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签:
杂谈 |
“渺渺,我们这些书呆子聊的天对于你来说是不是特别无聊呀?”
“沈织,”罗北拉她到身后护住,“她不用对这些感兴趣,她只需要对我感兴趣就够了。”
1
自殷渺渺有记忆以来,罗北这个人就是存在的。
所以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某天,她会因和他相处而感到吃力。
但她不可以轻举妄动,二十四年,不是说抽离就能抽离的,或者说,还差点什么——
一个强有力的举证?
手机铃声忽然响起,殷渺渺拿锅铲的手抖了抖,收回思绪接起电话:“喂?”
“渺渺,”罗北在那边压低了声音,偶尔传来话筒的电流声,听起来是在会议室开会,“教授夸我们组的实验进展不错,今晚请客犒劳我们,等下散会后我过来接你一起去。”
她在这边犹豫几秒,看了眼电磁炉上正在翻滚的火锅底料和一桌子菜,便没了出去吃饭的心情:“我就不去了,你们实验室聊的那些话题我也听不懂,干坐着还不如在家里打游戏。”
“行,”他爽快地答应,“晚上回来给你带烧烤。”
电话挂断。殷渺渺重新拿起锅铲搅动火锅底料,陆陆续续倒了好几盘菜进去。等锅里再次沸腾,她端着碗安安静静地吃,味道很不错,就是菜多了点,人少了点,心里空荡了点。
她透过灼灼热气想起三年前……
那时候和他们长大的两个发小冉萌、谢光野都在同城读大学,四个人在学校附近租了间房,每天结伴去上课,每晚在出租房里胡吃海喝,二十岁的年纪活得鲜明亮丽。
后来是毕业拆散了四个人,冉萌和谢光野回到家乡工作,她和罗北留了下来,出租房忽然就冷清了。她起早贪黑地给淘宝店铺当平面模特,保送研究生的罗北没日没夜地熬实验报告。
她笑着摇摇头,夹了块鸭血放进碗里。
她以前不吃鸭血,因为罗北爱吃,吃火锅时他点的次数多了,她自然而然就吃习惯了。
就像她原本十指不沾阳春水,而且还酷爱美甲,也是因为罗北有次吃外卖食物中毒进了急救室,她现在只要一有时间就会做饭送去他的学校。似乎习惯了并没有什么知觉,但静下来一件一件事细数起来,还是会有种身体里某样东西消失了的感觉。
毕竟每个女生都希望自己活成小公主啊。
2
晚上将近十点,罗北才回来,他手上提着烧烤:“点的全是你爱吃的。”
“嗯,”殷渺渺正在打游戏,眼睛一刻也没从屏幕上移开,“放那儿吧,待会儿吃。”
罗北路过餐厅,才注意到饭桌上吃剩的东西,侧头看了看她面无表情的脸,转身走过去把烧烤放在她手边,“生气了?我错了,宝宝!下次绝对不会留你一个人在家煮火锅。”
殷渺渺的气缓了些:“你知道吗?罗北,你上周自己说的这周末在家煮火锅。”
见他双眉微蹙,似乎在努力回想,她就明白他忘了。实话实说,有点失落。
“唉——罗北,”殷渺渺把声音拖得长长地唤他,“你还记得我们老小区有棵桐子树吗?”
当时,冉萌的家在她家对面,那棵桐子树的枝丫伸进冉萌房间的露台里,乍一看没什么稀奇,但每年只要一到五月,米白色的花就会像珠帘似的把她的房间包裹起来,从殷渺渺这个角度看过去,那边简直就是仙女睡的花房!她羡慕得不行,经常在罗北耳边叨叨——
“我今晚要去冉萌家睡觉。”
“算了,不行,明天也要去。”
叨叨完她就跑进了楼梯口,说是上楼拿换洗衣服去冉萌家,丢下罗北独自站在桐子树下。
第二年,记忆里前夜刚下了春雨。
天刚亮,她被楼下闹哄哄的声音吵醒,睡眼蒙眬地探头朝下面看,只见罗北正和几个工人把两层楼高的桐子树从货车上卸下来,栽种在了她的窗户正对的空地外。她趴在窗沿边上,笑得傻兮兮的。
第三年的五月,两棵桐子树开花了,她终于有了梦寐以求的花房。
那一年,他们才十四岁,念初三。
“你是我辛辛苦苦追来的女孩,”罗北蹲了下来,两人额头相抵,“我怎么可能忘记?”
殷渺渺笑了,嘴角浅浅的梨窝格外温柔,“唉——,那你说件让你印象特别深刻的事。”
“那可多了去了,”他的声音闷闷的,貌似在发小脾气,“为了你,我只差把南墙撞穿了。”
高中有段时间,殷渺渺和冉萌迷上了化妆,作为新手初入彩妆,那可谓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两人迷得不亦乐乎的同时,遇见了非常现实的问题,“钱”字当头,她们没有。
于是,两人为了存钱,不吃早、晚饭,午饭蹭罗北和谢光野的饭卡。两周后,两人体重从一百斤出头掉到九十斤,一米六八的个头,走起路来罗北和谢光野是真的担心那两根筷子腿突然折了。但她俩自得其乐,今儿画两根粗眉毛,明儿画个厚嘴唇,整天拿个小镜子照啊照。
谢光野说暑假要去兼职给冉萌买套像样的化妆品,这话给了罗北灵感。
他想想,觉得自己应该发挥学霸的优势,遂扎进书堆里开始拼命写。
一星期后,一本由年级第一——罗北亲自总结的理综笔记闪耀出世,这本笔记的卖点在于学霸罗北的学习以及应考经验,五十块钱一本,限量一百本,宣称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这可在当时年级里掀起了一阵热潮,大家争相购买,百本笔记一下午被一扫而光。
卖来的钱在罗北手里待了几小时,一放学他就冲进商场专柜给殷渺渺买了套高级化妆品。他把化妆品送到她面前的时候,她惊喜得一嗓子尖叫差点把老师引来。
他那时没有什么别的心思,只希望她能好好吃饭。
还没等放暑假,这件事就被校方知晓了。起因是一名买了笔记的同学经过几次考试后,成绩并没有提高,来班上找他麻烦,被谢光野揍了,哭哭啼啼地跑去主任办公室告状了。在同一天,殷渺渺和冉萌上早自习化妆被巡查的主任抓到,没收了她俩所有的化妆品。
周一升旗,四个人轮流在主席台上向全校做思想检讨。冉萌过了就轮到殷渺渺了,她垂着头站在罗北前面,背影可怜兮兮的。他没忍住,插队到她前面:“没事,检讨而已。”
“呜呜呜——”她瘪着嘴,“在全校面前检讨,我居然没化妆。”
是他想多了……罗北的五官有些抽搐,默默地转过身去。
那一年,他们才十六岁,念高二。
说到这里,殷渺渺笑得眼泪都出来:“你那个时候真的傻得可以啊。”
“还不是怪你,”罗北见她阴霾全无,伸手揉了揉她的头,“怪你让我那么喜欢。”
“哈哈哈——”她埋在他的肩窝里笑得全身发颤,“请停止你的土味情话。”
其实很多次都像今天这样,那股力不从心打心底里滋生出来的时候,她就会拉着毫不知情的他回头看看他们的以前。把回忆的甜涂在正在经历的苦涩上,好像又可以接着走下去了。
3
几天之后的一大早,殷渺渺出门挤地铁上班,路上接到冉萌打来的电话,她的声音听起来病恹恹的:“渺渺,我们的老小区要拆迁,两棵桐子树已经移植到其他地方去了。”
“唉,”她在这边叹了口气,“我听说谢光野回来了。”
那边沉默了会儿:“嗯,带着女朋友一起回来的。你和罗北还好吧?”
地铁钻进了隧道,信号陡然断了,耳里只剩下与风穿梭而过的呼啸声。殷渺渺关掉无服务的手机,愣愣地看着车窗外漆黑的隧道,她曾经以为冉萌和谢光野会是彼此生命里最恰到好处的那个人,结果不然,她陪他走过青春疯狂、度过年幼无知,可到底没能成为他的最后。
那……自己和罗北呢?她的呼吸猛地有些急促,抬头看车门上的显示屏发现自己已经坐过两站了。她冲到对面坐反方向的地铁,可是上班高峰期挤不进去,只好跑出站坐出租车。
却还是迟到了,这个月的全勤奖被扣光不说,还得加班一小时把延迟的工作补回来。
拍摄中途休息,她极想给罗北打个电话,碰到手机的手又缩了回来。
打了又怎样?实验室不允许携带手机,难道还像上几次那样整天握着手机盼他回消息?
意外地,殷渺渺今晚在八点前接到了罗北的电话:“宝宝,我们组培养的细菌成活了!”
她的眉目舒展开来:“祝贺你。”
“嗯……”他跟她撒娇,“今晚的聚餐你一定要来哦,不然教授真打算给我介绍对象了。”
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倒是还挺抢手的。”
两人腻歪几句就挂了。殷渺渺从公司出来直接坐地铁去了罗北报的饭店,到那里时罗北站在门口等她,来的最迟的殷渺渺推开包间的门瞬间成了焦点,她其实很不喜欢这种氛围。
看样子他们是才从实验室出来,饭桌上的女生素面朝天,连穿着都是简单的白体恤和黑长裤。男生就更不用说了,有几个像是在实验室熬了通宵,青紫色的黑眼圈差点掉到下巴底下去了。显然,任谁都能看出,刚结束拍摄、妆容精致的殷渺渺不属于这个学识渊博的群体。
“混小子居然还真能交到女朋友,”说话的人是实验室的教授,“小姑娘念什么专业?”
殷渺渺放下筷子:“已经毕业了。我是艺术生,念的服装表演专业,学校不怎么出名。”
饭桌上有个女生插话:“噢!是不是我们学校旁边的那个二本大学?听说艺术生高考录取分数线还蛮低的。”殷渺渺不知道她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但这话她听着分外刺耳。
教授推推金丝框眼镜:“没有考虑过继续深造吗?”
“没有,”话刚说完,进来上菜的服务员转移了众人视线,她略微松了口气,埋头吃菜。
席间,他们在桌上讨论的话题专业性极高,什么吞噬营养、辐射对称、完全双循环……统统是殷渺渺闻所未闻的词汇,但罗北提及这些,眼睛像发现宝藏似的放光。
看得出来,他对这些东西有种超乎于常态的痴迷,她从没见过这样的他。念高中时是因为他脑子聪明,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拿全年级第一,所以他不屑于学习。可现在,他的聪明已经无法支撑他轻巧地得到实验成果,像他这种充满挑战欲的人当然会竭尽所能把未知变成已知。
“渺渺,渺渺,醒了,我们要走了。”
殷渺渺松松懒懒地睁开眼,竟然发现自己听着听着竟然趴在他的腿上睡着了。
教授咳嗽了两声,看样子已经把她划分到上课听天书、期末求及格那类学生里面去了。刚才搭话的女生又开始帮腔:“渺渺,我们这些书呆子聊的天对于你来说是不是特别无聊呀?”
“沈织,”罗北拉她到身后护住,“她不用对这些感兴趣,她只需要对我感兴趣就够了。”
这么多人看着呢,沈织被怼得登时下不来台,脚一跺,拔腿朝门外跑了。
其实吧,殷渺渺吸了吸鼻子,沈织说得没错啊,她就是觉得无聊,觉得无趣,觉得听他们聊天不如睡觉。唉,他好像朝优秀那个方向走得越来越远了,自己却庸碌地奔向了生活。
4
吃饭的地方离家也就两公里的路程,两人慢悠悠地散步回家。
殷渺渺想起自己刚才睡着的时候做了个梦,梦见大二那年他向她表白。
当时学校里有个富二代正在对她展开疯狂的追求,她正面拒绝过好几次,但富二代锲而不舍,她又左右不了别人的想法,久而久之就把对方当成了甩不掉的牛皮糖。那天是她的生日,富二代呼朋唤友在酒吧里给她举行了生日派对,她去了,但事后把费用还给了富二代。
凌晨派对结束,富二代送她回家。快到小区时,她看见冉萌和谢光野扶着醉醺醺的罗北走在人行道上,遂叫富二代靠边停车。见她来,其余二人相互使了个眼色,找借口溜了。
他的意识尚存,拂开她上前搀扶的手:“走开,别摸我。”
“……”她来气了,“那你自己滚回家。”
说完,她就真的撒开他自个儿往前走了。
还没走出两步,忽地,肩膀被后面的人猛地用力扣住,整个人甩在了路旁的墙上,他迎面压来,把她笼罩在黑影里:“你刚刚从那个富二代的车上下来不是笑得挺开心吗?”
“我没有!”她试着推开他,无果,“还有,你说话别这么酸,我爱和谁笑就和谁笑。”
果真是酒壮怂人胆啊,他一口咬上她的脖子,痛得她赏了他一个巴掌:“别以为喝多……”
话未完,嘴就被他吻住了,准确来说应该是堵。一阵酥麻席遍全身,她的眼泪就那么不争气地落了,伴随着的还有从喉咙发出的呜咽声。他有点慌,把她摁在怀里轻轻地拍背顺气。
“罗北……你说…….你是不是在装醉?!”
没回应。
“哇呜……你把我的嘴皮咬破了……好痛啊!”
依旧没回应。
她动了动,他立马把她抱得更紧了,像是生怕她跑了。
“渺渺,你是我的,你只能是我的,你不可以和别人走,不可以,那样子我会死掉的。”
连她都觉得很奇怪,自己没有过分惊讶,似乎按照剧本就该这样发展。
“渺渺,我要你和我在一起,以后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每天只做你的小太阳,求求你了。”
他说话时有热气喷洒在她的颈窝里,惹得她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正要开口,过路的一对老夫妇以为她遇见了危险,跑过来把他从她身上扒拉开:“流氓!大半夜出来欺负小姑娘!”
她赶紧冲上去扶住他:“叔叔、阿姨,你们误会了,他是我男朋友。”
听见这话,他笑得像个二傻子似的:“嘿嘿,男朋友。”
罗北忽然凑个头过来:“你在傻笑什么?”
“啊,没,”殷渺渺噙着笑摇头,“想喝小区后门老奶奶做的醪糟汤圆。”
他们以前念高中的学校后街也有个卖醪糟汤圆的小店,冬天可以加热,夏天可以加冰,一到放学店面就会排起长龙。罗北每天早上跑去排队给她买,然后放在她所在班级的窗台上,他总会等那只白生生的手偷偷摸摸伸出来取走塑料杯之后才会回教室,弄得自己经常迟到。
走着走着,殷渺渺两脚一甩踢掉脚上的单鞋:“今天拍了几十套衣服,走不动了。”
罗北弯腰捡起她的鞋子挂在指尖,蹲了下来:“那我背你去喝醪糟汤圆。”
初夏,路旁的草丛里发出微弱的虫鸣声,小路上的路灯坏掉两盏,月亮被乌云挡住了。罗北背着她一步一步走进黑暗,一颠一簸的,殷渺渺趴在他背上舒服得快要睡着了——
“等下不要叫醒我,打包两碗就好,明早一碗,明晚一碗。”
“我今天太累了,明天周末就不给你送饭了哦。”
“罗北呀……”声音越来越迷糊,“我想念……从前……的你。”
“怎么了?”后面七个字是她哼哼唧唧嘟哝出来的,罗北没听清,她却无意识地哭了。
但是谁都不知道,就像她今天明明那么的悲伤,究竟意义在哪里。
5
第二天醒来,两碗用盒子装着的醪糟汤圆放在桌上,殷渺渺愣了会儿,端起一碗往客厅走去。味道变了些,她喝了两口就搁下,红糖水的甜度淡了,浮在面上的葡萄干少得可怜。
她看了看电视上的时间,想着到点该给罗北做饭送去实验室了。
择菜、清洗、下锅、捞起,殷渺渺花了一小时给罗北做好两菜一汤装进保温桶里。
坐上去大学城的公交车,听着下车提醒里播报到站大学的名字,她忽觉时间晃眼就过去了。念大学的时候,她其实很少坐公交车,罗北买了辆山地自行车,日日送她上下学。但有次雷雨来得气势汹汹,在走廊外边等了许久也不见停,两人一鼓作气冲上了刚到站的公交车上。
车厢被挤得密不透风,两人面对面贴着站,那天的司机开车技术差得要命,一个急刹车,站着的人几乎都朝前呈四十度倾倒。罗北一米八七的个头,伸手把两边最高处的栏杆抓住,殷渺渺双手环着他的颈项,半挂在他身上。车子一前一后地筛,他的肱二头肌张弛有度。
身边有艳羡的目光投来,也是在那个时候,她认为眼前这个人能为自己撑起一片天。
公交车到站,殷渺渺提着保温桶下车,实验楼不准外人进入,她每次都是打电话叫他来食堂吃。还没掏出手机,隔着几条饭桌,她看见了正在和同门师兄弟吃饭的罗北。这个点食堂已经不供应饭菜了,沈织坐在他对面,两个人用的饭盒一模一样,他吃的是她带来的饭菜。
罗北旁边的师兄认出了殷渺渺,推了推他的肩膀,示意他朝这边看。
殷渺渺沉着脸,带杀气的眼神向他们那桌射去。罗北收到信号立马低眉顺眼地跑了过来。
“你昨晚上不是说你不过来了吗?”他打开她送来的保温盒,时不时瞄两眼她的表情。
她显然是忘了:“有吗?我有说过吗?我说我不过来你就去吃别的女生做的饭菜?”顿了顿,把火气往上提了提,“那我不回家睡觉,你是不是就跑去别的女生家睡了?!”
“不会,”他的声音瓮声瓮气的,“沈织说她多做了一份,我想着不吃也浪费了,就……”
殷渺渺这次毫不避讳,直接朝沈织看了过去,稳、准、狠,弄得沈织窘迫地埋下了头。她看人眼里的情愫准得很,沈织那点小心思她一眼就看个精光,喜欢啊,越是藏越是容易暴露。
碍于罗北稍后有会要开,殷渺渺留下句“晚上找你算账”就提着保温桶就走了。
她没有立即坐上回去的公交车,而是走向已经毕业两年的母校。她毕业后就没再回来,即便是给罗北送了这么久的饭,也一次没踏进过自己曾待了四年的地方,一是不甘,二是不敢。
对于练功房殷渺渺是又爱又恨,夏天不开空调,冬天不开暖气,学校给的理由是夏天怕冷气钻进骨头里患风湿,冬天嘛,学生们练练基本功就暖和了。她不耐热,一到夏天就向罗北抱怨学校抠门,但每天又甘之如饴地泡在练功房里来来回回练习台步。
有段时间,市里举行模特大赛,过了初赛的殷渺渺泡练功房的时间更长了。没等到决赛就出事情了,脚掌出汗太厉害,踩滑十二厘米高的高跟鞋,造成踝关节过度内翻,俗称崴脚,是崴得最严重的那种,加上以前的习惯性韧伤,医生告诉她至少得养半年的伤。
决赛那天,年轻气盛的殷渺渺还是去了,结果在T台上摔了个狗吃屎。脚踝在一个月里重度崴伤两次,肿得像拳头一样大,罗北背她去医院的路上急得眼眶发红。医生认熟了她的脸,拿着片子左右端详了好久:“同学,你的脚踝怕是不能穿高跟鞋了,你看,骨头里有条裂缝。”
那天殷渺渺搂着罗北的脖子差点哭晕了,可眼泪挽救不了什么东西。
意外没有发生之前殷渺渺是有心考本专业的研究生的,她记得聚餐那天罗北的教授问她有没有考虑继续深造,她回答的是没有,后面的话来不及讲出来,哪所大学会收不能穿高跟鞋的模特研究生?十六岁的梦想在二十岁被切断了,拖着二十一岁的残躯踽踽前行。
6
殷渺渺在练功房外站了会儿就走了,背影看上去有点丧气,和刚才在食堂发飙的模样形成鲜明对比。冷静下来仔细想,她潜意识里应该是惧怕沈织的,不然此时也不会这样气馁。
沈织眼里的不光有自信,还有瞧不起,当然,瞧不起是针对她的。
优秀的人对loser的蔑视吧,各个方面,知识、学历、见识……
关键是,她竟然在乎这种蔑视,并且往心里去了,说得明白点,就是沈织和罗北才是相同高度的人,她只是为了配合罗北才会出现。但如果那场意外不存在,她拼命考上了巴黎的服装表演学院,那她又会是另一个殷渺渺,和罗北同时变优秀的殷渺渺。
一开始的吃力依旧在蔓延,她感觉自己快要坚持不住了。
晚上罗北回到家,见她冷着一张脸,猜测她还在为中午食堂的事不开心,自告奋勇要告诉她一个好消息。殷渺渺心里说不出的烦躁:“什么好消息?”
“我被保送博士生了!”
“……”她从沙发上蹿起来,“我先去把碗洗了。”
罗北拽住她的手腕,把她拉到自己怀里:“宝宝,你怎么了?”
她终于抑制不住,一股脑儿地把情绪全吐了出来:“罗北,你没有发现这两年我们的共同话题少了很多吗?我说我的工作,你说你的实验,我的辛苦你感受不到,你的乱七八糟一大堆专有名词我听不懂。那天,你看见了吗?我听你们聊天都听睡着了,你说是不是特搞笑?”
“你名牌大学本科生、研究生、博士生,或许还会念到博士后,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我一个二本大学生不可企及的。以后,我融入不了你的博士朋友圈,你融入不了我的模特朋友圈,到了那个时候我们就会相看生厌,然后撕破脸皮相忘江湖。可我不想等到那个时候。”
手腕被他拽得更紧了,转瞬他又松开,声音疲乏无奈:“那你是要现在和我相忘江湖吗?”
她的眼泪一下子就滚了出来:“我太渺小了。”配不上那么闪耀的你。
他吻了吻她的热泪:“我不读博了。”
殷渺渺在他怀里不停地摇头,却始终没有正面回答这句话,她好像太自私了。
这晚的争吵,两人第二天当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如往常地生活。他忙着准备研究生毕业的实验报告,她忙着上下班高峰期和地铁抢时间,看似安然无恙其实内里暗浪翻涌。
这天殷渺渺挤上地铁,接到了陌生号码的电话:“喂?”
“小姑娘是罗北的女朋友吧?我是他的研究生教授,聚餐时我们见过,”那边开门见山,“罗北和我说他要放弃保送博士生的机会,原因他不和我讲,我想让你劝劝他。”
“对不起教授,”她不想看玻璃窗上的自己,“是他自己做的决定。”
“小殷啊,”那边叹了口气,“这可是罗北的人生啊。”
挂了电话,殷渺渺挤在人潮里只觉得喘不过气。车门开合,里里外外一大群人涌向车门,她随人流出了地铁站,漫无目的地走到天黑才发现这里是步行街,找了处空长椅坐了下来。
没坐一会儿,就接到了罗北的电话,“今早有个EMS快递,你取了吗?”
“嗯,”殷渺渺回答得漫不经心,“你的博士生Offer,扔垃圾箱里了。”
那边安静了会儿:“哦,行,好的,你早点回来。”接着,听筒里响起忙音。
连用三个敷衍词来表现满不在乎,殷渺渺把脸埋进膝盖里,默默地强调了三次自己不是在阻止罗北的人生。
为了弥补什么,她又拨通他的电话:“罗北,我们以后好好过,好吗?”
那边毫不犹豫地答应:“好。”
这话不知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在安慰他。
7
两人掩耳盗铃安稳地度过了些时日。
这天周末下午五点左右,外面的天晴转阴,转瞬下起了暴雨,天空立刻黑成了夜晚。
殷渺渺撑伞出门给罗北送饭。降雨量大,司机解释学校前门路段积水达到半人高,只能在后门下车。她一下车,伞连带人差点被狂风卷飞,打罗北电话被提示无人接听。
她没来过后门,但依稀能辨出旁边是个垃圾场,附近也没有小店,她凭着直觉走进了一条稍微有光的巷子里。狂风不止,她抱着伞杆走得极慢,开始她以为是自己吓自己,可又走了几分钟,她用余光朝后面瞟了瞟,墙边的确有两个黑黢黢的影子,还在交头接耳说些什么。
别慌,别慌,她深呼吸,从裤兜里掏出手机,却发现手机进水,死机了。
不知是掏手机的动作被那两人看见了,还是突然加快脚步被那两人察觉到了,她再次往后瞟的时候,两人只离得半臂远。她失声尖叫,丢了雨伞,拔腿开始狂奔。
好在跑出巷子左拐就是学校的花园,雷暴雨的缘故,一楼的灯全熄了,只有二楼中间两间教室的灯还亮着。手里的保温桶只剩个盖儿,拖鞋早就跑丢了,膝盖磕了好几处伤,她生怕两人再追上来,三步并作两步冲上了二楼。她发誓,自己是真的不知道二楼就是实验室。
“啊!谁允许你进来的?!一楼的保安呢?!”
“完蛋了!她浑身湿透了,也没有穿无菌服,会导致实验结果和预想有所偏差!”
经沈织这样一咆哮,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过来,狼狈的殷渺渺像只呆鸡似的愣在原地。
罗北脸上的神色除了焦虑还是焦虑,他把她拉到门外:“你在外面等会儿,我去看看情况。”
哦,原来他不是为她焦虑。
隔着实验室的玻璃门,殷渺渺看着他在里面忙得晕头转向,一会儿和沈织手舞足蹈地探讨,一会儿埋头在显微镜下努力观察,浑身散发的专注,让她明白他是不可能放下这些的。
即便是暂时放下了,当怨气累积到一定程度,他会指着鼻子骂她是自私的女人。
她忽然觉得自己残忍得过分,偏偏逼迫他放弃他的热爱,真是够混蛋的啊。
殷渺渺独自下楼,叫醒正在打盹儿的保安:“保安大哥,您能送我去正门吗?”
保安点头答应,撑伞从小亭子里出来:“同学来做什么的?怎么不撑把伞?”
“学生会派来送资料的,”她随便找借口搪塞,“过来的时候还没有下雨。”
保安把伞往她这边挪了挪:“实验室里面的人,将来都是为国家做贡献的。”
她笑得特别开怀:“是呀。”
殷渺渺回到家洗了个澡,开始用吹风机拯救手机,无果,依旧开不了机。她妥协了,打算明天出去买个新手机,随后,她熬了碗姜糖水喝掉钻进了被窝,美滋滋地进入了梦香。
凌晨四点左右,一双冰凉的手摸了摸她的额头,睡得不沉的她猛地睁眼。
“妈呀!”她对昨晚跟踪自己的黑影有了阴影,“你吓死我了!”
“你才是要吓死我,”罗北的声音略显疲惫,“怎么一直关机?”
她拥被坐了起来,揉了揉鼻头,声音嘶哑:“我闯的祸解决了吗?”
“有点麻烦,因为我们在做微生物最后的稀释,要求周围环境完全无菌。”他见她呵欠连天没有想听下去的欲望,就岔开了话,“没事,大不了熬两个星期的夜重头再来。”
她牵强地扯了扯嘴角:“帮我倒杯水吧。”
殷渺渺看着他起身的背影,从昨天晚上他把她拉到实验室外让她等的时候,她就知道,眼前这个男人不会再像公交车上那样为她撑起一片天了。错在她,是她没有紧跟他的步伐。
8
“罗北,我们分手吧。”
“你的博士生Offer我没有扔,在衣柜顺数第二套西装裤兜里。”
罗北倒水的动作停止了,他扭过头来,声线颤抖:“为什么?我们不是都说好了。”
殷渺渺淋雨受凉,干咳了两声:“可你的一系列行为都在指证我,我的决定是错误的。博士期间,你出国做学术探讨,某项研究成果在生物领域引起轩然大波,或者和来自各个国家的生物研究者共同进步,这些都是极有可能的。那我呢?我最近想开家淘宝店卖零食,听起来是不是特low?你成功了,想找人分享,我一脸蒙,你失败了,想找人倾诉,我二脸蒙。”
她说得这样有理有据,他根本找不到缺口反驳:“渺渺……”
“罗北,”她死死地盯住他的眼睛,“你不用停下来等我,真的,你往前跑,越远越好。我跟不上你的步伐了,因为我们不再是青春时代的我们了,都在变,方向不同。”
天擦亮,殷渺渺推出行李箱收拾自己的衣物。
她穿着长袖长裤的家居服,裤脚长了些,软塌塌地踩在脚掌下。
罗北坐在沙发上抽烟,他是少时学的烂嗜好,念了研究生,实验室禁烟,自动就戒掉了。
她收了箱这个季节经常换洗的衣物以及日用品,大件的东西装进纸箱里拜托他寄快递。
花了五个多小时收拾妥当,殷渺渺拉着行李箱走向门口。一直用手捂住脸的罗北突然站了起来,走过来把她死死按在怀里。
“渺渺,渺渺,”他哭了,泪掉进她的颈项里,“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喃喃到最后他声嘶力竭地喊了出来,“我爱你啊!”
她的头搁在他的肩头上,仰着脸笑……
“我也爱你啊,可是余生不能再继续了。”
因为,因为啊,我们爱的都是从前的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