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载中…
个人资料
玻璃泪lxj
玻璃泪lxj
  • 博客等级:
  • 博客积分:0
  • 博客访问:43,947
  • 关注人气:2,134
  • 获赠金笔:0支
  • 赠出金笔:0支
  • 荣誉徽章:
正文 字体大小:

《南风知我意》作者:七微

(2014-06-12 10:25:09)
标签:

情感

校园

分类: 浮生乱
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十八岁的夏天,在暮云古镇过暑假的顾阮阮在河里游泳时,救下了车子坠河的傅西洲。高烧昏迷的傅西洲在三天后醒过来,却失去了记忆。善良的阮阮将他留下来照顾,相处的一个月里,她对他心生情愫,还来不及告白,他却不告而别。
  四年后,她在机场与他重逢,经年岁月,她对他的感情并未随着时间而流逝,而是如同陈酿,愈发酵愈浓烈。恢复记忆的他,对她无比冷漠,同她记忆里那个内敛温柔的男人判若两人,诚然如此,她依旧爱得执著、掏心掏肺。
  她苦追半年后,他对她求婚,在她以为自己终于打动他时,婚礼上他的缺席,令她如坠迷雾深渊……当她渐渐走近他,才发现,他的世界,比她想象中,更为复杂……
  在十几岁的时候,我们爱上一个人,恨不得为他倾尽所有。也天真地以为,只要付出自己全部的真心,总会得到回应。却忽略了,并不是所有的深情,都能得到对等的厚意。

第一章 除了爱你,我没有别的愿望
{我不哭,并不是我不难过,为了跟你在一起,这条路我走得荆棘载途,可这是我心甘情愿选择的,我就会咬牙不悔地走到底。}

关于她与他的婚礼,她曾想象过很多种情形,会不习惯穿裙子与高跟鞋,担心会狼狈地摔倒,会紧张,会兴奋得语无伦次,甚至想,自己前一晚肯定会失眠的,有黑眼圈怎么办呢?可种种情形,她绝没想过会是眼前这般——
此刻,她提着婚纱的裙摆,赤足奔跑在酒店的长廊上,焦急地推开一间又一间的房门。长长的走廊,柔软的地毯,踩上去没有一点足音,她匆忙的身影,在灯影下宛如一出默剧。她从第一间找到最后一间,又折回去,挨个房间再找一遍。
没有,哪儿都没有他的身影。
她站在新郎休息室里,微微喘气,额上已布满细密的汗珠,弄花了妆容。她垂着手,怔怔地望着正午时分洒进来的一室明媚阳光,满眼的茫然。
这个时刻,她不应该在这里的,她应该与他并肩站在神父面前,交换戒指,互相亲吻,许下一生的誓言。
可是,多难以置信,多可笑,她的新郎,不见了。
而一个多小时之前,她还偷偷跑到这里见过他的。她说她很紧张,他还温声安抚了她。
她不知道,到底哪里出了问题。好好的一场婚礼,最后却闹成了一场天大的笑话。满场宾客议论纷纷,酒席自然是散了,外公震怒,老爷子一生纵横商场,最好面子,还从没丢过这么大的脸。又有血压病,气急攻心晕倒了,被送去了医院。
她慢慢地蹲下身,抱紧手臂,明明阳光很好的啊,她怎么觉得这么冷啊。
一只手轻轻地搭在她的肩膀上,“软软……”风菱的声音里满是心疼,她望着顾阮阮的右脚:“你脚受伤了,先跟我去处理伤口,好吗?”
阮阮低头扫了一眼自己的脚踝,肿得很高,带了淤青。她生平第一次穿高跟鞋,适应了好久,才能自如走路。哪里能驾驭得了一路飞奔,上楼梯的时候摔了一跤,她踢掉碍事的鞋子继续跑,竟也没有感觉到痛。
阮阮摇了摇头,转身就往外走。
她还不死心。
风菱追过去,一把拽住她,虽有不忍但实在无法放任她的脚伤不管:“顾阮阮,你给我醒醒!傅西洲他逃婚了!他不在这里,就算你把整个酒店翻过来,你也找不到他的!”
她已经上上下下把酒店所有的楼层都找遍了,二十几层楼,连洗手间都没放过。最后又跑回这一层。
阮阮望着风菱,像是没听到她在说什么一样,微微蹙眉,眸中全是茫然。
风菱放软语气:“听话,我们先去医务室。”她握紧阮阮的掌心,牵她离开。走了两步,阮阮忽然蹲下身去。两个人牵着手,风菱没防备,一下子被阮阮扯得跌坐在地上,幸好走廊地毯柔软。
“叮当,你说,这是为什么啊?”阮阮声音低低的,自语般地问风菱。风菱坐直身子,差点就脱口而出——还能为什么啊?一个男人从婚礼上消失,无非就是不想娶你了。她在阮阮面前向来直话直说,但此刻,这句话却哽在喉咙里,无法说出口。
“叮当,他一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去处理,对不对?”不等风菱回答,阮阮又开口道。也许,她压根不需要她的回答。
有什么事情重要过人生中最重要的时刻?如果真有事,可以说一声的啊,不告而别,还把手机也关掉,用意已经很明显。
风菱望着好友,真想一耳光打醒她。在得知她跟傅西洲决定结婚时,风菱就对这桩忽如其来的仓促的婚姻并不看好,阮阮爱得太辛苦、太执著,而傅西洲,却始终冷冷淡淡的。
风菱让她好好考虑清楚,她还记得当时阮阮的回答,她说,叮当,是你说的,想要什么,就要尽全力去争取。我这个人对生活没什么野心,也没什么大梦想,从小到大,就没有特别期待过什么,因为深知,不奢想,就不会失望。可自从遇见他,和他在一起,是我唯一想要拼命去争取、去得到的。叮当,他是我的心愿啊。
他是我的心愿。
风菱被这句话击中,一腔说辞,通通无所遁形。随之而来的,便是对阮阮的心疼,以及,担忧。她自然记得自己说过的话,大三上学期,她为了院里一场设计比赛,拼了命地努力,通宵达旦是常事。阮阮得知后骂她,她就对她说了这样一通话。可是,那是物化的东西啊。有些事情,你尽全力也许会得到想要的结果,如金钱地位、考试中的好名次。可有些事情,就算你拼了命,也无法换来你心中所愿,比如,感情。
阮阮虽然随性,对什么都不太在意、不太上心的样子,可她并不是个草率的人,只是,她一碰到傅西洲,所有的理智就统统不见了。
风菱没有再劝她。她是明白阮阮所说的那种渴望的,而对于一个从未主动争取过什么的人来说,那种渴望,是非常具有杀伤力的,甚至会缠绕成一种执念。
在婚礼日期定下来的那个夜晚,阮阮抱着一整箱的啤酒去找她,在她租屋的天台上,她的欢喜雀跃眉眼间,藏也藏不住。她打开一罐又一罐啤酒,拉着她开心碰杯,在深夜里,像个疯子般,对着灯火阑珊的夜色大声喊,叮当,叮当,你知道的啊,他是我的心愿啊!现在,我如愿以偿了!我真的真的真的好开心啊!
她从未见她那样快乐过。
可散在夜空里的笑声,还恍惚在眼前,欢喜未散去,伤害来得这样快。
风菱扶起阮阮,哄小孩般的语气:“不管他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现在,最重要的是,你必须跟我去处理脚伤,乖。”
之前所有的心思都放在找人上,没觉得痛,也或许是脚肿得更厉害了点,她才走两步,便觉钻心的疼痛,忍不住“呲”了声。
“能走吗?”风菱问,又蹲下身:“我背你吧。”
阮阮摇摇头:“没关系,我能走。”
她看起来瘦,其实体重不轻,风菱还穿着高跟鞋呢,怎么背得动她。
风菱只好搀着她,慢慢地走向电梯。
这家酒店属于阮氏,外公疼她,专门辟了这一层楼给她婚礼专用,地毯特意换成了红色,每个房间外都装饰着鲜花与气球,其实她觉得有点夸张了,但外公说,你们小女孩子不都喜欢这样的梦幻吗?她也就没再反对。
此刻,这些鲜花与气球,这红毯,刺得她不敢睁开眼去看。
等了许久,电梯才上来。
看着一层层上升的数字,她在心中默念,会是他吗?电梯打开,他会从里面走出来吗?
此时此刻,她依旧心存期待。
“叮”一声,门开了,有人走出来,却不是她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哥哥,有没有找到他?”阮阮急切问来人。
顾恒止咬牙道:“傅西洲那小子最好别出现,否则我真会杀了他!”
她眼神一暗,看来他依旧没有消息。
阮阮沉在自己的情绪里,没注意顾恒止的神色,站在一旁的风菱却是看得清楚,向来嬉皮笑脸没什么正经的他,愤怒起来竟是这么可怕,仿佛满身都带了杀气。
风菱轻轻对顾恒止说:“顾大哥,软软脚受伤了。”
顾恒止蹲下身,撩起阮阮的婚纱,他脸色更难看了。他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披在她身上,然后将她抱起来。
酒店附近就有家小医院,阮阮被顾恒止抱进医院大厅时,来往的人都往她身上瞅。也难怪,她一身洁白的婚纱,实在太打眼。她闻着淡淡的消毒水味道,心里五味杂陈。
大喜的日子,却来了医院。没有比她更悲惨的新娘了吧。她将头埋进顾恒止的胸膛,他抱着她的手臂,紧了紧。

同一时间。
莲城近郊的一家医院里。
三楼手术室外,长长的寂静的走廊上,穿着一身黑色礼服的男人伫立在窗边,指尖的香烟燃到了尽头,他仿佛未曾察觉,最后一丁点的火花烧到了手指,灼热的刺痛感没有令他皱一下眉头。
坐在长椅上的乔嘉乐怔怔地望着他的背影,他已经保持这个姿势站在这里很久了,沉默不语,一支接一支地抽烟,窗台上丢满了数支烟蒂。
窗户洞开着,风扑面而来,五月初的南方城市,还有点冷,凉风一吹,令人清醒。他将烟蒂摁掉,低头间,看到胸前别着的新郎礼花,原本波澜不惊的眸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但很快,又恢复了那种沉寂。
他抬手,将那朵与这惨白四周格格不入的红色礼花,摘下来,塞进了西装口袋里。
“西洲哥,对不起……”乔嘉乐走到他身边,低低的声音:“可是,那时候,我真的吓坏了,什么也没想,就给你打了电话。除了你,我实在不知道还能找谁……”她微微仰头望着他,娇艳的脸庞上,有泪水划过的淡淡痕迹,眼眶微红。
他没有转头,也没有说话,静静地望着窗外。明明是同一个城市,城区与近郊,却是两种天气,市中心阳光明媚,而这里,却是阴沉着天,云层阴翳,仿佛随时都有一场雨将兜头而下。
乔嘉乐只穿了一件薄薄的连衣裙,风一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她抱紧手臂,抬眸再望了眼他,默默走开。
比之凉风,站在这个男人身边,更令她觉得寒气逼人。
又过了许久,手术室的门被打开。
医生说:“病人已无性命之忧。但因为情绪太过波动,需要静养。请务必不要再刺激她。”
他点点头,握住医生的手:“谢谢。”
医生离开后,他也转身就走。
乔嘉乐望着他的背影,那句“你不看看她吗”涌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医院地下停车场里。
傅西洲坐在车内,没有马上发动引擎,他看了下腕表,下午一点三十分。离他从酒店消失,整整两个小时。离婚礼开始的时间,过去了整整一个半小时。副驾上的手机,静静地躺在那里。他取过,开机,“叮叮叮”的提示音,一条接一条,未接电话无数通,有傅家人的,有他秘书的,还有陌生号码,最多的,来自顾阮阮。
他望着屏幕上那三个字,顾阮阮,连名带姓,周周正正,就像通讯录里无数个号码命名,可能是同事,可能是客户,可能是合作伙伴,可能是朋友,却独独不像有着亲昵关系的人。
他手指滑过那个名字,从通讯录里翻出秘书的号码,拨过去。

阮阮的脚崴得并不算严重,没有伤到骨头与韧带,只是带伤一路奔跑,肿得厉害,看起来很吓人。医生帮她做了处理,又开了跌打消炎的药,嘱咐她晚上用冰块消肿,就没什么大问题了。
阮阮让风菱先回家,然后让顾恒止送她去外公住院的医院。
风菱虽不放心她,但接下来她要面对的,是她的家人。她在,会不方便,也帮不上什么忙。
风菱摸了摸她的脸:“我晚点给你电话。”
“放心,我不会有事的。”阮阮甚至还对她笑了笑。
风菱心里一疼,这个傻孩子啊,明明难过得要死,为什么还要强颜欢笑呢!她不忍再看她的笑脸,赶紧转身,离去。
原本顾恒止执意要陪她去病房见她外公,但阮阮坚持自己去。他指着她的脚,但更担心的是,她怎么收拾这个烂摊子。
阮阮说:“哥哥,你不用担心我,我不是小女孩了啊。”她顿了顿,低声说:“你看,我都结婚了啊……”
顾恒止皱眉:“阮阮,这婚事……”
“哥哥,我先上去了。”她打断他,急急地进了电梯。
她知道他想说什么,可是她不想听。
她靠在电梯内壁,独自一人的空间里,她终于累极地松垮下肩膀,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般,倚在电梯上。冰凉的触觉透过衣服传递过来,她忍不住瑟缩。
外公的病房在走廊的尽头,从电梯出来,还要走一小段。她踮着脚,走的很慢,疼痛一波波传来,她咬牙忍着。
站在病房门口,她却迟疑了,久久没有伸手推门。
门忽然从里面打开,出来的人被她吓了一跳,拍着胸口狠瞪着她:“你要吓死人啊!”
说了句抱歉,她微微低头,轻声问:“舅妈,外公他……没事吧?”
陶美娟将门掩上,讽刺的语调:“哟,你还记得老爷子啊!”
舅妈跟她说话,多数没好语气,这么多年,她已经习惯了。
她欠了欠身,想进去病房,却被陶美娟拽住了,她将她拖开,远离病房:“老爷子刚刚睡着,你还想进去再气他吗!他现在最不想看到的就是你!害人精!”
阮阮还没吭声,陶美娟已经连珠炮地教训起她来,说她给阮家丢了脸,现在整个莲城都在看阮家的笑话,巴拉巴拉的。
她默默听着,一句话也不想说。
陶美娟睨了眼她身上的婚纱,“嗤”一声笑了:“怎么,被抛弃了,还舍不得脱下这身婚纱吗?还嫌不够丢人吗?”
见阮阮不吱声,她也骂过瘾了,打算走。离开时,忽又“哼”了声:“也只有你,把傅西洲当个宝。姓了傅又怎样?私生子就是私生子,小门小户长大的,没教养,才做得出逃婚这种丑事!”一直沉默的阮阮忽然厉声道:“舅妈,请你说话注意点,他是我的丈夫!”
“哈哈!”陶美娟怒极反笑:“你把他当丈夫?人家可没把你当妻子呢!自作多情什么啊你!”
“够了你!”顾恒止的喝声忽然插进来,他快步走过来,揽住阮阮的肩膀,狠瞪着陶美娟。虽然是晚辈,但他向来对陶美娟没什么好脸色,阮阮顾忌她,他可不怕。
阮阮紧咬嘴唇,手指微抖。
陶美娟终于作罢,转身离开。
她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平静,抬头问顾恒止:“你怎么没走?”
他本来都驱车离开了,可又转头回头,他还是放心不下她。如他所料,她又被欺负了。
顾恒止没好气:“傻啊你,她骂你,你就傻傻地站着挨骂一句话都不吭?你怕她做什么?”
“我不是怕她。”她只是不想跟她多说。“哥哥,你回去吧,我想进去陪陪外公。”
顾恒止说:“你去吧,我在外面等你。你这个样子,等下怎么回去,我送你回家。”
家啊,哪个家呢?原本,她今天是要住进她跟他的新家的,可如今……哪儿还有家?
她推开病房门,轻巧走进去。
阮荣升的秘书见她进来,对她点了点头,走了出去。
阮荣升打着吊瓶,睡着了,脸色有点苍白。
她在病床边坐下来,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床上的老人。心里满满都是内疚,还有忐忑,不知道外公醒来后,会做出什么决定。
这桩婚事,外公一开始就不同意,甚至是强烈反对的,是她执意求来的。她还记得外公当初对她说过的话,他说,傅西洲那个人,我有所了解,心思深沉,在商场上,做事狠辣,不择手段。他的家庭环境,也太复杂了。他并不适合你。
阮荣升为了让她死心,说了很多傅西洲在商场的事情,为了利益与他想要的,可以不顾一切。外公口中的他,是她完全陌生的,仿佛是另外一个人,可她心里的他,却并不是那样的。她一意孤行,只肯相信自己的心。
那段时间,在阮荣升面前从来都温顺乖巧的她,第一次与外公起了争执,还冷战了许久。阮荣升也是个固执脾气,任她怎么说,不同意就是不同意。最后她没再解释什么,只对他说,外公,我十八岁生日的时候,你曾许诺过我,可以满足我一个心愿,无论什么。我现在想要兑换这份生日礼物,我想嫁给傅西洲,这就是我的心愿。
她至今都忘不了老人当时的表情,很复杂,有震惊,还有心疼,最后是无奈地叹口气,摆摆手,说,罢了。
吊瓶快打完时,阮阮按铃叫护士来,声音放得很轻了,还是惊醒了阮荣升。
“外公……”她微微低头,讷讷不知说什么好。
老爷子靠坐在床头,一脸倦色地摆摆手:“你什么都别说了,这桩婚事,就当没有过。”
“外公!”她腾地站起来,意识到这是病房,又压低语调:“您答应过我的!”
阮荣升冷声说:“出尔反尔的人是我吗?”
阮阮沉默了会,才低低地说:“也许……也许……他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阮荣升哼道:“你自己都说的这么没底气。”
“我知道,今天我们给您丢了脸。外公,对不起。可是,”她抬头望着阮荣升,神色坚定:“我跟他的婚事,不能取消!”
闹出这种事,令他成为笑话,他是很愤怒。可是,他更心疼外孙女。一个在婚礼上消失的男人,这么没有责任心,是不会带给她幸福的。她是他一手带大的,五岁那年,她父母因空难双双去世,他接她到阮家生活。她乖巧,懂事,从来不用他操心。他很疼她,把对女儿的那份爱,全部转移到了她身上。像他们这种家庭,商业联姻是家常便饭,但他从来就没有想过让阮阮嫁入商家,卷入争斗。他希望她过平平淡淡的生活,可她说,嫁给那个人,是她的心愿。那是二十二年来,她唯一一次在他面前提要求。她那么坚定,他不忍拒绝。可如今,她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再同意这门婚事。
但这些,他不想解释给阮阮听,见她固执的神色,估计说什么,她都听不进。
阮荣升摆摆手,板着脸:“好了,什么都别说了。你今晚就回学校去,处理毕业的事。其他的,都交给我。”
“外公……”
“砰”一声,门外忽然响起了骚动,似乎是有人重重地倒在了地上。接着,顾恒止愤怒的声音传来:“傅西洲,你他妈还真敢出现啊你!”
阮阮一僵。
下一秒,她连脚伤都顾不得了,趔趄着跑出去。
她终于见到他。
傅西洲被顾恒止一拳打倒在地,他擦着嘴角的血迹,慢慢站起来。他还穿着那套黑色的礼服,衣服上起了些微的皱褶,肩膀上不知沾了什么东西,淡淡的印记。
不知道为什么,她跑出去第一眼,竟是那么仔细地看他的衣服。然后视线才慢慢转移到他脸上,他也正望向她,冷峻的脸,幽深的眼眸,看不出什么情绪。她似乎从来都无法从他冷冷淡淡的神色里,窥视出他的心情。
顾恒止不解气,已再次冲上去揪住他的衣领。
“哥哥!”阮阮大喊。
顾恒止顿了顿,放开傅西洲,转身就将阮阮迅速推进病房里:“你别出来!”他将门关上,对始终站在一旁静观的阮荣升的秘书说:“李秘书,麻烦你把门把手拉住,别让那傻丫头出来!”
“顾恒止!”她生气了,只有在生气的时候,她才会连名带姓地喊他的名字。
门外又是一阵响动。
顾恒止拳头带风,毫不手软。傅西洲始终都没有还手,任他发泄,他踉跄着又倒在地上,脸颊阵阵痛意,嘴角的血迹愈多,但他连哼都没有哼一声。
阮阮奋力摇着门把手,可李秘书在外面拉得牢牢的,她压根打不开。她听着外面的动静,急得大喊:“顾恒止,你住手!李叔,您把门打开,求求您!让我出去!”
没有人理她。
阮阮转身望向病床上的阮荣升,他沉着脸,一声不吭。
“外公……”她带了哭腔,哀求地看着阮荣升。
良久。
阮荣升才出声:“恒止,够了!”
外面终于停止了,但她依旧打不开门。
傅西洲的声音在外面响起:“阮老……”
阮荣升打断他,甚至连话都不想跟他讲,只说:“让他走,我不想见他。”他睨着阮阮:“你也不准见他!”
阮阮靠着门,深深吸气,她知道外公的脾气,固执起来,说什么都没用的。她不再试图出去见他,缓缓滑坐在地上,才觉出脚好痛。
不知过了多久,门被推开,顾恒止与李秘书走了进来。顾恒止见阮阮坐在地上,皱着眉将她抱起来,教训道:“地上这么凉,你是想生病吗?”
阮阮生他的气,别过头,不想跟他说话。
“傅先生离开了。”李秘书说。
阮荣升颔首,吩咐李秘书:“帮阮阮订今晚去宁城的机票,让那边的酒店安排人接她,她回学校处理毕业事宜期间,就住在酒店吧。”他看了眼阮阮的脚,虽然她没说,但见她走路的样子就知道脚受伤了。让她住在阮氏宁城的酒店,一是有人照顾着,出行方便。另一层,就有点监督的意思了。
“好。”李秘书转身离开。
阮阮坐在沙发上,嘴角动了动,想反驳,终究作罢。
阮荣升掀开被子起身,对顾恒止说:“恒止,你去帮我办出院手续吧,医院住着难受得紧。”
一直回到阮家,阮阮也没跟顾恒止说一句话。任他怎么逗她,哄她,她都一概不理。他说送她去学校,她一口回绝,非常坚决。然后说自己累了,要睡觉。
顾恒止无奈,摸摸她的头发,告辞离开。
阮阮站在窗边,看着他发动车子离开。
也只有在他面前,她才会无所顾忌地任性,像多年前那个小女孩儿一样。因为她知,哥哥不会责怪她,也只有他,会无条件宠爱她、包容她,为她愤怒动手打人。其实她并不是真的怪他,她气的,是自己。明明委屈得要命,可见到傅西洲被打的时候,看见他嘴角的血迹,她还是很心疼,还想要冲上去保护他。
她是真的倦了,很累很累,裹着婚纱就蜷进被窝里。
她闭上眼,却怎么都睡不着。
她依旧不明白,这一切,是为什么?傅西洲为什么要从婚礼上不告而别?
当初,是她对他穷追不舍,缠着他,不顾一切想要跟他在一起,可最后,分明是他向她求婚的。
她永远都不会忘记当时的情景,夜幕下的江边,两岸灯火璀璨,四月的晚风里,他对她说,顾阮阮,我没有时间跟小女生谈恋爱,但是,你愿意做我的妻子吗?她傻傻的,过了许久,才反应过来。他不知道,那一刻,她的心跳得多么剧烈,又酸又胀。然后,眼泪泛滥成灾。是沙漠里走了很久迷路了的旅人,忽然看到一片绿洲的激动;是日日夜夜祈盼的心愿终于实现的狂喜。
想不明白的事情,就不要去想了。这向来是顾阮阮的人生哲学。她拉过被子,蒙着头。
风菱来的时候,阮阮刚从一场梦境中惊醒,迷迷糊糊终于还是睡了过去,却睡得并不踏实,不停地做梦,走马观花的场景,比醒着更累。
天已经黑了,风菱打开灯,见她还穿着婚纱,脸上的妆容彻底花了,便将她拉起来,去浴室帮她梳洗。
站在镜子前,风菱帮她脱下婚纱,阮阮抚着白纱,轻喃:“叮当,可惜了你特意帮我设计的这婚纱呢。”
风菱学服装设计的,她在进入大学第一天,就对阮阮许诺了,将来她结婚,她亲手帮她设计婚纱。从四月份定下婚期,到五月酒席,才短短一个月的筹备期,又恰逢风菱忙毕业设计与找工作。这件婚纱,还是她熬了很多个夜晚赶制出来的。
洗完澡,她换了衣服出来,素颜,格子衬衣,牛仔裤,齐肩头发扎成马尾,她惯常的装扮,还是这样穿着,最舒服。
风菱从窗边回头,迟疑了下,说:“傅西洲来了。”
阮阮怔了下,然后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看见他正从车上下来,站在铁门外按铃。隔着一段距离,她依旧能清晰看见他脸上嘴角的伤,顾恒止下手很重,他的脸都肿起来了,嘴角淤青。
她的心又忍不住疼了下。
她让风菱把房间的灯关掉。
过了许久,陶美娟才慢慢地走出去,却并不给他开门,隔着铁门,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不用听清楚,阮阮也知道,舅妈肯定没有一句好听的话。
最后,陶美娟挥挥手,让他走。然后折身回了屋子。
他却并没有离开,过了会,他掏出手机打电话,很久,也没见开口说话,眉毛深深蹙起。
她知道,他一定是打给她,可她的手机,被外公强硬收走了。
风菱问她:“你要不要下去见他?”
很久,阮阮才轻轻摇了摇头。
风菱说:“你就不想知道他为什么从婚礼消失?又为什么回来?”
见他的视线往二楼她的卧室望过来,她赶紧放下窗帘,转过身不再去看他。
“我怕。”她轻轻说:“我想知道那个答案,却又怕,那个答案。”她侧身,将头搁在风菱肩膀上:“叮当,你说,我是不是很胆小,很矛盾。”风菱伸手揽住她,低低地说:“软软,你难过,你就哭吧。这里没有别人,你可以尽情地哭。”
阮阮摇头。
她是很难过,难过得要死。可她不会哭的,为了跟他在一起,这条路她走得很辛苦,荆棘载途,可这是她心甘情愿选择的,再难过,她也会咬牙不悔地走到底。
窗外响起汽车引擎声,过了会,阮阮撩开窗帘,傅西洲的车已经开走了。他在,她怕见他;他离开,她心里又是那样失落。
有人来敲门,李秘书的声音在外面响起:“阮阮,我们该去机场了。”
风菱讶异:“你要去哪里?”
“回学校。”
“这个节骨眼?”
“嗯,外公不想让我见他。”
风菱蹙眉:“可是,这件事情,不是你避开他就能解决的啊!你们都已经领结婚证了,已经是合法夫妻。”
阮阮说:“我外公的脾气你是知道的,他虽然疼我,但现在他正在气头上,身体也不好,跟他硬碰硬的话,事情一定会变得更糟糕。”
所以,她暂时离开这里,也许事情还会得到转圜余地。而且,离开了外公的视线,她想去哪里,想见谁,会方便得多!

傅西洲是被一通电话叫走的。
电话那端,不怒自威的声音只说了一句话,你赶紧给我滚过来!
他将车开得很快,可这个时候,是莲城最堵车的时段,抵达傅家老宅时,已经是一个小时后了。
他没有将车开进地下车库,而是停在距离铁门两百米的小道上,缓步走过去。
傅家老宅占地很大,傅凌天在别的方面的排场不怎么讲究,但对住宅却非常大手笔。他将这半山腰上的三幢并排的别墅一并买下,然后重新规划,连成一片硕大的区域。
这条私家路上,原本种的是别墅区最常见的法梧,但傅凌天钟爱玉兰树,便着人将两旁的法梧全换成了玉兰。
五月天,玉兰花刚刚开苞,淡淡的幽香,在夜色里浅浅浮动。
入夜后,三幢屋子里上上下下灯火通明,这也是傅凌天的癖好,夜晚不管屋子里有没有人,都要把灯打开。远远望去,就像一座璀璨的宫殿。
傅西洲还记得十四岁那年,自己第一次踏入这里,他伫立在铁门外,望着这璀璨的宫殿,灯光全是暖色调,这样的灯火延绵,应是极为温暖的,可在他眼中,却只觉得全是冷意。
十六年过去了,这璀璨连绵的灯火,他依旧觉得是冷的。
傅凌天在书房等他。
推开门的瞬间,一个东西扑面朝他砸过来,他下意识侧身,还是慢了一步,紫砂小茶杯堪堪从他的额头擦过,额头上立即就肿起一块,很痛,他却咬牙一声不吭。
他缓步走过去,站在灯影里,恭敬喊了声:“爷爷。”
分明是怒极的动作,傅凌天脸上却看不出一丝怒意,沉着脸,微垂着头,专注地将沏好的茶,缓缓地倒入杯中,再不慌不忙地端起茶杯,放到鼻端,轻轻嗅了嗅,才慢慢送入嘴里。
他专注品茶的模样,让人产生“他心情不错”的错觉,仿佛之前那个茶杯,不是他扔的。
沉默片刻,傅西洲再次开口:“我……”
傅凌天终于抬起头来,打断他:“不管你有什么理由,我都没兴趣知道。我想知道的是,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已经发生的事情,再好听的理由,都无济于事。这是傅凌天的一贯处事原则,他永远只注重结果。
傅西洲沉默。
傅凌天又倒了一杯茶,袅袅热气里,他身体往前倾了倾,双手交握,先前闲适的神色全无,眼神严厉如刀,直刺傅西洲:“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与阮家那丫头的婚事,不能黄。否则,”他顿了顿,“西洲,你是知道后果的。”

机场。
风菱拥抱阮阮,在她耳边说:“到了就给我打电话,照顾好自己。”
见她就这样离开,风菱实在是很担心她,想陪在她身边的,可她自己正准备毕业设计秀,到了非常关键的阶段,又在准备工作面试,实在忙得脱不开身。
阮阮点点头:“别担心我。”
她转身走了几步,风菱忽然又叫住她:“软软,你的心,依旧?”
没有言明,阮阮也知道她在说什么。几乎没有犹豫的,阮阮点头:“嗯,依旧。”
风菱笑了笑,挥手:“你进去吧。”
排队安检的时候,阮阮望着手中的机票,发怔。原本这个时间,她跟他应该已经在飞往意大利的航班上了。蜜月的地点是她选的,意大利的托斯卡纳,那个有着美丽静谧的村庄与明媚阳光的地方,她向往已久。
她的座位靠着窗,旁边是一位年轻的妈妈,带着女儿,小女孩坐在中间,四五岁模样,很活泼,嘴也甜,不用妈妈教,见到她主动就叫姐姐。
阮阮摸摸她的脸,赞她乖。
小女孩自来熟,话多,很喜欢她,总偏头想跟她讲话,若在平时,她一定会好好跟她玩,可此刻,她实在没心情。
机舱里空调开得很足,有点冷,她将卫衣的帽子拉起来套在头上,双脚缩在座位上,环抱着腿,埋头膝间。
一双小小的手搭在她肩膀上,奶声奶气却带着关切的语调在她耳边响起来:“姐姐,你是不是很冷啊?”
她浑身一僵。
良久,她缓缓抬起头,望向小女孩。
“姐姐……你怎么哭了啊?”
汹涌的泪水,肆意爬满了脸庞,止也止不住,仿佛要把心里所有的难过、委屈、痛,统统哭出来。
在他从婚礼上不告而别时,她强忍着,没有哭;在脚受伤时,那么痛,她强忍着,没有哭;在医院里,再见他的那一刻,她强忍着,没有哭。而此刻,一句“你是不是很冷啊”,却击溃她心底的防线,泪流不止。
——你,是不是很冷啊?
——哇,十二,原来你不是哑巴啊?你会讲话的啊!
这句简简单单的对白,是她与他之间,一切的起始。
是她,爱他的开始。


第二章 你给过我一个拥抱,我用此生深情来回报
{在她心里,他始终是那个在月色下弯腰温柔地抱起她,走很远很远山路的人。沉默寡言,却温暖柔情。令她心动得落泪,令她念念不忘。}

风菱曾经问过她,软软,你爱的,究竟是傅西洲这个人,还是因他是你第一个亲近接触的异性,而产生的爱情的错觉?在风菱心里,爱情是现实的,是一个人了解了另一个人后,慢慢被他吸引,是循序渐进的一个过程。而阮阮的爱情,太像一场幻觉。风菱第一次听她提起这段感情,她说,我喜欢上了一个人,我们相处的时间很短,我甚至对他一无所知,连他的名字也不知道。有一天,他忽然消失了。但是,这些年来,我发现自己依旧还喜欢着他,非常非常想念他。傅西洲也问过她类似的问题,他说,你说你爱我,可是你了解我吗?你知道我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吗?你知道我最爱吃的一道菜是什么吗?你知道我最擅长的运动是什么吗?你知道我最喜欢的颜色是什么吗……你对我一无所知,可是你却说你爱我,顾阮阮,你到底爱我什么呢?
他们说的这些,都无可厚非。可是在阮阮看来,喜欢一个人,并没有那么复杂。在她心里,爱情,是一种忠于自我内心的感觉。她也并不是那种沉溺爱情偶像剧幻想的小女孩,至少她对傅西洲,不是一见钟情的冲动。当然,他们在那种情景下的相遇,也不可能一见钟情。
遇见他,是她十八岁的夏天。
高考结束后,阮阮受好友风菱所托,去她家里帮忙照顾生病的弟弟风声。
风家在暮云古镇,离莲城市区两个小时车程,交通不是很便利,乘大巴后还需要在县城转一趟小班车,下车后,再到码头换乘轮渡过河,才能最终抵达。古镇临河而建,有几百年的历史了,世代盛产土陶,轮渡是通往外面唯一的交通工具。也许是这里除了陶窑,也没有别的什么特别的东西,在古镇旅游开发泛滥的如今,暮云镇才得以保留了最原始淳朴的当地风味。
风菱第一次带阮阮来家里玩,她就对这个古镇一见钟情,对风家的院子喜欢得不得了,住了两天,恋恋不舍地走了,约好高考后再来长住。可是风菱一考完,就找了份暑假工,忙得见不到人。
十三岁的风声患有先心病,身体羸弱,常年需要吃药,有时候连学校都不能去,大多时候休养在家。风家的情况阮阮是有所了解的,风家父母都是镇子上窑厂里的工人,领着微薄的工资,家里有个病人,风菱又上学,过得十分拮据。更不幸的是,风父在风菱升高中的那年夏天,因救河里溺水的小孩丧生。风家的日子更难了。
阮阮要做的事情并不太难,给风声煎药,做一顿中餐,陪在他身边,以防他突发病。风声很瘦,个子也没有同龄人那么高,面孔清秀,话不多,安静内秀。他很懂事,每次阮阮端药给他时,他总是微笑着对她说,阮阮姐,谢谢你啊。
阮阮就摸摸他的头,递给他一颗陈皮糖。她是真的很喜欢他,把他当成自己的弟弟一般心疼。
古镇的日子,安静、悠闲、恣意,却也很漫长。除了做饭煎药,剩下的大片大片时间,都需要打发。这里没有网络,阮阮也不喜欢看电视,风声睡着的时候,她就伺候院子里的菜圃与小花园,或者躺在葡萄架下的竹椅上看看书,睡个午觉。
风家的院子,是古镇人家常见的那种土砖结构,房子很旧了,只有一层楼,院子却宽敞。风母是个能干的人,在院子里开辟了一个小菜圃,蔬菜自给自足。菜圃的旁边,是小花园,开满了南方城市常见的容易养活的花花草草。院墙下,枇杷树、枣树、桂花树、桃树鳞次相连,甚至还有一棵小小的蓝莓树,在夏天里郁郁葱葱。而在院子角落里,茂密的葡萄架下,还有一口石砌的小方井,清凉的井水摇上来,可以直接喝。
傍晚时分,等太阳渐渐落下,天气凉爽点,阮阮就会陪风声出去散步,沿着小石板路,穿过弯弯曲曲的小巷,一直走到河堤去。夕阳下的暮河里,每天都有一群男孩子在河里游泳,十几岁的模样,意气风发地比赛谁能最快游到前方那座石桥下面。风声看着他们,听着那些笑声与欢呼,满脸的羡慕与向往,同样的年龄,他可能一辈子都没办法像他们一样,在水里恣意地游荡。
阮阮看在眼里,很心疼他。她想了想,说:“小声,你相信吗,我比他们都游得快!”
风声眼睛一亮:“真的吗?”
阮阮点头,笑说:“我去跟他们比一场,给你拿个冠军回来,好不好?”
虽然阮阮在古镇住了大半个月,却很少出门,古镇的少年们都不认识她,但因为风声,他们很爽快地接受她加入其中。
在古镇长大的少年们,从小在暮河边玩大的,个个都有好泳技,他们并不把阮阮放在眼里,更何况她是个女孩子。然而当她领先众人许多第一个冲到石桥下,站在桥墩上冲他们挥手时,陆续跟上来的孩子们,都惊住了。每次在游泳比赛中都拿第一的叫做亮亮的男孩子有点不服,说是她运气好而已,要再来一次!
阮阮跟他单独比了两次,结果依旧是她赢了。亮亮这才心服口服。
风声站在石阶上,开心地鼓掌,朝她伸出大拇指。
他们不知道,游泳是她最擅长也是唯一喜欢的运动,她从小练到大,还去参加过比赛,能赢,一点也不稀奇。她没有要挫少年们锐气的想法,她只是纯粹为了让风声开心一下。
因为这场比赛,亮亮与他的伙伴们,每天傍晚都跑到风家的院子里邀他们一起去游泳,阮阮本来兴致不大,但见风声似乎很想跟他们在一起玩,所以就答应了。那群孩子们都在上初中,比阮阮小了几岁,混熟了后,都随风声亲切地喊她阮阮姐。
遇见傅西洲,就是在某个游泳完打算回家的傍晚。
那天大家兴致高,在河里一直玩到天黑。正准备撤离时,一声巨大的声响令所有人都往后看去,暮色沉沉中,远处的石桥下荡起一阵激烈的水花,那是庞然大物从桥上落入水中才能产生的涟漪。
“哇靠,有人扔大石头?”有个男孩子叫了声。
阮阮第一反应也是有人从桥上扔了块巨石下来,她拍着胸想,这也太没公德心了吧,又庆幸大家都没在桥墩下。
“不是石头,是一辆车……”走在最后面的亮亮忽然呆呆地说了句,那辆车从桥上坠落下来的时候,他正从水里捡起自己的人字拖,抬头的瞬间,被那个场景吓呆了,简直就像电影里的惊险画面。
人群中有片刻的安静,少年们面面相觑。
是阮阮第一个反应过来,跑下石阶抓住亮亮的手问:“真的是一辆车?你没看错?”
亮亮点头:“绝对没看错,是一辆黑色的小车……”
他的话还没讲完,阮阮已纵身跳入水中,以比平常更快的速度往桥墩那边游去。
“阮阮姐!”站在石阶上的风声着急地喊了句,他明白过来,阮阮这是要去救人呢!她泳技是很好,可车子从高桥上坠落,肯定会慢慢沉入河底,而且,车里万一有好几个人,她一人怎么应付得来?风声急忙对还在呆怔的男孩说:“亮亮,你们快去帮阮阮姐啊!”
亮亮反应过来,招呼同伴,又跑到岸边,捡了一块大石头,急匆匆地朝桥墩那边游过去。
暮河表面上看起来很平静,可实际水却很深,而且水底有暗沙。阮阮以生平最快的速度游过去,她却仍觉得自己很慢很慢,她对自己说,不要着急,不能着急,冷静点,才能救人!
她终于游到那巨大的涟漪水圈里,她闭气,一头扎入水中。河水被撞击过后产生了浑浊,她睁大眼,终于慢慢看清楚那辆车,如亮亮所说,是一辆黑色小车,此刻侧翻在水中,万幸的是,也许是车撞上了什么阻碍物,没有再继续下沉。
阮阮游过去,发现车窗是紧闭的,看不到里面的情况。她绕到车前方去,透过挡风玻璃,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汪刺目的血色。
她一惊,里面的人受伤了,而且不轻!车内已经侵入了河水,伤者的血蔓延在水里面,触目惊心。
但庆幸的是,车内只有一个人。
她心里焦急万分,刚才只顾着快速来救人,却忽略了,自己徒手压根打不开车窗玻璃。
忽然,“砰”的一声响。
她回头,发现亮亮正举着一块石头,敲碎了车窗。阮阮舒了口气,游到窗边,朝他投去一个赞赏的眼神。
少年们合力将车窗玻璃彻底弄开,然后小心翼翼地将趴在方向盘上的人慢慢拖了出来。
水中瞬间殷红一片。
阮阮与亮亮一起,拽着伤者,缓缓浮出水面。
这个过程,看起来十分漫长,而实际上,却只用了三分钟左右。
游上岸后,阮阮瘫坐在地上,才发觉自己浑身力竭,双手也忍不住微微发抖。她喘着气,伸手探向陷入昏迷中的男人的鼻端,然后,轻轻舒了口气。
虽然他一头一脸的血,看起来十分惊悚,但感谢上帝,他还活着。

傅西洲在三天后才醒过来。
他觉得浑身酸软,头痛欲裂。昏黄的光线里,有人背对着他在讲话,是个女孩子的声音,软软糯糯的。
“朱爷爷,他为什么还不醒呢?”
穿着青色布衫的老人正站在一排药柜前,一边鼓捣着什么,一边慢悠悠地回答她:“他伤了头部,伤口又在河水里泡了,引起发烧。性命是保住了,但什么时候醒过来,我也不确定。”老人顿了顿,转身望着女孩,“小姑娘,你得赶紧把他送去大医院,做全面检查,伤着头部可不能掉以轻心!”
阮阮转头望向小小的病床,刚想说什么,忽然“咦”了声,快步走到病床边,惊喜地说:“你醒啦?”又转头去叫老人,“朱爷爷,朱爷爷,你看,他终于醒啦!”
朱医生走过来,伸手探向他的额头,“嗯,烧退了。”他问傅西洲,“你觉得怎样?哪里痛?”
床上的男人却仿佛没听到一样,两眼呆呆,神色里全是茫然,怔怔地盯着天花板。
“喂,医生问你话呢!”阮阮凑近,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没反应。
她又推了推他。
依旧没反应。她转身,与朱医生面面相觑。
一个想法忽然就窜入她脑海,这个男人,不会是被撞坏了脑袋,傻了吧?
她还想再问什么,却被朱医生拉住,“他刚醒,你让他缓一缓。我们先出去。”
走到院子里,阮阮小小声地问朱医生:“你说,他不会真被撞傻了吧?”
朱医生皱了皱眉:“我也不确定,你明天带他上市区医院检查去。”
在天彻底黑下来的时候,阮阮再次走进医务室里,她打开灯,室内的灯是温暖的明黄色,不像医院里那样惨白。暖暖的灯光,映着屋内陈旧的摆设,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草药味儿。而角落里唯一一张小小病床上躺着的人,依旧以之前的姿势,怔怔地望着天花板,发呆。
阮阮怀疑他都没有动过一下。
她站在门口,静静地看了他许久。而后走过去,微微俯身望着他。
“哎,你还好吗?”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我叫顾阮阮,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你家人的电话是多少?”
……
床上的人置若罔闻,任她一人独角戏。
阮阮叹口气,继续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你的车为什么忽然掉到河里去了?”
他忽然转过头,望着她。
阮阮一喜,以为他终于要回答她时,他却只是看了一眼她,而后又转过头,保持原有的模样。
她泄气地坐到一边,心里想,他一定是被撞傻了!这可怎么办啊?
她回到风家,风母已经下班回来了,正在做饭,阮阮赶紧到厨房里去帮她。“阮阮,今天又辛苦你了呢。”风母对她说。
阮阮有点无奈,这句话,风母每天都要对她说一次。她跟风菱一样,总怕欠了别人。
“对了,我明天轮休,可以在家陪小声,你要不要回家一趟?这么久没见,你家里人也该想你了。”风母说。
阮阮神色一黯,她来风家快一个月了,只跟外公通了两次电话,还都是她主动打过去的,寥寥两句就挂了。外人都传阮氏的小外孙女最得宠,可实际上,阮荣升虽然宠她,但更多的是物质上的,而且到底是个大男人,心思没那么细腻,又很忙,永远也不会有像风菱跟家人之间那样的亲昵,隔两天就打个电话,嘘寒问暖。至于舅妈与表哥,关系更是冷淡,舅妈甚至恨不得她别回家了。
阮阮说:“阿姨,既然你明天休假,那我离开趟。我们救下的那个人,朱爷爷说让我送他去大医院检查下,他这里似乎出了点问题。”她指了指脑袋。
风母担忧地说:“阮阮,我知道你是个善良的孩子,可是,毕竟是个陌生人啊,又是个大男人……你不如报警,把他交给警察来处理?”
他被她从河里救上来时,东西全都丢了,身上没有任何可以证明身份的证件,如今,他又像个哑巴一样,问什么都不回答。她对他,一无所知。风母所说,确实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可不知道为什么,阮阮却不愿意那么做。她想起他茫然的神色,以及朝她望过来时,眸中流露出的淡淡无措,那刹那,她仿佛从他身上,看到了过去某一刻的自己。
她做不到对他不管不顾。
第二天早上,阮阮带傅西洲坐轮渡过河,去往莲城市区。在船上,她指着远处的那座石桥说:“四天前,你就是从那里掉下来的,你还记得吗?”
回应她的,依旧是沉默。只是,他望着那座石桥,看了许久。
阮阮带他去了莲城最好的医院。
经过一系列的检查,以及漫长的等待,阮阮被医生叫了进去。
“患者头部的伤倒没有大碍,只是,他对发生了什么完全不记得了,这是,” 医生顿了顿,沉声说:“失忆的症状。”虽然有想过这种情况,但那瞬间,阮阮还是觉得真狗血啊,这么电视剧的情节,竟然让她给遇上了。
她坐在医院外面的台阶上,抬头看着七月明晃晃的阳光,又看看沉默坐在她身边的男人。
她掏出手机,110三个数字,按了一遍又一遍,最终还是没有拨出去。她叹口气,对他说,我们回去吧。
后来风菱问过她,你后悔做那个决定吗?没有将他交给警察,而是将他带回了古镇。
阮阮想也没想地回答说,不。
救下他,不后悔。
将他带回古镇,不后悔。
爱上他,也不后悔。
对她来说,做所有的事情,全凭心意,既然做了,就绝不后悔。
古镇上的人,虽淳朴,但正常的警惕心还是有的,家里突然多了个陌生男人,风母怎么都放心不下。可阮阮恳求她说,就让他待到八月底,她离开的时候,如果他还没有记起来,她会把他送走的。风母实在不好拒绝,她走到卧室里去给风菱打电话。风菱沉默了片刻,说,妈妈,你就相信阮阮看人的眼光吧。风母这才同意让傅西洲留下来,收拾了一间房出来,又找了风父的旧衣服给他换。
阮阮看着他穿着明显短了一截的衣服与裤子走出来,额头上还缠着纱布,那模样,实在很怪异。
她“扑哧”笑出声来。
他看了她一眼,沉默地走到葡萄架下的竹椅上坐下来,又开启了“自我世界”模式。
风声走到阮阮身边,对她耳语:“阮阮姐,他是不是哑巴啊?”
阮阮赞同地点头,捂嘴轻说:“估计是。”
就算头部受伤,暂时失去了记忆,但也不会失去讲话的功能啊,估计他真的是哑巴呢。阮阮有点同情地看着他。
这么一想,阮阮也就不再逼他同自己讲话了。他似乎很喜欢发呆,总是沉溺在自己的世界里,安静得仿佛不存在。他每天很早就起床,似乎那是养成了很久的习惯。阮阮起来到井边摇水洗脸时,总见他已经默默坐在葡萄架下的竹椅上了。她对他说声早,他看她一眼,并不回应,但神色明显没有之前那么冷漠了。
他也不挑食,给什么吃什么,但吃的很少,甚至比风声这个病号胃口还差,几天下来,阮阮明显感觉他的脸瘦了一圈。
过了两天,他去朱医生那里拆了额头上的纱布,缝了针的伤口痊愈得还算快,也恢复得很好,只是,额头上靠近太阳穴那个地方,留下了一道打眼的疤痕。
“哇哦,留疤了呀!”阮阮伸手轻轻戳了戳他的疤痕,“不过没关系,脸依旧很好看呢!”她把他当小孩子一般安慰。
他却触电似的拨开她的手,似乎很不习惯别人的碰触。
阮阮笑了笑,转身悄悄问朱医生:“他的失忆症是不是不会好啦?”
朱老说:“不一定,失忆症这种病,至今在医学上也是个谜团,也许一辈子,也许过几天忽然就好了。”
那天风母带着风声去医院复查,虽然只有两个人在家吃饭,但为了庆祝他的伤口终于拆了线,阮阮做了很丰盛的午餐,土豆牛腩汤、鸡汁萝卜、红烧排骨、以及素炒西兰花。还特意拿出了风母自己酿的米酒。她将米酒倒入粗陶碗里,满满的一大碗,醇香怡人。她忍不住低头,深深嗅着酒香,一脸陶醉的样子。
阮阮端起碗,又将另一碗酒送到正沉默地看着她的傅西洲手中,“哎,这个酒哦,真的很香很醇的,也不醉人。你喝试试看。”他接过,看着碗中有点儿浑浊的液体,眉毛轻轻蹙起。
“哎,等一下!”阮阮放下碗,“你看,你不记得自己叫什么名字,我们也不能一直‘哎哎哎’地喊你是不是。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给你起一个名字好不好?”
见他不语,阮阮赶紧说:“沉默就表示默认喽!嗯,我想想啊……十二……十二怎么样?”
她救下他的那天,是七月十二号。
他还是没有什么表示。
阮阮笑起来:“那就这么决定啦。”她端起瓷碗,与他的碰了碰:“十二,祝贺你痊愈。还有,欢迎你来到暮云镇。”
然后,她仰头,竟然一口气就喝掉了那大半碗米酒。
傅西洲端着碗,愣愣地看着她。这么多天来,这是他第一次仔仔细细地打量这个女孩子,她穿着一件很宽松的海魂衫T恤,牛仔短裤,人字拖,齐肩发随意扎成一个马尾巴,露出光洁的额头。她长得并不算漂亮,唯有一双眼睛,黑白分明,明亮清澈,望着你笑时,仿佛无数的星辰落入其间。
很多年后,傅西洲总想起这个夏日的正午,他们坐在郁郁葱葱的葡萄架下,细碎的光影从树叶间漏下来,那个眉眼弯弯的女孩,豪情地干完一碗酒,红晕慢慢染上她的双颊,映衬得她的眼眸愈加清亮。可是他,却在后来,让这双他见过的最清澈明媚的眼睛,染上了那么多那么多的哀愁。
自从帮他取了名字,阮阮就很喜欢喊他,哪怕他总是沉默以对,她也毫不介意。
“十二,中午我们是吃茄子呢还是丝瓜呀?”
“十二,你看你看,这花长得多好呀!”
“十二,这就是蓝莓树呢,你以前没见过吧?”
“十二,让我来猜猜你多大了,唔,二十五?二十六?二十八?”
“十二,你真的一点点也没想起来吗?”
“十二,我真喜欢这里呀,你呢?”
“十二,今晚的月亮可真美呢!”
……
她的声音软软糯糯的,“十二十二”地喊的时候,仿佛在温柔地叫一只小狗狗或者小猫咪,又好像在跟一个小孩子对白。阮阮也确实把他当做一个沉默的生了病的小孩儿,同风声一样。
每个夜晚,晚饭过后,阮阮把家里的竹躺椅都搬到院子中央,从小方井中取出在凉水里泡了整天的西瓜,切开来,冰凉爽口。三个人并排躺在竹椅上,吃西瓜,聊天。大多时候都是阮阮在说,她给他们讲书上看来的故事,却总爱把那些童话、神话故事改得面目全非。
风声就跟她呛声,说不对不对,你怎么乱讲啊!
阮阮就笑嘻嘻地说,这是“顾氏新编”!
而傅西洲,永远都是沉默着,不接腔,缓缓地摇着手中的老蒲扇,坐在她身边,给她赶走蚊子。
古镇夏日的夜晚,静谧而悠长,晚风温柔,头顶星空朗朗,月色无边。岁月就这样晃晃悠悠地到老,似乎也不错。
很多个时刻,什么都不记得的他,这样的想法,确确实实划过他的心头。
转眼就到八月份了。
阮阮如愿收到了宁城农大园艺系的录取通知书,八月底就要去报到。离开的日子越来越近,她看着没有一点好转的傅西洲,心里浮起担忧,却还是安慰他说,十二,你不要着急,慢慢来。朱医生说了,没准忽然有一天就什么都记起来了呢!
她陪他散步到他出事的地方,无法走到桥墩那里去,就站在渡口远远地望着。她希望他能想起来一点点。可每一次,他都是失望而归。
古镇的少年们已经不再在暮河边游泳比赛,他们找到了新乐子。他们不知从哪儿打听来,后山树林里有野兔出没,亮亮他们都兴冲冲地跑到山上去抓野兔了。
风声很羡慕,尤其当少年们竟然真的抓住了一只野兔,带到风家的院子来得瑟时,风声又羡慕又黯然的眼神令阮阮看了直心疼。她仿佛看到多年前的自己,周末的游乐园,别的小朋友都是被爸爸妈妈牵着手或者坐在爸爸的肩头,而她的手心里,牵着的却永远都是保姆阿姨的手。
她对风声说,不用羡慕,姐姐也去帮你抓一只回来。
说的信誓旦旦,临走时,又忐忑起来,她游泳能赢那群少年们,可野兔,却从没有抓过啊!而且要去很远的后山树林呢!
她的目光望向葡萄架下的傅西洲,还没开口,他仿佛知道她要说什么,主动站起来,朝门口走。
“十二,你真够义气!”她笑嘻嘻地走上去,踮脚勾着他的肩膀,才发现,他可真高呀。
他瞥了她一眼,甩掉她的手。后山树林离镇子有一段距离,他们走了很久,抵达时,天刚刚黑。可是对于抓兔子,夜越深越好。野兔都要等很晚,才会出来活动。
阮阮从背包里掏出一个大手电筒,拧开,莹白刺眼的光照着脚下的路。他们沿着一条小路慢慢地走,一边走一边用手电的光四处照,野兔看到强光,就会跑出来。
渐渐地,脚下的小路已经没有了,他们只能在一丛丛低矮的灌木丛里穿梭,树林茂密,寂静无声,只有两个人轻巧的脚步声“莎莎”踩过。路并不太好走,本来她走在前面的,他将她拉住,抢过她手中的电筒,走到她前面去。
望着他沉默的背影,阮阮勾了勾嘴角。
夜愈深,他们不知走了多久,连野兔的影子都没看见一只。
阮阮有点泄气。
她拉了拉傅西洲,然后一屁股坐在地上,“饿死啦!” 其实还很累,不知道是不是太久没有走这么远的路了,又是难走的山路,她的腹部竟然有点隐隐作痛。一个不好的预感划过她心头,但很快她又打消了这个念头,不会的,还没到日期呢!
她从包里掏啊掏的,掏出饼干、牛奶,甚至还有一包鸡腿。她犹豫了下,将鸡腿与牛奶递给了他。
他看了她一眼,从她手上抓过那包饼干,拆开,慢慢地吃起来。饼干很干,看他艰难吞咽的表情,阮阮将牛奶硬塞到他手里:“你喝一半,留一半给我。公平!”见他微微蹙眉,她忍不住笑起来:“我都不介意呢,你介意什么啊!”
吃了干粮,又继续往树林里走。
是月初,天边一弯上弦月缓慢地从云层里爬出来,透过茂密的高高树枝洒下来,淡淡的清辉。
她跟随着他的脚步,却越走越慢,那半盒凉牛奶,让她腹部的疼痛越来越密,越来越强烈。手按在腹上,她微弯着腰,慢慢跟上。
他终于发现了不对劲,回过头,手电的光芒朝她扫过来。
阮阮站直身子,决定放弃继续寻找野兔,“十二……很晚了,估计今天找不到了,我们回去吧。”
他静静地打量她,发现她一切如常,之前觉得她有点异样大概是他看错了吧。他想。
这块树林密而辽阔,他们在林子里穿梭,注意力都放在了寻找野兔上,没有记方向。往回走了很久,却发现越来越不对劲,怎么都找不到出口。
他们迷路了。
阮阮沮丧地蹲在灌木丛边,腹部的酸胀疼痛令她没有力气再继续往前走。
头顶的上弦月越来越亮,阮阮抓过他手腕上的表看时间,十一点了。他们在树林里,已经待了整整四个小时。
“十二,”她轻轻地喊他的名字,脸微微红了:“我……我想解手……可以麻烦你往前走一点吗?”她真的快窘迫死了,低着头,不敢看他。
他一愣,将手电筒放在她身边,然后快步走开。
阮阮伸手到小包的内袋里摸了摸,然后舒了口气,感谢自己有任何时候都随身带两片卫生棉的好习惯。
她猜的没错,不应该在今天到来的大姨妈竟然提前来了!在这样一个时刻。
她简直想哭了!
又休息了一会儿,阮阮抚着腹部站起来,去找他。
见了她,他看了她一会儿,似乎是想确认她是否有异样,可阮阮站得笔直,对他微笑着说:“我们快走吧。”
她其实很难受,可她实在无法对他启齿,自己来姨妈了,肚子很疼。她只想快点找到出口,回家。
她依旧走在他身后,他反正看不见她,她放心地弯着腰,抚着腹部慢慢地走。
虽是八月盛夏,可深夜的山上气温低。阮阮的体质偏寒,经期时免疫力特别低,凉风一吹,她忍不住微微发抖。当疼痛越来越剧烈,甚至有轻微痉挛时,她实在没有办法再强撑。
“十二,我们休息一会儿再走,好吗?”她蹲在地上,声音微抖。
他站在不远处,用手电筒照着她,只见她低着头,身体蜷缩成一团,手指按着腹部,身体在微微发抖。
他走到她身边蹲下来,犹豫了一下,伸手按上她的肩膀。“你,是不是很冷啊?”
声音清冷中带着沙哑,那是太久没有说话的人忽然开口时的感觉。
阮阮猛地抬头,震惊地望着他,她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着了。她的脸色有点苍白,可很快,那苍白上浮现出浓浓的惊喜来,她的嘴角咧得大大的,眉眼弯弯,紧紧抓住他的手臂,“哇,十二,原来你不是哑巴啊!你会讲话的啊!”
那一刻,她欢喜雀跃得甚至忘记了身体上强烈的疼痛。
他皱着眉,又重复了一句:“你是不是很冷?”
阮阮怔了下,低下头,轻声说:“我来那个了……肚子好疼……走不动了……”
身体忽然被腾空抱起。
她呆住,仰头愣愣地看着他。
他却并未看她,嘀咕了句“搂住我脖子”便迈步往前走,他手上还抓着手电筒,灯光一晃一晃的,照不正路,他只得放慢脚步。
阮阮呆呆地伸出手,缓缓勾住他脖子。他紧了紧手臂,她的脸便贴上了他的胸膛。
一片红晕立即蔓延上她的脸庞,她动了动,将整张脸都埋到他怀里,生怕被他发现了她红透的面孔。十八年来,她第一次与异性靠得如此近,也是第一次被异性以如此亲密的姿势拥抱,她咬住唇,怕自己忍不住发抖。
夜色寂静,上弦月静静地洒下来,淡淡的清辉笼在他与她的身上。他抱着她,一步一步,走得缓慢却稳重。她听着他平缓的心跳声,她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在这静谧的夜色里,仿佛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直至这一刻,她才意识到,这个被她一直当做小孩子般照顾的人,是个令她忽然间慌乱了心跳的大男人。
那个夜晚,他抱着她在树林里走了许久,最后被风母与亮亮他们打着手电找到,回到家时,已经是凌晨一点多。
阮阮喝了风母泡的红糖水,裹着薄被躺在床上,一直失眠到天亮。她把手放在心脏处,剧烈的心跳已经变得平缓,可他带来的那种温暖,却始终不曾离去。
是的,温暖。悸动过后,他带给她的,最最震撼的,是温暖。从他身上传递到她身上的温度,令她温暖得想哭,想要紧紧拥住,再不放手。
那种温暖,就好像,痛经的女孩儿,得到一杯热乎乎的红糖水与一双温柔的手轻轻地给她揉一揉腹部。
就好像,寒冷的冬夜里,躺进厚厚软软的充满阳光味道的被褥里。
就好像,凄冷的雨夜里,遮在头顶的一把伞。
就好像,难过哭泣时,一个温暖的怀抱。
从她来初潮起,一直都有痛经的毛病,可每一次,她得到的,只有保姆阿姨泡给她的红糖水。她在心里多么期盼,在她疼痛难忍的时候,会有一双温柔的手,给她揉一揉腹部,会有一个温暖的怀抱,轻轻地抱一抱她。
可没有,从来没有。
她躺在床上,望着窗棂外的上弦月,弯起嘴角,眼泪无声地滑落。
她对他的心动,始于一个拥抱。
她对他的爱情,是她关于温暖的全部向往。
哪怕多年后,他们再次重逢,他变成了她完全陌生的冷漠模样,可在她心里,他始终是那个在月色下,弯腰温柔地抱起她,在迷路的树林里,走很远很远山路的人。
沉默寡言,却温暖柔情。
令她心动得落泪,令她念念不忘。
而一念情深,终成执著。

0

阅读 收藏 喜欢 打印举报/Report
  

新浪BLOG意见反馈留言板 欢迎批评指正

新浪简介 | About Sina | 广告服务 | 联系我们 | 招聘信息 | 网站律师 | SINA English | 产品答疑

新浪公司 版权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