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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降魔塔》作者:公子欢喜

(2019-01-25 17:54: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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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感

分类: 浮生乱


当年一场大错,铸就一世悔恨不甘, 
百年之后,敖钦却又在城门下眼睁睁看他自远方缓缓而来。 
执著倔强的灰衣道者,身形眉目一如从前,却惟独失却了前世记忆! 
小道士,我知道你想知道的一切,但我不会告诉你。绝不! 

自有记忆起,脑海中便总有一个声音在不断催促著他, 
在漫漫寻人的路途中,对往事一无所知的小道士偶尔路过这个陌生小城, 
却不想至此陷入前世与今生的纠葛 
自称敖钦的诡异男子、同自己面容酷似的仙者,还有,那座高耸入云的降魔塔。   
要找的人究竟是谁? 
塔裡又镇压著何方魔物?为什么敖钦一再不许他靠近? 

当往事一页页翻开,无论百年之前或是百年之后,唯有一腔真情始终不变。  
既然我喜欢你,你就该喜欢我, 
哪怕天会崩地会裂,神佛不许眾仙不允! 


第一章 
  春归三月暮,四月时,细雨恰纷纷。一夜听雨到天明,清晨光景,小城街头依旧人声渐起,一张张陌生面孔来来往往,新旧不一的伞下,俱是一双无嗔无怒的眼,似乎早对潮湿腻人的天气麻木。 
  他打一柄古旧的油纸伞孤零零立在城门下,城门外,目光尽出,雨丝交织如烟,同样一个孤零的身影。 
  城门下的人凝然不动,看他自远方缓缓而来,由远及近,自模糊至清晰,手中同样持一把褐黄的旧伞。再近些,可以看到他灰色的道袍下摆被雨水浸得湿透,垂至膝下的宽大袖子在风里飞。 
  行至城门下,他伞面上抬,呼啸掠过一阵风,掌中不及抓牢的伞柄随之晃悠悠转过半圈,水花飞溅,四散的雨滴正落在他颊上,触感如斯冰凉,颤巍巍蜿蜒至嘴角,好似一行泪,咬牙忍了一世,终于怆然滑落。 
  “啊……这……无量寿佛,贫道失礼了。”远来的道者忙不迭弯腰赔罪,再抬头,被风吹得发白的脸上烧开晚霞般的红。 
  任由溅来的水珠在颊上泛开凉意,敖钦一瞬不瞬地看他,目似含珠,鼻若悬胆,唇色淡粉,仿若被雨水打湿的桃花。 
  惊魂未定的道者半仰头,同样一眨不眨地打量他,目光清澈如昔,恍若明镜,分分毫毫映照出他上挑的眼与落寞的脸,却再找不到一丝往日痕迹。 
  情不自禁伸手去握他的腕,不及贴在掌间细细熨暖便被他仓促挣脱。 
  “施主……”他声调略沉,身形急急退后半步,视线落在他还未收回的手,眉间眸中皆是不容轻侮的端重。 
  只刹那便已足够,同从前一样的细瘦,食指与拇指各扣去一节再圈住他的手腕,犹嫌太松。敖钦收回手,隔着飞扬的雨丝默默看他,不变的面容,不变的身姿,无论过了多久,他依旧还是这副模样这副脾性,仿佛生就为了得道,眉宇间至纯至真一股清气,再干净不过,挺拔如山间的竹,温润如石中的玉。 
  “在下敖钦,失礼了。”轻轻开口,学着他方才的样子弯腰将头低下,心下忐忑依旧,忍不住闭上眼,迅即又睁开,道者仍旧站在眼前,向来藏不住心事的脸上写着戒备与疑惑。原来不是梦亦不是幻影,他真的来了,说不清什么滋味,胸口心间一片萧索。 
  沉默中听得到淅沥的雨声,他欠身相问:“不知道长如何称呼?” 
  他恭谨地还礼:“贫道道号无涯。” 
  无涯。原来连名讳居然也不曾变更,心中又是一阵波澜:“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 
  守礼的道者点头:“正是。”如遇了知音,嘴角含笑。 
  一样的憨傻。 
  敖钦也跟着笑,眉梢挑动,稚子般纯真,稚子般促狭:“以有涯随无涯,殆已!” 
  道者一如既往红了脸,有些讶异,有些惊慌,而后呐呐地张着嘴像是要说什么。他知他想反驳,亦知他不会。果然,最终道者还是低了头,两手攥着伞柄,话语间几分落寞:“确实如此。” 
  一样的问句,一样的应答,一样的戏弄与被戏弄。当年每每见他露出这般表情,心中便觉快意,后来才知道,原来他在乎的不是自己的嘲弄,而是单纯为那句“生有涯,知无涯”。当真讽刺。 
  敖钦撇开眼道:“道长见谅,在下又失礼了。” 
  想要再弯腰,他却手忙脚乱地来拦:“不、不,施主是无心。”抢先半步重站到敖钦面前,宽大的伞面相碰,又溅了彼此一脸冰凉的雨。 
  无措的道者越发发慌,急急想要退后,一脚踩进身后的水坑里,敖钦顺势抓住他的腕,掌心紧紧贴上,再不让他逃脱。 
  “我……”他一贯不善言辞,脸色一路红到脖子根,尖尖的下巴快要扎进胸膛里。 
  一样的笨拙。 
  嘴边绽开淡淡的笑,敖钦握着他的腕子不由分说带他一路向前走:“道长来此地是为做当场?” 
  “不,是寻人。” 
  “寻人?” 
  “嗯。” 
  慢慢融进熙熙攘攘的人流里,拱桥弯弯,河岸边垂柳婀娜粉桃艳丽。城本偏远,繁华不及天子脚下,却也沿街商号钱庄开遍。檐下滴水如注,犹有勤于生意的卖货郎高声叫卖。 
  他对城中一切了如指掌,一路行来一路指点,扬手指着一家绸庄道:“从前天晴时,会有道人来此摆摊打卦,就在这绸庄前,同药铺的相隔处。” 
  道者不说话,他一人兀自言语,不回头不停步,只将他的手腕抓得死紧,好似防备着他随时挣脱。 
  行到中途,步伐渐凝滞,是身后那人攥了他的衣袖坚决示意要停,敖钦回头,道者站在原地,人流如梭,仿佛奔涌江潮中一粒顽固不肯随波的石子:“我要找的人是你么?” 
  他眸光通澈几乎见底,两眼直直望来,这般无谓,这般木然,眼底仅有一丝期望飘渺如风中之烛。 
  不自觉松了牵他的手,敖钦停了滔滔不绝的自言自语,默然良久:“你一直在找他?” 
  他点头。 
  “他是你什么人?” 
  他郑重地答:“重要的人。” 
  重要的人…… 
  有什么开始苏醒,在心底深处蠢蠢欲动:“重过于性命?” 
  “重过于众生。” 
  喧嚣远去,雨声不再,垂柳在铺天盖地的雨水里泛黄,桃花被打落在地碾压城泥,满眼都是他如今干净不带一丝俗尘的脸,满眼都是他曾经鲜红恍若会滴血的眼。 
  众生,他居然说“他”重过众生——痴妄! 
  愤怒远不及心酸,胸口依旧空荡,苦涩萧索之下,疼痛磨去一层又一层厚痂破茧而出,出自喉间的声音遥远得仿佛不是自己:“我不是。” 
  “哦。”道者不落泪不低头,甚至连一声叹息都没有。他撑着伞,清明的眉目被伞面晕得模糊,“打扰施主。” 
  转身要走,却是他死死拖住他翻飞的衣袖:“道长打算往何处落脚?”同样被破旧伞面晕得模糊的眉眼,颊边的水珠还未干透,一晃眼,错以为是泪。 
  他说本城的道观早已人走楼空经年不曾打理,他安安分分地退开一步恭恭敬敬地拱手作揖:“在下家中尚有几间空房,还望道长不要嫌弃。” 
  唤作无涯的道者望着流水般自身边来去的路人举棋不定。 
  敖钦慢慢垂下手:“道长还在怪罪在下适才的无礼?”俊挺的脸上几分灰败。 
  “不、不、不……”道者忙摆手,一刻摆不停,好似要将手掌自腕上摇下。 
  他不着痕迹翘起唇角:“就当给在下一个赔罪的机会吧。”知他要拒绝,拱手深深一揖,卑微得好似要埋进尘土里。 
  道者慌了,连呼几声“不敢当”,咬着唇左右为难。 
  “不说,我便当你应了。”多少年,再也改不了的霸道。他落落大方直起身,眉梢挑得逾高,劈手又来捉他的腕。 
  道者直觉要躲,大庭广众下却又不敢声张,脸上微微发僵,谁知,像是明了他的窘迫又似故意戏弄,那手只伸到跟前顿了顿,而后讪讪落下,只揪住他袖口一角。 
  “施主,我……”无涯怔怔开口,声调轻得被雨水冲散。 
  敖钦一径昂首挺胸拖着他往前走,高高的头冠飘飞的衣摆,松一般挺拔的背影也挟一股霸气。 
  过了许久,背后长长一声叹息:“贫道搅扰了。” 
  似无奈,似妥协,他仁厚依然,再勉强不肯说半个“不”字。敖钦忽然觉得疲惫,嘴角勾得太高,隐隐一阵发酸;手掌攥得太紧,刺痛从掌心一路钻进心口里。 
  宅子说不上是新宅,却也算不得旧。敖钦淡淡地说:“住了有些年头。” 
  看他年岁不大,屋中也不见家人仆役,道者略略疑惑,又不便探听。被他瞧见了,径自趋前往榻上躺,道:“在下一人独居,道长大可随意,不必多虑。” 
  道者站在榻前手足无措,他只倚着枕靠,一手支着下巴睁大眼仔仔细细地看,目光深长,看着看着,又是一脸莫名雀跃的笑。 
  背上一阵发毛,小道士浑身不自在。他终于换了姿势,懒散地冲这边招手:“过来。” 
  无涯迟疑,小心翼翼往前挪半只布鞋那么长。敖钦看在眼里,笑着又招手:“过来。” 
  再挪半只布鞋。 
  敖钦仍在笑:“我是妖怪,专程把你领回来生吞活剥。” 
  道长受不住他的调侃,低了头两眼看地:“施主莫要戏耍贫道。” 
  轻轻一声,再不听闻敖钦说笑。 
  许久才又听他开口:“书房架上有本道德经,烦请道长帮我取来。” 
  无涯抬眼看他,他半卧榻上,目光如深渊之水,藏下无数隐秘:“这一次,我绝不戏耍你。”一字一字,郑重仿若许诺。 
  道者又觉受不起,赶忙说:“施主不必如此,贫道照做便是。” 
  急急奔去拿书,回转时,却发现他不知何时在榻前置下一只暖炉。 
  “真是招待不周,竟然不曾让道长落座。” 
  他歉疚地起身,道者果然又伸手要谦让,敖钦轻车熟路握住他的腕子,顺势拉着他在榻边坐下:“等道长的道袍干了,你要坐到屋外头我也不拦你。” 
  道者顺着他的视线往自己身上看,方察觉衣袍还未干透,大片大片水渍贴着身,一路提心吊胆同他周旋,竟也未觉出凉意。如今坐在暖炉旁,浑身的寒气才被驱走大半。愧疚顿生:“方才让我靠近,也是……”原来是辜负他一番好意。 
  敖钦望着窗外的雨嬉笑:“是为了把你生吞活剥。” 
  转脸将书简从还沉浸在羞愧中的道者手里抽走:“道长好聪明,在下要的就是这一卷道德经。”心满意足地看到小道士又一次的愣怔。 
  “施主让贫道取的就是道德经。”他回过神,一本正经地试图解释。 
  一样的愚直。 
  “哗啦啦”一声,敖钦拉开了卷册,竹简相碰,打断他期期艾艾的话语:“在下尚有些许不解之处,有劳道长指教。”自然而然地,手中执一端,另一端交予道者。 
  道者接过,视线却不离他的脸,目光如炬:“施主过谦了。” 
  敖钦从容应答:“哪里?” 
  “施主遍读道家经典,家中藏书万千,有些连贫道都未曾见过。”这是实话,那几可充栋的一架架古简旧书令逋进书房的道者惊讶至极,仔细查看后,更是心惊,所有藏书竟全数皆是道家典籍,怕是一路来所见所有道观都未有这般巨藏。他缓缓说道,不见恼怒不见轻狂,眉宇间始终一片澄澈, “该是贫道像施主求教才是。” 
  “呵……”没有把戏被揭穿后的狼狈,敖钦只是想笑,笑他,笑自己。共执一卷旧简,近在咫尺,几乎呼吸可闻,伸了手就能触及那面容,从前一般沿着清秀如画的眉眼一遍一遍细细描摹,“你呀……” 
  声调太低,他听得模糊,脸上一片不能再明显的迷茫。敖钦却不再说,双目平视,望进他乌黑鎏金的眼,看到里头那个许久不曾在镜中好好端详过的自己,陌生得几乎不敢相认:“在你面前,我为何总是食言?” 
  
第二章
  声调太低,他听得模糊,脸上一片不能再明显的迷茫。敖钦却不再说,双目平视,望进他乌黑鎏金的眼,看到里头那个许久不曾在镜中好好端详过的自己,陌生得几乎不敢相认:“在你面前,我为何总是食言?” 
  道者茫然,他不解释,扭开脸尴尬地道一声:“道长见谅,我失态了。”又是街边那个好客热情的翩翩公子, 
  晚间用膳时,道者半推脱半迁就,勉勉强强喝下几口酒。敖钦说,这是前岁摘下的青梅发酵成酿,入口很温和,只比糖水多出一小点辛辣。无涯刚饮一杯便上了脸,粉扑扑的脸蛋恍若抹上新制的红胭脂。 
  敖钦故意扭头看窗外:“啊呀,这雨怕是要下到明日清早。”眼角偏偏瞥着这边,小道士正偷偷用手背扇脸,如极力装作大人却始终难脱稚气的孩童,说不出的可爱。 
  嘴角随着心境上扬,道者百般为难的目光里,敖钦故作不知,抬手又为他将空杯蓄满:“本地的风俗,贵客的酒杯是不能空着的,否则就是故意怠慢。来,让我再敬道长一杯。”连脸上都写满促狭。 
  席间续着白天的话题滔滔跟他介绍本地的风土人情,好心向他提议:“茶楼酒肆里南来北往无数客商,道长要问询,去那里最合适。” 
  又说:“武馆镖行里多的是好结交的江湖人,去那儿问问,或许会有所获。” 
  末了不忘叮嘱:“人多处不免鱼龙混杂,道长你孤身一人,进退间还是小心为上。”好似要将一颗赤诚火热的心挖出来。 
  道者点头,清澈无痕的眼逐渐迷离,居然自动自发端起桌上的酒来喝,原先拘谨的笑容里无端端生出几分纯真:“公子是个好人。” 
  傻瓜,你醉了,这酒酿制时用了异法,入口极清甜,后劲极凶悍,骗的就是你这般的人。还是同从前一样易轻信、易上当,只需旁人多给几个笑容几句好话,便掏小酢跷地对谁好,经了轮回也改不了的恶习。 
  “哪里?”敖钦擎着杯摇头,话锋一转,面容上几分神秘,“道长,容我再唠叨一句,本城虽偏僻,托东山青龙神君庇佑,历来倒也风调雨顺四季平安,你大可放心四处游走,只是有一处是万万靠近不得。” 
  他口气低沉说一件骇人秘闻,道者迷迷糊糊听得几句,随口问道:“是何处?”却忘了推辞他别有心机递来的酒。 
  眸中笑意更甚,敖钦慢条斯理地观赏瓷盅上一片鲜绿的翠叶,新嫩的颜色刺痛了双目:“便是城中那座降魔塔。” 
  道者“哦”了一声,傻傻追问:“里边镇着妖物?” 
  原来除开那个“他”,他真的什么都不记得。敖钦错开手,擦着瓷盅上的微光看他干干净净的脸:“不是妖,是魔。” 
  “魔?”他抵着额头费力思考,醉得酡红的脸上显出几分呆样。 
  “相传百年前有仙家筑高塔镇魔于此,本地长者代代口耳相传,到如今,真真假假恐难分辨。”敖钦转身手指窗外娓娓道来。 
  道者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天尽头赫然一座八角高塔静静伫立雨后。心头没来由一凛,恢复几许清明,天色太暗又兼细雨迷蒙,只依稀窥得一个大概轮廓便震惊于这塔的宏伟。飞檐翘角峥嵘,塔身苍劲如剑,不知出自哪位仙人之手,这塔天生一股锐气,塔尖冲天仿佛直入云端。 
  “好大的戾气,怕是真镇着邪魔。” 
  敖钦附和着点头,一再反复叮咛:“这大千世界总有不能言说之事。俗话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道长往后见着这塔还是远远避开吧。” 
  道者昏头昏脑甚至听不清自己的回答,不知不觉又被他骗下几盅梅酒,头脑愈觉沉重,两手抓着桌沿漫口道:“公子莫再为难,贫道怕是要醉了。” 
  恍惚间只听得他笑,不知为何,莫名觉得笑声耳熟,似乎许久之前时常响在耳边。 
  敖钦端坐桌后细观他的醉态,空空的小瓷盅翻来覆去置在掌中把玩:“道长打算在城中盘桓多久?” 
  道者在酣然的醉意里强保一分清明:“多久……一月吧……” 
  好客的东家诚心挽留:“不妨多住几日吧。” 
  道者不解,他不疾不徐辩解:“家中鲜有贵客临门,经年累月,着实冷清。” 
  甜酒后劲汹涌,道者醉得口齿不清,却强撑着坚持:“一月足够。” 
  “是吗?”他不动声色反问,仿佛要用视线将瓷杯穿透,“众生万象,你怎知哪个是他?” 
  “他便是他,众生万象,他是唯一。” 
  “荒谬!”敖钦仰头大笑,雨打棱窗,“啪啪”有声。 
  道者不着恼,缓缓解下背上从不离身的长剑,平举胸前,剑身刚落于敖钦眼下:“拔出此剑,你便是他。” 
  不用垂眼细看便能脱口说出这剑是何模样,质朴无一物装饰的剑鞘,较寻常兵刃更宽更厚的剑身,不张扬,不显眼,丢在一众轻巧华丽的神兵里,憨头憨脑像个傻大个。没错,只是一个傻大个,一无是处的废物……敖钦手握成拳猛地别开眼,出口的话语掩不住恶毒:“若在此处寻不到他呢?” 
  “若寻不着,他便是在下一处……” 
  “下一处也没有呢?” 
  “还有下下一处……” 
  “不寻到便不罢休?” 
  “不罢休。”他终究敌不过涨潮般上涌的酒意,目光痴迷,堪堪听到一个句尾。 
  雨落窗棂,高塔矗立天际如庞然黑影罩上心头,指腹正压住杯壁上那一片栩栩如生的翠叶,指甲泛白,不自觉按得用力,恨不得生生揉碎。敖钦咬牙道:“你可曾想过,世间或许并无此人?”烛火映得眼角血一般红。 
  道者半张开嘴,睁大眼眨过一下又一下,“咚”一声,彻底栽倒在桌边。 
  一室寂然,静得能听到自己愤怒后粗重的喘息,“啪——”一声脆响,手中的杯盏终究还是碎了,瓷片在指上扎出细小的口子,鲜红的血丝渗出来,曲折如细小的蛇。 
  敖钦说:“为什么你还是放不下他?”缓缓伸出手,如愿以偿抚上他被酒气熏得烫手的脸颊,自城门前见他第一眼起就生生压下的渴望。 
  “小道士、小道士……”许久之前的称呼呢喃在口,一心一意用指间描绘道者隽秀的眉宇,敖钦起身附到他耳畔低语,“你看,我们又见面了。” 
  “只是……”指尖顺着眉梢划下,一直停到嘴角边,道者睡得香甜,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小扇子般在眼睑下投出淡淡的阴影,一派一无所知的天真。敖钦垂首吻上他的眉心,雨丝般细密的吻一直洒落到鬓角,“只是,为什么你偏偏只记得他?” 
  他到底有什么好?如水般柔情,春光般笑容,他有,我亦可以。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你只心心念念着那个他?你明明听到了,你明明听到的,他只是一个、一个…… 
  不甘心,从来都不甘心。千万年来看尽了沧桑,什么都可以不在乎,唯独这一点执念不能舍弃,纵然灰飞烟灭,一个你,一个他,看不破就是看不破! 
  最后的吻落在他水红的唇角边,舌尖隐隐品到一丝梅酒的清甜。鼻尖蹭着鼻尖,敖钦说:“小道士,别傻了,你找不到他的。”如水般柔情,春光般笑容,用着天底下最轻柔的声调。 
  他抱起道者走向内室,身后房门洞开,足足下了一夜又一日的雨水淅沥不绝,仿佛是谁一怒倾了天河。 
  “既然来了就进来吧,或是要我焚香净身十里跪迎?”敖钦背对房外兀然说道,最后半句碾在齿间许久,一字一字说得刻意,“青、龙、神、君。” 
  “方才听得你夸我,我是否要拱手施礼诚惶诚恐道一句多谢?”明明不见院门打开,交织如网的雨丝中凭空走来一人,简直像是由铺天盖地的雨幻化而来,却又周身上下不见丝毫淋雨痕迹。 
  相传,混沌天地之初,四方各生珍奇异兽,青龙白虎朱雀玄武,乃万灵之祖,天帝因而敬之,令众仙称之曰神君,后于东西南北各设神宫以作奉养,尊贵无匹。本城亦有传说,城外百里东山群峰之间,浩淼云峰之巅便是东方青龙神君之居所。即便从无人亲眼见过,远近乡民亦深信不疑,世世代代上香火以求佑护,寻常百事不离一句“神君庇佑”。 
  冒雨而来的神君同样穿一身石青锦袍,衣摆蹁跹,长袖及地,步伐过处迤逦一路光华:“我倒更愿你从前般仰首直呼我一声敖锦。” 
  如凡间画匠的无稽遐想,他戴高耸如云的冠,悬琳琅脆响的玉,配狭长精致的剑,龙章凤质,风姿俊爽。最后半句同样说得刻意,牙关中几番挤压:“大哥。” 
  他望着敖钦的背影直呈来意:“让他走。” 
  敖钦始终不回头,醉倒的道者枕在他肩头睡得安闲:“他的事你知道多少?” 
  敖锦盯着兄长固执的背影高声强调:“你不该留下他。” 
  敖钦冷冷质问:“你自开始便知道吧?” 
  “你若为他好,就该任他离开。” 
  “若非瞒不下去,你是否打算永远不让我知道?” 
  “你很清楚,留下他,对他根本没半点好处!” 
  “他还记得‘他’!”敖钦猛然回身,昏黄烛光下,两张相仿的面孔同样阴沉,几乎连眉梢的挑起高度都是相似,只是眸中一森冷一忧虑。 
  对峙许久,敖锦无奈让步:“他的恒心你见识过,我试了诸多法子,无一挡得住他的去路,都已经让他绕开这里去往他处,谁知,一场雨又让他折回来。除了告诉你,我别无选择。” 
  “你没有告诉我,他是来找‘他’。”百年尘烟盖得住所有伤痕,可只有这一点自始至终扎痛他的心。 
  “我若告诉你,你给他喝的就不仅仅是几盅酒。”敖锦进前一步,近得几乎要触及他臂弯中的道者。 
  敖钦不退让,高抬起下巴傲慢不可一世,在身为上位者的兄弟前,嘴角边森森绽出一个笑:“没错,我宁可毒死他。” 
  “……”似是终于疲倦了这场没有结果的争吵,敖锦抽身后退,摇头叹息,“你不会。否则,百年来,你就不会一步不出此城。” 
  敖钦沉声道:“这是我的事。” 
  敖锦抬眼看他,深水般的眸中写满悲悯:“听我一句劝吧,若你还记得当年,就放他走。轮回往复,他的执念总有淡忘的一天,对你,对他,都是解脱。” 
  敖钦不再说话,一径低头看怀中的道者。方才的争吵扰了他的好梦,光洁的眉间微微蹙起,显出几道浅浅的凹痕。撇下一旁的敖锦低头吻他的额头,好抚平他的烦忧。敖钦旋身再度抱着道者向内室走去:“他说他要在此留一月,我听他的。” 
  又是一声叹息,敖锦立在原地看他渐渐隐在屏风之后:“过不了多久,希夷也会来。” 
  屏风后穿出男人低低的笑:“我还担心他不来。” 
  无可奈何,敖锦说:“莫忘了你当初筑那高塔的缘由。”这已是最后的提醒。 
  回答他的是死一般的寂静。 
  
第三章 上 
  有心或是巧合,敖锦走后,不停不歇的雨就收住了。子夜时,天边甚至升起皎皎一轮圆月,风流云散,星斗满天。待得旭日东升,东墙边霞光万丈瑞气千条,被雨水洗过的天空汪汪一片湛蓝。是个晴朗的好日子,天高海阔万里无云,宜洗晒,宜出行,宜远游。 
  敖钦站在院中看墙头新冒出的一株绿草,青嫩仿佛昨夜杯壁上描画的那一株,狭长的叶片上莹莹滚着未干的雨露,折出七彩的晨光。身后传来房门被打开的声响,随后是道者尚还暗哑的声音:“昨夜贫道喝醉了,若有有失礼数之处,望施主海涵。” 
  他一定在门后抓着门框苦苦思忖许久才凑出这么两句,小道士守礼得很,一觉醒来察觉自己喝醉,必然悔得以头抢地抓心挠肺过了。敖钦转身好奇地打量他苍白如纸的脸,妄图从中搜罗出些许蛛丝马迹,手中闲闲托一只水汽袅袅的青花茶盅:“昨夜在下也醉了,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一并不记得。” 
  道者狐疑:“是么?可我明明记得施主那时神色清醒,还问了我许多……你问我、问我……”他歪过头费力思考,一手搭上额头,脸色又减去一分,想来头中必定痛得厉害。 
  敖钦施施然上前,眉目含笑:“道长你宿醉未消,喝口醒酒汤再来同我对质不迟。” 
  捂在手里良久的茶盅缓缓递出,澄净无色的汤汁在里头微微地晃,平静时清晰地映出无涯恍惚茫然的眼。 
  “这是……”道者脑中“嗡嗡”乱成一团,喉间干涩得难受,声调越发低沉。 
  敖钦说:“是醒酒汤。”双眼恍如深水,不可轻易探测。 
  道者眯起眼很认真地看他,愣怔须臾,小心地双手接过,凑到唇边缓缓咽下,奉还时不忘客套地道谢:“有劳公子费心。”惨白的脸色稍许恢复几分红润。 
  敖钦同样双手接过,却垂下眼不敢看他无垢的眸。与敖锦的一场对话依稀又响在耳畔。 
  “我若告诉你,你给他喝的就不仅仅是几盅酒。” 
  “没错,我宁可毒死他。” 
  “……你不会。否则,百年来,你就不会一步不出此城。” 
  笨道士,你说对了,敖锦那小子确实不是那么及不上我。 
  当年气太盛、太骄横,满口胡言刻薄过很多人,玄墨、苍赭、凌穹……天界赫赫闻名的仙者在他眼中不过几个装腔作势的牛鼻子,人人交口称赞的小弟敖锦活到地老天荒也混不出息,其他人等就更不要再提,说不上三句话便觉厌烦,没有拂袖而去跑到天河边洗耳便已是给足了脸面。希夷说,真看不得你这狂妄,好似天大地大,唯你青龙神君敖钦最大。 
  众仙跟前,他笑吟吟辞让:“哪里,不是还有你希夷么?”肚里恨得咬牙切齿,你看不得我,我还看不得你! 
  上仙希夷,同拜老君门下时,他早敖钦一寸香;同论经学道时,他多学敖钦一部经;同弈一局棋时,呵,真真是命里的克星,他堪堪赢过敖钦半颗子,敖钦屡败屡战屡战屡败,简直像是谁存心捉弄,次次如此……有心计较起来,怕是同喝的一壶茶,他那杯也要较敖钦的更香更醇一些。这不是命里注定的天敌是什么? 
  天上仙家无数,大庭广众下,也唯有他希夷敢当面掷地有声道一句:“敖钦,为人处事莫太过分。”白衣飘飘端得凛然,叫人气得五脏六腑无一处不是怒火熊熊。 
  恨到尽头一遍遍切齿重复,世间若真有解不开的仇怨化不开的死敌,那便是他与希夷。 
  道者出门后,敖钦站在院中幽幽想起些许过往,星星落落的,好似花瓶被撞破后的一地碎片。这百年过得恍如梦中,几乎没有一刻曾回忆起从前,如今,小道士来了,敖锦来了,据说希夷也会来,没想到竟然连记忆也爱凑热闹,脚跟脚接踵而来。 
  晚间道者回家,一身浅灰的道袍衬得脸色也灰暗,眉宇间淡淡一丝疲倦。敖钦点了一室烛光坐在圆桌边静静等他,桌上满满一席净素的菜肴。举手向他示意自己手中的壶:“道长可要解解乏?” 
  小道士死也不肯入席,好似要将脑袋摇掉。 
  敖钦说:“这是刚泡好的茶。” 
  他犹犹豫豫伸手,低头时,两手抓着杯子半信半疑。 
  “嗯……长进些了。”敖钦煞有介事地点头。 
  无涯蓦地红了脸,故意坐得离他远远:“施主用酒壶盛茶便是为了唬骗贫道?” 
  敖钦连连摇头,举着壶啧啧有声:“若我说,这便是我家的茶壶呢?” 
  道者无言了,看着他顽童般洋洋得意的脸无奈地抿起嘴。 
  “看看、看看……”敖钦忽然大叫,一手抓着壶一手指道者的眉心。 
  道者僵住背,呆呆放下顿住一半的筷子:“怎么?” 
  敖钦收回手,慢悠悠就着壶嘴吸口茶,昏黄烛光下,探身仔仔细细看小道士莫名所以的表情,心满意足的笑从眼眸一直溢到嘴角:“这样就忘了困乏了吧?” 
  “你……”道者张口结舌。 
  他落落大方解释:“你在外奔波一天,必然是要困倦的。惊你一下,让你暂时忘掉白天的事,晚上也会睡得安。” 
  语末处依旧有缺憾,敖钦皱着眉头一副怪罪模样:“其实笑一笑会更好,可惜你被老牛鼻子们教坏了,从昨天到现在,压根没个真正的笑脸。是他们没教你,还是你没学会?” 
  他话音落下半晌,道者隔着桌子坐着不说话。摸摸鼻子,暗道一声坏了,不说话就是生气了。敖钦耷拉下眉头,口气踌躇:“是我又对道长失礼……” 
  自城下相遇,已经数不清是第多少回,放到百年前,简直是天方夜谭。 
  仍旧没回音,看来是真怒了。小道士从前就心地散淡,能真正让他生气的事不多,所以才会生出后来那些事。如若当初他一早就对自己横眉立目,恐怕又是另一番结局……把自己方才的话再好好回想一遍,敖钦不敢他的脸色,心不甘情不愿再把口气降低一分,两手在桌底下狠狠揪着衣摆:“在下对道长的师尊也失礼了。” 
  慢慢地抬眼,刹那间怔忡,道者翘着嘴角,水红的唇后稍稍露出雪白的牙,他在笑,虽拘谨、虽生疏,但真真切切发自肺腑。 
  他腼腆说道:“公子是个好人。”跟昨夜的话一模一样,彼时是醉酒,现下却清明。 
  敖钦失了言语,脑海中一片空白只剩下他的笑挥之不去。小道士,你在对我笑,对我一人。你不会知道,为你这一笑,我苦等整整一个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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