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一二三条
陈许泽在周窈的眼里, 看见过人生。
三次,
他只见她掉过三次泪。水珠像两颗轻盈的、透润的球, 柔软而无声地砸出了他对这些年,最沉重的记忆深坑。
——
周窈的脚,在九岁之前是健全无碍的。生下她的早几年, 周家夫妇对她很是疼爱, 一度对死去儿子的爱转移到了她的身上。
但随着时间变迁, 女儿和男孩始终不同。有的时候, 巷子里小孩打架,周窈手背上被抓出痕迹, 周妈妈和对方家长理论,吵起来,
吵到各家各户围观劝架。
男孩的母亲一句呸:“了不起什么哦, 不过是个女孩, 有什么好得意的!有本事再得个儿子噻!绝户门!”
话过头,
但在有些老一辈心里却是“事实”。没有男孩撑起的门庭,将来都是要失落的。在这件事上,
周妈妈不仅得不到婆婆的支持,反而时常被婆婆嫌弃。嫌她丢人:“我好端端的孙子哟,连个孩子都看不住,那马路那么宽,也能给撞车,
抢救还抢救不过来……”
一边说一边和对门的老太太抹泪哭泣:“我造孽呀造孽, 给儿子娶这样的老婆。我的大孙子哦, 奶奶想死你了……”
周妈妈对周窈的疼爱,或许就是在这样的日渐磋磨之下消失的。很早那几年,“不过是个女儿有什么了不起的”——这句话,在孩子打闹惹事之后,她听过无数次。
也有过还嘴的时候:“你养个男孩子了不起!”
“是哦,就是了不起!我老邓家能传宗接代有后,你们周麻死了都没人端骨灰!”
那几年邻里关系不怎么样,后来搬走几家婆娘最泼辣凶狠的,之后邻里才渐渐亲近起来。没有人再说周窈“哦哟可惜了,是个女孩子”,但最开始,会抱着她边摇边晃说着“妈妈的幺幺哎”,这样亲近的周妈妈,也早就被婆婆和一干长舌父女磋磨至消失无踪。
当初周窈还会跟人打架,小时候活泼好动,越来越早熟以后,变得沉默,直至而今。不过那时,陈许泽最看不过一帮傻逼小男孩欺负女孩子,人家一帮人,他们就俩,对着丢石子,能把对面丢到哭着跑回家。
边跑还摔个屁墩,惹来一阵哈哈大笑。
周窈很爱跟在陈许泽身后。年幼的她眼里,他明明和自己年长,却比自己高出那么多,他的母亲也不会因为他挨婆婆的骂。巷子里的人都知道的,陈家和他们稍有不同,陈家老夫妻养出的是个有学问的儿子,学成名就,每每穿着得体着装走过巷子,各个都他问好。
陈许泽的母亲亦是如此,优雅得体,完全不似这市井中人。
他们夫妻俩是“高知识分子”,工作单位好,陈家生活比别家根本不是一个等级。后来这俩人开始做生意,没有吃亏摔跤,反倒节节高升,陈家的条件越来越好。甚至在市区中心买了房子,还有车,且不止一样两样。
陈许泽带着周窈一块玩的那些时候,是周窈记忆力最轻松的时候,没有人敢欺负她,他们总是两个人蹲在草丛,找蛐蛐儿,都天牛,下田去挖鸭子吃的田螺,还上巷子背后的小山坡,躲着大人爬树登高远望。
如果没有那一天。
陈许泽把巷子里所有小男孩揍得服服帖帖以后,成了孩子王。他们玩捉迷藏,其他人在巷子里乱窜,周窈和陈许泽左右绕圈,最后决定从后门躲上他家。
三楼一般是没有人的,除非陈许泽的父母回来,这个时间点他们还未到,于是他们俩着急忙慌,连鞋子也不脱,直接钻进了客厅电视机下的柜子里。
就在那一天。陈许泽和周窈亲眼目睹,他的父母是如何下班归来的。因为答应和老人家吃饭,他们特地从市区赶来,还带了一对夫妻朋友。
就在陈家三楼几乎空出来无人住的客厅里,陈家夫妻,分别和那对夫妻,从闲聊到缠抱,最后各自调情,分别进了一间屋。
他父亲和一个女人在左边的房间,他母亲和那个男人在右边的房间。客厅窗外枝丫轻晃,光影斑驳摇曳,一块一块落在地砖上。
在呼吸可闻的柜子里,门开了一小条缝,尽管如此,周窈还是听到了陈许泽像是要冲破胸腔的心跳声。
他的脸色白得吓人,仿佛随时要变成碎落的纸片,被风吹走。周窈也很怕,他们不是很懂,但都知道,这不是他们认知中的那个世界,他们也不应该看见这些。
呼吸都是颤抖的,可是尽管怕得要落泪,她颤巍巍伸出手,想要给怔愣失去神智的陈许泽一个拥抱。
手还没碰到他,他突然推开门冲去去,周窈随后跟上。屋里的两份热切,没有察觉到屋外的惊心动魄。
陈许泽一路往小山坡上跑,一路跑,脸色越来越白。他没有落泪,只是呼吸哧哧响起,和风声一起刮过耳边。
“陈许泽——”
“许泽——”
“十三哥——”
周窈在后面紧紧地追,好不容易他停下,她喘着粗气靠近,想伸手触碰他的手臂,“陈许泽,你……”
他猛地转身,一把将她推远。
没谁想到,周窈会就此滚下山坡,从那一天起,生理病根加上心理阴影,她再也不能好好地跑跑跳跳,有事走路,脚掌会忽然像中间断裂开来一样,一下一下剜着疼。有时前脚掌又或者后脚掌无法着力。
那天在病房外,陈许泽的脸色从未有过那般衰败。他微垂着头不言不语,眼里血丝红红,等着轮到自己认错受训,承认错误。
他听大人们在交谈,周窈的脚后遗症很严重。
如果认错受罚有用,他什么都愿意。
然后他被叫进来病房,说是周窈找他。她的脚被固定住,除此之外,其他地方似乎没有异样。大人们和医生在一旁商量,愁眉紧皱。
没有人过来训斥他,他站在床尾,床上靠坐的周窈已经因为初始的痛哭过一遍,此时镇定如常,朝他招了招手。
陈许泽想,如果她想打他巴掌,多少下他都愿意承受。
他垂下眼睛站到床边的时候,坐着的周窈很艰难地微微朝他靠近,她哭过的声音还有少许沙哑,两只手搭在他肩上,因为姿势只能是半个拥抱。
她贴到他耳边说:“十三哥,今天的事情,我们都会保密的。”
没有我们,只有她和他。
后来陈许泽才知道,她说的“今天的事情”,不仅仅是指他那对高知识父母双双寻求刺激违背人|伦,同样,说的也是她被他推下山坡一事。
他的小周窈,从这一年开始,变成了“跛子”。在学会大多数时候和正常人一样走路之前,她经过巷子,所有小孩都会指指点点。笑着唱讥讽的童谣:“小跛子,爱摔跤,
摔跤摔跤起不来,
面前有个金铜钱,
捡不到,哭花脸,
跛子跛子真可笑!”
陈许泽知道她躲在房间里练习走路要多痛,有多难,最开始甚至不肯让他看,因为姿势别扭,特别丑。
所以,那一年陈许泽打过所有唱童谣的小孩,缺了牙,肿了眼,或者被打到出鼻血。哪怕是被父母,被爷爷奶奶,摁着头要他道歉,他也没有为这个低过一次头。
后来爷爷奶奶去世之后,又或者有时难受,痛苦,觉得迷茫的时候,陈许泽总会想起那个病房里的拥抱。
带着橙子香味的拥抱,从此,萦绕了他整个记忆。
她用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叫他“十三哥”的时候,他好像看到了她眼睛里的眼泪。
却也不知是不是错觉。
陈许泽至今也分不清,那是周窈第一次哭,又或者是他自己,第一次无声落泪。
、第17章 四五六筒
在小学三、四年级那时候, 周窈的腿疾其实并不怎么引人注目。她动弹的少,总坐在位子上,
走路也很努力地在向正常人学习。小孩子注意力没有那么集中,活力释放不完,路边一颗石子都能成为研究半个小时的星球。
但藏是藏不住的,尽管再怎么遮掩,周窈的别扭还是无法完全隐藏起来。那个时候也并不是同级小学生会时不时拿来调笑的话题。直到后来,
周窈交了那个“朋友”。
一开始初见的场面,落日余晖下的教室, 周窈倒完垃圾回来,对方朝她笑着说谢谢。扫了两排桌椅以后, 对方忽然说:“哎, 周窈,
你走路是不是有一点不方便?”
周窈愣了。回头却没在她脸上看到恶意。她反而亲亲热热过来,抱住她的腰身说:“没关系啦,我觉得你人很好,我们可以一起玩啊,踢毽子什么的……或者,
跳皮筋……哦不,反正就做手工啊,折纸折星星什么的都很好玩,我们可以一起。”
当时她眼里的真挚, 那么从容确切, 周窈就那样和她玩在了一起,
她们踢毽子的时候,周窈会站在一旁帮忙计数,她们跳皮筋,周窈不参加,但总是唯一一个不轮换的“木桩”,每一局都做牵皮筋两人中的一个。
算不上特别特别快乐,但有一点点,有的时候,她们也会问她陈许泽的问题,他头脑好,但是不爱讲话,却总是和周窈一起上学放学。
周窈从不常说,到那种时候,她们就会扫兴地“哦”一声,觉得她拿乔不配合,烦闷地摆摆手:“哎呀哎呀,不说就算了,谁不知道你们是邻居,他有什么你不知道的。”
周窈不好说什么,被损被亏,但她真的不想把陈许泽的事情当做和别人闲聊的谈资。
这份友情没能坚持很久,在发现那个女生偷偷学她在镜子前联系走路的姿态给别的同学,并笑话她的时候,所谓的“友谊”,就在那刻心照不宣地戛然而止。
周窈躲进厕所,想哭,但是很奇怪,眼泪怎么都流不出来。她掬起一捧凉水泼在脸上,眼睛被水浸透得红红的,像是血丝,她却始终掉不出泪。
大概,从接受自己脚有问题那一刻起,她就已经开始接受,对当时而言,属于“将来”的这一切。
这件事周窈没有告诉陈许泽,但他冲到他们班,黑着一张脸二话不说,踹翻了对方女生的凳子。女生吓得瑟瑟发抖,一群人挤靠在一起,谴责和惧怕的目光里,诉满了对他“欺凌弱小”的情绪。
陈许泽弄哭女孩子,被老师罚站,周窈从此也被那些人孤立。
平时遇见,她们都用斜眼看她,或是在不远处窃窃私语,上体育课,跑步的时候,她们一边跑一边指着坐在树下的她笑,听不清说什么,但绝非好话。
跑完步,做完操,解散以后,她们三五成群玩游戏,没有人会邀请周窈,她总是落单,孤零零一个人。
比起曾经在巷子里,还有许多邻居家的小胖孩朝她扔石子,唱童谣,在小学这个年纪,表达厌恶的方式就是简单直接的——“拉钩上吊一百年,再也不跟你玩了”。
谁都不搭理谁。
原本以为生活会这样矛盾又平静地一路过下去,即使没有别人,但每天上下学的陈许泽,已经足够听周窈讲述那些心里的话。
今天的花开的很好看。
茉莉种在厕所旁边是为什么呢,那么香,又不想过去闻。
主任今天骂人的时候好凶哦,那个演讲的同学普通话被吓得咬到了舌头……
一天又一天,属于他们的时间,在日升日落之间,变得浓郁绵缠,谁也分不开。
直到学校组织校外活动那一次,他们年级选定的是附近的建市公园,正好和另外一个兄弟学校选在了同一处,都只有一个年级的学生,四个班,场地足够,大家便没有互相谦让,各占一块地,办自己的活动。
周窈依旧无人理会,别人聚在一起吃带来的零食时,兄弟小学的学生看见,会好奇过来和她搭话,往往她还没开口,和她不对付的那群女生就会有人过来扯对方袖子,将人拉到别处小声说:“她的脚是瘸的,别跟她玩!我们来跳皮筋吧——”
周窈仿若没有听到,一遍又一遍,一个又一个。
匆匆世界,过客寻常,她清理着花根之间的杂草,想:都是无关紧要的人,为什么要在意呢?
事实却容不得她不在意。
女生和男生是分开活动的,周窈在女生区域一个人待的好好的,出于怜惜,老师有事也会过来和她聊几句。但这姑娘不爱说话,热情不起来,也就作罢。
她正摆弄着紫色的小花,突然有个女生着急跑过来——
“周窈!周窈!”
“周窈不好了!周窈——”
她蹲在地上,疑惑地转头看过去,那个面生的女孩子焦急地跑来告诉她噩耗:“男生在湖边,陈许泽好像掉下水里去了,没捞到他,快淹死了,你快去看看……!”
话没说完,周窈整个人转身朝湖边冲。
她跑起步来的姿态就像是小丑,一路奔,一路吸引了两所学校里,两个年级所有人的目光。
知道她是个跛子的,盯着看,露出捎带嫌恶的目光——并非出于什么恶意,而是因为,她和正常人不一样,这种不同,自然而然让人心里产生隔阂。在这么小的孩子心中,这种情绪实在很难控制。
而那些不知道她跛脚的人,则睁大了眼,和人议论:“那个女生跑步好难看啊……”
“哇,她是不是瘸啦!”
那个年纪皮到老师都管不住的一些男孩子,则拍手大笑:“瘸子哈哈!瘸子在跑步啊……”
那些声音,随着耳旁风钻进耳里,又消失无踪。周窈眼里没有其他,只有近在咫尺又仿佛远在天边的那个园心湖。
当陈许泽听到动静,感受到周围诧异目光,朝周窈看去的时候,她已经跑到了他的面前。
“你……”
她站定在身前,哧哧喘气,呼吸里仿佛带着哭腔。
“陈许泽?”
“……嗯?”他不明所以。伸手碰了碰她的胳膊,“你干嘛?”
“陈许泽!”
“嗯?周窈你……”
她“哇”地一声哭出来,就站在他面前,脸皱巴成一团,憋得通红,眼泪鼻涕淌下来,难看极了。
“他们说你掉水里了。”
“他们说你淹死了……”
“我以为你真的死了……”
“你没掉进水里去吧?”
“你没有掉下去?”
“你没事吧?”
她一边哭一边问,陈许泽身上干净的衣服仿佛在她眼里并不存在。
陈许泽静静地看着她崩溃,视线扫过四周,所有人都在看热闹,那几个和她有过节的女生,跟到湖边来看好戏,挽着胳膊捂嘴笑嘻嘻。其中几个还是隔壁学校的。
陈许泽一看知道,周窈是被人耍了。她的脚就这样在这种众目睽睽之下,再次成为了全场焦点。回到学校后,就连不知道的其他年级的学生,从此也晓得了,他们年级有一个女生,是个瘸子,跑步特别难看。
周窈一如往常,并无任何改变。
……
这是陈许泽第二次见周窈哭,在她以为他落水命悬一线的时候,将自己最大的缺点暴露在所有人的眼下,毫无顾忌,一往无前地冲向他的所在。
那时候抬手,他摸到一滴她的眼泪,第一次,陈许泽才知道,原来女孩子的泪水,滴在手上的时候是那么那么的滚烫。
小学没毕业,周窈就从那所学校转学,和陈许泽分开,不再是同学,后来初中也考进不同学校,直到高三,她被引进成为七中的学生。
但在这长长久久的许多年里,他们每天都一起上学,一起在公交车站碰头,放学回家,就像是最开始,走一条路,看一样的风景,不曾分开。
陈许泽每年的生日都会许愿,在他看来,愿望无关紧要,周窈偶尔开玩笑问:“你许了什么愿啊?”
他连停顿都没有,立刻就告诉她。
她皱眉教训说:“愿望讲出来会不灵的。”
他便撇嘴,“随便。”
随便它们灵不灵验,他并不在乎。
唯独,周窈转学离开那所小学那年,陈许泽的生日,他照旧许了一个愿望。周窈悄悄问他,“你今年许的什么愿啊?”
他抿着唇,沉默了几秒,破天荒地说:“不告诉你。”
“为什么?”
“……”
因为,说出来就不灵了。
那一年,
对着烛光,对着生日这天的仙灵,对着许许多多无从表述的内心情感。
陈许泽对着巨大无比的生日蛋糕,许下了第一个认真的愿望:“我要变得很强大,
然后,保护她。”
、第18章 东风南风
江嘉树家俨然已经成了他们的聚会场所, 学业繁忙,一个礼拜甚至一个月,
难得就那么两三天假,与其思考去别的地方放飞玩耍,倒不如找个好去处休养生息。
准确的说,也就是大家谁都懒得动弹。盘山玩水走狗斗鸡,这种活动已经不适合他们这些即将步入社会的“老年人”。
“哎?”坐下没多久, 喝着江嘉树家高级的果茶热饮,有人发现少了个人, “迎念去哪了,人呢?怎么不在?”
江嘉树盘腿坐在自家地板上, 一脸厌烦, “她啊, 滚去应城了。”
“应城?”
“SF和一个什么什么战队在那边打比赛,就今天。”他看了眼钟,“再过个七八分钟就开始了。”
“迎念赶得回来吗?路程都得大半天呢,明天上午没来她得挨骂吧……”
“挨骂也是她活该!”江嘉树恨不得她被批个狗血淋头,奈何, 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幽幽喝了一口果茶,道,“老师给她准了假。”
“准假?为……”
问话的人自己没往下说完,心里已经明了。还能为什么?全校第一的宝贝, 比赛必拿奖, 就算是缺课半天,
也比那些实在念不好的,多读半年有成效得多。
脑子好用就是好啊。
一群人忍不住感慨。
周窈知道迎念喜欢电竞战队,但知道的不算太多,适时发问:“她喜欢的那个队叫SF,是喜欢了很久吗?”
“没,今年才开始喜欢,看上了人家一个小白脸,天天有比赛追着跑,压根没有半点自己是个高三生的自觉,就这样老师还夸她,还给她准假!我看老师的眼睛都被鸡屎糊了!”
江嘉树向来也不具备“高三生”的自觉,但骂起迎念来,那词儿是一套接一套,就跟骂自己一样。
正说这话,大家起哄,让江嘉树把电视频道调到正在直播比赛的那个台,他家接的是无线信号,网络节目随时可以收看。
画面一切过去,就听导播们正在说话,不懂电竞的人听得不是很明白,江嘉树因为迎念的缘故,故意不关注电竞,正觉得没意思要换台,就见现场导播给在场观众切了个画面——
画面一般挑选现场观众里长得比较好看,或者是灯牌手幅等较为新鲜有趣,看了能让观众讨论梗的东西。
谁知这画面一切,一张熟悉的脸就出现在了客厅众人眼前。
迎念漂亮稚嫩的脸出现在屏幕上,不仅是比赛现场的大屏幕,更出现在江嘉树家的电视机上。
她化了淡淡的妆,笑容洋溢,眼神朝着SF战队辅助位的方向,直勾勾像是要把那个座位盯出一个洞来。
这些都不算什么,能让导播把镜头切到她身上的,并非只是因为她长得好看,而是那个令江嘉树“腾”地跳起来一把将遥控器摔在地上的灯牌——
“该死的!这个丢人的家伙,我要杀了她!她最好不要回来,我要她的命!!!”
几个男生都上去抱着拦,“江哥江哥,算了算了,哎,怎么都是自己的妹妹。”
周窈看得目瞪口呆,迎念的头上,顶着一个长方形的灯牌,上面写着几个硕大的字,闪着耀眼的光,清楚分明,没有谁会看不清。
那之上的内容是——
“喻凛然娶我!”
“我”字旁边是一个红色的箭头,朝下指着自己。
不仅如此,迎念还带上了帮手,她身边坐的几个姑娘应该和她相熟,都是老粉丝,关系不错。左边一个头顶上戴着“喻凛然娶她”,然后是一个朝向迎念的大红色箭头,右边的那个头顶上也戴着一个灯牌,写着“喻凛然娶她”,大红色箭头的方向仍旧朝着旁边的迎念。
这幅场景出现在大屏幕上,整个现场都轰动了,甚至SF战队里有人也注意到现场的骚动,似乎在和喻凛然说着什么。
迎念倒是一点都不害臊,捧着脸,笑吟吟看着坐在场上准备比赛的成员们。
江嘉树被男生们抱着,肢体抓狂,不停吼着:“这个丢脸的东西!我要告诉她爸她妈她亲哥!她死定了啊啊啊啊啊啊啊——”
……
电竞比赛没有继续看,再看下去,怕是江嘉树要把电视机砸了。好不容易等他情绪稳定,一群人玩起别的,不知谁又提起游戏。
看了眼江嘉树的脸色,尚且还算正常,便大胆地继续聊最近火热的那个手游。
大熊喝了口果茶,忽地道:“啊那个啊!我知道,周窈特别厉害!”
其他人好奇,“什么?”
大熊看了眼周窈,说:“上次我不是不小心加到你的游戏号了吗,我看了一下你的战绩,你的solo成绩全都是胜哎。”怕其他人不信,补充,“完胜!没有一场是输的!”
“真的假的?”
“这么厉害……”
大家便纷纷要周窈拿出来看看。
陈许泽蓦地咳了一声,“没什么好玩的,算了吧。”
众人行至高昂,都没将他的话放在心里。江嘉树凑得最近,在周窈拿出手机点开游戏后,上前确认她的战绩。
“真的是solo完胜哎。”
单挑不输一场,这个结果很厉害了,周窈竟然是个手游高手!
不过很快,江嘉树看出端倪,“那个,和你对打的那个怎么……都是一个号,好像是……”他稍作辨认,诧异抬头,“许泽?!”
陈许泽的游戏账号,他还是认得出的。
陈许泽端起果茶,喝了一口,没接他的话。
“对啊。”周窈说,“我都是和陈许泽单挑的,因为和别人玩,遇到脾气不好的,容易骂人。”
原来是这么个原因。那她能场场胜过陈许泽,说明也很厉害,毕竟,陈许泽可是他们这群人里,游戏水平最高的。
江嘉树和其他人跃跃欲试,要和周窈进行一对一单挑。石头剪子布安排先后,江嘉树依照运气,排在了最后。
由大熊开始,陆续向周窈发起挑战,结果,不知为何,从第一场开始,周窈就一直在输。
“不对啊……”
其他人诧异万分。这周窈怎么这么好杀?操作也太菜了吧?抱着想不通的心里,和周窈单挑的人数过半,全都赢了她一遍。
周窈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输得多了,难免有些脸红。
还没到江嘉树,他忽的一顿,而后摆手,“算了算了,我累了,不打游戏,我们来看动漫吧……”
提议一出,其他人想想也觉得看节目比打菜鸟有意思,纷纷同意。
那边陈许泽和周窈在说着什么,大熊和另一个人脑袋碰脑袋悄悄说话:“我搞不懂了,周窈这个水平,陈许泽是怎么死那么多次的……”
江嘉树已然看破内幕,老神在在地饮尽杯中果茶,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还能怎么死的?
送死的呗。
……
回家的路上,路灯漫黄,陈许泽和周窈决定走一段路,等到下一个公交车站口再上车。
相识多年,但总有许多话能说,天上的云,云边的月,月下的星,周窈什么都有兴趣,而她说什么,陈许泽都愿意听。
途径便利店的时候,周窈进去买水,她问:“要不要一起进来?”
陈许泽懒得动,便站在外头等候。
他大多时候是不抽烟的,但偶尔,极其少的时候,会稍微抽一两根解解乏。他指了指旁边的方向,周窈会意,略略点头。
买完东西,周窈看着小票上的内容,在自动门“叮”地一声打开以后走出去。往陈许泽原先去的方向走。
“许泽——?”
然而没人应,一点声响都无,周窈脚下一顿,忽然产生不好的预感。
她站了两秒,巷子里传来一声闷哼,当即,她拔腿冲进去:“许泽?!”
拳头或是什么重物落在肉体身上的声音,清晰可辨,陈许泽闷哼了两声,喊出一句:“走——!”
已经来不及,巷子中段,将陈许泽堵在墙角下殴打的那几个人发现周窈,马上有人朝她快步行来。
像是被触动了什么机关,原本躺在地上毫无反击之力的陈许泽,忽地一下起身,重重踹在面前的男人身上,那人没来得及走向周窈,一个迎面扑倒在地。
另两人回头想揍他,他闪避开,带血的拳头砸上对方的脸,捂着鼻子挡鼻血的人,已经另一个捂住小腹吃痛的混混,都并不好受。
陈许泽一把将愣住的周窈拉到身后,朝另一处出口挪动,挪了两步,拔腿就跑。
身后几人反应过来,很快追上,陈许泽一打三,吃力招架,只对周窈吼了又一遍:“走——!!”
不知是谁寻仇,在这样深秋的夜晚,冬天即将来临,仿佛能感受得到霜气,每一拳每一腿,都更加令人痛苦。
陈许泽顽强撑了一分多钟,倒下两人,最后一个抄起地上的铁棍,瞪着眼向他而来。铁棍挥动,定数将至,陈许泽的心就在那一刻沉沉落下。
——然而。
“砰”地一声,面前一块板砖,砸裂在男人脑门上,周窈不知什么时候冲出来,微微颤抖,指尖亦是发着颤的,面色苍白如雾。
铁棍“哐当”砸在地上,男人应声倒下,三个人不再做任何动弹。
周窈惶惶转身,动作稍显滞顿,“陈……许泽……你没事吧?”
她抬起僵硬的手,去触碰她的脸,顺着太阳穴往后摸,捂着他半个脑袋。突然,她一惊,缩回手,看着手上的血,眼一下就红了。
“你出血了?”
“你头上破了?”
“哪里破了?疼不疼?会不会有问题?”
每问一个字,声音越发颤抖一分。
“周窈。”
“周窈——”
“周窈!”
陈许泽两手捉住她的肩膀,一直喊她,好多声才让她冷静下来。
“这不是我的血。”他说,“是你的。”
周窈看着他,愣了一下,视线落到自己受伤。被碎裂的板砖刺破,手指流出的血,弥漫在几根之间。
她滞愣地,眼里突然一下涌出泪,看向他,又突然笑了出来。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她的眼睛里,有笑有泪,慢慢凝成一团,一点一点将陈许泽的心塞住。
又或许,早从很多年开始,他的身心血液,脉络的每一处,就因为她,再没有顺畅过。
陈许泽捂手住她的眼睛,在寒冷的夜晚巷子,轻轻把受惊的她抱进怀里。周窈吓到了,呜咽哭着,并未注意其他。她紧紧揪住他的衣服,像小兽泣然。
周窈或许没有发现,陈许泽也从没有告诉过她。每当这种时候,她那双好看到像天上星辰的眼珠,里头满满当当全是他。
也只有他。
这不是第一次,或许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陈许泽觉得喉咙里梗着什么。从很久前开始,他从未言说过,他怕他们所想不同。
可是他仍旧也会,仍旧也想——
直到这个初冬冷夜。
他在她的眼里,看到了很多东西。
有惊惧,有害怕,有担心,有一切。
也有,
属于他们的这一生。
像共同期许的那样,长长久久。
如他所想,如他所望。
、第19章 西风北风
陈许泽和周窈没有走, 发生这种事,惊动周围邻里,连许多商铺老板也小心地进巷子里来探查情况。
得知是两个学生受袭,马上有人心的群众帮忙报了警。
出警很快, 被打倒在地的三个男人并没有咽气,只是受伤过重, 或是因疼痛一时昏阙, 人被带回了局子里。
周窈和陈许泽自然也是要去的, 周窈受伤淌着血,旁边有站着的大妈看见,好心提醒:“小姑娘,手破了先包一下吧,
疼的呀。”
有人说:“还是别,先验伤。”
各有各的说法,周窈谢过他们, 随警察上了车。
陈许泽侧眸, 声音带着少许无力, “有没事?”
周窈的脸色除了白,其余还好,摇头, “没。你呢。”他同样摇头。
两人在警|察的陪同下坐上车, 因为伤情不过重, 意识也是清醒的, 可以不用紧急送医, 一群人先往局里去。
陈许泽先上的车,他坐在靠里的位置,朝要上的周窈伸出手——左手,周窈未察觉许多,握住他的手掌,借力上去。
车一路行驶,车上除了警|察偶尔询问几句,两人都不怎么说话。旁边一个警官家里也有个周窈这么大的女儿,带上同理心,多少有些心疼,两人话多了点。
周窈和警官聊着,全然没注意到,陈许泽的右手一直穿在兜里。他的衣服面料厚,包裹着,即使有什么,淌不出来渗不透,什么都看不出来,毫无异状。
……
三个混混是收钱办事,说是只要把人打得半死就行,让他们受点伤吃些苦头。在警局醒过来以后,知道事情暴露,立即坦白经过。
梁璃。
给钱的姑娘叫梁璃,警官带着这个名字来问周窈和陈许泽的时候,他们微愣,而后脸上已无过多情绪。
“认识吗?”
“认识。”
“有过节?”
“嗯,以前是同学。”
“什么过节。”
“她哥哥在以前的学校追过我,后来表白我拒绝了他,晚上他去飙车,出车祸死了,梁璃认为是我害死了他哥哥,一直记恨我。”
事情很简单,也很荒谬。警官们在进一步具体核实完毕后,立刻动员。
梁璃随父母被叫到警局来,进门那一刹那,眼里闪过一丝惊慌。她的父母则是不明所以。听办案人员说完经过,梁父大惊站起:“不可能的!我们家女儿怎么可能做这种事?这肯定……”
“犯案人员已经全部交代完毕了,他们手机里通话记录中有梁璃的号码,银|行卡里也有汇款记录。”
罪证确凿。
“那这个……”梁父愣愣,半晌说,“受伤的两个学生在那里啊?我……我们去给他们道歉,给他们赔偿医药费,精神损失费,这样就可以吧?!”
梁母在后面连连点头,“对对,我们赔钱,赔多少都行!”
“——赔钱?!”
一道稍显尖锐的女声伴随着高跟鞋踩在地面的脚步声走近,“打伤人就赔钱了事,你们想的倒是很美。这是没出事,万一出事了,谁负责?”
众人看向来的这对夫妇,不等警官发问,他们道:“我们是陈许泽的父母。”
两人之间稍稍隔着半步距离,显得不是那么亲近,但气势都是如出一辙的凌人。
陈父道:“我儿子在哪?我现在要见他。”
一群人转移位置,终于会面。
周窈对陈家夫妻不是很熟,相比之下,她印象里的陈家人,更像是那两个亲自抚养陈许泽长大的陈家老夫妻。
这样的情况下碰面,她站起身,微微鞠躬,“叔叔,阿姨。”
陈家夫妻对她的态度一般,和对其他邻居无异。不过这种时候,当然还是一个阵线,“你和许泽都伤了哪?是这帮人袭击的你们对吗?”
周窈点头,将身上的伤处露出,她天生皮肤细腻,又白,尽管穿的不薄,陈许泽让她赶紧跑的那会儿,摔摔撞撞,身上多了不少淤青。
陈许泽脸上更是青了两块,唇角破裂,带着血迹。
“赔钱?”陈母一看就怒了,指着梁家夫妻怒道,“你看看两个孩子,赔钱?笑死人了!这两个孩子各有各的优秀,都是学校里最好的学生代表,你伤着他们,万一出了什么事,谁来负责?”
陈父话不多,语气也淡,只说:“我们不同意私了。”
梁家夫妻脸色大变,“你们还想怎么样?还要怎么样?赔钱还不行啊?人又不是我女儿打的,你说你们……”
说着说着就要吵起来,这时候,梁璃总算感到一丝害怕。
警官拍拍桌子,面色冷凝,“不要在这里喧哗。”
他们各自稳住,比起气势,梁家夫妻哪里是陈家那一对的对手,陈母深深吸一口气,翻了个白眼,像看地里的烂白菜一样,气得梁母脸色发青。
“我们家事有教养的人家,和暴发户不同,什么事都用钱钱钱来解决。而且说实话,我们也不差那两个钱,要比这个,你们还未必入得了我们的眼。”
陈母往凳子上一坐,典型的女强人姿态,双腿交叠,却不会让人有跷二郎腿的难看感观。
“那你究竟想怎么样——”
梁父也急了,在她面前一拍桌,陈母还未说话,陈许泽忽然动了。
“妈。”
他清清淡淡的一声,教陈母愣了一下。他和父母感情都不亲近,两人早年只顾着赚钱,后来想和他拉近亲自关系,才发现孩子大了,且莫名对他们有种说不出的排斥,性格孤僻难以沟通,遂只好作罢。
有的时候陈许泽回市区的家里,见着他们两个,也不会出声叫人,只略略点头,就算是问候过。
在这方面,陈家夫妻拿他真的没办法。但这么优秀一个儿子,聪明,自律,懂事,从来不让人操心,都说他是天才,小时候夫妻俩也确实带他去检测过智商,的确是高,这一声“天才”完全担当的气。
或许天资聪颖的小孩就是和别人不一样,夫妻俩这样想着,也就释怀。再者,这样出色的后代,人人艳羡,邻居说起来都眼红,谁不想要?
此刻听陈许泽叫了一声“妈”,陈母就差“腾”地一下站起来,意识到还在人前,堪堪稳住激动情绪,说:“妈妈在呢!你说,你要说什么?”
在众人的注视下,陈许泽面无表情,缓缓从右手口袋里,抽出手掌。
他将手伸出,给所有的人看。
仿佛不是自己的手一般,平静地说:“我的中指,断了。”
……
警局里的吵闹差点变成厮打,陈母刚被儿子喊了一声“妈”,正是母爱泛滥的时候,在周窈父母赶到的瞬间,就见那位一向很在意形象的陈太太,正揪着一个女人的领子,活像是要掐死她。
待得知事情经过,周窈的父母沉默下来,竟也觉得陈母的行为一点都不过分。
三个混混用来袭击他们的铁棍,在挥舞过程中,不知撞上了墙壁还是哪儿,裂开了一条缝隙。就是那道铁缝,将陈许泽阻挡的右手中指,生生剜去了一大块肉,露出其中森森直接白骨。连骨头都碎了片。
他一路将手塞在口袋里,口袋兜儿翻出来一看,全是血。
陈许泽当场被带去做伤检,报告出来后,医生摇了摇头。
“来的迟了,骨头断了,再接也没办法长到和以前完全一样,伤好了以后,中指算是废了……”
他是要参加高考的高三生,就在千军万马即将度过独木桥的这一年,他的中指废了,这意味着对他高考有多大影响,谁都清楚。
原本他或许会去参加保送学校的面试,笔试也是其中一部分,如今,能不能成,变成了未知数。
失态一下严重,陈母揪着梁母的头发,少见的歇斯底里,“你赔啊!你倒是赔啊!我儿子从小就是天才!他随随便便就能考全校第一,名校抢着要他,他的中指出问题了,你给我赔啊——”
不等梁母还手,陈母揪起躲在她身后的梁璃的头发,抬手就是一掌甩在她脸上。梁母正要去阻止,陈母正反两下,又是两个响亮耳光,打得梁璃霎时大哭出声。
陈许泽却像是个局外人,无比平静,握着他手腕的周窈眼睛都红了,他反手轻轻捏了她的手腕一下。对视一眼,周窈一愣,忽然想起什么,眼里的潮红缓缓停住。
那根铁棒,在他们等待警|察来的路上时,确实是裂了一条铁缝的。但当时陈许泽两只手都没有哪里受伤。
周窈记得清清楚楚,他用右手摸了她的脸颊,让她别害怕。
周窈愣愣看着陈许泽。
那厢大人吵闹,陈许泽站着,平静出声,“爸,妈。”
这时候儿子的喊声听起来脆弱无比,陈家父母那颗慈父慈母心瞬间被激活,眼眶都忍不住红了。
“在呢在呢,你想说什么?”
陈父还道:“儿子别怕啊,爸给你联系最好的医生,一定给你好好看看!”
陈许泽对这些并无反应,他的视线淡然扫过被扇红了脸哭得像个小丑的梁璃。
他说:
“这件事,我不想私聊。”
陈父连连点头,“好,好!”
“我十八,她也十八。”陈许泽看着梁璃,冷然如冰,“我要她,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
陈家父母稍作反应,马上明白了儿子的意思。
“好,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爸明天就去给你找律师,找最好的律师,咱们以前打交道那些律师朋友,都在呢啊,不怕,谁犯事儿谁救承担,爸一定不会让那些小人逍遥法外!”
他扭头等了梁家三人一眼,就差“呸”上一口。
……
陈许泽的右手中指断了,从此以后,会落下病根,写字都成问题。这件事在七中的轰动程度,难以想象。原本是红榜第三的人物,在高考前一年遇上这样的事,无人不唏嘘。
而梁璃有可能进少管所或是被抓,众人听闻,心里只觉得大快人心。
毁了别人的人生,就应该受到这种惩罚!
陈许泽没有什么变化,照常上课,老师们心疼他,对他多有照顾。江嘉树对此像是疯了一样,要不是迎念拦着,他差点就提着铁棍冲进梁家。
对此,陈许泽出言阻拦,只说了一句话:“我没事。你不信我的能力吗?”
江嘉树差点掉泪,他倒是想信,可陈许泽现在写字都比别人慢一倍,要是因为这个,害得他没能考上好的大学,找谁说理去!他明明那么聪明。
陈许泽劝过,便不再多言,但在江嘉树走出教室的刹那,他破天荒喊住了对方。
江嘉树以为他有事,“怎么了?”
陈许泽只是凝视了他两秒,然后说:“谢谢。”
……
偶尔在周家留宿时,周妈妈会炖一些汤给两个孩子喝。因为陈许泽手指受伤的事,这回分量煮得过多了。
他们在屋里讨论作业的时候,大人都在前头麻将馆照顾生意。两个孩子单独待在屋里,没人觉得不应该,或许说是,这么多年以来,早就习惯了。
周窈正解着一道题,陈许泽握着汤勺喝汤,瞥她一眼,“再精简一步。”
“一样的。”周窈难得犯懒,“解完我好喝汤,我的汤都凉了。”
陈许泽一听,放下汤勺,“你喝吧,我来。”
周窈转头,正好对上他的视线。两秒的沉默弥漫开,她没说话,把手里的笔递给他。
陈许泽接过笔——用左手。
他自然而又流畅地,在草稿纸上将那道题完全演算了一遍,比她所用步骤精简得多。没有停顿,没有不习惯,而更重要的是,他左手的字迹,和他右手的字迹……一模一样。
周窈喝了几口汤,用纸擦擦嘴,将他解答的步骤挤下,然后撕碎那张有他左手笔迹的纸,字迹在习题册上解答了一遍。
千军万马过独木桥,陈许泽有两只手,在意外面前,比别人多了一重保障。即使“坏了”右手,到真正上战场的时候,他仍旧还是那个他。
陈许泽是个天才,大家都知道。
他两只手都能写字,且字迹完全相同,这件事,却只有周窈知道。
自己动手,将手指上的肉剜下来,甚至剜碎骨节,这种感觉该有多痛?其他的人,包括为自己行为付出代价的梁璃,大概永远都不会知道。
但陈许泽知道,这种感觉有多痛彻心扉?
——于他而言,那就是在看到周窈手指破损的那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