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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青空文/乔绥

(2019-03-31 21:39: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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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2018年的冬天,潼临路多了一家婚纱店。

时隔四年,苏慕出差经过了这座城市。在出租车上,她看见一大片爬山虎后面挂着一块木质的门牌,若再仔细瞧,还能看见橱窗里面摆着一件挂脖婚纱。

店里只有两个小姑娘在,看到客人上门,她们也没什么露出渴切的眼神,直到苏慕直奔主题说要试试那件婚纱,服务员才有了几分重视,小跑着过去拿礼服。

“我们这件婚纱是原创设计的,领口处的剪裁能将颈线不流畅的问题修饰得很好,上半身的蕾丝设计也衬得人非常高贵。”有一位看起来像是店长的姑娘详细地介绍着,像想起什么似的,又说道,“我们这儿男士礼服的种类也很多,有燕尾服、平口礼服……”

苏慕没有应声,一直看着镜子的自己。                                                                 

“可惜,”她叹了一口气,“我不能戴头纱了。”                                

那年的她剪掉了及腰的长发,只留到齐耳的长度,无法再盘那些美丽的发髻。可店长执意拿来了头纱,跟她说有另一种戴法,然后就将头纱披在了苏慕的头上。

隔着朦胧的光,她仿佛看到了另一个人,匆忙拉下头纱,回身,却什么都没有,没有谭归远,也没有那刹那的光亮。

没有了,永远都不会再有了。

 

01

苏慕一直觉得谭归远能和自己考上同一所大学,肯定是他家祖坟冒了青烟。

他们从初一开始就住在同一条街上,上同一所学校,甚至还被分到同一个班。但显然,十四五岁的女生比男生要成熟一些,姑且认为那是成熟吧,总之,苏慕一点儿也看不上会在巷子里跟一条狗赛跑的男生。

那时,她的目光注视着高中部叱咤年级排名表的帅气学长,而谭归远,不是在爬院子里的槐树,就是在用玩弹弓,还会打碎别人家的玻璃窗,完全无法与高中部的学长们对比。

而这俩人能成为朋友是因为那次期末考试。

排名一直在班级前十名浮动的苏慕算是个优等生,那场考试她被排到了靠墙那一列的倒数第二个位置上,而不幸的是,最后那个座位上坐的是班里一个不学无术的小混混。

教室里只有一位监考教师,后面的男生偷偷在桌洞里翻书,许是没拿住,书一下掉到了苏慕的脚边,书脊撞地发出了响亮的声音。

苏慕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老师就怒气冲冲地过去收了她的试卷:“你别答题了。”

她愣了半天,才反驳道:“这本书不是我的。”

监考老师是随机分配的,并不是自己班级的任课老师,因此,老师也不了解他们的成绩,看到书在苏慕脚边,就断言作弊的人是她。

苏慕百口莫辩,焦急地回过头,企图用眼神鼓励罪魁祸首向老师自首,可后座那个男生显然也没料到会有机会可以逃出生天,咬紧牙关,一言不发。

眼见着老师就要收走试卷,而苏慕急得眼圈通红的时候,坐在隔壁的谭归远站了起来。

“老师,书是后面那个同学的。”

“你怎么知道,你看到了吗?”老师反问。

谭归远大义凛然地说:“我刚刚在偷看她的试卷,所以我看得清楚,苏慕同学没作弊。”

那场无妄之灾顺利化解,苏慕虽然委屈,可还是在考试结束以后,去了教师办公室门口,对正在罚站的谭归远说了一句谢谢。

“应该的,我又没说谎。”他头顶着书本,理所应当地说着。

“可我看了你的试卷,没有一题跟我的答案相同。”

苏慕直勾勾地盯着他,直到谭归远黢黑的脸蛋上升起两坨若隐若现的红晕,才支支吾吾地解释道:“我见义勇为。”

从那以后,虽然苏慕时常对谭归远的行为表示不解,但这也不妨碍他们成了好朋友。至少谭归远是这么想的。

而对于苏慕来说,这段友情更像是一场“扶贫”活动。如果说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独特的属性,那么谭归远的属性大概就是“考试白痴”了。

苏慕不知道自己给他开了多少小灶,他不喜欢记笔记,她就把自己的笔记借给他看,考前还给他划重点,帮他批改模拟试卷,她自认自己演好了好朋友这个角色,最多只会在忍无可忍的时候吼一句“是不是又没带脑子出门?”

“我懂我懂,画完这条辅助线,然后呢?”他总是这样。

苏慕曾以为谭归远的归宿是北大青鸟,但没想到他傻人有傻福,高二那年在国家田径赛上拿了个不错的名次,被工大以体育特长生招了进去。

通知书下来那天,谭归远穿过走廊,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到正在和昔日同窗交换联系方式的苏慕面前,二话不说就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你干吗啊?注意一点儿形象。”

谭归远手里拿出通知书,欣喜若狂地在她面前晃了好多下,开心地说:“阿慕,你正数第七,我倒数第七,我们俩竟然能考进一所大学,真是太有缘分了!”

苏慕仔细看了一眼他的通知书,接着看着谭归远感慨道:“真是傻人有傻福啊。”

不管怎样,他跟在苏慕后面,混进了大学。

02

苏慕第一次见到方戚戚是在大学军训后。那时,整个寝室的女生都晒得像刚从刚果回来的志愿者一样,小麦色的皮肤在斜阳下呈现出充满活力的光泽感。

直到方戚戚出现在宿舍门口,苏慕才后知后觉地感悟到,她们口口声声说那些病恹恹的孱弱美早被主流审美淘汰完全就是在自欺欺人。

方戚戚太白了,身材纤细,仿佛这辈子没被紫外线和垃圾食品伤害过一样。

她站在那里柔声问:“请问这是408宿舍吗?”

苏慕愣了几秒,突然就知道了自己上铺那个空床位是谁的了。

“是。”全宿舍就她一个应了声。

一开始苏慕不知道旁人为什么不待见方戚戚,但很显然,那种若有若无的孤立是存在的。

方戚戚身材娇小,五官虽然算不上特别精致,但胜在玲珑可爱,加上纤薄的身材带来的少女感,理应在人群中闪亮才是,可她低声细语的样子,总透露出一股隐隐的自卑。可自己都不欣赏自己,是断然不会得到旁人的欣赏和重视的。

因此,即使她家境优渥、性格温和,也并没有人愿意跟她做朋友。

苏慕对方戚戚这样说话声音不超过三十分贝的女生也向来无感,但谭归远似乎对她颇有兴趣,他曾在心理健康大课堂上问苏慕:“你们班那小学生怎么又是一个人坐啊?你们可别欺负人家。”

“谁欺负她啊?”

“我看她每次都一个人坐。”

苏慕正在补作业,没工夫理他,冲他翻了个白眼,道:“那你去跟她坐吧。”

“那可不合适。”他自恋地顺了顺刘海,继续说,“我现在的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呢。”

“谁啊,吃饱了撑的?”

“不知道是谁,但一定是在座的某个女生。”

苏慕不搭理他了,他自己倒来劲:“你不知道吗?可多人打听我的手机号码呢。”

他这话说得不假,苏慕无从反驳,她不止一次路过篮球场时,看到他三步上篮的英姿,以及听到台阶上成群结队的女生发出的惊呼声。对此,她完全可以理解,如果她只是个偶然路过的女生,定然也会被正在烈日下运动的男孩浑身散发出的荷尔蒙气息所迷倒。

“那你坐我旁边多不合适,万一人家误会了,对你失望了怎么办呀?”她故作紧张地说。

谭归远果然笑了,得意地扬了扬下巴,说:“没关系,你可以。”

苏慕没有说话,手上的笔也没停。

谭归远突然说:“阿慕,我下个月要去北京比赛。”

小时候看香港街头电影,狠话和绝招没学会,谭归远就学会了给人起小名。他总是阿什么阿什么地叫人,说那样叫起来很酷,有点江湖匪气的感觉。

可苏慕觉得又酸又傻,尽管警告了他很多次,但他拳头硬,又不敢强制他改,就这样被他,也被叫习惯了。

“好啊,又可以去北京玩了。”苏慕说。

“教练开始控制饮食了,吃也吃不好,干什么都没意思。”他这样说着,仿佛已经铺垫完毕,小心翼翼地问道,“不如你跟我一起去吧?”

03

自从被苏慕拒绝以后,他就像受了什么打击似的,一连好几天都没露面。

苏慕以为他是忙于训练,因此也没怎么放在心上。那时她一门心思全扑在学校的数学建模比赛上,她渴望取得一个好成绩,不光是为了自己,还因为她所在的小组负责人是班长。

班长身高一米八左右,虽不及谭归远高大健硕,但高挺的鼻上架着一副金属边框眼镜,白净的脸庞显得更加清秀俊朗。班里有一半的女生都喜欢他,苏慕对他也有点意思,总是有意无意地制造单独相处的机会。

《形势与政策》的讲座在大礼堂举办,整个学院都要去听,座位很紧张。苏慕提前半个小时去占座,在身旁留了一个空位置给班长,一双眼不住地往入口处瞟。

沉寂了多日的谭归远突然出现,看到苏慕就两眼发光地跑了过去,一屁股坐了下来。

他笑嘻嘻地问:“你怎么知道我要来?”

苏慕也不回答他,只小声地警告:“你起来!”

“干吗啊?”

“你不能坐这里。”苏慕一边拉他,一边紧盯着入口。

谭归远莫名其妙地站了起来,还没来得及开口询问,就被拽到了过道上。

“快走快走,他来了!”苏慕紧张地说。

谭归远被人群挤到了后面两排,坐下后,他抻长脖子去看到苏慕邀请一个男生坐到她旁边。他突然觉得十分憋屈,像被人空切扣篮了一般,怒气冲冲地坐到了最后一排的椅子上。

那之后,他消失了好一段时间,苏慕再看到他,是在学校的官网上。

谭归远在全国大学生田径联赛上了得了季军,他站在领奖台上的照片被放大了很多倍,挂在首页最显眼的地方。

宿舍里的其他姑娘看到了,呼喊着苏慕也来看。那时她刚洗完衣服,还没来得及晾起来就跑了过去。

“可以啊,还是潜力股呢。苏慕,你真是赚到了。”隔壁床的女孩笑着调侃道。

苏慕没把这些无关紧要的猜测放在心上,她仔细地看了好几遍照片,自己都没意识地咧开了嘴角,说道:“瞎说什么啊?我们就是纯洁的革命友谊。”

她这样说着,转身想去洗衣服,一回头就撞上了一个人。

方戚戚也抻长了脖子,朝室友的电脑上看,被撞了头,也不揉揉,只殷切地问:“他回来了吗?”

她很少那么主动地找人说话,其他人愣了几秒,才说道:“昨天就回来了。”

方戚戚在这短暂的沉默里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红着脸轻轻地点了点头。

苏慕也感觉到了一丝异样,她看着方戚戚瘦弱的背影,根本想不到她会和谭归远有任何形式上的关联。

但是很快,现实就否定了她的自以为是。

周一课多,食堂排队的人也多,苏慕无所事事地四处张望,突然看见了不远处的座位上坐着两个熟悉的身影。

谭归远和方戚戚面对面坐着,各自吃着碗里的饭,不知道说着些什么,时不时还会相视一笑。

这一幕简直比九八年松花江发洪水更让人措手不及,苏慕直勾勾地盯了很久,直到老板敲着窗口让她把面端走。

那一瞬间,苏慕慌张得厉害,只想迅速躲起来。她不想让谭归远看到自己,于是绕着最左边的厨具柜走。

那碗拉面分量很多,稍微倾斜一点儿就会洒出汤汁。她走得很慢,小心翼翼地穿过人群,却还是被人碰到了胳膊肘。

滚烫的汤洒在手上,苏慕吃痛松开了手,碗应声落下,溅起的汤烫伤了她的小腿。

正值六月,闷热的初夏,苏慕疼得嘴唇发白,不停地颤抖。

方戚戚看着苏慕腿上一大片发红的皮肤大惊失色,她眼眶通红,哽咽地说:“对不起,对不起,怎么办?”

苏慕疼得连话都说不出来,那一刻,她只觉得方戚戚是个白痴,纵然她能原谅她的无心之过,可事故发生后,只知道哭着道歉的姑娘也可以称得上是社会的毒瘤了。

周围的人自发地围了一个圈,谭归远跑了过来,二话不说就抱起苏慕往校医室跑去。

他跑得很快,有风刮过她的伤口处,伤痛略有缓解。

苏慕皱着眉头说:“我要变成残疾人了。”

“别胡说。”谭归远语气里带着少有的严肃,“只是烫伤,不碍事的。”

虽然他这样说着,但速度丝毫没慢下来。苏慕看着他焦急的神情,撇了撇嘴,不再说话。

进了校医室,苏慕疼得吸气,问道:“会不会留疤?”

“二度烫伤,肯定是会留一些疤的。”

苏慕的眼泪又流了出来,靠在床头不再说话。

“阿慕,你别哭了,你一哭我就紧张,万一碰到伤口就不好了。”谭归远一边小心翼翼地帮她剪裤子,一边说道。

谭归远笨拙地安慰着,医生处理完了,他那一头的汗也没干。

方戚戚也赶了过来,气喘吁吁地扶着门框,脸色比苏慕的还要惨白。

“对……对不起。”方戚戚朝苏慕走过去。

苏慕没抬头,也没接话,只要一想起方戚戚是这场无妄之灾的罪魁祸首,以及医生刚刚说会留疤,她就气不打一处来。

“你怎么了,脸这么白?”谭归远扭头看了方戚戚一眼,语气十分关切。

“没事,我跑过来的。”方戚戚小声地回答着,喏喏地询问道,“医生怎么说?”

“没什么大事。”谭归远说这句话本意是想安慰方戚戚,可落在苏慕的耳朵里,简直就是罪无可恕。

苏慕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了谭归远一眼,还没等他弄懂那个眼神的含义,苏慕就硬邦邦地开口说道:“多谢关心,我想休息一会儿,你请回吧。”

方戚戚秀气的眉毛皱了起来,她知道苏慕这句话是对自己说的,小声地说了一句:“那我晚上再来。”

苏慕正在气头上,又回了一句:“晚上也不用。”

方戚戚无所适从地看着苏慕,极小声地说了“好”后就离开了。

谭归远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十分没有眼力见地开口劝道:“她也不是故意的,你这样多不……”

他话还没说完,苏慕便不耐烦地开口:“我要休息了,没事你也出去吧。”

04

天色渐暗,病房里十分安静。苏慕的伤口依然疼得紧,一个人躺在床上,越想越伤心,最后小声地哭了起来。

校医老师来给她换药,揭开纱布时,伤口触目惊心。苏慕很害怕,不停地询问留下的疤痕会不会很丑。

校医老师尽全力安慰她,还掏出了一颗陈皮糖递给她。

苏慕眼圈通红,将陈皮糖剥开放进嘴里,说道:“我最喜欢吃这个糖。”

“我知道。”                                                                                            

“您怎么知道的啊?”

校医老师得意地笑了笑:“这是别人给的。”

苏慕愣了一下,突然就明白了。除了谭归远,还有谁会对她的喜好了如指掌?

“现在男生哪还有那么细心的呀?我看那个男孩就挺好的。”

苏慕余怒未消,嘟囔道:“好什么好呀?胳膊肘往外拐。”

“你们小情侣吵架我管不了,你一会儿该怎么回去呢?”

苏慕想了想,给班长打了个电话。

她正躺在床上休息,突然听到了一阵脚步声,一回头就看到了谭归远。

“你来干吗?”她又把头转了过去。

“我先抱你回去,咱躺在宿舍再生气行吗?”谭归远好言好语地劝解道,苏慕依然用后脑勺对着他。

“你不是跟方戚戚说没什么大事吗?既然没事你还来干吗?我自己走回去。”

一米八几的大小伙子急得像只猴子一般抓耳挠腮,着急解释道:“我那会儿不是怕她担心吗?方戚戚严重贫血,你刚刚也看到了,她脸白成那样,我怕我说严重点她会直接吓晕在那儿。”

谭归远自以为态度诚恳,还自作聪明地补了一句:“人家今天在楼梯口坐了一下午,一直不放心你,又怕你看到她生气。一个小姑娘,也怪可怜的。”

“她可怜?”苏慕忍无可忍,突然坐起身喊道,“到底是谁二度烫伤啊?她贫血,她可怜,那你抱她回去啊!别来打扰我,我不想看见你们两个!”

“你……你怎么这样啊?”谭归远被她吓了一跳,半晌才回过神,心里也莫名其妙生出一些气愤,“她又不是故意的,你又何必得理不饶人?”

苏慕被他气得说不出话,她感觉自己似乎快要被撕裂了,莫名的情绪在她的胸腔里来回荡着,让她顿感四肢无力,头痛欲裂。

这是她从未面对过的场景,她对新的命运也毫无经验,于是只能选择束手就擒,像她看不起的方戚戚一样落下了妥协的眼泪。

如果苏慕有勇气在那些重要的时刻面对自己,那她肯定能意识到,那样的无助根本就不是受伤带来的。

若是心痛也有等级之分,那在食堂看见两人的背影时,苏慕的心才开始隐隐作痛,可当谭归远义正词严地谴责她无礼,她竟感觉到自己的心都被撕碎了。

05

最后,还是班长把她抱回宿舍去的。

苏慕终于靠在了心仪之人的身上,她搂着班长的脖子,走了很远才敢抬起头往回看。

谭归远站在楼梯口,弯腰扶起了方戚戚。        

苏慕感觉浑身的血液都被冻住了,那是谭归远头一次在她面前走向另一个女孩。

 

之后,苏慕开始了漫长的修复期。

班长替她请了半个月的假,她每天就躺在宿舍床上,以室友播撒的爱心为生。打水、打饭,包括上厕所这些小事,方戚戚也曾想向她施以援手,以表愧意。可苏慕怨气未消,每每看到她那副楚楚可怜、弱不禁风的样子,就会想起谭归远说她得理不饶人的场景。

方戚戚不敢再同她说话,只默默地买些营养品放在了她的床头柜上。

宿舍里其他人自然也察觉到了她们之间的气场不对劲,虽然不知道她们有什么矛盾,但她们都选择站在苏慕那边。方戚戚在宿舍的处境便越发艰难,脸色也变得越来越苍白。    

苏慕喝着其他室友带回来的排骨汤,偶尔也会有不安心的时候。

周一的下午有节大课,大家都去上课了,她百无聊赖地度过了一下午。终于,下课铃声响起,苏慕趴在窗边往下看,原本是想看看来往的人打发时间,却不小心看到了谭归远正和一个姑娘站在马路对面的梧桐树下说着什么。

他似乎是刚打完篮球,满头大汗,那个女生就掏出了纸巾递给了他。谭归远走后,女孩转过身,是满脸笑容的方戚戚。

那一刻,苏慕感觉自己心上绷紧的那根弦断了。

苏慕再也没有和谭归远说过话,即使她的伤口已经愈合,小腿上的疤痕也渐渐变淡,可她依然没有忘记那一晚的悲伤。

心理健康的大讲堂,她再也没有陪谭归远坐在最后一排,而是和班长一起坐在前三排,只留给谭归远一个无言的背影。

两人偶尔在校园里碰到,也心照不宣地保持着距离,比月亮还沉默,比雨声更失落。

那样的状态持续了很久,谭归远也想尽办法,可他怎么也不敢去找苏慕。好不容易熬到了假期,他鼓足勇气去找苏慕,努力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故作轻松地说:“阿慕,一起回家吧。”

苏慕犹豫了几秒,缓慢地说:“我已经买好票了。”

她不是没有想过与他和好如初,只不过她心里的芥蒂难消。而且,每次她动摇的时候,总会看到他和方戚戚在一起,食堂、篮球场、图书馆。就像是命运在从中作梗,不想让他们回到过去一样。

两人就那样度过了两年,之后谭归远参加的比赛越来越多,和苏慕也离得越来越远。

那是谭归远大学毕业前的最后一次比赛,也是他最重要的比赛。他很重视,提前几个月就开始准备。

冬末初春的天气,别人裹在厚厚的棉衣里,可苏慕每次路过体育馆都会看见谭归远只穿着运动短袖衣裤挥洒着汗水。

有一次,她帮室友带饭,一个人拎了三个饭盒,经过体育馆门口时摔了一跤,麻婆豆腐泼了路人一身。正当对方不依不饶的时候,谭归远跑了出来。他代苏慕给对方道歉,又给了对方干洗费,诚恳地说:“我朋友不是故意的。”

苏慕觉得这个称谓既熟悉又陌生,她看着谭归远的后脑勺,突然紧张起来。

事情解决完了,谭归远转过身,眸中的亮光十分明显,他说:“我再去帮你买一份吧。”

苏慕摇了摇头,说:“干洗的钱,我回去就转给你。”

谭归远的笑容僵在嘴角,怔怔地看着苏慕,目光也变得呆滞。过了良久,他轻笑了一声,说了一句“不用了”就跑回了体育场。

苏慕被那个失望透顶的眼神刺痛,她握紧了手,指甲几乎陷进了皮肉里。

明明想同他说更多的话,为什么一张口,总是如此。

06

三伏天的时候,谭归远又去北京比赛了。

苏慕坐在家里看比赛直播,紧张得几乎忘了呼吸,当裁判长说出谭归远名字的时候,她从沙发上蹦了起来。

“冠军!冠军!”她看着谭归远站上了领奖台,兴奋得比自己拿了奖还夸张。

苏慕难以平复自己的心情,又拿起手机打给了室友:“你看电视了吗?谭归远得了冠军,你快去看,是冠军!”

她那样开心,恨不得全世界都同她一般开心。

赛后采访时,记者询问谭归远:“比赛结束了最想干什么呢?”

“吃饭啊,好好吃一顿。”

“想和谁一起庆祝呢?家人还是同学。”记者笑着问。

谭归远思考了一会,神情突然多了一丝羞赧:“一个朋友。”

苏慕的脸突然开始发烫,她左顾右盼,不知道在找些什么,笑得十分甜蜜。

谭归远回来已是八月末,还有不到一周就开学了。

苏慕不想错过他,每天早晨都会出去晨跑,也会自然而然地经过那条巷子。碰到谭归远是在她晨跑的第五天,他正扛着两袋大米从超市回去,看见她之后停下了脚步,片刻后,他鼓起勇气,朝她走了过去。

“回来啦?”苏慕率先开了口。

“对,前几天就回来了。”谭归远问答完,俩人之间的气氛又变得十分尴尬。

“我得奖了。”                         

“嗯,我看到了。”                    

两人逐渐适应了这种小心翼翼地试探,了解了彼此的心意之后,胆子也大了起来。

“开学以后有庆功宴,你去吗?”谭归远看着她。

苏慕装作正在思考的模样看着地面,却不知凸起的苹果肌已经出卖了她的心思。

“嗯,可以啊,如果到时候有空的话。”

谭归远笑了,重新扛起大米,说:“那好,那我到时去找你。”

那之后的几天怎么过去的苏慕已经记不清了,她回了学校,拉着室友去逛了两三天的商场,终于买到了一条心仪的衬衫裙。

想着明天就是庆功会,苏慕心情很好,主动帮室友一起收拾,就连方戚戚摊开放在地上的行李箱,她都整理好推到了一边。

那个时候她心里一片清明,仿佛有冰块正在悄悄地在温柔里融化。

她起身,带倒了身后的一把椅子,一个相框掉了下去。

那是方戚戚的相框,框住的是她与谭归远。

苏慕看得一清二楚,方戚戚站在谭归远的身旁,倾身拿起冠军奖牌,对着镜头笑得娇俏可爱。

好似坠入了冰窖之中一般,苏慕怎么也想不到,当她兴奋地在沙发上跳来跳去时,千里之外的谭归远正与另外一个女孩在一起。他红着脸对记者说“一个朋友”,看着的也许就是站在他旁边的人。

方戚戚走进宿舍,惊慌失措地夺回了照片。

苏慕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姑娘,原来这就是她看不到的、镜头外面的世界,也是谭归远的人生。

于是,她心里冰融成的春水再也流不动了。

07

苏慕报了一个封闭式的日语培训班,一个月之后,她就飞去了日本留学,日本也一直是她向往的地方。

她租住在新宿边缘的一处民房里,与两个中国姑娘共享着生活空间。

苏慕上午去料理店的后厨刷盘子,下午去语言学校上课。生活的苦无非是忙碌和疲惫,最难挨的是夜幕降临,新宿歌舞伎町灯火阑珊,她每次抬头,都能看到眼前喧嚣和背后的落寞。

孤独像一条蛇一样缠绕着她,时不时还在她面前张开獠牙。

苏慕不是没有想起过从前,只是她不敢想,那几年,谭归远发展得很好,稳扎稳打,收获了不少奖牌。她不愿意回头,因为懦弱,她宁愿在落雨的午后躺在拥挤的出租屋里发呆,也不愿意在社交软件上给他发出一句:最近怎么样?

应该不用问了吧。

苏慕看着新闻报道视频里生机勃勃的笑容,猜想他理应过得很好。

背井离乡的滋味很不好过,日本人骨子里就有的疏离和淡漠,让苏慕的生活社交基本就围绕着几个同乡或者校友进行着。

班长前不久也来了京都,苏慕与他见过一面,时隔三年,看着昔日心动过得男孩,她只感觉到时移世易,岁月无情。

四月初的一天,苏慕起得迟了些,着急地跑去赶电车,刚进站,气还没喘匀,身边一个黑色的身影就跳下了站台。人群还未来得及发出惊呼,电车就呼啸而过。

苏慕尖叫了一声,跌坐在地上。

不到十分钟,警察、消防、家属加在一起差不多来了百来号人。

苏慕浑身发抖地看着消防员用喷枪冲刷血迹和散落在地上的胸花。

听旁人说,死者是一位准新郎官,新娘逃婚了。

有好心人过来扶起苏慕,她道了谢,一抬头,就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好巧。”谭归远说。

苏慕想暂时逃离生活,于是翘了那天上午的课,和谭归远在一家小居酒屋里坐了坐。

“吓坏了吧?”谭归远拘谨地说,“记得你小时候最怕见血了。”

“是,很突然。”苏慕握紧杯子,情绪渐渐从刚刚的视觉冲击中慢慢稳定下来。

苏慕不合时宜地想起了高一那年,她和谭归远一起溜到桥东的露天电影院看了一部香港电影。身穿一身白纱的新娘在宣读誓词的时候反悔了,义无反顾地跑出婚礼现场。当时谭归远嘟囔道:“我看这个新娘子像你一样。”

“哪里像了?!”

“脾气多臭啊!她前面要是没跟男主角吵那一架,也不至于要逃婚了。”

 

苏慕掐了他一下,认真地说:“我才不会逃婚。”

那晚的月色很温柔,她说:“我只穿一次婚纱。”

回忆像轻柔的风一样,你只知道它穿过了你的身体,却永远也抓不住。

分离了三年,苏慕仔细地看了看眼前的男孩,他好像又长高了一些,身材也更健硕,可脸颊比从前消瘦很多。

“你呢?怎么来了这边,比赛还是旅游?”她问。

“不是比赛,就是我一个人随便转转。”

苏慕笑了,像过去一样调侃他:“我记得你可是一个东南西北都分不清的生活白痴,竟然敢一个人出来玩,怎么不带女朋友?”

谭归远的眼神亮了一下,苏慕能看见他微微下沉的肩膀,像舒了一口气。

他笑着说:“哪有女朋友啊,再说了,我早就学会看方位了。”

他这样说着,彼此都笑了。谭归远忐忑地抬头看了苏慕一眼,试探地开口:“那你怎么样,有男……”

他话还没说完,就看到苏慕的手机屏幕亮了,似曾相识的名字在来电提醒框里闪烁着。

谭归远皱起了眉头。

而苏慕也自然没有注意到,按下了接听键。

班长邀请她晚上去吃饭,庆贺他乔迁之喜,苏慕对着电话说:“好,我晚上过去。”

等她挂了电话,再抬头询问他还未说出口的后半句话时,他只苦笑了一声,摇了摇头,说:“没什么。”

谭归远当天下午就离开了。那也是苏慕最后一次见他。

08

谭归远结婚前几天,苏慕正好从东京的总部调回了北京的分公司。

往日总是在赶路的时候匆匆路过,她从来都没正儿八经地在北京生活过。因此,才住下三天,就得了肠胃病。

苏慕一个人去医院打点滴,就诊室的空调很暖,她迷迷糊糊睡着了。被推醒时,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方戚戚看上去似乎比过去更孱弱了,脖子处的青紫色血管清晰可见。

她穿着病号服,惊讶地看着苏慕说:“你怎么在这?”

直到那时候苏慕才知道,她弱不禁风、楚楚可怜的原因是什么。

“我小时候就患了很严重的血液病。”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她平静地说着,“因为动不动就昏倒,所以没人愿意跟我玩儿,他们可能只是怕不小心伤害到我吧,也没什么恶意。”

方戚戚像是一个孤独了很久,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口的人,跟苏慕说了很多。

“苏慕,不管你信不信,当初我是挺喜欢你的。”她说着,眼神又放空了,“不过,我更妒忌你。”

“在《形势与政策》的讲座上,我血糖又低了,双手不停地颤抖着,握不住笔。当时谭归远很害怕,我骗他说我贫血,他给了我一颗陈皮糖,还帮我记笔记。”

“他从来都不记笔记的。”

苏慕怔了片刻,想起了那天,可那天她把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另外一个男孩身上。

“后来你生气,不肯见他,他很担心。一开始他托我给你带汤,你不喝,他又求了寝室其他人,还央着她们别告诉你。”

“他去北京比赛,并不是和我一起。”说到这里,她平静的语气颤抖起来,“我来北京看病,只是顺便去看了比赛。”

最后,她说:“抱歉,是我故意没有跟你解释。”

可这又有什么关系,没有人在这场战役里取得了胜利,最强大的,始终是命运。或许那些曾有千百次机会走到一起的爱情,都只不过是命运扬起的一阵灰尘。

苏慕打完点滴,离开了医院,走在宽阔的梧桐大街上,感觉自己的心里下了一场怯怯的雨,雨滴细密而凄迷,将所有的遗憾和悲伤都结成了一张网,紧紧地包裹着她。

谭归远作为体育界新秀,婚礼在几家媒体全程直播着。

苏慕看着大屏幕上热热闹闹的景象,看着新郎搂着新娘在酒店入口处迎宾,看着谭归远眼圈通红地说“我愿意”。

那一刻,苏慕明白了,命运的江河摆在眼前,可她泅渡不了的,是她一个人的业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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