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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香如故 文/阿星

(2015-01-24 11:55: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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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感

分类: 浮生乱
 
  1
  日暮的天,如同一块流光溢彩的琥珀,漫天织艳的霞光下,青石板铺就的小巷里跫音轻响。
  此时天光已暗,两侧身着甲胄的士兵肃然默立,我最后一次伫身回首,看了一眼已沉入远山的夕阳,然后沿着身前这条似乎没有尽头的巷子向前走去。
  那是我第一次去那条巷子,若非因父皇之命,我想我此生都不会踏入那样污秽低贱的地方。
  那里是贱民窟,是这个繁盛帝国藏在阴影中最不堪的伤口,聚集着世间最穷困凄苦的人们,满目都是枯槁憔悴的面容,满耳都是痛苦凄怆的呻吟,而我的弟弟,萧琰,他就在这里。
  那扇摇摇欲坠的木门后,他睁着大眼正警惕地看着门外的人,一群宫人围在他身侧,我想他们已告诉了他他的身世。
  我走到他身旁,他不过小我两岁,个子却只到我肩头,瘦得几乎要佝偻起来,可哪怕是满身尘灰,一脸污垢,却依旧可以看出他的面容漂亮得耀眼。
  如同明珠,纵没入尘埃,亦难掩光芒。
  阿琰,我是你的姐姐,我伸出手,对他柔声道,你跟着我回家,从此,不会再让你受一丝苦楚,好不好?
  他愣愣地看着我,依旧戒备的样子,又带着怀疑与不安,我想自小生活在这样的环境,自然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可就在我准备抽回手时,他缓缓地将手递到了我的手上。
 
  2
  很多年后,我依然疑惑,他为何那样轻易就给予了我信任,并且再未收回过。后来我问他,他笑着答:因为你是我的阿姐啊。
  有时候,他简单得令我羞愧。还需要什么理由,我是他的阿姐,这世间他仅剩的亲人之一。
  而那一年,他十二岁,我牵着他的手,一步步走出那个于他如梦魇一般的地方,我想,后来他那样依赖我,或许是因为当我带他走出那个破败的院子时,让他在多年的黑暗之中看见了身前的光亮。
  父皇见他第一眼时,激动得直欲落泪,仿佛这是他遗落在外的骨血。
  他下诏封萧琰为清河王,入居重华宫。重华宫是明德太子生前所居的宫室,可见父皇对他的看重。
  明德太子是阿琰的父亲,亦是父皇的表兄,我的伯父。
  萧家的旧事很是复杂,身为皇脉的萧琰之所以会流落在外,要从我大梁建国时,太祖那一朝说起。
  太祖是一代英豪,推翻前朝的暴政,救百姓于水火,以马夫之身最后成就天下霸业,建立了新朝。
  我的祖父太宗是太祖的胞弟,同太祖一起起于微时,共谋大业,后在成州拥立太祖为帝,在军中威望极高,是太祖的左膀右臂。
  那时萧琰的父亲虽受封太子,却因为性子软弱而为太祖不喜,后来太祖病逝前,祖父守在病榻前,与之一番长谈,至于谈了什么再无第三人知晓。第二日太祖崩后,内监捧出金匣,匣中盛的是太祖遗旨,写的却是传位于祖父,即为后来的太宗皇帝。
  民间纷纷对此有议,说太宗皇位来得不明,太祖生前虽不喜太子却从未有过废立之意,且太子之后还有德王、英王等诸位皇子,其中也不乏英才,怎会直接传位给弟弟。
  真相如何我作为后辈不敢置评,但后来太宗的确是逼死了萧琰的父亲,然后以太子礼葬,谥号明德,而太祖留下的几位皇子王爷也纷纷早逝,若非有太监抱着襁褓中的萧琰逃走,太祖一脉,怕是已断了。
  父皇与祖父不同,他长于太平盛世,是祖父唯一的子嗣,登上皇位是顺其自然的事,故而对权柄并无兴趣,倒是纵情于书画中,又深信佛学,整日不是写诗作画便是召僧侣谈论佛理。
  所以他倒不似帝王,反而更像文人。
  对于当初祖父所为,他一直心怀愧疚,觉得皇位得来不正,我们这一脉欠了太祖一脉,而后来他病后夜夜惊悸,更加笃信是因身负深重的罪孽而受到佛祖的责罚。
  故他吩咐臣下,一定要找到遗落在民间的太祖嫡裔,以求赎罪。
 
  3
  重华宫距我的云英殿不远,父皇特意嘱咐我照料萧琰,他胆小又不愿让人靠近,唯有我,能让他卸下防备。
  他入宫后不久,我依父皇之言,带他去护国寺上香祈福。
  当洗尽尘泥,换了袖袍锦衣后,他瞧着与京中自幼长于富贵的世家公子们无异,只是瘦削的身形依旧让人有些心疼。
  日后要多进些膳,将身子养壮起来,知不知道?我替他理了理衣襟,像哄孩子一样嘱咐。
  他的样子依旧有些瑟缩,仿佛是在长久担忧恐惧的生活中烙下印记,这样的谨小慎微,仿佛连抬头看看我都不敢,只轻轻点了点头。
  护国寺是国寺,里面住持已等候良久,我们的车驾一到,就有僧侣前来恭迎。
  阿琰,来。我向着神色有些忐忑的萧琰伸手,在他将手递给我后牵着他一同向主殿走去。
  你有什么愿望,便告诉佛祖,若许的愿灵验了,他日阿姐再带你来还愿。我引着他入了大雄宝殿内,接过身后僧侣奉上的香,与他一同跪倒在蒲团上。
  其实我从不信佛,对萧琰的照拂也并非全出于血脉之情的怜惜,我要做一个好姐姐,是要做给父皇看,这也注定了我与萧琰本质的不同。
  我在残酷诡谲的皇宫生活了十多年,看惯了那些阴谋手段,然后渐渐地,也成了那些工于心计的女子之一,从我第一次看进他那清澈见底的眸中时,我就知道,我们不是一路人。
  只要他不会影响到我的计划,多给予他一些关怀,让他对我心怀感激,言听计从,又能让父皇满意,这对我有利无害,我这样告诉自己。
  阿姐,回去时,他突然启声唤我,看了看四周的殿宇后,向我道,其实,我来过这里的。
  我不经意脱口问:来上过香?
  他摇了摇头,浅浅笑了起来:这里是不会让贱民入内的,但我们可以守在寺外,来这里上香的都是富贵人家,随意施舍一点都比别处多很多,不过这里的僧人很凶,若被他们撞见我们向香客乞讨便会拿扫帚打我们,那时怎会想到,有一日我居然成了里面的香客。
  听他说完,我竟不知如何作答,第一次,我因他的目光而感到愧疚。
  他曾受那样的欺辱,我却在心底计较他日后是否会威胁到我。
  我命人叫了住持来,对着那住持道:日后寺外但凡有行乞的孩子,你们不得对其驱赶打骂,准备些粥食衣物,给他们果腹御寒。
  可是殿下,住持有些犹豫道,那样便会有数不尽的乞丐围于寺前,岂非坠了国寺的威严?
  既为国寺,便更应慈悲渡人,那些贱民,同样是陛下的子民,我沉声道,若住持担心吃穷了护国寺,便用孤的食邑来补如何?
  我们在那住持的惊慌的告罪声中离开了那里,一路上萧琰不住地侧眼看我,眼中是藏不住的感动,回去时我让他与我同乘一辆车驾。
  他坐在我身旁,有些紧张地垂着头,良久,用很轻很轻的声音道:阿姐,能遇到你真好。
 
  4
  回宫后,父皇听闻了我在护国寺下的令后很是赞赏,若在平常,我必心中暗喜,可这一次,却生出一丝悲哀。
  我是父皇唯一的子嗣,可即便是这样也无法让我安心,我还要费尽心机地去谋取他的每一丝宠爱。
  我想起母后曾说的,这世上永远没有理所当然的事情,你要想的,必须自己去拿过来,否则,它就是别人的。
  萧琰已经十二岁了,却只字不识,父皇决定亲自教他习诗书,不过若论学问,的确,朝中学士亦不及父皇。
  除此之外,他还需去校场练骑射,文武都不能落下。
  他很刻苦,听他宫里的宫人说,他夜夜都要通宵达旦,满架子的书,总不过一个月就看完了。
  我偶尔会去看他,带着点心过去,他放下书坐到我身旁,每次打开食盒总是无比开心。
  我带了点薄责道:读书也要注意休息,慢点吃,小心噎着。瞧你,平日没吃饱吗?
  阿姐做的点心是最好吃的!他鼓着双腮眯眼道。
  傻瓜,我伸手拂去他襟前的碎屑,笑着道,这自然是宫里厨子做的,你阿姐可做不来。
  他愣了愣,眼中光芒微黯,羞赧地笑了笑,然后道:阿姐是不该做这些事。
  萧琰落马的消息传来时,我正在殿内看书,我下令先不得将消息告诉父皇,然后匆匆赶去校场。
  太医已替他看了,并无大碍,是皮外伤。有人向我禀道,在萧琰的马鞍下发现一枚银针,那针刺入马股中,才令马发狂,将萧琰摔了下来。
  我在院外将所有当值的人都叫了来,看着身前那些人战战兢兢跪了一地,淡然道:将上驷院中看管这匹马的下人都杖毙,陛下最近潜心论佛,这事若是让陛下闻知,你等便去陪那些看马的人吧!
  这次萧琰坠马,背后谁人所为我依稀已能猜到。当初因宫中并无皇子,所以有朝臣上书,奏请父皇立我为皇太女,被父皇驳了回去。但他们都觉得,我是唯一的皇嗣,父皇当下虽不立我,但日后总会无奈立我为储的。
  可萧琰入宫后,情况便有些不同了,他们担心父皇生出还位于太祖一脉的心思,便将萧琰视如眼中之钉。
  这其中当以我的外家陈氏为首。萧琰坠马之事,即便不是我外祖父安排的,但也定得到了他的首肯,所以我决不能让此事泄露出去。
  抬首时我才看到,萧琰正站在门口看着我,方才我的话定然被他听了去。
  我命人将他搀上马车,他一语不发,我直直看着他问:怕了吗?是不是如今阿姐在你眼中是个可怕的人了。
  他有些茫然地抬头,却摇头道:我知道阿姐是为了保护我,我不怕阿姐,只是我想快些长大,以后便可以保护阿姐了。
  他果然还是个天真的孩子,不知道这简单的事件后,藏着怎样复杂的谋算。
  我笑了笑,道:你放心,阿姐再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了,只是这件事,若被陛下知道会牵连更多的无辜,所以,你也不要再让任何人知晓,可以答应阿姐吗?
  他终于笑了起来,精致的五官一时更加夺目,他用我见过最澄澈的目光看着我道:嗯,我什么都听阿姐的。
 
  5
  萧琰在骑射上的天赋惊人,习箭一年后便可百步穿杨,箭无虚发。
  有时我随父皇去校场看他练习,他在校场上仿佛换了一个人,立在那里沉稳如山,引弦时凛然自威,羽箭一出,必中靶心。
  那样的他,哪怕是站在一众人高马大的将领中,气场也丝毫不输于他们。
  等他看到这边华盖飘扬,知道我与父皇来了,便匆匆赶来。听完父皇的询问嘱咐,便走到我的身边,却再无方才从容的样子,有些忐忑地问:阿姐瞧见我方才射箭了吗?
  我点头:比上回又长进了。
  下次会更好的,他憨憨地笑起来,瞧了瞧我又问,阿姐还来看吗?
  自然会的。我在他有些紧张的目光中抿唇一笑。
  他去行猎,总会收获满满地带回来给我,兴奋地指给我道:这些貉子可以给阿姐做斗篷,这几只银狐可以给阿姐做裘衣
  我的斗篷裘衣穿都穿不完呢,以后别这样费劲了,我淡笑着对他道,陛下不喜行猎杀生,让他知道要说你呢。
  他失落地低下头去,喃喃道:可我能为阿姐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男孩子在十三四岁之后是最长身体的年纪,几乎半个月不见,他就噌噌长了一截,转眼已高过我半个头了。
  随着身高变化的还有他的声音、容貌。
  记得是有一日的黄昏,我去看他,他正立在庭中,我出声一唤,他闻声回身来看我。
  暮光映照下,他用一支玉簪束了发,身着广袖白袍,五官仿佛是突然间就长出了棱角,丰神俊朗,身如玉树。
  阿姐。他在看见我的一刻笑了起来,瞬间璀璨生辉。
  我竟有些怔愣,从前他在我眼中是个不知事的孩子,如今却和普通的男子并无二致了。
  明明我们常常相见,我却总觉得他是一夜间长成如今这样的。
  而随着他的成长,父皇将他视如己出,越来越喜爱,朝中已隐隐变成两派。一派是支持我为皇太女,认为前朝也曾有过女帝,照样朝政清明。
  而另一派则是那些世代簪缨的大家,认为萧琰既是男子又是太祖嫡孙,更适合做国之储君。
  储位之议越来越激烈,我与萧琰自然不可能再如以前那样亲近,或许从他入宫时起,我就料到会有这一日,我们会站在对立的两面。
  我不再常去看他,不再过问他的衣食,不再什么都护着他,明显地拉开了与他的距离,而他也感觉到了。
  他已不再是当初那个天真无知的孩子,也渐渐听闻朝堂上那些争执,知道我为何要远离他。
  但他找到我,还是令我惊讶的。
  阿姐为何不来见我了?他直直地看着我,像是犹豫之后的决绝,只问,是因为朝中那些言论,对吗?
  我转过身不去看他:你又何必再问呢?
  阿姐真的相信以后我会同你抢皇位?他眼中满是惊痛,又带着倔强,我那么努力,不过是想让阿姐看到看到我不再是贱民巷子里那个低微无能的孩子罢了!我想要变强,不过是想要让阿姐为我感到骄傲,而不是不是为了让阿姐对我心生怀疑、戒备
  可那并不重要,我淡然道,我只想拿自己想要的,你怎么想,无关紧要。
  阿姐他难过地垂下头去,突然,在我还来不及反应时一把抓住我的手,不管不顾地道,我保证,保证不会跟你抢,绝不让自己威胁到你!你别不理我好吗?
  他力气大得惊人,我挣脱不开,只得冷声道:萧琰,放手!
  他惊慌地放开了我,我沉声道:不管为了什么,我都会和你保持距离的。阿琰,你已经长大,而我,也要谈婚论嫁了。
 
  6
  我的婚事,是母后未逝前就为我定好了的,大将军徐彻之子徐岷。
  我与徐岷自幼相熟,当初父皇并不愿我嫁去徐家,他重文轻武,说徐氏一室兵戈,满门武夫。
  可母后自有打算,徐家手握兵权,可助我登位。
  在我之前,母后曾怀过两胎男婴,俱是未足月便夭折于腹中,好不容易将我平安产下后,却是个女儿。那时她已近四十,不可能再孕了。
  母后同父皇是截然不同的性子,从来只讲究结果,不在乎手段,所以才能在后宫立于不败之地。
  故除了我之外,宫中再无皇嗣能降生于世。
  她说要将世间最好的东西给我,世间最好的,在她眼中莫过于帝位。
  那时她一定没料想到有萧琰的到来。
  在母后逝前,父皇答应了她在我及笄之后,为我和徐岷赐婚。如今我及笄已有两年,父皇不得不考虑我的婚事了。
  不久之后,赐婚的圣旨下来,婚期在一年之后。父皇有些不舍,叹息地对我道:朕其实知道你母后的心思,可女孩子家,夫敬子孝一生平顺才是幸事,她总是太要强,朕却只希望你幸福。
  虽我一直避着萧琰,但在父皇身前却总免不了相见,我从乾元殿一出来,就被随之赶来的他叫住。
  阿姐,他走到我身前,还记得那年你答应过我的吗?你说要陪我去护国寺还愿的。
  你的愿望实现了?我漫不经心地问。
  他迟疑着,却只道:我只想你能陪我去一趟,在你出嫁之前。
  我没有拒绝他,我想,不过是上一次香而已。
  我们一路沉默,上了香,出了殿,外面雪已大了,地上铺了薄薄一层银白。
  他突然转了头来看着我,然后慢慢向我伸出手来,难掩忐忑,却又故作坦然地解释:地滑。
  我将手递给他,看着他笑了起来,那笑里有满足,也有难过。
  很短的路,却似乎走了很久,最后他扶我上车时轻声道:阿姐,曾经你牵着我,如今我牵着你,就像曾经你护着我,而今后,由我来守护你。
  我想起方才佛像前他低声对我说的,他说:我的愿望永远不可能实现了,连佛,也帮不了我。
  我没有问他当年许了什么愿,或许问了他就会告诉我,但我已不想知道了。
  一年的时间过得很快,其间徐岷常来看我,这场联姻在母后的计划中,也在陈徐两家的计划中,他们都已准备好了,必要将我扶上帝位。
  父皇年纪已大了,如今疾病缠身,整日昏昏沉沉,我去看他,他却对我道:出嫁之前,去看看阿琰吧,你们姐弟感情一直很好,他如今难过朕知道。
  在我出嫁前一晚,我依言去看萧琰,他正赤足坐在院子里,身侧是几个空酒坛。
  我将手里的点心盒子递给他,坐在了他的身旁。
  他愣愣地将盒子打开,愣愣地拿出糕点放入口中,然后愣愣地转头看着我。
  我看见他的泪慢慢溢出了眼眶,我教过他男儿有泪不轻弹,可如今竟不忍出言责骂。
  果然什么都是会变的,他喃喃道,你送来的点心,也不似当年的味道了。
  阿姐,他突然开口,你嫁给他是不是为了他家的兵权,是不是防着我以后威胁到你?如果是那样,那你不如现在杀了我吧。
  他从袖中拿出一柄匕首,递给我,痴痴道:你杀了我,便不用担心陛下传位于我了,也不用嫁给他,好不好,娓娓?
  我震惊地抛开那匕首,震惊地看着他。他最后唤我的那两字,是我的乳名,只有母后曾唤过,如今从他口中出来,说不出的亲昵暧昧。
  他来扯我袖袍,我一巴掌掴到他脸上,冷冷道:萧琰你看清楚,我是你的姐姐。
  他在下一刻发了狂似的,第一次那样愤怒地大声对我道:不是!你我既不同父,亦不同母,从我第一眼见你,就不只是拿你当姐姐看!
  我在急怒之下只觉手足俱寒,冷冷笑了起来:那你可知我为何要忌惮你?因为我的祖父杀了你的父亲叔父,我不是陛下,不曾念佛,我知道我是你的仇人,这永远改变不了!
 
  7
  我在嫁与徐岷后搬离了宫中,住进了之前建好的公主府。
  徐岷很好,万事都迁就着我,也常同我一道入宫探望父皇。
  父皇病得越来越重,整日为病痛所折磨,见了我才难得一笑,却难掩苍老憔悴。
  我陪他说话,说着说着他便提到萧琰的婚事,他对我道:满帝京的女子他都看不上,你去劝劝他,他一直听你的。
  我离去时正碰上萧琰前来,如今我出了宫,都是他整日陪着父皇,我但凡来见父皇,都尽量与他错开。
  他似乎也没料到会遇到我,就那么傻傻地看着我,我对身旁的徐岷笑了笑,让他去前面等着我,我与萧琰有话要讲。
  我与萧琰隔着一道长廊,他缓缓向我走来,他已快及冠,如今长身如玉,风姿卓然,立在我身前我竟要仰视着他了。
  陛下担忧你的婚事,让我劝你。我言简意赅。
  我知道,他轻轻笑了起来,转了头去并不看我,只道,阿姐放心,我会如你所愿的。
  我在不久之后便懂了他那句话的含义,他在王妃备选之人中选择了位家世最低的。
  他总以为是我忌惮着他,却不明白,一切皆是局势所迫,我与他,都注定是身不由己的人。
  随着父皇的病重,朝上立储的呼声越来越高,暗潮汹涌之中,我从太医处得知,父皇怕是熬不过今春了。
  徐岷越来越少回府,他在外谋划什么我知道,也常有老臣私下来见我,商讨对策亦表明忠心。
  但我也知,朝中还有一批大臣,他们当年跟着太祖一路封侯拜相,对祖父当年窃位敢怒不敢言,所以便一直向父皇进言,传位给萧琰。
  至于父皇是怎样打算的,我大约也能猜到,他不是不疼我,只是把万事都想得太过简单。
  父皇驾崩前,徐家连同陈家一起将宫中控制了起来,萧琰更是被囚禁在了重华宫里。
  我是一直守着父皇直到他离世的,他一直拉着我的手断断续续说着:朕只有你这么一个女儿,却一直将阿琰视如己出,朕希望保全你们两个若传位给你,他们必不会留他,你拗不过徐家与陈家的可若传给阿琰,他一定会保住你的,豁出性命他也会的。
  他混浊的眼里慢慢流出泪来,呜咽着道:不是为父不疼你,可阿琰是萧家仅剩的男嗣
  父皇阖眼时,我才发现自己也已泪流满面。我抬起他的头,将他头下的枕匣拿了出来,里面应当是他早已写好的传位遗旨。
  外面跪了一地的宫人,太监在我身后高呼陛下殡天,我将手中圣旨递给那太监,当念出我入承大统后,所有人跪呼万岁。
  那圣旨是我之前就藏在袖袍中了的,我与徐陈两家早已商议好,他们带兵围宫,我将父皇留的遗旨换下。
  如今我终于如母后所愿,登临帝位,我想起父皇临去前安然的眉目,终究,我还是违了他的意。
 
  8
  丧钟在此刻响起,按之前的计划,我应在此等徐岷他们前来会合,再宣百官前来哭祭,也叩拜新帝。
  可我没有停留,径直去了重华宫。
  萧琰正坐在烛光下,见我来满脸愕然,丧钟的鸣声传来,他惨白了脸,看着我冷笑道:我现在要称阿姐为陛下了吗?
  我不答,只向身后人示意,立即有士兵入内,立在萧琰身后。
  皇姐终于决定杀我了吗?他毫无惧色,只是看着我。
  我已安排好一切,你出了宫便有人接应,我转过身去,赶在徐家人赶来之前,你赶紧走吧,再不要回来了,从此,我们也再无瓜葛。
  阿姐他带着颤音唤我,低低地问:你心里是有我的对吗?
  不,不是的,我努力做出平静的样子答,我留你一命,只当是还了祖父当年欠下的债。
  阿姐,你总是这样口是心非。他缓缓说着,我侧眼看见身后他的影子,和我不过一步之遥,他伸出了手,却终究在要触及我的那一刻垂了下去,我只听到他低声地道,阿姐,我第一次见你的那天,你站在我的身前,问我,愿不愿意跟你回家,你说家我从未想过自己能有一个家,那时我看着你,闻着你身上的衣香,感觉自己低微得如同你绣鞋上沾染的尘泥,可你说带我走,这让我平生第一次有了期盼,期盼有一日,可以和你并立。
  时间紧迫,我吩咐那两个士兵:将王爷带走。
  萧善音!他在最后那一刻叫我的名,我抬眼去看,他眼中涌动着我并不懂得的情绪,仿佛是痛苦,仿佛是绝望,终于,他低低说了一句,对不起……
  萧琰走后我并没有离去,我在他的寝殿里渡着步,这里每一处,都有他留下的痕迹。
  徐岷赶来时,萧琰已不在了,他只一眼便明白,问:善音,你答应我们的计划,其实,只是为了保住他对吗?
  我抬眼去看他,这是我的丈夫,却让我觉得无比陌生。
  我笑着对他道:曾经我很想坐上那个位置,那时我多可怜,每日想的都是谋取父亲的宠爱和权势。母后从小教我算计,于是我算啊算,可算到最后,我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算了,我想要皇位,也只是为了完成母后的遗愿而已
  他颓然扔掉手中的剑,苦笑着说:我挑开你盖头的那一日,看见你泪流满面,我一直想问,你的泪到底是为谁流的。
  我没有答他,我想他已知道了答案。
  我想起当初萧琰对我说,一切都会变,我带给他的点心味道都变了。
  其实那本就是两个人做的,他曾说阿姐是不该做这些时,那样黯淡失落,之后我便找来那个厨子,学着做那些糕点,一遍又一遍,然后才拿给他吃。
  就像我一直告诉自己,我对他好,是做给父皇看的,我这样自欺着,却终究没能骗过自己。
 
  9
  我在第二日登基称帝,却并没有愿望达成后的喜悦,或许是因为这从来都不是我真心想要的。
  看着徐家陈家人兴高采烈趾高气扬的样子,我竟莫名觉得悲凉,其实,我也不过是他们的一枚棋子而已。
  而有一件事只有我一人知,那日,我拿出父皇写好遗旨的匣子,里面却空无一物。
  我隐隐猜到了什么,却不愿去想,我宁愿这样就是尘埃落定了。
  这个谜被揭晓是在半个月之后,萧琰回京之时。
  他不是一人回来的,而是统帅着数万将士,兵临城下。
  徐陈两家都没有想到,京中虽被他们控制,可宣同、大冶两地的驻军已为萧琰所用。
  那两地驻扎的士兵是京中三倍,原被用作拱卫京师的。
  京中神武等营骤然出兵制住了徐家,打开了城门,迎萧琰入内,原来一切,已在他的掌控之内。
  而父皇的那道遗旨正是在他手中,上面写着传位于他,他拿着那道圣旨,便占了大义。我则成了矫诏夺位的罪人,便是他说我弑君,我亦无可辩驳。
  这些年,他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却能设下此暗渡陈仓的大计,而我与父皇却丝毫不知,朝中多少大臣暗暗被他收服,我今日才一眼得见。
  天翻地覆,竟不过是在顷刻之间,曾经信誓旦旦效忠于我的那些臣子,转眼便归顺于萧琰。
  我再见他,明明只隔了几日,却似隔了半生。
  潮涌一般的士兵将乾元殿围住,他在众将的簇拥下走到我的面前。
  我终于明白了这一切,他谋划了这么久的这一局棋。而原来我步步深陷,不过皆入了他的局中。
  父皇说得对,你的确比我更适合做国君。
  他比我隐忍,也比我狠。
  输给他,我不怨。
 
  10 
  萧琰没有杀我,他下旨废我为庶人,终身幽居于云英殿里。
  那一日,我身着素衣,穿过永巷,去到那个将永生囚禁我的地方。
  日暮的天,如同一块流光溢彩的琥珀,漫天织艳的霞光下,青石板铺就的小巷里跫音轻响。
  此时天光已暗,两侧俱身着甲胄的士兵肃然默立,我最后一次伫身回首,看了一眼已沉入远山的夕阳,然后沿着身前这条似乎没有尽头的巷子向前走去。
 
  终
  那一日,她穿过长巷离去的时候,其实他就在她的身后远远望着。
  可她没有回首,便不曾看到身后的他。
  其实他很想将她拉住,因为他明白,她这一去,就是一生了。
  可他不能,他谋划了这么久,有多难,却不能退后一步。
  他想起她问,这皇位有什么好。
  是啊,这皇位有什么好,其实他根本不想要。
  可惜命运没有给他选择的权利,父亲,母亲,舅舅,叔父他的所有亲人,都死在她祖父的手中,他的脚下垫着那么多白骨,容不得他心软。
  他抬眼去看她,她的背影在暮光里美得不可思议,仿佛一伸手,就触得到。
  可就在他伸出手的那一刻,那个背影就在他眼前缓缓倒了下去。
  他几乎是疯了一般向她奔去,可晚了,他将她搂在怀中时,她的嘴角已有乌黑的血流了出来。
  你吃了什么?他的声音已破碎,整个人都发着颤,快吐出来,吐出来
  她已经不能答了,双眼缓缓阖上,浑身都冷了下去。他像个傻子,一直唤,一直唤。
  阿姐,阿姐……
  一声声呼唤在巷中回响,却再也等不来应答。
  天光向晚,此刻宫鸦结阵飞过,黑压压的羽仿佛要遮天蔽日,在那些响彻天际的尖唳声里,他的声音被彻底地掩去。
  一切,都如那道已沉入远山之下的残阳一般无法挽留,曾照亮他生命的光亮就此熄灭,天地一片黯淡,而他的世界,从此一片漆黑。
  这一刻,山河俱寂,岁月无声。
  他将她抱在怀里,紧紧地抱住,仿佛这样,就不会再有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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