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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污名》作者:一从音

(2019-02-26 17:56: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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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感

分类: 浮生乱


岁晏一生机关算尽,殚精竭虑多年,终为效忠的主上平反。
不料到最后却被那人赐下一杯毒酒,落了个惨死荒园的下场。
一朝大梦初醒,重回年少时,复仇虐渣……
啊?什么?不复仇不虐渣啊?
岁晏:我觉得混吃等死挺好的。

  楔子

  奉兴三十九年,帝崩。
  大雪覆城,举国悲恸。
  夜半时分,从宫门承安门南去,长长御廊上挂满随乱雪飞舞的丧幡,路边燃尽的灯火映衬下,恍如黄泉路。
  再往西去穿过两条空无一人的长街,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座黑灯瞎火的宅子,看那牌匾上,赫然是奉兴唯一一位异姓王的府邸——景王府。
  落满雪的青石板路上留下一串清晰的脚印,一个身着黑色朝服的人衣衫曳地,缓步踏雪而来。
  这么大的雪他也未撑伞,肩头已经落了一堆雪,手中捧着一个檀木小案,上面放了一杯盈满酒的玉樽,因太过严寒,边缘已经结了一层薄薄晶霜。
  已是夜半,府门大开,景王府外面看着威武庄严,但是走进去便能瞧到枯草满地,十分落魄,比那京城中声名远播的鬼宅好不了多少。
  天幕大雪纷纷落下,宋冼走过前庭,穿过一条抄手游廊,这才到了景王爷的住处。
  景王爷岁晏的院子里不大,不知多长时间无人打扰,满是枯草,只有长廊上放着几盏面捏的小花灯,当中放了灯油,正幽幽烧着。
  宋冼面无表情,手中酒樽半滴未洒出,步子稳稳地踏进去,刚刚走进院落,一旁的房门倏地开了。
  宋冼循声望去,岁晏正好从房中走出来。
  传闻中不学无术的纨绔公子岁晏饶是被幽禁一年,依然艳丽不可方物。
  他一身绣着海棠花的紫袍曳地,华美极了,眉目如画地站在长廊之下,精美得如同一幅画卷。
  两人已经十年未见,而岁晏恍惚依然是那少年模样,穆如清风,衣带翩然。
  岁晏一双桃花眼微微眯起,好像没看到其他人,自顾自地磨蹭到长廊旁的长椅上,懒洋洋地斜躺在上面,眸光潋滟看着脚边一个小花灯,看起来心情甚好。
  宋冼走上前,将手中檀木小案放在一旁的石桌上,淡淡道:“忘归,许久不见了。”
  岁晏似乎愣了一下,眯着眼睛瞧着面前的人,末了笑了笑,道:“许久不见了,你是哪位来着?”
  宋冼:“……”
  “宋冼,从前和王爷在宫中一起是三皇子侍读,”宋冼淡淡道,“王爷还真是好大的忘性,不过也是,我和殿下被发配苍临寺七年时间,在朝中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景王爷自然是不会记挂吾等小人物的。”
  宋冼?
  岁晏眨了眨眼睛,还是没想起来这人是谁,但是听着他说话字句间都透露出一股子怨怼来,景王爷连忙道:“哦哦哦,记得记得,宋冼嘛,记着呢。宋大人日理万机,怎么有时间来我这儿?”
  宋冼没有拆穿他,眸子冷淡地扫了一眼他脚边的花灯和大红大紫的衣摆,不赞同道:“现在是国丧,你这般招摇,怕是不妥。”
  国丧期间,无论文武官员还是百姓走卒,二十七日内定要服素缟,禁一切作乐寻欢。
  岁晏奇道:“今儿不是花灯节吗,哪里不妥?哦对,国丧,皇帝驾崩了?”
  宋冼眉头皱紧。
  “我在这鬼地方待了一年多了,除了每日送饭的管家,根本见不着人影,这等大事竟然也没人告知我一声。”岁晏站起身,随手将身上的紫袍解开脱下,露出里面一件单薄的素衫。
  细瞧之下,竟然是一件精致的孝服。
  宋冼眉头一皱:“你早知道皇帝会驾崩?”
  这么大的雪,岁晏穿着单衣很快便被冻得瑟瑟发抖,他却笑了:“那倒不是,我只是时时刻刻盼着他死而已,这么多年了,这身孝服终于派上用场——所以说宋大人,您这么晚来我这里到底有何贵干,来传新皇旨意吗?”
  宋冼有些诧异:“你为何知晓?”
  岁晏任由雪落在身上,淡淡道:“这有什么难猜的,而且若是我没猜错的话,你那酒樽中,盛得便是‘污名’吧?”
  “污名”是宫中秘药,往往都是赐予给皇室蒙羞或大奸大恶之人的,酒下肚,留给王室的污名也消泯于世,见血封喉,绝活不过一个时辰。
  宋冼深吸一口气道:“先帝临终遗言,便是让殿下赐王爷一杯酒。”
  在王室中,赐酒是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岁晏眸子动了动。
  他瞥着那盏精致的酒盏,心道:“我为端执肃辛苦筹谋这么多年,最后竟然死在了他手里?这也太操蛋了。”
  岁晏这些年明里暗里为端执肃平反做了不少事,但是却根本无人知晓,朝堂上下,就连老皇帝也始终以为他是为了自己才会这般机关算尽。
  “不行,”岁晏心想,“我做了这么多,不能藏着掖着,那我死了都不能瞑目啊。”
  岁晏就抱着“死也不能让所有人安生”的打算,眸子弯了起来,他一侧身,青丝如瀑披肩而落,唇角含笑,轻声道:“宋大人啊,你想知道为什么先帝就算死了,也这般忌惮我吗?”
  宋冼眼中划过一丝厌恶,显然是对岁晏的遭人恨之处熟读并背诵了的,张口便是:“你明里不问朝事奢侈骄纵,但是暗地里却笼络朝廷官员结党营私,在朝三年里,若有贤良忠臣和你政见相左,往往逃不过身死的惨状,而那每日参你的折子几乎堆成山,可见民愤众怨。”
  岁晏眸子弯弯,怎么看怎么是一副不谙世事的富家少爷,若是让外人来看,丝毫瞧不出他是干出这等丧心病狂之事的人。
  这人相貌生的真好,但是心却也是真狠。
  岁晏笑了:“连你这等刚回京的人都能看穿的事情,皇帝定然也是知晓的,但是你可知道,为什么我做了这般大逆不道的事情,他却只是将我幽禁起来吗?”
  宋冼不说话。
  岁晏也不觉得自己在唱独角戏,自顾自道:“他不杀我也不放我,怕我又疼我,却在临死之前让端执肃赐我一杯污名,难道是想让我给他殉葬吗?”
  他说着,自己都觉得可笑,闷笑出声。
  “但是我是他的什么啊,他又要让我以什么名义为他殉葬?”岁晏胡思乱想,“难道我的皇伯父竟然也对我有那种龌龊心思吗?”
  也?
  宋冼眉头一皱,不太明白他这个“也”是什么意思,但是此时也不容他多想,直接道:“为什么?”
  岁晏语这才收起方才的不着调,不惊人死不休地淡淡道:“因为备受宠爱的二皇子和五皇子,皆是败于我手啊。”
  宋冼一惊:“什么?”
  “二皇子和五皇子在七年前那场宫宴上设计害得皇太子身死,并借此嫁祸给三殿下,因此端执肃一脉尽受株连,或凌迟或流放,就连殿下也被关押在苍临寺七年不得回京,冤有头债有主,我只是将他们所做的事情还了回去,他们也算不得冤枉,你说对吗?宋大人。”
  宋冼像是第一次认识他一样,冷漠的脸上满是震惊。
  岁晏轻轻笑了,柔声道:“宋大人啊,端执肃和我自小相识,又为什么连最后一面都不来见我,你可知,又是为什么?”
  宋冼现在听他说话,都感觉浑身发麻,一时间完全无法将面前宛如恶鬼的人和他印象中那个言笑晏晏的雍容少年联系在一起。
  岁晏声音更轻更柔:“自然是因为新皇以为,当年三皇子一系全都受了牵连,而我什么事都没有——甚至还在他去苍临寺那一日被先皇封了当朝第一位异姓王爷——是因为我背叛了他才逃过一劫。”
  宋冼眼前一黑,喃喃道:“你真的……这样做了?”
  当年他还在京中时,恍惚记得端执肃被定罪前一天晚上,岁晏连夜去了宫里,第二日方归。
  而自那之后,端执肃便被皇帝下令终生幽禁苍临寺,而和端执肃最为亲近的岁晏却只是令其闭门反省数日,还赐了许多珍宝药材,不过数日便封了王,轰动朝野。
  而正是因为这样,这么些年朝中人全都在传,当年便是因为岁晏为求自保卖主求荣,端执肃才会被幽禁这么多年不得返京。
  而真相到底是什么,现如今,只有岁晏一人知晓。
  岁晏朝他一眨眼,狡黠一笑:“你觉得呢?”
  宋冼不知要如何回答。
  岁晏轻轻笑了笑,柔声道:“宋大人,我这些年虽然作恶多端,但是对三殿下,哦,是现在的新皇却是不改初心,你会将我今日所说之事告知陛下,让他看在旧情上放我一马?”
  宋冼脸上骇色未退,道:“自然。”
  若是岁晏所说之事都是真的,他对皇位无意,只是单纯为了端执肃平反罢了,那么这一杯毒酒赐下来,端执肃知道真相,又该如何悔恨?
  看着面前言笑晏晏的岁晏,宋冼恍惚又看到了当年那个一身锦衣雍容华贵,心思纯澈的少年。
  恍惚间,他似乎什么都没变,依然如同少时那样倚栏抛花玩世不恭的放纵模样。
  宋冼嘴唇轻动:“你……为何要这般做?”
  岁晏眨了眨眼睛,道:“宋大人这话问的就有些奇怪了,我们当年同为三殿下伴读,他落魄时你能不顾一切随他一起发配苍临寺这么些年,而我在朝中为机关算尽助他平反,又有何奇怪?”
  宋冼无言相对。
  有心之人,不止他一个。
  岁晏道:“那宋大人可要记得回去回禀新皇陛下啊,也算了了忘归一件憾事。”
  宋冼胡乱应着,正要将桌子上那可笑的“污名”拿回去复命,却听到一旁的岁晏突然轻轻“啊”了一声。
  他一转头,就看到那个身形消瘦的俊美男人将他放在小案上的“污名”拿起。
  没等他反应过来,便将杯中毒.酒一饮而尽。
  宋冼瞬间呆愣在原地,片刻之后才恍然醒来,他骇然道:“岁忘归!”
  岁晏唇边还有着些许酒渍,唇色泛着些许殷红,艳色无边。
  他将手中玉杯轻柔甩在地上,破碎声响起,柔声道:“宋大人会告诉陛下的,对吗?”
  宋大人愕然看着他。
  岁晏看着他的神色,似乎觉得很有趣,他放声大笑。
  “宋大人啊,你定要告诉新皇,我这些年来,是如何为了他在这四处都是虎狼的诡谲朝堂上求生,如何为他费尽心力洗刷冤屈,如何为他殚精竭虑将那两位皇子拉下马,如何为了他变成一个机关算尽罪恶滔天的恶人。”
  岁晏语气中满是恶意,声音却轻柔如水。
  “最后告诉他,为他宁愿去死的我,又是如何因他的忌惮疑心,被一杯‘污名’赐死,惨死荒园的?”
  宋冼情不自禁后退数步。
  岁晏说完后,仿佛失去了全身力气,踉跄坐回榻上,轻轻阖上双眸。
  宋冼嘴唇轻抖:“你就非得……”
  岁晏嗤笑了一声,道:“是,我就是这样的人,就算我死,也要让所有人不好过。当然,你也可以选择将此事隐瞒,但是按照端执肃的手段,这些事情不过半年就能完全翻到他跟前。”
  宋冼:“你……”
  岁晏大概是烦了,不再想和宋冼废话,低声道:“宋大人,您在此待了太久,回吧。”
  宋冼浑浑噩噩地被轰了出去,直到出了王府的门,他才恍然反应过来,呆在原地片刻,才猛然快步往宫中走去。
  岁晏依然半躺在软榻上,姿态慵懒,嘴唇殷红。
  他丝毫没有一个将死之人的觉悟,还小声的哼着不知名的曲调,只是这调子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惨不忍听。
  雪越下越大,从四面无遮拦的长廊中呼啸着卷到他身上,很快,一层薄薄的雪花将他半个身子都遮掩住了。
  岁晏毫无察觉,细看之下就会发现他的眼睛不知何时已经没了光彩,依然在慢悠悠地哼着歌。
  耳畔脚步声响起,他眼睛也不睁开,懒洋洋道:“你来送我?”
  一人一身红衣立在他身边,一袭红色大氅披在肩上,遮挡住周遭肆虐的寒风乱雪。
  此人容貌如好女,眉间一滴朱砂显得极其妖媚,眸子低垂,带着点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淡,他看到岁晏这副惨状,眸中没有丝毫波澜,冷冷道:“我来替你收尸。”
  岁晏“噗”的一声笑了出来,他张开狭长的眸子,道:“月见啊,像我这种人的尸首你也愿意帮忙收敛,看来你还是顾念着旧情的。”
  月见冷淡道:“若是没有我来给你收尸,你怕是会被京城中的仇人给扒出来鞭尸,再扔在乱葬岗里任由野兽啃咬。昔日权倾朝野的景王爷,竟然会是这种死法,你也不怕变成孤魂野鬼?”
  岁晏若有所思地思忖道:“这种死法也挺不错的。”
  月见没说话。
  二人就这般静静待着,雪呼啸吹来,很快将岁晏的身体蒙上了一层白雪,越发显得他脸庞白皙。
  许久之后,月见轻轻道:“岁晏?”
  没有人应答。
  月见又道:“忘归?”
  他微微偏头,便瞧见躺在软榻上的岁晏不知何时已经闭上了眼睛,长长羽睫上凝着一层白霜。
  月见微微俯身,伸出修长的手抹了抹岁晏唇边的一丝血迹,片刻后,他才低声道:“你太累了。”
  他将红色大氅解下,盖在已经失去温度的岁晏身上,脸庞含笑,仿佛面前的人真的只是睡了一觉。
  “睡吧。”
  满院花灯,晶莹落雪如同斑斑荧光。
  大雪过后,银装素裹。
  新皇上位,又是一个崭新的朝代。
  


  邂逅

  水从四面八方涌来。
  岁晏在一片混沌中浑浑噩噩的不知道待了多久,突然感觉到一阵窒息,求生的本能让他伸手往上胡乱抓了两下,便被一只手用力拖了上去。
  空气骤然涌来,他急促地喘息几下,才勉强睁开眼睛瞥了面前人一眼,接着便愣住了。
  面前的少年浑身湿淋淋的,此时正怒目而视:“岁忘归!你是在找死吗?离岸边这么近,淹死你活该!”
  岁晏愕然看着他,后知后觉地发现事情似乎不太对劲。
  自己不是已经在景王府中被一杯毒酒赐死了吗?
  怎么现在竟然还活着?
  而且面前的少年越看越熟悉,直到他开口说话,岁晏这才认出来,这是宋冼。
  此时的少年约摸着十四五岁的模样,满脸稚色,此时怒气冲冲地喘息着。
  看到岁晏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顿时更加生气了。
  “看什么看,方才我差点被你连累死,小侯爷,你若是想找死麻烦你自己找个清净的地方跳河去,别再拉上我。”
  岁晏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接着从原地站起,头也不回地纵身跃入一旁的河水中。
  “噗通”一声,发出好大一声响。
  宋冼:“……”
  岁晏自从三皇子端执肃一脉没落后,便一直在京中韬光养晦,蛰伏三年才重返朝堂。
  接着明里暗里,机关算尽将几位有望获得储君之位的皇子彻底拉下马,引得皇帝忌惮万分,在临终前让三皇子将他赐死,落了个惨死荒园的下场。
  用计谋杀第一人时,岁晏早已经为自己算好了下场,也明白皇帝驾崩时,也正是自己的死期,所以他并不憎恨赐他那杯污名的三皇子,相反他还很感谢那杯酒。
  而临死前那番话也只是让那眼高于顶的宋冼徒增难受罢了,他本就是个自己不舒服,也要拉着其他人一起不爽的臭脾气,所以他才有恃无恐,和宋冼废了那么多话。
  他早已生无可求,所以那杯污名根本可有可无,只是寻了个能名正言顺死去的理由罢了。
  只是岁晏从未想到,自己竟然还会有一日睁开眼睛重见光明,所以被年少时的宋冼救起时,他第一反应便是临死前产生的幻觉。
  在十五岁那年,他也曾经和宋冼一起在城中闲逛,无意中落到了冰冷的河水中,也正是因为这场意外,他才开始体弱多病,最后身体每况愈下,不过二十五岁便已是油尽灯枯之状。
  岁晏浑浑噩噩中心想:“就算是死前的幻觉,为什么要让我见到宋冼那个混蛋?”
  所以在确定眼前是幻觉时,他便头也不回地跳入了河中。
  “没什么留恋了,赶紧死了吧,好烦啊。”岁晏在跃入水中之前,心想。
  接着寒意从四面八方袭来,恍惚间眼前一片水濛濛中,似乎又有人跃入水中朝他游来。
  岁晏胡思乱想:“这又是哪个冤大头?你可别来了,别为了救我搭上自己的命。”
  一片墨色的衣角似乎飘到了他面前,但是岁晏已经看不见了,彻底失去了意识。
  等到岁晏再次有意识的时候,浑身轻飘飘的,满脑子都是嗡鸣声,就像是被人打了后脑勺一样。
  他本能地想要撑着手臂坐起来,但是一阵头重脚轻后,他又再次摔回了床榻上。
  脑海中似乎有一群人在吵闹,烦得他头大。
  “三皇子端执肃,谋害胞弟,赐死。”
  接着便是一声瓷杯破碎。
  “忘归,你当真要冒天下之大不韪,执意掺和进去夺嫡纷争中?端执肃已被下罪,你没有胜算的。”
  “岁晏!岁晏,你还活着吗?”
  “景王爷还真是贞烈,但是却不知在这个时候,你的贞烈到底值几斤几两?今日要么死在这里,要么留在这里,你选一样。”
  “左右是个不受宠的王爷,就算是不知羞耻地在男人身下承欢,也无人在意的。”
  “三皇子……已经从苍临寺回京了,您……还能等到吗?”
  “啊——”
  ……
  太多人,太多声音在他耳畔吵着,岁忘归一会愤懑,一会悲伤,一会绝望,情绪积压在他胸口,险些要炸开。
  大概是烧得太厉害,他一时间分不清楚今夕是何年,只能凭着本能含糊道:“昭叔……”
  耳畔传来一阵瓷器破碎声,接着一阵哭声朦朦胧胧地传来。
  岁晏感觉到有人掰着自己下巴将一碗甘苦的药喂了过来。
  药水入喉,是他喝惯了的药味,岁晏没有多少排斥就将口中苦涩的药吞咽了下去。
  一旁有人道:“终于喝下药了,再休息几日就没有什么大碍了。”
  岁晏浑浑噩噩中,茫然地心想:“这是哪里来的庸医,我毒已入骨多年,早就无药可医了,什么叫没有大碍了,真是胡说八道,气死人了。”
  不知是不是那庸医开的药方起了效用,半晌后岁晏终于感觉有了些力气,他勉强张开眼睛,虚弱地往旁边一扫,入目便是一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容。
  “海棠?”
  被叫做海棠这样的名字,竟然是个稚嫩少年。
  此时他满脸泪痕,扒在床沿上眼泪汪汪地看着岁晏,委屈道:“小侯爷,你都昏睡三日了,那姓宋的真是太可恶了,竟然让您落入那冰河中这么久都没有施救,呜若是你有个三长两短,我一定要让二少爷奏请圣上治他的罪,好在有人及时救了……”
  一旁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带着些沙哑的沧桑:“好了海棠,不要吵到小侯爷了,快去把药端来。”
  岁晏偏过头,看到一个穿着家丁服的中年男人,愣了一下,道:“昭叔?”
  厉昭性子沉稳,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蹙眉:“还是有些热,还难受吗?”
  岁晏刚醒,眸子有些茫然地看着面洽的两人,脑海中的记忆一点点的回笼。
  片刻后,他深吸了一口气,没说一句话,再次晕了过去,十分利落。
  海棠、厉昭:“……”
  “来人啊!侯爷又昏过去了!”
  三日后,几乎烧成一把灰的岁晏终于浑浑噩噩醒来,彻底接受了他又重活一回的事实。
  这等诡异之事,常人要么惊惧要么欢喜,他却极其冷静,眸中一片心若死灰,茫然地心想:“重来一回,最后不过还是一死,为什么还要如此麻烦呢?”
  他本来就没有什么求生之意,这么一想,更加意兴阑珊,连海棠小心翼翼端来的救命药也没了想喝的打算。
  苦涩的药泛着白雾,海棠看着半靠在软榻上神色恹恹的岁晏,小声道:“少爷,喝药了。”
  岁晏懒洋洋的“嗯”了一声,将药端过来闻了闻,接着脸色一变,捂着嘴险些吐出来。
  海棠连忙上来替他拍背:“少爷?”
  以往岁晏喝药只是为了续命,不喝不可,但是现在他都懒得活了,做什么还要喝这种苦得要死的要来作践自己?
  他这般想着,索性直接将药放下,摇摇头示意没事:“我之前听到你说我落水那日幸好得人相救,是何人?”
  海棠讷讷道:“是正好出宫办事的……”
  岁晏心里一咯噔。
  就听到海棠蚊子一样:“……太子殿下。”
  岁晏这下真的有些茫然了,前世他落水时,因为宋冼被吓呆了,愣了片刻才想起来救他,耽误了那么会功夫才导致寒气入体,伤了底子。
  而这一世他都跳两次河了,为何又跳出来一个太子殿下来救他?
  岁晏越想越头痛,索性不再想了。
  海棠道:“少爷喝药”
  岁晏心不在焉:“好好好。”
  海棠又叮嘱了一番,这才躬身下去了。
  岁晏蓄了点力气从榻上起身,往窗外一瞥,这才发现外面正在飘着鹅毛大雪,白茫茫一片,着实扎眼。
  他恍惚记得,自己在临死时似乎也是这般大雪漫天。
  岁晏缓慢走到窗前,将半扇窗推开,大雪被寒风呼啸着卷进来,险些扑了他一脸。
  偌大个侯府,越窗看去,假山凉亭,雪树烛台,和他记忆中一般无二。
  岁晏慵懒地靠在窗边,神色复杂地一一扫过院落中的场景,一只手却不着痕迹地端着那碗药,利落地朝窗外泼了过去。
  地面的积雪被泼得污黑一片。
  他垂着眸,懒散地瞧着地上的污黑被新雪逐渐覆盖,这才将窗户一关,继续躺回榻上,很快便再次沉沉睡去。
  岁家满门忠烈,代代镇守边疆,为北岚常年征战沙场开疆拓土。
  但是不知道这岁晏小公子是不是在娘胎的时候吃错了什么药,自小就不爱打打杀杀这一套,他小小年纪就整日插科打诨,跅弢不羁,整个京城谁人都知那世代驰骋沙场的大将军府出了个顽劣骄纵的小少爷。
  岁晏小的时候,他的父亲和两个哥哥还尚在,岁家并不需要靠着他来支撑,再加上老太君怜爱岁晏体弱,并不想他跟着父辈去沙场打拼,索性他喜欢什么就让他去做什么。
  直到岁晏十岁时,岁大将军和他的两位兄长战死沙场,老太君悲痛欲绝之下撒手人寰,他这才被迫从那温柔乡中出来,学着在这到处都是虎口狼穴的京城生存下去。
  上一世他不懂得韬光养晦,执意为三皇子左膀右臂,明里暗里为他机关算尽出谋划策。
  但是这一世,岁晏却不打算去趟这趟浑水了,太烦了。
  因为岁家在南疆殉国,皇帝对岁家唯一的血脉极其关照。
  岁晏落水后还没过半天,宫中就派来了御医前来医治,奈何开得那些价值千金的药全都被岁晏泼给了外面那棵光秃秃的桂树。
  七日过去,岁晏还是有些恹恹的,派去的御医似乎也束手无策了,相互商议半天,才颤颤巍巍地提议给小侯爷扎上几针。
  岁晏唇线微翘,就算面无表情时也像是在微笑,更何况他逢人便带三分笑意是上一世十年养出来的习惯,一时半会还改不了。
  他眸子温和地盯着御医,柔声道:“若是你们真的用针扎我,我就去告诉皇伯父,说你们要残害忠良。”
  御医:“……”
  御医连忙跪下告罪,道:“小侯爷,这这这……”
  这是哪里的话?
  在一旁的海棠道:“两位大人有所不知,我家少爷最怕扎针呢,你们还是再开些药吧,都这么多天了身体一直没好转,若是你们再不尽点心,当心我奏请皇上,告你们敷衍塞责。”
  御医:“……”
  还真是有什么主子就有什么下人,这主仆俩还真是沆瀣一气。
  御医诚惶诚恐的又开了些方子,叮嘱了一二三四事,这才忙不迭地溜了。
  上辈子岁晏最厌恶喝药,刚开始喝药时险些把自己吐到呕血,但为了活下去只好强迫着咽下去,有时候喝完药比没喝药之前神色还要难看;
  这一回他就不再折腾自己了,每一次海棠端来温养身体的药送来,他表面上应下,实际上等到海棠离开后,便熟稔地泼在外面的窗外——若是那桂树还活着,恐怕都被他泼得掉叶子了。
  今日的药里添加了一堆补品,味道闻着还有一丝甘甜,一看就是花了心思的,不过岁晏也只是懒懒看了一眼,便懒洋洋靠在窗边,随手将药泼在了地上。
  等到他将药碗放在窗棂上,懒懒一抬眼,便看到了不远处一个墨色的身影——那人看起来未及弱冠,身形颀长,披着墨色斗篷,正含笑朝他看来,将他泼药举动抓了个正着。
  岁晏:“……”
  


  求死

  岁晏脸皮极厚,竟然还朝着那人微微弯了弯眸子,心道:“亲娘啊,这人谁啊?”
  他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门外便传来海棠的一声:“少爷,皇太子殿下和三殿下到了。”
  岁晏一愣,接着门就被人蛮横打开,他回头一瞧,便看到一个少年满脸漠然地闯了进来,看那模样似乎要砍人。
  岁晏眨了眨眼睛。
  海棠叫苦不迭,连忙道:“三殿下也瞧见了,少爷他真的是身体未愈。”
  岁晏立刻做出一副虚弱状,轻咳了两声,道:“见过三殿下。”
  三殿下端执肃神色冷淡,脸上还有些未散去的稚气,还是个半大少年却初见杀伐果决的端倪。
  他眸子扫了一眼岁晏,眉头拧起,在他身后是自小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宋冼。
  原本宋冼是过来落井下石的,不过一瞧见岁晏那明显瘦了一整圈的身形和惨白的脸色,顿时脸色也沉了下来,走过来咋咋呼呼道:“怎么瘦了这么多,看着比之前还要弱了?那群御医是吃干饭的吗?废物!”
  海棠一瞧见宋冼就没给他好脸色,看到他有将手往岁晏肩上拍的架势,连忙冲过去,十分不给面子地护着岁晏走到榻边坐着,隔开宋冼的手。
  “我家少爷大病未愈,宋小公子还是不要动手动脚比较好。”
  宋冼:“……”
  宋冼气急,但是当着端执肃的面也不好发作,只好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岁晏干咳一声,斥道:“海棠,不得无礼。”
  端执肃一直盯着岁晏那张苍白的脸,看到他站在榻边因为身份而不敢坐下,连忙走上前扶着他的手臂让他靠在榻上,声音冷淡道:“身体不好就不要乱动,方才你在做什么,窗边吹寒风?呵,活该你病这么久都未痊愈。”
  端执肃从外而来,身上免不了带了些寒气,乍一靠近将岁晏冻得浑身一抖,他这才将身上沾了寒意的斗篷解下,扶着岁晏靠在了榻上,又将被子扯了扯盖在他身上。
  岁晏笑道:“多谢三殿下。”
  端执肃眸子沉沉,没有再说话,因为他怕一开口就是控制不住的难听话。
  因为岁府常年无人,岁晏便自小入宫长在皇帝膝下,和端执肃一同长大,情谊深厚,否则按照岁晏的天性凉薄,也不会为了替端执肃平反在朝中机关算尽这么多年。
  端执肃看着他还没脸没皮地笑,冷声道:“谢什么谢,你倒是告诉我,怎么这么久了身体还未痊愈,不就是受了点风寒吗?”
  岁晏无辜道:“我哪里知道?我又不是御医,他们开的药我可是有好好在喝的。”
  他话音刚落,门外便传来一声闷笑,方才那墨色少年正站在门前,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岁晏一愣。
  方才海棠说来了两位客人,端执肃他认得,而这一位,大概就是那位年少便夭亡的皇太子端明崇了。
  岁晏连忙打算起身行礼,端明崇却笑道:“小侯爷身体有恙,不必多礼了。”
  端执肃将他掀开的被子又掖了回去。
  端明崇脾气很好,一副光风霁月的君子模样,他含笑道:“父皇让孤来探望小侯爷,正好和三皇兄在承安门遇着了便一起来了。”
  相传这位皇太子温文尔雅,处事谨慎,备受皇上宠爱,只要他不犯什么谋反大错,皇帝百年之后,这九五之位定然非他莫属,怪只怪在他根本就没有活到成年,便被一杯毒酒葬送了一生。
  前世岁晏围着端执肃打转,并没有花费多少心思放在端明崇身上,也因为他早早夭亡,并没有和他多做接触,所以才会在方才没有认出来此人到底是谁。
  端执肃摸了摸岁晏的额头,态度着实亲昵,让岁晏不自觉地一抖。
  在他看来,两人早已经十年未见,饶是小时候再亲密,此时乍一这么亲近着实让他浑身不舒适。
  端执肃眉头更紧:“冷吗?”
  岁晏点点头,笑道:“冷,冷死了,看着三殿下的脸,我都冷得发抖。”
  端执肃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道:“再过一段时日便是我的生辰,父皇恩准我在宫外新建好的皇子府置办,你可给我养好身体,切莫忘记。”
  岁晏听到这里,余光突然瞥了一旁的端明崇一眼。
  若是他没有记错的话,也正是在端执肃的诞辰上,端明崇被二皇子和五皇子联合设计的身死。
  端执肃看他竟然失神,冷声道:“到时候如果我没有瞧见你,一定会让人过来把你绑过去的。”
  岁晏立刻回过神,讨好地求饶。
  就算上一世,他是死在端执肃的毒酒下,但是没有亲眼瞧到那人最后一面,还是觉得有些梦幻,导致他现在对端执肃怎么都恨不起来,反而对一旁无辜的宋冼恨得牙痒痒,恨不得上去揍他一顿。
  宋冼被他那几乎要咬人的视线瞪得莫名其妙。
  诞辰事宜过多,端执肃也没坐多久,冷着脸罗里吧嗦数落了一大堆,这才和宋冼先行离开了。
  岁晏这才松了一口气。
  端明崇一直姿态雍容地坐在椅子上,捧着海棠泡的茶含笑注视着岁晏,似乎对他十分好奇。
  这个皇太子明明比岁晏还要小一岁,但是注视着岁晏的目光却给人一种像是在看小孩子胡闹时的纵容宠溺。
  岁晏又抖了抖,笑道:“殿下,您这看也看过了,还有何事嘱咐忘归吗?”
  皇太子朝着海棠道:“再去给你家少爷熬一碗药来。”
  岁晏脸都绿了。
  海棠不明所以,但是皇太子的命令不敢不从,连忙跑走了。
  等到房中没有了其他人,岁晏这才垮下了脸,道:“太子殿下能不能放我一马?”
  端明崇笑道:“孤听闻宫中御医对小侯爷的病束手无策,着实纳闷,原本还想着是不是太医院那群人怠慢侯爷,这才让你久病不愈,没想到此番前来,就瞧到了一出好戏啊。”
  端明崇总是一副和风煦煦的温润模样,而岁晏又是逢谁都是自来熟的厚脸皮性子,瞧到端明崇并没有当着端执肃的面拆穿自己,感慨这人实在体贴,说话也不如之前那般拘谨。
  “怠慢这话殿下可没有说错,那几个御医开的药苦得能让人舌苔长草,我若是喝了他们的药,怕是更早升天。”
  端明崇将手中茶杯放下,柔声道:“良药苦口,小侯爷千金之体,万莫讳疾忌医。”
  说着,端明崇似乎想起来了什么,眉头轻皱,突然道:“小侯爷是有什么看不开的心结吗?”
  岁晏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死:“啊?咳……什么?”
  端明崇思忖道:“前些日子我瞧到你明明已经被救上来了,但却二话不说又跳入水中了,现在身体这般不适,却不肯喝药……”
  他说的有条有理,岁晏越发心虚——尽管他不知道自己心虚什么。
  岁晏干笑地解释:“那次啊,哦哦,那次,多谢太子殿下救命之恩,当时我只是脑子有点不清晰,稀里糊涂就跳下去了,而喝药……呃……”
  说话间,海棠已经将温在外面小炉子里的的药端来,轻手轻脚放下,便有眼力劲地下去了。
  端明崇亲自端到岁晏床榻小案上,岁晏连忙道:“劳烦殿下了,我自己来就好了。”
  端明崇将药递给他,含笑看着他。
  岁晏被看的浑身不自在,只好喝了一口药,艰难地咽了下去。
  端明崇还没松下一口气,却瞧见面前人脸色猛然惨白,刚喝下去的药便悉数吐了出来。
  岁晏手中药碗落下,洒在了锦被。
  他伏在床头,发出剧烈地咳声,那声音听着十分惨烈,似乎要将内脏吐出来才作罢。
  端明崇似乎被惊住了,连忙走上前轻轻拍着岁晏的背。
  半天后岁晏才浑身虚脱地停止了猛咳。
  端明崇骇然道:“你怎么了?”
  岁晏咳得嘴中全是血腥味,他勉强挤出一个笑,道:“老毛病,不碍事的。让殿下见笑了,还希望殿下不要将此事告诉皇上,免得皇伯父替我忧心。”
  端明崇一国储君,竟然没有多少架子,也不嫌脏拿起一旁的帕子,帮他擦了擦唇角的药渍。
  他总算看出来了,面前的人并不是恃宠若娇骄纵放肆,也不是有心结想要寻死,他是真的喝不下药。
  端明崇看着他苍白的小脸上满是冷汗,蹙眉道:“这样多久了?”
  岁晏气若游丝,哑声道:“半个月了。”
  端明崇眉头皱得更紧,他病得这么厉害,半个月吃不下药,身体哪里受得了?
  怪不得他垂在床沿的手腕那般纤细,看着一只手都能圈过来。
  岁晏看着面前的少年,明明比他还要小,还偏要做出来一副大人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
  端明崇道:“你笑什么?”
  岁晏摇了摇头,道:“这一次三殿下的诞辰,殿下要去吗?”
  端明崇帮他擦脸的手一顿,疑惑道:“三王兄已经将帖子送到了东宫,自然是要去的,小侯爷何出此言?”
  岁晏心道我总不能直接说那是你的葬身之处吧,如果真的说出口,端明崇可能会以为他疯了。
  岁晏天生性子凉薄,提点到了这一句已经算是极限了,他看到端明崇没有想要听他的打算,也便闭了口,不再说话。
  端明崇久居东宫,出来一次实属罕见,在岁晏院里待了半个时辰便起身离开了。
  岁晏强撑着身体送他,直到他离开拐角处,这才收回了视线。
  厉昭从房门走出,给他披了件披风,不赞同道:“小侯爷,外面天寒地冻的,还是回去歇着吧。”
  岁晏恹恹摇摇头:“屋里太闷了,我出来透透气,不必管我。”
  厉昭还想在说什么,但是看到岁晏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还是离开了。
  岁晏垂着眸子看着走廊外已经及膝的雪地,撑着一旁的柱子站在边缘,脚有一下没一下的往外踢。
  “这好像有一点疯?”岁晏百无聊赖地想着,“解不开的心结?好像没有,正因为看的太开了,所以才会觉得世间太过无趣。”
  岁晏幽幽叹道:“不值得啊。”
  而后眼睛一闭,直接从走廊上滚到了雪地里,把整个身子都埋住了。
  侯府偏院本就没多少伺候的人,岁晏摔到了雪堆里也没人发觉,他乐得自在,微微太着眸子看着阴沉的天边。
  “好冷啊。”岁晏心道,然后转念一想,死似乎一直都是那么冷,也便释然了。
  寒意一寸寸爬来,就在岁晏终于觉得自己要再长眠过去时,一只手猛地从雪堆里伸出,一把将他扯了上来。
  岁晏身体本就弱,猝不及防被人直接从长眠之地拖了出来,他已经冻得眼睛看不清了,只能含含糊糊看到面前一片漆黑。
  在昏睡过去的前一瞬,他听到端明崇的声音响彻耳畔。
  “岁忘归!”
  


  真甜

  “岁晏,那案子,结了。”
  岁晏恹恹张开眼睛,道:“如何处置的?”
  宋冼眉头紧皱:“皇太子身死,这几日二皇子和五皇子联合满朝文武都在上折子求皇上重罚,三殿下被判……”
  “……苍临寺。”
  岁晏猛地一口气松了下来,连呼吸都在颤抖。
  “苍临寺……苍临……”岁晏喃喃道,“庸城虽然贫瘠,但也算是个好去处,起码还能活着。”
  宋冼性子本就暴躁,闻言不耐道:“庸城能是个什么好地方,苍临寺就在一片瀚海黄沙边儿上,哪里是人能待的?殿下养尊处优惯了,去了那地方定然适应不了,若是出了事……”
  岁晏接道:“那留在京中便是好的吗?”
  宋冼愣住。
  “此番,皇上是对殿下动了杀心的,如果不是……”岁晏深吸一口气,将话头隐了,“在庸城再如何受苦,起码还有命在,留在京中若是哪一日又惹了皇上不快,他指不定连命都没了。”
  岁晏揉了揉眉心,看着一脸茫然的宋冼,无奈道:“你到底明不明白,谋害皇太子可不是什么小事,他能保住一条命已经算是皇上开恩了。”
  宋冼的性子自小就没心没肺,说话做事常常不过脑子,听到岁晏说的这么严重,他也慌了:“那、那要如何是好?”
  岁晏道:“只能这样,别无他法了。”
  宋冼连连摇头:“不成,不成!他孤身去哪种鬼地方怎么得了?殿下这些年得罪了不少人,那些趋炎附势的东西不知道要如何欺辱他,不成……”
  他连说了好几个不成,突然道:“你要随殿下一同去庸城吗?”
  岁晏一愣,摇了摇头,他现在的身体若是跟着端执肃一同去庸城,指不定在半路就要咽气了。
  宋冼不可置信地瞪着他:“你明知道此去庸城他可能会死,难道就不担心吗?”
  岁晏没说话。
  宋冼瞪了他半天,奈何岁晏铁石心肠,理都没理他。
  宋冼道:“岁晏,你……”
  一滴水落了下来,滴在水池中,发出轻微的声响。
  宋冼无奈又失望的声音幽远传来:“……你到底还有没有心?”
  一只冰凉的帕子贴在额头,岁晏觉得舒适极了,迷迷瞪瞪地想仰头去蹭。
  似乎是察觉到他有意识了,旁边的人连忙离开,很快便去而复返,随着一阵清风带来了浓烈的药香。
  岁晏即使在昏睡中,眉头都皱了起来。
  迷迷糊糊听到有人在说:“烧成这样可不行,把药给他灌下去,别让他吐。”
  接着,一人掐着他的下巴,硬生生灌进来了一碗苦得令人发昏的药。
  岁晏原本还有力气醒来,但被这药一灌,直接气若游丝奄奄一息,险些要蹬腿了。
  岁晏许是连黄泉路都瞧到了,险些一口气没上来,挣扎半天才迷迷瞪瞪张开了眼睛。
  他一张开眼睛,一旁的海棠就“哇”的一声哭出来,不知道的还以为岁晏已经西去了。
  岁晏口中“哪个混账灌我的药”这句质问的话无论如何也问不出口了,他有气无力道:“你哭什么啊,少爷我还没死呢。”
  海棠立刻往旁边呸了三声,道:“少爷别说这些不吉利的,南无阿弥陀佛,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呸呸呸!”
  岁晏直接被他逗笑了。
  海棠眼泪汪汪:“少爷掉到雪堆里已经昏睡了两天一夜,御医来来回回好几次,还说差点救不回来了,好在孟御医妙手回春,给您扎了好几针,这才将您从鬼门关给拉了回来。”
  岁晏敷衍地点点头,心想:“这姓孟的多管闲事,我非得找个机会把他揍一顿。”
  许是那孟御医当真妙手回春,岁晏清醒之后身上好受了不少,高热也迅速退了下去,只是依然喝不下去药。
  厉昭和海棠都着急的要死,一喂药岁晏就吐的昏天暗地,就算身体再好也要折腾出来病,思来想去,只好让厨房做些甜汤药膳过来。
  岁晏好吃甜,糖水融成蜜汁能面不改色喝好几盅,幼时他每每生病不肯吃药,厉昭都是用这个法子来哄骗他的。
  药膳很快被做出来,岁晏瞥了一眼小盅里的甜粥,沉默片刻,道:“你们还当我是孩子吗?”
  厉昭用勺子搅着甜粥,哄道:“不是不是,少爷尝一尝看看,很甜的。”
  岁晏忍了又忍,还是强行忍住了,他皱着眉接过来,尝试着吃了一口,险些被甜中带苦,苦中沾糖的感觉给逼疯。
  岁晏太喜欢吃甜了,小时候吃糕点,就算是掉了一颗糖也要捡起来拍一拍吃掉,别人怎么说都不听,但是他又太厌恶吃药,骤然喝到这种味道奇特又甜又苦的东西,一时间不知道是该咽下去还是该吐出来。
  厉昭为他打气:“咽下去,哎,咽下去。”
  岁晏险些被他哄孩子的语气给气得喷出来,半晌才艰难吞了下去。
  厉昭瞧到他真的喝下去了,几乎老泪纵横。
  岁晏脸皮再厚,被人当成孩子对待也还是有些羞赧,也没再散德行,将药膳一口口喝了下去。
  一碗下肚,不知是吃了甜食还是药效有用,岁晏当真觉得好受许多。
  海棠捧着个食盒颠颠从外面跑来:“少爷少爷,这是挽风楼刚出炉的甜馒头,我刚买来的,给您解解苦。”
  岁晏一时间有些恍惚。
  当年端执肃未被下罪时,他养尊处优,混吃等死,每一天都要让府里的人去京城各种地方买甜食,那时整个京城都知道岁家有个喜好吃甜食的纨绔小公子。
  但自从端执肃去了苍临寺后,他便再也没有叫人买过了。
  如果不是海棠,他都几乎忘记了自己之前竟然有这样荒唐放纵的时候。
  岁晏接过海棠手中的食盒,轻轻掀开后,发现那里面的馒头已经冷了。
  也是,从挽风楼到将军府来回需要半个时辰,外面又这么冷,凉这么快也正常。
  岁晏叹了一口气,轻轻拨了拨那被做成兔子式样的馒头,道:“冷了,拿走吧。”
  海棠讷讷称是。
  岁晏道:“我不是冲你,挽风楼的甜食还是当场吃比较美味,改日我自己去。”
  海棠顿时欢天喜地地跑了。
  许是挽风楼的馒头挽救了岁晏的无趣,连着几日便渐渐喝下药,直到小年那日,身体已经恢复了个七七八八。
  年二十三下了小雪,孟御医披着斗篷,奉命前来给小侯爷请脉,还没出承安门便遇上了撑着竹骨伞的端明崇。
  孟御医连忙上前行礼。
  端明崇摆摆手,道:“孟御医是要去将军府给小侯爷请脉?”
  孟御医道:“是。”
  端明崇笑了,道:“正好,孤也要去瞧瞧小侯爷,一同前去吧。”
  端明崇在满朝文武中没什么架子,无论是谁都是穆如清风,孟御医也没觉得拘谨,跟在他身后随意谈了谈岁晏的病情,没一会将军府便到了。
  皇太子前来,厉昭连忙出来迎接,脸上有些心虚。
  “恭迎殿下。”
  端明崇将伞阖上,道:“孤来瞧瞧小侯爷,他的病情如何了?”
  厉昭脸上有些尴尬:“这……”
  端明崇很善解人意,无奈道:“是又喝不下药吗?”
  厉昭低着头,低声道:“殿下恕罪,您来的不巧,我家少爷他……今日不在府上。”
  端明崇皱起眉头:“他病还没好,出府做什么去?你们也没拦着?”
  谁能拦住啊?厉昭叫苦不迭,“小侯爷他一向骄纵惯了,现在府里也没人能管得住他,方才一个没看住,他就……就……”
  孟御医在一旁道:“侯爷身子骨虚,带着病这么冷的天还往外跑,实在不妥。”
  厉昭连声道:“是是是,已经让人去寻了。”
  端明崇突然道:“他去哪里了?”
  厉昭又开始期期艾艾:“这……这这……”
  端明崇道:“你就直接说,不要吞吞吐吐。”
  厉昭讷讷道:“许是……挽、挽花楼……”
  端明崇长在东宫,读着圣贤书长大,对京城中那些风花雪月之地一概不知,闻言疑惑道:“那是个什么地方?”
  厉昭老脸都要红了。
  一旁的孟御医掩唇笑了笑,小声道:“殿下,挽花楼……是一处花楼,供人寻欢作乐之所。”
  端明崇的脸色终于变了,不可置信道:“他、他才多大?竟然去那种地方?”
  厉昭见他误会了,连忙就要解释,但端明崇没有听他说话,点了几个家将,道:“你们随孤来。”
  家将满脸茫然,但是太子之令不得不从,连忙跟上去。
  厉昭吓了一跳,赶忙道:“殿下!您、您这是要做什么?”
  端明崇冷淡道:“去把小侯爷请回来。”
  厉昭:“……”
  端明崇十分雷厉风行,说请就去请,浩浩荡荡带着一众家将朝着挽风楼去了,那架势不像是请人,反而是像捉拿逃犯的。
  与此同时,小侯爷正在挽花楼中过五关斩六将,终于将挽花楼那每日只做二十锅的甜馒头全都买下,大冷天的汗都流出来了。
  此时,他在一众嫖客不可置信的注视下,坐在大堂中央,姿态优雅的……
  ——拨动着兔子样式馒头上的耳朵。
  挽花楼虽然是风尘之所,但是做出来的糕点却是一绝,每日的馒头更是用不同动物的样式捏出来的,栩栩如生,看着煞是可爱。
  桌子上堆满了冒着白烟的食盒,岁晏宛如仙人炼丹一般端坐其中,眸子弯弯地来回拨弄那软乎乎的兔子耳朵。
  “真软。”岁晏心道,捏着一旁小猪模样的馒头一口咬了下去,吃到了其中的蜜糖,整个人都要被甜化了。
  “真甜。”
  重生至今头一回,岁晏突然觉得活着似乎还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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