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谅月亮忘记了 文/绿亦歌
(2013-08-12 10:41: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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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感 |
分类: 浮生乱 |
1.
上大学的第二个冬天,殷天泽依然习惯每晚穿着单薄的套头衫去操场跑几圈,路旁零星的亮着几盏灯,夏天里吵吵闹闹的女生也都纷纷不再坚持。在那些几乎看不见星星的夜晚,他喜欢一个人戴着耳机听陈奕迅。
十一月的尾声,学校广场上各种活动的展板已经被撤了大半,殷天泽经过的时候正好一阵寒风刮来,一张海报不知道从哪里吹来贴在他脸上。他恼怒地扯开,天蓝色的POP字体写着:你会记得一个人多久?
殷天泽耸耸肩,随手将海报揉成一团丢入垃圾箱里。突然漫天的雪花飘然而下,他摊开手掌,感受着从天而降的温度,轻轻的开口,“啊,下雪了。”
前方橘黄色的路灯下站着一名穿大红色羽绒服的女孩子,听到他的脚步声后抬起头,腼腆地开口,“晚上好。”
男生不说话,静静的等待她的下文。
她笑了笑,摘下毛茸茸的手套,伸出手:“殷天泽,我找了你八年。”
女孩叫喜乐,俗气地却让人找不到更好的名字,自称多年前曾经和他同桌,直到八年前小学毕业大家各奔东西,渐渐失去所有人的联系,包括一直深深念着的他。
“那天在人人上搜索你的名字,一个一个找过去,都不是,唯一一张没有照片的人和我同城,便抱着试一试的心情来了。”她笑起来嘴角有梨涡,雪花慢慢落在她的头发和肩膀上,轻无声息,“也不知道是不是着了魔。不过你真的长高了好多好多。”
她说的那些,殷天泽早就不再记得了。那么多年前的事情了,他还记得什么?学校的名字,有些破烂的大门,每周一例行的升旗仪式,更年期的班主任,姓王还是李?
“给你看个东西。”女生最初的羞涩一扫而光,倒是个喜欢说笑的人,她从小背包里小心翼翼地找着什么,然后递到男生手中,“喏。”
这东西却让殷天泽吓了一跳,自己小学时候的学生证,傻乎乎地盯着镜头,一脸的稚气,亏她还能在夜里认出现在的自己,殷天泽终于笑了笑:“啊,好久不见。”
趁他感慨的空隙,女生飞快地从男生手中夺过学生证:“哈哈,这个可是我当初好不容易从你桌子上拿到的,那时候你换了一个同桌,是当时的班花噢,哎,害得我躲在被子里偷偷哭了一晚上呢!”
她的爽快和直白让人心情莫名愉快,“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殷天泽努力想想,又摇摇头,“果然记不太清楚了。”男孩子的心思不比女生细腻,更何况八年前的事情了,怎么还会记得?
一边说着,两个人已经走到了学校灯火通明的商业街,冒菜和麻辣烫的香味远远的飘了过来,女孩子不经意地吞了吞口水,殷天泽扬起眉毛笑笑:“老同学,请你吃饭。”
黑暗的垃圾桶里,还躺着那张被揉成团的海报,上面天蓝色的字迹显得寂寞又美好。
你会记得一个人多久。
那晚以后,喜乐开始十分勤快地往殷天泽的学校跑。他们的大学相距不远,坐公交车二十多分钟,她不是害羞忸怩的人,经常从背后跳起来拍拍他的肩膀,嘿,咧嘴一笑。
两人沿着河边一路走,她给他讲八年来发生在她身上的趣事:“……你知道吗,我一个人去过宁夏的沙漠,在烈阳下开卡丁车,晚上睡溜进了一地沙子的帐篷,迷路过好几次,一个人玩了十几天才回去,黑得周围人都不认识我了!”
冬日里的暖阳有时探出头来,懒洋洋地亲了亲她的皮肤,她有些惬意,便不再叽叽喳喳地说话,低着头小声的哼歌,多听了几次殷天泽才想起是阿桑的《叶子》,“我一个吃饭旅行,到处走走停停。”
这个时候,殷天泽总会不由自主地转过头去看她,她围着长长的白色围巾,看起来很温暖,可是她为什么要低着头呢?她总是强行将关于她的一切一股脑地塞给他,她对他的感情是那样炽烈疯狂,却从不管他是否愿意接受。毕竟八年的时光,在彼此之间划出的楚河汉界是那样难以跨越。八年来两人所经历的种种,又岂是三言两语可以说得明白。
在这段漫长的时光里,他从未对谁有过心动,他不知道什么是思念,更别说独自等待那些可能不会再相见的明天。他一直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虽然总是有许多女孩子想要试图进入他的视线,却没有一个成功过。
即使深情如赵喜乐,他也从未想过她会在自己的生命里停留很久。
她QQ资料里只有一句话,深情即是一桩死罪,必得以死句读。
2.
十二月中旬,同学们都买了许多漂亮的装饰品挂在学校广场周围的树上,远远地看到这番热闹,让人的心也不禁暖和起来。
殷天泽如往年一样收到许多圣诞礼物。其中有四分之三都是围巾,女生们亲手打的,摸上去毛茸茸的,深灰色的经典款。他总是很礼貌的说谢谢,却从来不收下。圣诞节看见喜乐时,殷天泽稍微皱了皱眉,生怕她也从包里掏出一条围巾或者手套。
“圣诞快乐。”喜乐将头发绑成两个麻花辫,仰起头笑,比十二月的阳光还温暖。
“圣诞快乐。”他安静地看着她。
她的礼物出乎意料的简单,一张白色贺卡和一个塑料手机挂链,是几米《向左走向右走》里的男生,围着长长的围巾,拖着深褐色的旅行箱。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接受了。
很多时候,他不知道如何拒绝这个女生。
她是如此热烈,却又那样寂寞。
殷天泽却从来没有用过那个挂链,刚开始是嫌麻烦,后来,后来是再没有了机会。
那天,她不知道怎么找到了音乐教室,她偷偷溜进去,招招手让殷天泽也跟进来。喜乐径直走到钢琴旁,若有所思地站在原地。“我会弹钢琴噢,要不要听?”
殷天泽还来不及回答,她就自顾自的坐下打开钢琴,是一首耳熟能详的曲子,《梦中的婚礼》。她低着头,他不知道她看着哪里。
他闭上眼睛,听着优美的旋律,努力想要记忆起一些往事。哪怕只是刹那的片段也好。八年前他的生命里是否出现过这个女生,不算太好看,但笑起来两眼弯弯,有一双纤长的手,弹钢琴的时候微微低头。
她说我叫喜乐,平安喜乐。
她说殷天泽,终有一日,你会爱上什么的,那时候,你便会懂我的痛。
八年的日日夜夜,辗转反侧,她在等待中渐渐安静,枯萎,他却从来不记得她。
等殷天泽回过神来,一曲已经结束了,她抬起头看着自己,第一次那样明显地流露出伤心的表情:“殷天泽,我喜欢你。”
他微微张开嘴,正想说什么,却被她打断:“殷天泽,我不想跨越八年的时光,只为了跟你说一声再见。”
因为她不知道何时,再见便成了再也不见。
元旦前夕喜乐发短信约他一起去广场倒数。他淡淡的拒绝了,他始终不能习惯突然之间的亲密。室友笑着问他:“嗨,小子,最近是不是谈恋爱了?”
殷天泽耸耸肩。
“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室友拍了拍殷天泽的肩膀,“这都一年多了,刚才还有女生找我帮她牵线呢。”
殷天泽浅浅的笑,眼里却满是迷茫。
喜欢一个人的感觉,想和一个人在一起的心情,对于永远和未来的承诺...被渴望的,究竟是那个对的人,还是爱情本身?
这一年的最后一天,漫天的大雪依然没有停下来。殷天泽的手机从早上开始就叫个不停,铺天盖地的短信祝福,认识的,不认识的,所有人都在这一刻变得可爱又温暖。寝室四个人,一个回家吃火锅,一个省了一个月的生活费买了一车的烟花放给女朋友看,还有一个正目不转睛的盯着电脑屏幕打游戏。
同往年一样的一天。
殷天泽百无聊赖的倒在床上,刚闭上眼睛,一个情景骤然浮现在脑海。那一年,小小的他坐在教室里上数学课,迟到的小女孩站在门口气喘吁吁,红色的小棉袄,整齐的麻花辫,她冲正要发怒的老师大声嚷嚷:“老师老师,下雪了!快看啊!下雪了!”
很意外地老师放了全班同学去楼顶看雪,那年冬天的第一场雪和童年欢乐的记忆一起涌上心头。
殷天泽缓缓地睁开眼来,那个女孩,是她吗?
喜乐。
他忽然起身抓起单肩包跑了出去,已经十一点半过了,寝室楼下的大门已经上锁。殷天泽便从后面的围墙上翻了出去,一路狂奔到大街上,来来往往的出租车都已载满,手上的电子表显示十一点四十三分,殷天泽决定跑步去市中心的广场。
十一点五十分,殷天泽的头顶上绽放出一簇一簇绚烂的烟花,听到人们欢呼雀跃的声音。
十一点五十五分,他跑过亮着红灯的十字路口。
十一点五十八分,眼前的人流渐渐多起来,市中心特有的繁华与明亮。
十一点五十九分,他跑过一对抱着巨大趴趴熊的情侣。
十二点整,隐约中听到远处传来的巨大钟声,殷天泽的步伐慢了下来朝目的地走了几步,然后像是想到什么一样,又开始重新跑起来。
十二点零四分。
聚集在广场中央的人群开始褪去,一种莫名的伤感拉扯着情绪。钟楼的最下方,一个穿着红色羽绒服的女孩子,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殷天泽终于停下脚步,慢慢走到她身边。
她抬起头,露出一个又温柔又寂寞的笑容:“啊。你来了。”
两个人的影子被头顶的灯光照射的重合在了一起,他看着她水一般的双眸,片刻沉默后,他轻轻抱住了她:“抱歉,迟到了。”
喜乐的眼泪顷刻间落了下来。
可是,要到很久后,殷天泽才会知道,自己的迟到,究竟错过了些什么。
3、
还未到一月中旬,学生已经开始陆续放寒假。喜乐没有再住在儿时两人一起生活过的城市,虽然还是同一个省,可是方言里已经明显带了当地的尾音。他们买的同一列火车,在朦胧的清晨里黄色的信号灯冲破浓浓的雾气,轰隆轰隆,渐行渐远。
火车在中途停靠的时候,殷天泽下去买了一只烤鸭回来,香喷喷的味道在整节车厢弥漫开来,喜乐吃得满嘴是油。晚上十点准时熄灯,起伏的山峦在黑暗中巍巍挺立,殷天泽枕头边的手机亮了一下,解开锁来,是上铺的喜乐发来的,晚安。
窗外溪水映着盈盈的月光,一不小心就碎掉了。
如同这场不真实的恋爱。
叫喜乐的女生在这片宁静中闭上了眼睛,眼角却是流下了泪来。
回到家后殷天泽踩着凳子拉开书柜的最上层,找出了被遗忘许久的相册,手指覆盖上去就是一个黑糊糊的印记。好不容易才找到小学时的同学照,五十多个小孩子的头,笑起来天真烂漫,他一个一个仔细地寻过去,终于在一个角落里看到了八年前的她。
照片的背面印着大家的名字,殷天泽的手停在“赵喜乐”三个字上,心底一瞬上涌上一种莫名的感动。
突然有些悔恨,如果当时小小的自己再用心一点的话,总会记得零星的片断,而不是当时看过的漫画书,玩过的扑克牌。
从包里掏出手机,给她发了一条短信:那时候的我是什么样子的?
他很少主动给她发短信。对方很快地回了过来,殷天泽甚至可以想象得到喜乐乐滋滋打字的样子,她说:啊,也像现在一样,对人很冷淡,但是心却很好的!有一次我经过喷水池的时候不小心摔下去了,当时还是你跳下来救我的!!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男生想了想,他记得当时那个女孩鬼哭狼嚎拼命叫救命,其实池水连一米都没到。
男生还来不及回复,对方的短信已经噼里啪啦砸过来了。
——那时候我总是把橡皮擦弄丢,所以你总是把自己的橡皮擦分成两块给我。
——运动会的时候你穿白色的运动服,喝水的时候仰起头来,像白杨树一样。
——我偷偷跟踪过你一次呢,你单肩背着黑色的包,一只手转动着篮球走在我眼前,我想知道你在想什么,想知道你会走到哪里。
那段就算让时光逆流她也想找回来的时光,那段就算躲起来也能看见阳光的岁月。
纵然那时天真无邪,心思单纯,可是她知道的,那便是爱。多年以后想起来,还能填满心间的,珍贵的爱。
二月末再回来学校,气候却没见缓和。喜乐在市中心找到了一份西餐厅的周末兼职,那里环境很好,味道也是一流的棒。
晚上九点钟下班,天已经黑透了,殷天泽便专门买了辆自行车去接她。女生总会特意带一杯热奶茶出来给他,然后乐哈哈地跳上男生的车,小心翼翼地环住他的腰。一路上两人会有一搭没一搭的聊聊天。
“啊,我给你讲哦,今天咖啡厅里来了个富二代,那个男的买了九百九十九朵玫瑰追女生呢!浪漫是浪漫,只是那么多的玫瑰,想想都觉得浪费。”
“还有噢,每天下午三点过的时候总会有一个年轻的女子来点卡布奇诺,像是在等什么人,听说她都坚持了一年了呢!背后一定有个凄美的故事吧。”
不论年龄,国籍,经历,性别,爱情总是一件让人着迷的事。
通常九点半左右他将女生送到寝室楼下,对方跳下来抱抱他,然后殷天泽再骑半个小时的车回去。
这段爱情渐渐的开始明朗起来。
像是在把这下落不明的八年时光努力地找回来。
4.
大二下学期殷天泽的课很少,也没有费时间去选别的课,喜乐听了之后便双眼放光:“啊啊啊,那就来陪我听课嘛!”
说到蹭课,赵喜乐同学就是一脸的不甘心,刚认识的时候她跟着殷天泽去听过好几次他的专业课,因为工科生的上课内容很枯燥,女生总是不到十分钟就蒙头大睡过去。
这次终于找到机会报复回来。
刚巧遇上线性代数,喜乐最为头疼的科目之一,作为一个算不上智商卓越的普通女生,她当然也是遇上数学就没辙。可是没想到该女老师对课程的活跃性深以为然,总是在下课前会抽同学来做题,美其名曰互动。喜乐他们坐的位置靠前,男生又是长得难得一见的英俊好看,理所当然地中了奖。
殷天泽沉默地站起身来,看着身边的喜乐笑得幸灾乐祸的样子,他决定不告诉她自己在大一上就以满分修完这一科。只见男生拿起粉笔刷刷几下列化简行列式,心算过后马上得出答案。
女老师在一旁泪流满面,文院已经许久不见能把X写得如此眉飞色舞的孩子了。急忙拿出花名册:“同学,你叫什么名字?我做个平时成绩的记录。”
男生愣了愣,在一百多双眼睛的注视下淡定地说:“赵……喜乐。”
下课的时候坐在赵喜乐前面的女生转过头来:“哎哎,喜乐,这个就是你男朋友吧?听说你们从高中就……”
“哈——啾!”
女生突然以一个非常夸张的喷嚏打断了对方的话,殷天泽有些奇怪地侧过头看她:“感冒了?”
“没,没有。”女生有些慌张地摆摆手,然后对还等着自己回答的前桌僵硬地笑笑,“诶对了,今天晚上是不是要开班会啊?”
“班会不是已经开过了吗?”女生用莫名其妙地眼神看看她,这时候上课铃正好响起,对话这才中断。
赵喜乐低着头,咬着下嘴唇,像是在想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没有。
她忽然觉得很害怕,她已经预料到,总有一天,那个被自己埋藏在心底的秘密会被揭露出来。
她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
赵喜乐出事,是在四月的上旬。
说来也算不上什么大事,一个人一生总会遭遇一两次偷窃或者抢劫。可是这个平时看起来并不胆大的女孩子,却一反常态,拔腿追了上去。
她死死地盯着强盗手中的她的挎包,嘴里连大声呼喊都来不及,她已经使出了浑身的力气,好不容易才跟着强盗拐进一个小巷子。显然这里就是对方的目的地,他飞快地从包里拿出一把匕首向喜乐扑过来,女生想要逃跑已经来不及了,只能靠着本能躲开致命处,刀便扎到了她的手臂上。因为是白日,那名强盗也有些慌张,丢下女生的包,恶狠狠地瞪她一眼后飞快地逃走了。
万幸没有伤到骨头,也不会留下后遗症。
“荒唐!”
殷天泽气得大骂她。
左臂被包扎得像个气球的女孩却只是笑笑:“哈哈。”
“笑什么笑!脑子也傻了?”
“没有,只是很难到看到你这个样子,”赵喜乐认真的看着男生的眼睛,在医院的凳子上坐了下来,“看你为我紧张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很感动。”
男生叹了一口气,也跟着她一起坐了下来:“赵喜乐。”
“恩?”
“我……”如果赵喜乐此刻仔细看的话,或者能看到男生白皙的脸上淡淡泛起的红晕,“能够在这么久以后重新遇见你,我真的觉得很开心,或许有些时候我不太会表达自己的感情,可是有一点我非常清楚——
“如果可以的话,我不想再失去你了。”
这突如其来的表白让赵喜乐有一瞬间的错愕,在一起这么长时间,他对自己总是淡淡的,让她不安和烦躁,以为她对他只是可有可无。
她身边躺着她拼命抢过来的挎包,里面有对她来说非常非常重要的东西。
可是这一刻,静静的感受着身边坐着的殷天泽的气息,喜乐第一次觉得,那些她以为无可替代的曾经,已经渐渐烟消云散了。
在你身边,如此甚好。
5.
因为手臂上的伤,赵喜乐决定辞去咖啡馆的兼职。
“我要吃巧克力蛋糕!”进门前她嘟着嘴大声宣布。
“好好好。”殷天泽无可奈何的点着头,她越来越像其他普通女生一样,会撒娇会任性,他喜欢她这样的坦率和直接。
过去的鸿沟正被他们慢慢填平。
他一边开心的想着,一边拿着蛋糕重新回到咖啡店门口。那里已经站了一个和他差不多年纪的男生,穿着黑色的卫衣,看样子像是在等人。
殷天泽收回目光,考虑着要不要直接进咖啡厅找喜乐。这时,玻璃门正好从里面被推开来,殷天泽上前一步,喜乐就从台阶上扬了扬那只缠满了绷带搞笑的手臂:“啦啦啦,老板居然还是把这个月的工资给我了,所以今天的宵夜,本小姐请客哈!”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眼前的人却突然一震。
殷天泽顺着喜乐呆滞地目光望过去,是刚才的男生,干净利落的寸头,目光却深似海洋,他静静地开口:”乐乐。”
殷天泽总是叫她赵喜乐,连名带姓,有着让人惆怅的疏离感。
殷天泽看着眼前的男孩和低着头的女生,心底像是松了一口气般,轻轻地,轻轻的放开了她的手。
你会爱一个人多久?
三个月,一年,八年,还是一辈子?
而爱情的保质期又是多久?它会不会如铜铁般锈迹斑斑?如鲜花般寂寞枯萎?
赵喜乐在和殷天泽分开的第四个年头,已经学会了将他放在心底很深的地方,远远地,不去触及那会让人流泪的思念,然后照常生活。
十五岁的年纪,可以发生很多美好的事。比如有人每天为你买早餐,在你生日的时候站在讲台上唱陈奕迅的《富士山下》:“一生一世等一天需要代价”...
她其实骗了殷天泽,她去过的那些地方,辽阔的西北,温柔的苏州,浪漫的海南,壮阔的东北,都是和别的人一起去的。
他们一直在一起,直到高考一人向北一人向南,相隔天涯。刚开始读大学的时候两人还总是打电话发短信,彼此倾诉孤单,时间久了,原本的热情也渐渐冷却。
再也看不出爱情的模样。
于是男生在电话里嗫嚅:“乐乐,我们分手吧。”
曾经爱得那样炽热那样深,他许过的天长地久就像是一场梦。赵喜乐整个人蜷缩在被子里哭泣,哭的麻木,然后沉沉的睡去。
最好的朋友来安慰,看见她这个样子怒不打一处来,恶狠狠地瞪她:“治疗失恋的最好方法就是开始一段新的恋情,赵喜乐,你要是还有点出息,就再去找一个更好的!”
更好的,在恋人的眼中,还会有谁比对方更好?
赵喜乐迷茫的摇摇头,好友不由得叹息道:“你以前不是喜欢过一个叫殷天泽的吗?你还记得他吗?”
怎么会不记得呢,赵喜乐黯然点点头,为什么她生命中的两次动情,一次早早夭折,一次却在贫瘠的土壤中突然死去。
“笨喜乐,那些一生只有一次的恋爱通常不是我们这些凡人能有幸得到的,谁没失过恋,谁没悲伤难过过,但是请你要相信,在经历了爱情的种种过后,我们终会遇见那个命中注定。”
于是她打开人人网,在搜索那里郑重其事的输入了他的名字:殷天泽。
这便是一个故事的结束和另一个故事的开始了。
席勒在几天后到应天者的学校找他,将这些话说了出来。她的声音很小,听不出来情绪。男生手里还抱着一本英文版的《信号与系统》,突然间重的他有些拿不稳,这事实来的太过于突然,他甚至猜测过喜乐也许是认错了人,她喜欢的人不是自己,却没有想过,她只是找他来治疗一场失恋的伤。
隔了好久,他才回过神来:“啊,你手上的伤好些了没?”
她以为他会骂他,会鄙视她,会恨她,可是他只是温柔地问她的伤势。
赵喜乐的泪水顷刻决堤。
“对不起,对不起,我去追那个强盗,只是因为挎包里有我和他的合照,对不起。”她开始语无伦次起来,“对不起,他说让我们重新在一起,我...”
“喜乐。”阴天着温柔的阻止了她的话,嘴角有淡淡的笑容,像是在微笑,“去吧。”
谢谢你曾经爱过我。
他不怪她,迟到的人是他。
如今她要选择回到另一个人的怀抱,他只是希望他曾真正的,有让她快乐,在那些她低着头的寂静里,其实只是在想念另一个人吧?
6.
北方的天冷得快,才到十月底,夜里已经能低到零下。殷天泽在学校附近找了一个家教,教一个初三的孩子数理化。小孩子很聪明,就是懒,在殷天泽的监督下,名次很快就冲了上去。
“哈哈,天泽哥,老妈今天放我假,我们去体育馆打篮球吧?”
“和小鬼打球没劲。”男生撇撇嘴。
“打不打啊?废话那么多!”
看着对方斗志燃烧的样子,殷天泽扬扬眉毛,从背包里拿出护腕带上,“走!”
小孩子打球技术不够熟练,但是有一股狠劲,虽然是1V1,但是殷天泽已经好久没有如此酣畅的运动过了。
“天泽哥,你体力真好。”对方不得不服输。
“哈哈,我以前每天晚上都去操场跑步。”
“咦?看不出来啊。”
看着小孩好奇的眼睛,殷天泽的笑容渐渐收敛起来,原来那已经是一年前的事了。一年前,她站在路灯下等他,雪花静静的落满了整个天地,她说,我找了你八年。
可那只是骗他的。
他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天泽哥?”男生试探的叫了一声他,他这才回过神来,有些抱歉地笑笑:“你先休息着,我去投几个球。”
他站在三分线外,跳身投球,橘黄色的篮球在空中划出一条好看的弧线,然后稳稳当当的进了篮筐。
咚。篮球在地板上滚出好远。他的回忆便也随着这熟悉的声音慢慢回溯,好多年前,他才刚刚开始学打篮球,每天下午放学后就和同班的几个男生去操场练习。而那个时候,总有一个女孩子在教室的窗户边偷看他们打球,时间久了,他身边的几个哥们都发现了:“嘿,你们猜猜,她是在看谁?”
他们谈论的次数多了,殷天泽也会抬头看一眼,可是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无论春夏秋冬,她一直在那里静静的注视着他,然后岁月碾过他们头顶的天空,不知何时,那张窗户已经被上了锁,再不为他开启了。
咚,咚......
某次考试后老师让他上台讲自己的做题思路,讲完后台下有人迟疑地举起手,低着头,因为害羞声音小得几乎听不到,重复了几次才说:“这道题,我有另外一种思路。”
然后她站上台来,走到自己身边,将答案工工整整的写在自己身边。
两个人小小的,稚气的粉笔字挨得好近好近。
咚,咚,咚......
六年级毕业的时候他让全班同学写同学录,祝福语那一条总是清一色的学习进步一生幸福,唯独有一张没有留名字的纸上写着一句当时他看不懂的话——
“若我再见到你,多年以后,我该如何贺你,以沉默?以眼泪?”殷天泽默默念出那句话。
赵喜乐,我可否再见你。
下一个八年里,在下下个,下下下个,在人生为数不多的一个又一个八年里……
7.
又是一年年末,殷天泽当家教的男孩家里非要请他吃饭,说他一个人在异地过节怪冷清的。吃完饭后一家人去放烟花,殷天泽拒绝了同行:“我想去听听新年倒数。”
这一次他没有再迟到了,他早早的就站在了人群的外面,看着广场中央的人或拥抱或欢呼或拍照,忽然觉得内心无比的宁静。
“三.....二.....一.....”
“新年快乐。”他对心底的人说道。
然后他转过身,向广场的右边走去。
他没有回头,便也永远不会再知道,在钟楼的另一端,一个穿大红色羽绒服系着白色围巾的女孩子,一边流着泪一边向广场的左边走去。
就如她送给他的第一件礼物,那个小小的手机挂链,故事的结局他们终于在湖边相遇。可是他和她,殷天泽和赵喜乐,却再也没有下一次相遇的机会了。
当初他不曾听她说完的话是,她拒绝了那个曾经深爱的男生,只是想重新,再一次,好好的和他在一起。
放弃过往,重新和他在一起。
漫天的大雪渐渐覆盖了两个人渐行渐远的身影。
在爱情的世界里,所谓时间差,不过是总有人会早来一步,有人晚来一步,或者有人始终没有在这里。
然后这一生,便再没有了相遇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