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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风雪,慕黄昏,慕你文/周真真

(2019-08-20 21:20:19)

钟颐倒没想到会再见到陈霭。

初秋时,因为母亲的身体不好,她索性辞职回了南市报社。她在北方待久了,不熟悉南市这些年的变化,从医院里出来后,她顶着昏昏沉沉的脑子一不小心竟然走岔了路,竟来到一条不知名的小巷。

夜色渐浓,钟颐转身就走,哪想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真走了?不再玩一会儿?”

“不了,困了。”

以往的钟颐胆小,但这几年在外闯荡,胆子倒大了几分。她往前走了几步,又觉得这声音实在熟悉,忍不住回头看去。这一刻,夜愈发深了,风将寒星清月、草木枯荣的气息齐齐卷了过来。她畏寒,身子在外套里缩了缩,心想还是回家算了,却见那人走了过来,忽而脚步一顿:“钟颐,你真的不认识我了?”

他所站之地恰好亮了一盏灯,灯光稀疏,照亮了他细长、冶艳的眉眼。

多年前的蝉声和烟霞,还有鹤望兰蓬勃的绿意渐渐聚拢,钟颐身体的不适仿佛被放大了无数倍:“陈霭?”

“是啊。”那人抬头,嘴角一抿一勾,终于笑起来了,“钟老师,好久不见。”

01

后来钟颐一想,初见陈霭已是好多年前的事了。 

她大学学的新闻,大二结束后,家里便给她找了一家地方报社实习。

那时南市还没发展起来,陈霭家的变故算得上这里数一数二的大事了。

起先是父母闹离婚,后来不知是哪一方过于偏激,竟然放了一把火打算同归于尽。邻居发现陈家起火时,房子的大半部分已被烧得焦黑,人自然是没能救下来,只有陈霭因为在学校里而逃过了一劫。

钟颐听说这件事时已经是第二天午后了,师傅推了推半梦半醒的她,她拿起设备就往城南赶。

七月天,日头毒得很,钟颐骑着自行车穿街过道,一路暴晒,终于来到一栋四层的筒子楼前。楼房垂垂老矣,天空被混乱的电线分割成很多块。钟颐鲜少来这种地方,师傅又回去拿录音笔了,她就抱着相机站在楼房前面。正是这时,正对面的楼道里传来一阵说话声。

“这小伙真是不知好歹,我们这是帮他,万一有好心人看见报道想资助他呢?”

“就是!不过也难怪,这样的生活环境能养出什么样的人来?”

几个衣着干练的男女从楼内走出,其中有两个人扛着摄像机,钟颐一瞧,心想这群人应是省台的。

他们擦肩而过。

“听说小伙考的南市学院,被调剂到了分数最低的系,在学校里还爱闹事儿,难怪没有亲戚愿意接手抚养。”

他们说话间带着不经意的高高在上,钟颐听了,总觉得有些刺耳。适时,楼上有人倒水下来,她的衣服差点被泼湿,她心想反正干等着也无聊,索性上去看看吧。

她拾阶而上,按照师傅说的来到了三楼。这样的房子住户多,她沿着逼仄的走廊一户户看过去,最终停在一扇被火舌燎黑的门前。她没有采访经历,抬起手要敲门,又迅速放下来,先打好腹稿——我是南市日报的实习记者,想报道一下这场火灾,顺便帮帮你……

——可是这样,跟刚才那几个人又有什么区别。

钟颐不禁有些泄气,她扒拉了一把刘海,冷不丁听到“嘎吱”一声响,有人道:“找谁?”

这声音低沉、带着少年特有的嘶哑,钟颐捂着心口转过头。彼时日色西沉,浅金色的光给站在门内的少年罩上了一层单薄的剪影。钟颐只能看见少年衣服的一角,以及一双黑沉沉的眼,混着眼下的乌青,清冷而混沌,像长夜,也像破晓。

“你是陈霭吧?”钟颐一愣,不知为何,竟开始机械式的开场白,“我们了解了一……”

“你也是来采访的?”

她的还未说完,少年已经不耐烦地打断了。他仿佛有些疲倦,身子往门框上一靠,拉出一段拒人千里的距离。

那时候的钟颐可真是怂,被这姿态一瞧,竟矢口否认:“不是。”

“不是?”

“好吧,是。”

她的背塌了下来,像一只偃旗息鼓的仓鼠。或许是她当时的样子太好笑了,少年轻“啧”一声,随后扯出一个天真懒散的笑:“你要采访也可以,半小时两百,一小时五百,时间越久,价钱越高,你看怎么样?”

02

采访还要钱?这是钟颐的第一反应。

她的第二反应是,做生意不都买得越多越优惠吗,到他这儿怎么不一样了?

钟颐一愣,少年已经将门拉上,动作迅速地下楼了。

当事人不配合,采访自然只能不了了之。

后来钟颐听说,陈霭的亲戚凑钱给他的父母办了一场葬礼,又听说社区居委会为他组织了捐款……各式各样的谈资牵着时间往下走。

到了八月末,钟颐暑假的实习期结束便回了学校。她的课程安排得紧,琐事只能抛诸脑后,但没想那年冬天,她竟然再次遇见陈霭。

除夕前夕,南方下起了暴雪。这时候,钟颐传播学的老师突然布置了一次作业,让他们做一辑关于“雨雪之下,人间冷暖”的新闻。钟颐一边腹诽,一边不得不爬出被窝去寻找所谓的“人间冷暖”。

那几年,南市进行城区规划改造,四处拆迁、修路,她瞎转了一圈,连个人影都没见着。她正准备放弃,转身就看见了一个红棚烧烤摊。

小摊里面坐着几桌客人,热闹得紧。然而这却不是吸引钟颐的原因,吸引她的是烧烤摊主,一个瘦高的男生,穿着轻薄棉服,背影看上去挺拔却稚嫩。

在阖家团圆之际,花季少年却顶着暴雪卖烧烤,只是为了挣取学费。

瞬间,钟颐连新闻主题都想好了。她连忙抱着相机跑过去,摊主坐在矮凳上玩《贪吃蛇》,听到脚步声,头都没抬就道:“桌上有菜单,要吃什么自己点。”

钟颐想总不好两手空空就拍人家,于是她就近拿起一张菜单:“老板,要一打牛肉串。”

“好,等……”话还没说完,《贪吃蛇》中蛇头咬到了尾巴,摊主烦躁地“啧”了声,“没了,什么都没了。”

钟颐看着烤架旁食品袋里的牛肉串:……

她有求于人,总不好生气,耐着性子想再说两句,那人已悠悠抬头。

眉目清冷,眉梢上挑,勾出一副漠然又懒散的姿态。

是陈霭。

钟颐还在愣神,陈霭却像看陌生人般瞧了她一眼,侧身而过准备收摊。

陈霭收拾东西还挺利索,一次性桌布卷起丢进垃圾桶,没卖完的食材一一归拢好,外面的棚子是不打算收的,将门帘用带子一系就完事儿了。

烧烤摊摆在市中心,离他家挺远,钟颐只见他将棉服帽子往头上一扣,垂头就开始走路。远处的天逐渐黑了下来,钟颐拿着相机装作拍照,却不知为何,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就开始跟着他走。

从中心街到沿河路,钟颐才在心中夸了一句自己有做特工的潜质,抬眼就见陈霭走进了一条胡同里。胡同很窄,又深,越往里走,光线越暗。她汗毛一竖,暗想还是回头,谁料还未转身,肩膀就被什么东西拍了一下。

她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尖叫了起来,然后感觉到身后那“东西”顿了一下,像是被她的尖叫声刺激到了。随即一只手按住她的肩膀,一只手从她身后绕过来捂住了她的嘴巴。

“这位记者,请问你跟着我干什么?”

是陈霭。

钟颐吓得狂跳的心稍稍安定了下来。她又想,他还是记得她的嘛。刚想说话,嘴一张,双唇就轻吻了陈霭的掌心。

那是风雪曾经栖息之处,带着夜风,温柔也寒凉。似乎是怕痒,陈霭的身子先是一僵,随后竟微微躬身,凑到钟颐耳边,笑道:“钟记者,你这是想吃我豆腐啊?”

他的声音依然带着嘶哑,说话间,一股震动从喉间蔓延至胸膛,钟颐的后背一麻,这才发觉两人的姿势不对,连忙从他的臂弯里滑了出来。

“是你吓我!”她底气不足地狡辩,“并且,我哪有跟着你,我是要回家!”

每到年关,南市沿河路上每晚七点就会燃放烟火。

钟颐说完,身后“砰”的一声,一朵牡丹吐蕊样式的烟花绽放在夜空中,也照亮陈霭此时似笑非笑的眼。

钟颐知道自己的借口拙劣,耳朵发热,急忙换了一个理由:“不,我其实是要买你剩的鸡翅!”

“超市太远了!”她看了看他手中的袋子,声音细软,惹人疼惜。

说着,她仿佛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胡言乱语很有道理,声音愈发清亮而有底气:“对,就是这样!你这一袋东西两百怎么样?我包了!”

03

后来陈霭经常嘲笑钟颐,说她不愧是学新闻的,胡诌起来都一本正经。

钟颐心虚:“我那是权宜之计。”

少年仰躺在沙发上,不附和也不反驳,只是看着她笑。

钟颐气结,但之后一回想,他们俩能相熟,还得亏了那场“跟踪”。

钟颐在挣扎的过程中,不小心用相机将陈霭的额角砸伤。第二天起来,她左思右想,还是买了一盒药给陈霭送过去。他那烧烤摊的生意是真好,她接连去了几次都没跟他说上话。

直到年三十那天,陈霭刚吃完饭,双腿却像形成了习惯似的,起身用保温盒装了一些饭菜直奔烧烤摊。说实话,她只是去碰碰运气。哪想才到中心街,她远远就看见陈霭站在路边堆雪人。他动作熟练,不出半会儿就团了两个圆滚滚的雪球。

钟颐刚想走过去,陈霭仿佛有所感知,从漫天雪光里抬起头来:“哟,钟记者,大过年的,又来买菜呢?”

他的唇上沾着细雪融化后的水珠,而那双溢彩流光的眼微微一弯,立即露出一个与平时截然不同的澄澈天真的笑。那一刻,钟颐抱着保温杯的手猛地一颤。

钟颐才入大学时,和室友进行卧谈会,说起过爱,说起过喜欢。钟颐不追星,也没过多关注过身边的异性,而这一刻,那些年所有缺失的喜欢和爱,仿佛有了盈动的具象。

陈霭见她没有说话,又喊了句:“钟记者?”

钟颐“啊”了一声:“我来看看你的额头怎么样了。”她如梦初醒,“我还给你带了点吃的,不过可能有点凉了,你自己热热。”

她像见了什么洪水猛兽般,一股脑说完就转身跑了。

陈霭见过钟颐几次,对她印象仅限于胆子小。他揭开保温瓶的盖子,只见一层放着浓油赤酱的猪脚,一层码着十来个胖乎乎的饺子。他用筷子戳了戳饺子,莫名觉得有些可爱,夹起一个饺子放到嘴边,却没有吃,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迅速将饺子放回原位。

他这一生缺少爱,性格漠然,远不如外表上看上去那样和煦,任何无关人的疼惜、怜爱都可能被他视为高高在上的怜悯。帘外风雪如晦,他倏然有些暴躁,揉揉眉心,他将保温瓶和前几天钟颐送来的药堆到了角落里。

他是喜恶难形于色的人,而那厢的钟颐却仿佛要爆炸了。

她很可能喜欢上了陈霭这个认知不断冲击着她的神经。

陈霭似乎比她还小一两岁,她这岂不是老牛吃嫩草?

她在心中不断谴责自己,也提醒自己要远离陈霭,可在这个节骨眼上,她接到了一个电话。

是市城改部的。

市中心的道路要拓宽,让她联系烧烤摊主人来收东西。当时她买了药后,怕有什么后续问题,拿了张便利贴写了自己联系方式贴在烧烤棚里最打眼的位置,没想到陈霭没发现便利贴,倒是被这些人看见了。

钟颐愣神间,对方已经挂了电话。

那几天,南市的风雪渐小。钟颐看着黑下来的屏幕,只好裹上外套去了城南。

还是在原来的筒子楼。发生火灾后,社区筹钱重修过房间,熏黑的墙壁被刷得雪白。钟颐敲了敲门,里面没人应声,她本想算了,余光瞥见门边的小窗开着,她稍稍犹豫,还是姿势笨拙地爬了进去。

说实话,这是她生平第一次“不请自入”。她心中忐忑,穿过客厅,正前方有扇虚掩的门,她才走进去,脖子便被人锁住,整个人被狠狠地按在门上:“谁?”

是陈霭。

他力气很大,钟颐的脖子仿佛要被折断了一般:“陈霭,是我。”

不知道是不是喜欢这种情愫会让人变得矫情,钟颐看着陈霭没有任何表情的脸,突然觉得很气。她踢了他一脚,转眼却发觉他好像与寻常不一样,他双颊潮红,连钳制着她的手指都灼热无比。

钟颐费力地仰起头:“陈霭,你是不是发烧了?”

陈霭的反应比平时慢了岂止一倍,他认真地盯着钟颐的脸瞧了许久,才像确认眼前这个人无害般慢慢松开手,又一头栽回被窝里。他的呼吸声很重,明显能感觉出不适,钟颐顾不上脖子疼,连忙跑到床边:“陈霭,别睡了,我们一起去医院看看,好不好?”

陈霭没理她,她又靠近一点:“陈霭。”

她的声音很轻,但传到陈霭耳中却像一记闷雷。他受不住如此吵闹,只好伸手往旁边一拉,将“声源”一把压在自己身下。他小时候养过一只兔子,白白软软的,眸子很大,看人的时候总像含着春光。他对上身下那人那双惊慌、剔透的眼,以为是他儿时养的那只白兔,忍不住在她的眼角亲了亲,又像找到依托般,将自己的头深深埋入她毛衣的绒领间:“乖,别闹了。”

04

钟颐几乎是落荒而逃。

她给室友发消息:“请问,喜欢上了一个比自己小的人怎么办?!”

“你是本人吗?”室友慢悠悠地回,“比自己小怎么了?伟人说过,在爱情里年龄不重要。”

钟颐“嗷”了一嗓子钻进被窝里。

她那天费尽力气将陈霭送到医院,却没有等他醒来,而是交好医疗费用就跑了。她满脑子都是他喷薄在她脸上的灼热的呼吸,以及那句温柔至极的“别闹了”。

她辗转反侧、坐立难安,但没想到,这次倒是陈霭先联系了她。

钟颐大三下学期有门实践课,她费尽心力才找到一家小报社,每天朝六晚九,忙得晕头转向。她不记得是哪天下班后回学校,竟然在宿舍门口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

三月天,夜风沁凉。跟钟颐一起回来的还有一个在报社里实习的学长,她刚想跟学长道别,便见阴影里的人长腿一迈走了出来:“钟记者。”

是陈霭。

他来找她的原因不明,但他应该是站了很久,嘴唇已冻得发白。对于喜欢的人,仿佛你见不着时就无所谓,一旦见着了,总觉得五脏六腑都在叫嚣。

钟颐浑然忘了身边还有个人,二话不说扯着陈霭去了最近的一个食堂。

真的,她每次跟陈霭见面似乎都很窘迫。

食堂里灯光昏暗,大多数小吃店已经关了,钟颐左找右找,只买到了一碗馄饨。而且也是剩余的食材了,馄饨皮煮破了,碗口稀疏飘着几点葱花。

钟颐看着这品相难看的馄饨,突然想起那堵被熏黑的墙壁;想起别人阖家团圆欢乐时,他孤独地堆雪人的样子。人生而不平等,但生活待他是否太苛刻了?

钟颐抹了抹眼眶,蓦地把碗往旁边一挪:“我们出去吃别的。”

她豪气冲天。

因为学校在郊区,外面的店铺也陆续关门了,但钟颐偏不信这个邪,一家店一家店找。周遭灯火阑珊,两人不知走了多久,最后是陈霭叹息道:“得了,钟记者,没那么糟糕,我是来还上次的医药费的。”

他随手扣住她的手腕,走向不远处唯一一家未关门的粥铺。

陈霭的手掌不像其他少年人,他的虎口处有一层薄茧,粗粝的,惹得人心头发痒。

钟颐还在心中懊恼,好在店家的手速快,不出半会儿便把店里最后两碗白粥端了上来。她用勺子拨了拨,再抬头,只见陈霭夹了一筷子榨菜放在碗里,然后用勺子细细匀开,又舀了一勺粥吹凉,慢慢递到她的唇边。他说:“你试试,味道还不错。”

店里光线幽暗,散落的浮光如星辰,齐齐汇聚在他的眼里。

两人之间的联系就这样多了起来。

南市离省城不远,钟颐以前也常回家,可自此以后她回得更勤了。

陈霭读的专业不好,但老师格外严格,钟颐偶尔会去学校里等他上课,再顺道给他讲讲题。她怕他毕不了业,听课听得比他还仔细。可他偶尔会闹得很,每当她听得入神,他便将从衬衫里穿插而过的耳机贴到她的耳朵上。

耳机带着少年灼热的体温,音乐声是滚烫而沸腾的,钟颐吓得差点儿从座位上弹起来,只能狠狠地瞪着陈霭。陈霭无所畏惧,一把将她挺直的背拉弯,她猝不及防往下倒,与陈霭极近地四目相对。

她的头发长长了,如枝蔓一般铺陈在桌上。他用手指一下一下卷着她的头发玩,卷着卷着,猛然凑到她的耳畔轻语:“钟记者,你的胆子真小啊。”

钟颐的心一跳,差点溺毙在这春光里。

那时候,她对陈霭是真好。白天她要跟着报社的人跑新闻,周末还要两头跑,黑眼圈一下显了出来。

那个学长调侃她:“以后我是不是得喊你国宝?”稍顿,“钟颐,喜欢他很辛苦吧?”

学长风趣也通透,钟颐不是感情迟钝的人,说了声:“对不起。”

“这不需要道歉。”学长看着她,“但是钟颐,他喜欢你吗?”

感情是一种能从眼里跑出来的东西,你能从他的眼里看到爱吗?

钟颐是第一次爱人,不得章法。可她想,爱是她一个人的事,跟陈霭有什么关系?

于是,她对陈霭愈发好了。

她以为自己可以不求回报,直到夏天来临,陈霭的学校举行百年校庆。

又正好是五一假期,她随着众人去学校凑热闹。

在冗长的领导致辞之后,终于迎来文艺会演,第一个节目便是话剧《睡美人》,只是沉睡的是王子,披荆斩棘而来的是公主。

钟颐坐在观众席的第六排,离舞台不算近,但当昳丽的公主吻上王子时,钟颐的目光定住了。

之后台上的表演,她完全没有看进去,她看到中途再也坐不住,起身就走了。

钟颐满脑子是陈霭轻颤的眼睫,指尖微微一缩,却没有推开那个女生。她觉得自己很卑鄙,一面信誓旦旦地和学长说自己无所谓,一面又开始嫉妒其他女生对陈霭做的亲密动作。或许感情真的会让人变得懦弱,她打听到陈霭的教室所在,将熬夜整理出来的专业重点放下后就准备离开。

她打算做一个默默奉献的田螺姑娘,然而似乎上天都在和她作对。

钟颐走到转角,只见陈霭疾步而来,而那个扮演公主的女生在陈霭后面追:“陈霭,我就是喜欢你!”

两个人都穿着白衬衫,年少气盛,男才女貌。钟颐的脚步一顿,连忙又缩了回去。她不知道他们两个人说了什么,直至外面的声音都消失了,她才揉揉发痛的眼眶走出去。

这应该是一间排练教室,窗户上挂着霜白色窗帘。钟颐心中一动,外面恰好有风吹进来,纱帘翩飞,如飞雪般罩在她身上。她伸手掀开窗帘,头便撞上一堵胸膛。

“你怎么走了?”

钟颐连忙低下头:“没什么呀。”

她瓮声瓮气的,人却要往门口的方向去。

有时候,陈霭执拗到令人无可奈何,钟颐往左走,他便往右挪;她往右挪,他便往左走。后来她被逼急了,握起拳头就要往他脸上砸:“你信不信我揍你了?”

这话实在没什么威慑力,陈霭索性把窗帘一拉,将她卷成了一个蚕蛹。

钟颐觉得这个人怎么这么讨厌啊,偏偏她又挣不开,泪水止不住地流下来:“我跟你讲,我发起脾气来连我自己都……”

窗外有栀子花香,甜腻得如同一场梦境。

“那都是借位的。”陈霭抹去钟颐脸上的泪水,随后缓缓垂头,堪堪堵住了她喋喋不休的唇,“钟颐,我们接吻吧。”

05

“接吻吧,只我们,两个人。”

倦鸟南归,栖停于红色窗台。白的洋槐、粉的桃花,齐齐探过窗,与春风铺天盖地地涌进来。

闹钟响起,钟颐猛然惊醒。

那天,她在小巷与陈霭重逢后,只打了一个照面便匆匆而逃。然而自那以后,她开始频频梦见他。

钟颐大学毕业后去北方读了三年研究生,随后辗转在各个电视台工作。这些年,她的室友总给她打电话,两人天南地北地扯,最后总逃不过一句,女孩子的年华多短暂。她的室友在暗示她要往前看,但她总想起当年她和陈霭分开时的样子。

那时,她步入大四,推了省城报社的邀请,回到南市日报实习。这里都是些熟人,但与正经的实习生又不同,师傅手把手教她知识,她时常累得倒头就睡。

于是,两人还是如以前一般,见面不多。即便如此,爱也是藏不住的。最开始发现他们两人不寻常的是同陈霭演话剧的那个女生。年少气盛,女生冲到钟颐面前理论。

随后钟颐的父母有所察觉。

父母都是接受过西式教育的开明人,他们知道这件事后倒没多么生气,只是同钟颐吃了顿饭。

“你跟谁在一起是你的自由,但是钟颐,两个人在一起要同甘共苦,要知荣辱,懂进退,你能做到吗?”钟父问得郑重其事。

钟颐到底年轻,只当父母以为自己吃不了苦,信誓旦旦要证明给他们看。

但之后不久,她便发现,并不是。

她不知道那时自己为何会那样喜爱陈霭,喜欢到无法让他受到一点委屈的地步。

某个周日午后,钟颐去陈霭家给他送资料。他很聪明,但对学习真的提不起兴趣,不过半个小时,就用书掩着面悠悠睡去了。钟颐做事认真,每每她想端起老师的架子好好教训他一番,便看见他稍稍睁开眼,半坐起身子,朝她张开手臂:“钟老师,我想抱你。”

越和他相处,她越觉得他像一只猫。不熟时,清冷又漠然;等熟悉了,总有股子黏人劲儿。

钟颐哪里还下得去手,佯装生气地“哼”了声,转头就揣着急速跳动的心给花浇水去了。

筒子楼里邻里之间的阳台隔得极近,钟颐才拿起水壶,就听到隔壁几个大婶的笑声。

“陈霭这小子还真有本事……”

“是啊,凭着那张脸,什么有钱的女朋友找不到!难怪他当初说自己养自己。”

陈霭的父母生前是存了一笔小钱的,再加上他自己时不时在外面兼职,他一个人生活是够用的。

钟颐被这些不堪入耳的话语气得浑身发抖,但自那以后,流言蜚语越来越难听。最过分的一次,是她扯着陈霭去图书馆,才到楼梯口,迎面走来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往陈霭的领口塞了几张纸币,朝陈霭勾了勾手指,便扬长而去。

钟颐这半生顺风顺水,见人都是未语先笑。但那一刻,她真的宛如中了魔障,她将手中的书朝前一丢,同女人撕打起来。她从未打过架,陈霭在她身后焦急地喊她的名字,最后他没了办法,将她往怀中一搂,接下了所有伤痛。

他的衣领被女人扯破,脖颈上几条鲜红的抓痕。

女人下手奇狠,栏杆上有一处因生锈断了一个尖锐的口子,女人推着他俩往那儿撞。陈霭费力避开,然而手臂还是被狠狠划了一下,刺出一个鲜血淋漓的伤口。

“钟颐,你长本事了?”陈霭唇色发白,钟颐吓得血色全无,连忙扶他去了医院。

陈霭的手臂缝了针,还打了破伤风。钟颐缴好医药费,陈霭已经体力不支,靠在冰冷的长椅上沉沉睡去。

是黄昏,窗外没有霞光,阴沉沉的仿佛要下雨。他一身落拓,剪影孤苦。

那一刻,钟颐仿佛懂得了父亲那句话的含义,她可以跟着他吃苦,但她不能让他因为自己有任何莫须有的罪名。

钟颐捂着脸压抑地哭起来,她轻轻走过去,小心翼翼地靠在陈霭的肩头。

“陈霭。”她唤他,走廊尽头的灯一盏一盏亮起来,光影惨白、凄怆,“陈霭,我们分开吧。”

06

“所以……”

一直对他俩的事有所耳闻,却从未听过完整版的室友一顿,发出一句响亮的赞叹:“所以你们俩就这么分手了,原因是跟一个脑子不太正常的女人打架,还没打赢?”

室友是被钟颐一个电话从睡梦中惊醒的,脑子里迷迷糊糊,关注的重点偏离了何止十万八千里。钟颐叹息了声,只好心烦意乱地挂了电话。

这是周六,好不容易赶上休息,她却忘了关闹钟。她睡眠浅,索性起床洗漱,又想起最近跟的一个新闻还没着落,便打算去踩踩点。

她回来得急,还未好好在南市转过。而今日,等车子东绕西绕再停下时,她才发现目的地嘉园小区,也是陈霭以前住的筒子楼。

这儿是真的不一样了。入目所及,再也没有斑驳破烂的墙壁,而是整齐划一的房屋,掩映着露红烟紫的花草。

钟颐的背脊一颤,慢慢才记起,上次来这儿好像是三年前的事了。

当时她读研三,有投资商要在这一片建大型商场,于是,一朝贫民变富翁。陈霭以往那些对他避而远之的亲戚纷纷开始跟他套近乎,他却直接将门一甩,送了他们一脸灰。

岁月在变,他也是。

旁人都说,这孩子怕是受了什么刺激,平时看着书就想睡觉的人,竟然开始不分白天黑夜地学习。甚至远不止如此,陈霭考上省城大学研究生那年,钟颐为了应付老师布置的作业,拍的新闻视频被人挖出来,视频中那被反复压缩而模糊的青春容颜,众多网友看见后,只道中国也出了一个柏原崇。于是,开始有导演找陈霭拍戏,是集光环于一身的男主角,可陈霭似乎志不在此,以“最不想做演员”为由拒绝了,只签约了一个直播平台。毕业后,他回到南市,开了家名不见经传的网咖。

这些年,钟颐一直避免听到陈霭的消息,她怕自己会忍不住回头,但从四面八方传来的闲言碎语,足够她拼凑出一个生动的、具有惑人具象的陈霭。

钟颐心中大动,眼眶一涩,又有流泪的冲动。

那天,她大概愣怔了许久。然而,或许真的是厄运来了挡都挡不住。她好不容易找到四单元,坐上电梯,正要去十八楼,谁知道电梯狠狠一晃,竟然在中途停了下来。这些年她真的遇事冷静了许多,她急忙按下紧急呼叫按钮,随后将身体缩成一团,等待值班人员来救她。

她不怕,可电梯里太暗了,仿佛是人之将死那一刻。她突然感到后悔,她凭什么放弃陈霭呢?她为什么要付出这样的代价,去成全别人的猜忌与龌龊?

某一年,“当时轻别意中人”的彷徨,还有“山长水远知何处”的辛酸,悉数如潮水般涌了出来。

她哭喊着陈霭的名字,从极轻极轻的一声,逐步放大,像从心里释放出来的呼唤。

钟颐觉得自己可能是哭得出现了幻觉,在即将失去意识的那一刹那,她竟然听到了一阵脚步声,还有:“钟颐,你别哭。”

07

陈霭说:“钟颐,我其实怨你。”

当时,她因为一些不足为惧的流言,同他分开了。他在南方,她在北方,火车不过二十四小时的距离,但他不想去找她。许是年少初尝情爱,她待他万般好,让他打开心扉。最后她却拿着心门的钥匙不辞而别。

但是,陈霭也说:“可是钟颐,我放不下你。”

后来也有人问过他,这世间人们相爱的理由。他总能想起多年前的一天,天地间风雪如晦,他于半梦半醒间看见一双焦灼却温柔的眼,这让他此生再难忘怀。所以他回了南市,只为有一天能重遇那个眼神。

钟颐感觉自己的身子被人紧紧抱住,她想睁眼,却又沉沉睡去。

等她再醒时,已不知是多久以后。或许是傍晚,或许是清晨,总归是初秋难得的好天气。日光脆薄,暖风微醺,从窗口可以看到金黄的银杏叶。一道熟悉的人影坐在窗前喋喋不休。

“霭哥,你在哪里?”

“你们是瞎了吗?这简单舒适的白色床单,不是医院,难道是婚礼现场?”

“你生病了?”

“没有,我去倒垃圾,然后捡到了一个晕倒在电梯里的姑娘。”

“姑娘长得好看吗?”

“还行吧,长得很像初恋女友。”

什么叫“还行吧”?迷迷糊糊的钟颐动了动,声音的主人如有感应般,微微抬起头来。

那一刻,钟颐突然想起多年前黄昏里的单薄剪影,想起风雪时埋在颈间的人的呢喃,想起拢在花香间的那个吻,想起分离,想起重逢。

她想起许多时候的陈霭,还以为是梦,朝着有光的方向伸出手。

没有人回应她。

直至许久后,那个声音长长地一叹,又继续轻轻笑起来。

“好啦,不是长得像初恋女友。”

她就是我的。

是我的钟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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