明的话你就应该明白,到如今,唯有本公主能让你得到你想要的,达到你想到的高度。本公主会让你走的更高,更远。”

    更高?更远?

    少年胸口起伏着,她是高高在上的公主,他是命如蝼蚁的奴隶,她为何要这样?

    “公主想要得到什么?”他终于开口了,目光幽若寒星。

    昭和笑了,她笑起来很美,如同盛开的玫瑰,美的让人炫目。

    昭和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要你做我的剑!一把好剑、名剑!”

    少年沉郁的眼眸露出了震惊之色。

    响鼓不用重锤,她知道他必定能够领会她的意思。

    “走,陪我骑马去!”她向外走去,言语间带着愉悦。

    昭和出了门戴上了白纱帷帽,一声令下赵掌事牵来一匹全身通白的骏马,她灵活的翻身上马,她策着马绳,“驾!”的一声,马儿就轻快的跑了起来。

    “公主……”赵掌事惊叫起来,他身后一班人立即要跟上去。

    只听到昭和回头叫道:“除了聂缙,谁都不准跟上来!”

    赵掌事和侍卫们气急败坏却无可奈何,赵掌事推了一把聂缙:“还不快去!要是公主有个三长两短,提头来见!”

    聂缙蹙眉,拔腿飞也似的跟了出去。

    昭和骑着白马快马加鞭的奔了出来,她畅快的呼吸着清新的空气,感受着鲜活的气息,她开心极了,心中叫道:重来一回,本宫就是要肆意妄为的活着!

    到了街上,人渐渐多了,昭和的马速慢了下来,她回头,看到少年追上来了,笑着叫道:“聂缙,愣住做什么!快点来牵马!”

    聂缙上前将马绳攥住,道:“街上人多,公主请勿策马!”

    “你管我?”女子撇了唇,俏皮的回他。洁白的帷锦轻轻的在她脸前飘动,美丽的容颜若隐若现。

    聂缙皱眉不语。

    昭和举目四望,周遭人潮熙熙攘攘,热热闹闹,她这头一次出府,定然要去一个地方。

    “去冰玉湖!”

    聂缙牵着马绳向着冰玉湖走去。

    冰玉湖边,人流如织,湖畔绿柳红花,波光荡漾,踏青的人川流不息。

    她望向湖面,目光幽深而迷离。记忆中的冰冷彻骨仿佛就在昨天,她看了一眼前面的马奴,心里暗暗下决心,这一次,绝不能再死在这里。

    “聂缙,扶本宫下来。”

    昭和伸出恍若凝脂般的纤细玉手,聂缙迟疑了一下,还是伸出了手,女子却没搭他的手,而是双手撑在了他的肩膀上,柔软的帷锦轻飘飘的擦在他的脸上,隔着帷锦,他似乎闻到了她芬芳温暖的呼吸。

    聂缙身体一僵,眨眼间,女子已经撑着他的肩膀翻身到了马下,宛若一只灵巧的燕子。

 第4章 昆仑奴

    走的热了,瞧着有小贩叫卖鲜果零食之类的,昭和没带银钱的习惯,随手扔了一颗珍珠给聂缙,吩咐道:“去给本宫买点水来。”

    聂缙一怔,看了一眼手中的珍珠,顿了顿才道:“公主稍候。”他从前也是呼奴唤婢的贵公子,如今却被人使唤,隐隐的,感觉心坎一丝钝痛袭来。

    昭和摘了帷帽,拿着丝巾擦着额上的汗。这时,一个衣着鲜艳涂脂抹粉的青年男子前拥后簇的向这边来了。

    他学着时下的公子哥戴着雪白的羽冠,脸上抹着香脂,身着玉带锦袍,长眼圆脸,一双狐狸眼色眯眯的看着昭和。

    “美人儿!”那男子叫着,“一个人呢?”

    待得他走近看清昭和的模样,顿时双眼的瞪圆,惊叹道:“美人儿我见多了,像姑娘这般美的跟天仙似的当真是头一次见啊!”

    昭和拧眉看着他,冷冷吐出一个字,“滚!”

    “哟,小美人口气还挺大!”男子欺身上来,无赖的说:“我就不走怎么了?我还要小美人陪我喝一杯酒呢!”

    男子正要拉扯,陡然间,一只手伸过来将他一推,男子往后跌了一个趔趄。

    男子定睛一看竟是个奴隶打扮的少年,登时怒了:“狗奴才,竟敢推小爷!你知道小爷是谁吗?说出小爷的名号吓死你!”

    “哦,那你说说看。”昭和双手环胸泠然冷笑。

    “我是冯举,听过没!当朝的大太监是我干爷爷!”

    冯举?昭和眼眸一转,莫非他是冯立的人?她的脑海中浮现出冯立那张老奸巨猾的脸,顿时一阵厌恶。

    冯立正是皇帝身边最有权势的大太监,这小子这样说,说不准就是冯立的干孙子。即便他真是冯立的干孙子,那又如何?

    昭和嗤笑一声:“太监的干孙子?这样低贱的身份也亏你说的出口?你要是太监的亲孙子,我就服你!”

    围观者听了大笑,太监都是没根的,哪能有亲孙子?

    冯举顿时恼了,两手一挥,喝道:“给小爷将这娘子抢回家去!”他身后的小厮们立即蜂拥而上。

    聂缙横眉怒目的挡在了昭和跟前。

    小厮们将聂缙围了起来,周遭人围上来看热闹。

    “哎哟,一个打八个呀!”

    “这少年这么瘦弱,打得过吗?”

    “冯举可不好惹啊,这少年是摊上大事了。”

    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着。

    包围圈中,少年鹰鸷的环视了一眼,紧握着拳头,周身散发出一股煞气,仿佛随时准备捕猎的小猎豹。

    小厮们大叫一声冲上去,少年飞身而起,小厮们的拳头还没挨着他,人影闪过,七八个人鼻青脸肿全跌到地上去了,不是脸上就是胸口印着脚印。

    冯举大怒:“小爷真正的帮手还没到呢!”他大叫一声:“塔奴——”

    “公子——”如同洪钟一般的声音从人群里传出来,一个高大的身影分开人群到了冯举的跟前。

    昭和惊讶的看着那个高大的身影,脸色青黑,形容丑陋,身形魁伟肌肉劲实,站在人群当中仿佛一个巨兽一般。

    昆仑奴!

    不少贵胄的确有豢养昆仑奴的习惯,看来这冯举就是其中一个。

    “灭了他!”冯举恶狠狠的指着聂缙。

    塔奴得令,铜铃大的眼睛看向聂缙,踏着沉重的步履便去捉他。聂缙不过是十六岁少年,昆仑奴足有他两个那么高。

    塔奴伸手捉他,就如同老鹰捉小鸡一般,聂缙飞身而起,直踢他要害,谁知塔奴仿佛不知道疼一般,一只手蓦然捏住了他的胳膊,便要往上拧折了,聂缙忍着剧痛,双脚如同雨点似的踢在塔奴的身上,他竟毫无感觉。

    眼看着骨节发出“嘎吱”的声音,塔奴攥着聂缙的双手仿佛铁钳子一般,让他挣扎不得,塔奴掰着聂缙的双手往后弯折,眼看就要折断的样子。

    昭和站在一旁焦急叫道:“聂缙,戳他眼睛!”

    聂缙忍着剧痛翻身而上,整个人倒立,一个脚跟狠狠踹在了塔奴的眼部。塔奴痛的他“嗷呜”一声放开了少年,聂缙飞身而起,一个回旋踢狠狠踢在他的胸口,塔奴一个不得力往后“轰隆”一声坐倒在地上,因身体巨大半天爬不起来,借着这机会,少年飞身跃到塔奴脖子上,双腿夹住他的脖子用力一拧,疼的他哇哇大叫直喊“饶命”。

    围观的人看着这一场惊心动魄的战斗,想不到这样一个瘦弱少年竟能打败昆仑奴,一个个高高举起双手拍手叫好。

    冯举看塔奴败了,恼怒的吼叫:“要你们这些东西有什么用!”

    昭和蓦地抽出袖中软鞭,“啪”的一声,银色软鞭直接抽到了冯举的脸上,一鞭落下,他脸上立即多了一个血印子。

    “你……”冯举不可置信的望着她,“你敢打我?”这天底下,还没有谁敢打他。

    “本宫打的就是你!”昭和傲然冷笑,手里甩着银鞭,“狗东西,也不看看本宫是谁?本宫乃昭和长公主,也是你能调戏的吗?!你回去跟冯立那厮告状去,看看他敢拿本宫怎样!”

    她从前世到现在,还第一次碰到这样色胆包天的东西,她若是不好好揍他一顿,她昭和两个字倒过来写!

    冯举大惊失色,这大燕朝只有一个长公主,身份尊贵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谁有天大的胆子敢冒充长公主?她难道真的是长公主?

    他还没晃过神来,又是一鞭子狠狠抽打在他的身上,冯举痛的跌倒在地上,跟着三四鞭子,竟是鞭鞭狠辣,打得他衣衫破烂皮破血流狼狈不堪,他的随从们一听是长公主,吓得站在一边不知所措。

    昭和从小尚武,只是身娇肉贵吃不得苦,找了个高手学了一手鞭法,终究力气不够,打得累了,额上出了一层薄汗,这才觉得心里解了气。

    她冷冷看了冯举一眼:“今儿我就替你干爷爷好好教训你这龟孙子!也教你这孙子知道什么叫做欺负人,什么叫做被人欺!聂缙,我们走!”

    冯举才抬起脸,看到昭和那鞭子,又吓得赶紧埋着头瑟瑟发抖。

    冯举被打,周围人看的高兴,不敢作声,一个个暗自叫好。

    冯举趴在地上,双手抠着泥巴,心里恨之入骨。再次抬起头时,公主和那奴才已经不知所踪。

    昭和回来,身上都是汗,便让贴身侍女春华和秋容准备了温泉汤沐浴。

    温泉汤设在公主府的后院中,这处是取自天然的地热温泉,就地建起来的浴场。

    昭和舒服的泡在汤池当中,白日的疲乏一扫而尽。她想起聂缙打架的情景,他同昆仑奴打架时,该是吃了苦头,不知道现在如何。

    她慵懒的伏在汤池岸边,微微沉吟,抬眼看到池畔的侍女,吩咐道:“春华,将我那瓶玉通丸给赵德,让他给那马奴。”

    “是,殿下。”春华得了命令,却又听到身后女子叫住了她。

    “还有,让厨房做点吃食一并拿过去。另外,让赵德别说是本宫吩咐的。”

    春华应声,心底微讶,还没见过公主对谁人这般上心,还不留名呢。

 第5章 梦魇

    赵掌事得了命令便去张罗了。

    他日暮时便看到聂缙随着公主回来,对于这个少年他心里犯嘀咕,若论相貌,这少年不算是府上最好的,公主要什么样的面首不可得,怎的会瞧得上一个奴隶出身的人?但长公主的事不是他能置喙的,只是默默的藏在心里,另眼看待那少年,免得惹了公主不快。马房的奴隶四人一间房,赵掌事特地给聂缙拨了一个单间。

    天色渐黑,聂缙牵了长公主的马在马厩水槽边提水刷马,这马通身雪白,无一丝杂毛,是西域进贡的宝马,名叫玉玲珑,原先有专人照料,如今聂缙是长公主钦点的马奴,差使就交到了他的手上。

    抬起手臂,他倒吸了一口凉气,痛的蹙起了眉头,方才那昆仑奴力大无比,手臂差点就被折了,动一动,便钻心的疼痛。

    他呼了一口气,抬起疼痛的手臂继续刷马。

    肚子咕咕叫了起来,手臂更是无力,他回来时奴隶早已将晚饭扫的一干二净,谁会想到留他一份?但是在这后|庭中,没饭吃依然要做事。

    “聂缙!”

    他刷马的动作顿了一下,又继续刷马。

    “你小子耳聋了不成?!”来人恶狠狠的骂着转到了他跟前。

    聂缙抬眼,认得这人是马房的管事柳荣,在他身后跟着两个手下小厮,俱是不怀善意的斜眼看他。

    柳荣斜眼看着玉玲珑,这马乃是长公主最爱的坐骑,负责伺候这马的通常是公主瞧得上眼的奴才,别说奴隶,就是公主府里头家生的奴才也未必有这个福分,这小子刚刚来府地位低微,居然得了这好差事,还同公主两个一起出去了。

    “今儿随公主上哪儿了?”柳荣酸溜溜的问。

    聂缙斜瞥了他一眼,依旧是低头刷马没有做声。

    柳荣双目圆瞪,怒上心头,蓦地上前夺过少年手里的刷子,狠狠往地上用力一砸,正好砸在水桶里,水花四溅。

    “臭小子,不要给脸不要脸!”柳荣上前一步,一手拎起聂缙胸口的衣领子怒道,“别以为公主给你几分颜色就不把人放在眼里,你既入了这马房,便是爷底下的奴才!爷就是打残了你也不敢有人多说一句!”

    聂缙紧紧咬牙,低头看着他握着自己胸口衣领子的手,牙缝里吐出两个冰冷的字眼:“放开!”

    “爷就不放,你敢怎么地!”柳荣叫道。

    少年一双眼黑沉沉的盯着他,那双眼,仿佛寒星坠地,几丝狠厉的戾气浮现,惊得他心口一跳。

    突然,他的手指剧痛,抓着衣领子的手指竟被少年一根一根强力掰开。

    柳荣自认力气很大,身强体壮,比这瘦弱少年足足大了一号,可是少年却将他的手指不费吹灰之力的一根根掰开,再稍稍用力,他的手指定然一根根折断。

    他心中大骇,蓦地后退一步。

    少年依旧刷他的马。

    柳荣身后的小厮大怒,道:“大哥,这小子太狂妄,揍他!”

    柳荣没有阻拦,他惊骇少年的力道,可是他到底几斤几两,他倒要好生的瞧一瞧。

    两个年壮力强的小厮冲了上去,对着聂缙就是一顿拳打脚踢,奇怪的是,他那样强大的手指力量,却被两个小厮踹到在地完全没有还手的余地,只是任由他们践踏。

    柳荣满眼疑惑,不得其解。

    “住手!”一声怒喝传来,几个人转头一看吓得面如土色,小厮立即收了拳脚,如同遭瘟的小鸡一般瑟缩的躲在柳荣的身后。

    来人身着锗色锦袍,长眉细目,面黄微须,正是后|庭最高执事赵掌事。

    “你们打他作甚?!”赵掌事怒问。

    “他……他不服管教,新来的不懂规矩,只是教训教训。”面对顶头上司的盛怒,柳荣有些心虚。

    历来新到的奴才,都少不了管事们的磨磋,只是这少年却非同小可,赵掌事被这几个蠢货气死,万一这件事传到长公主的耳朵里可不得了。

    “蠢东西!”赵掌事一巴掌打在柳荣的脸上,“这人也是你们打得的?!若是再敢无事生非,这公主府你们几个也不要呆了!滚!”

    柳荣几个吓得心惊胆战,却没明白赵掌事到底为何如此袒护这少年,惊惧的睨了那地上少年一眼,赶紧的溜了。

    赵掌事将聂缙扶起来,客气的说:“新来的奴才总是少不了磨磋,他们不过循旧例罢了,你不要同他们计较。”

    聂缙看了他一眼,没有做声。

    “我想着你怕是饿了,这奴隶的饭食向来没有剩下的说法,你回来晚了自然饿着肚子,我此来,便是叫你去吃饭的。”

    这一次,少年看他的目光带上了明显的意外。

    赵掌事领着人到了后|庭的饭堂中,偌大的饭堂只有他一个人,在他跟前摆着几个盒子,那盒子红木雕琢,异常的精致。

    盒子里香喷喷的冒着热气,只见一个盒子里装着糯米排骨,一个装着清脆的炒笋瓜,另外一个里头是红烧鸡,再有一个饭桶子,里头竟是精细的碧糯米。

    这显然不是奴隶的饭食,聂缙拿起筷子低头一声不吭的吃起来。

    他的确是饿了,不消片刻将饭食吃的一干二净。

    赵掌事拿了一个白瓷瓶在他桌前,慈眉善目的说:“这是上好的伤药,若是伤着了自己抹一抹,最是能活血化瘀消肿祛痛。”

    “不用。”沉默的少年终于吐出了两个字。

    赵掌事一愣,这药是长公主吩咐下来的,他方才肯定受了伤,他又问:“你真不要?”

    聂缙摇摇头,走出来饭堂。赵掌事跟着他,见他继续去水槽边刷马,刷完了马喂了马料就回到了院子角落里的小屋再没出来。

    赵掌事看着手中的白瓷瓶,没的奈何,公主吩咐下来的东西他不接,他只能如实回禀了。

    银月如钩挂在柳梢头,后|庭的奴才们都已经休息,两个人影悄然出现在一个小房间的窗子外头。

    房中一盏油灯,灯火如豆,在微风中跳动。

    少年躺在床铺上,似是已经熟睡。

    秋容瞥了公主一眼,看她双目沉沉的看着屋内少年,目光深远,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夜色微凉,下人的地方到底脏乱,若是被人瞧见也不好,她得劝劝公主早些回去。

    “公主……”秋容才要出声,昭和对她摆摆手,示意她不要做声。

    屋内传出声音,少年眉头紧皱仿佛两座山峰,他仿似在梦中挣扎,额头落下豆大的汗珠。

    “娘……娘……爹……祖父……不……不要……”

    他蓦地从梦魇中惊醒,坐了起来,惊恐的瞪大双眼,大口的喘气。

    眼前,是狭窄的屋子,空气中漂浮着蔷薇花的香气,这里是公主府,他是公主府上的马奴,这里没有爹,没有娘,没有祖父,也没有满地滚动带血的头颅……

    他的气息渐渐平稳下来,眼底闪烁的火光如烟火般寂灭,他眼神空洞的看着前方,心里只余下刀绞般的疼痛和铺天盖地的孤寂。

    有那么一刹那,他分不出究竟梦里是真实的,还是这里是真实的世界。生和死,他已经分不清到底哪个更快活。

    有时候,死反倒比生更加轻松,更加容易。

    身体的剧痛提醒着他还活在这个世界上,只是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他的亲人。

    他喜欢这浑身剧痛的感觉,唯有身上的痛才能稍稍缓解他心底的痛。

    隐约的,他似乎听到窗外一声柔柔的轻叹。

    聂缙跳下床铺,推开房门,门外没有人影,只是那窗台上,多了一个精致的白瓷瓶子。

    他眉头微蹙,拿起那只瓶子,难道赵掌事又来了?他不知赵掌事何以对他如此热络,他既到这里只做自己的本分就罢了,他不喜被人当剑使,无论那人怎的,自己只当做不知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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