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聂明《晋商》油画系列作品展 ——视觉的温度
(2014-09-27 15:58:13)
标签:
聂明油画历史文化杂谈 |
写在聂明《晋商》油画系列作品作品展
安塞姆·基弗在谈到自己的作品与历史的关系时说:艺术家的作品根植于自然和历史,来自流失的时间,来自大量的经验沉积,每幅画也就因此成为一个复杂探索的浓缩画本。
对于艺术家来说,历史传统问题是一个必须首先解决的问题。因为从步入绘画领域伊始,你所接受的教育以及成长经历、生存环境、民族文化、时代背景等,无不与历史传统有关。因此,许多艺术家在创作中与历史相遇,或与史实撞击,或独自揭开一段心灵历程。历史使我们与已存在过的人类的身体和思想取得联系,并接近获得自己是谁,从哪得来的知识,以免妄自菲薄,或者放任自流。一些有责任的艺术家,为了查证我们今天的作为,不可避免地想要揭开历史的表层。
历史就意味着记忆:对过去的记忆或来自过去的记忆,而且这种记忆必须是具有某种共同性的记忆;纯粹个人性的记忆很难说是历史,只有当它说出来或以某种艺术的形式表现出来,并成为其他人的记忆的一部分时,它才能成为历史。对艺术家而言,其任务就在于“使某些东西比记忆更持久的存在”,这些值得保存的东西就是人所展现的伟大言行。
聂明的《晋商系列》正是根植于历史和记忆,并通过油画语言和图像符号来揭示历史过程的多积层特征。但历史事件如草蛇灰线,浮脉千里,如何厘清历史脉络,是他首先要面对的问题。《晋商系列》的创作,聂明是做了大量的案头工作和田野调查的。近年来,无论文学、影视、舞蹈、音乐等领域都相继涌现出以描写“晋商”为题材的艺术作品,也取得了一定的社会影响,唯独在绘画领域对此表现的很沉寂。因此,聂明查找相关内容资料,并走访了平遥、祁县、榆次等晋商发源地,去了右玉杀虎口,实地考察晋商的生存环境,收集有关晋商的历史记忆。参观了北京的晋商博物馆,观赏了部分关于晋商的影视作品,仔细研究了介绍晋商的纪录片,对晋商有了初步的认识。尽管这只是初步直观的认识,但从感情上却拉近了与晋商的距离。作为油画家的聂明,认为用油画手段能更好抒发自己心中对那段历史的情感,于是产生了用油画表现晋商的创作初衷和欲望。
晋商是中国最早的商人,其历史可远溯到春秋战国时期。明清两代是晋商的鼎盛时期,并成为中国五大商帮之首。山西特别是以太谷、祁县、榆次、平遥等地为代表的晋中盆地商人,经营范围包罗万象,钱庄票号汇通天下,称雄五百年,纵横上万里,创造了亘古未有的世纪性繁荣,留下了灿烂的商业文化。在封建社会中,传统的观念是重儒轻商,故四民中以士为一等,商为末等。但明清山西商人却认为商和士农工是同等重要的事业,都是本业,同样要敬。晋商摒弃旧俗,褒商扬贾,以经商为荣。
晋商中的一位重要代表人物王现曾经说过:“夫商与士,异术而同心。故善商者,处财货之场,而修高洁之行,是故虽利而不污;善士者,引先王之经,而绝货利之径,是故必名而有成。故利以义制,名以清修,恪守其业,天之鉴也。”这段话不仅点明了经商的不二法则,也道出了为官与为人的基本遵循。在王现等晋商看来,不论在什么时候、在什么情况下,只要按照这一法则为人处世、入仕经商,必定会做出一番不平凡的事业。由于他们把儒家教育的诚信、仁义、忠恕精神引入商界,从而有了商业之繁盛。所以,晋商之家族不同于一般官绅家族,它是具有商业烙印特征的中国传统文化家族。
每一种社会实践活动都有一种特殊的精神作为其灵魂,这种内在的灵魂是实践活动中最活跃的能动力量,而从事这一活动的人就是这一特殊精神的创造者和实践者。明清山西商人的成功,就在于他们是在一定的历史条件下自觉和不自觉地发扬了一种特殊精神。那就是在隐忍低调的外表下,强烈的开拓进取、敬业、群体精神,我们可将其称之为“晋商精神”。这种精神也贯穿到晋商的经营管理和心智素养之中,其根本就在于深受儒家文化影响的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敬业、义利相同,这是当今社会上比较缺失的价值观念,是人们回望历史时的温暖记忆,也是聂明创作《晋商系列》的出发点。
春秋数度,风流尽显,物换星移,百年一觉。晋商曾经演义的那场轰轰烈烈的历史大剧,不论多么精彩离奇,惊天动地,但必经已被雨打风吹去。留给我们的那一些淡淡的记忆,也已变得十分的模糊。由于历史原因,再加上他们做事保持低调,正史中难觅踪迹。唯一比较真实的只有那一座座的深宅大院,静静地矗立在现实的今天,摆在我们的面前。尽管历经岁月的侵蚀,但尊严犹存,不动声色的述说着往日的辉煌。
太多的事件、人物,由于种种原因遗落在史书与后人的记忆之外,我们看到的永远是不完整的历史,而聂明的《晋商系列》正是对一种历史意识普遍失忆的存在的揭示。
以系列组画的方式来表现一个题材,是有别于独幅画的。当我们在展览中发现一幅令自己着迷的画作时,会为之停留,欣赏,将自己融入到画面深处,并将画面放大成世界。但是,当我们面对系列组画时,则会被它所构筑和凝聚的浓郁气氛所包围,被它强烈的精神指向所感染,因为组画的物质感、现场感要强大的多,它在实际上掌控了展览的空间,以其数量和体积布置了一个新的视觉环境,让观看者能更深刻的感受到艺术家的精神气质和价值取向。其实,系列绘画是一个历时性的工程,过程相对漫长,其中的劳累和枯燥是不言而喻的,犹豫和徘徊也是不可避免的。但是当聂明不断重复地去描绘这个题材时,他已深深地陷入在对这个系列的迷恋中,因为他已经把自己所需表现的理念和表现本身结合起来。于是,《晋商系列》成为一个不断发展扩大的系列,不仅是数量的扩大,同时也是聂明自身艺术上的发展。时至今日,他倾注的气力和所画出的作品让人看到他坚定的目标与艺术上的收获。
聂明的学院教育背景,使他具有扎实的造型基础和色彩修养。他的绘画中没有艳丽媚俗的色彩,更无帅气油滑的笔触。他追求浑厚、含蓄、庄重、沉稳的艺术效果,偏好粗黑和深沉的色调,喜欢朴实厚重的风格。在《晋商系列》的创作中始终保持着饱满的创作情绪,反复推敲,不断挖掘作品的深度和广度。朴实厚重的风格,使画面充盈着一种饱满的视觉氛围,人物与背景浑然一体地融合在有机的空间里,用粗放的笔触和深沉的色彩,使背景中的气氛和人物的仪态很好的结合起来。他在运用这些语言时,自然包含了他对艺术史上雄浑厚重风格的爱好和吸收,却没有用概念的语言去画概念的对象,所以,《晋商系列》不是数量的重复,而是表现手法的丰富,是人物个性的丰满,是整体意境和气势的控制与把握,更是对历史人物的理解和尊重。
反复多年的探索,这个探索过程本身也成为他不断理解油画语言表现力,努力形成自我风格的过程,从入选十一届全国美展的《晋商》,到后来的《大掌柜》、《少年之梦》、《走西口》,再到近期的《晋商系列人物》和《晋商系列人物肖像》,这些作品不是得益于其他图像的参考和某些风格的简单模仿,而是来源于自己长期的专注和真实的历史情感。
生活中的聂明沉稳低调,但其性情中却有一种激情与豪气。山西独特的地理景观、厚重的人文历史和丰富多彩的传统艺术资源,使其有机会吸收传统艺术中淳朴直接的语言特征,天地之间的浑然大气对他来说也是一种自然的蒙养。他近期的《晋商系列人物》和《晋商系列人物肖像》,图式简洁而有力,色彩沉稳而丰富,形象拙朴而斑驳,用笔直接而粗放,人物虽长相各异,神态不同,但韵气内充,情动于中。这种表现手法,会让人不经意间联想到关帝庙的铁人、云冈的石窟、双林寺的彩塑、永乐宫的壁画,甚至三晋大地的山川建筑,风土人情等等山西丰厚的人文历史资源,但又很难说具体来自哪里。对民族、历史、传统的体认依靠文化艺术的自觉,对传统的吸收,更重要的是在精神上集采传统的义理。聂明是深谙此道的,所以,聂明的绘画没有对传统艺术进行表面的模仿和复制,也没有零散化的吸收和平面化的处理,而是对其精神气质的继承和发展。这样,《晋商系列》在艺术理念和语言表达上就有了内在的连结。
聂明甚至不愿意将他所描绘的人物简单称之为“肖像”,他认为用“肖像”来定位晋商,“甚至有些俗气了,容纳不下晋商的气度与精神”。他想为晋商们“造像”,他认为“无论每个人长相如何的不同,在我心中他们都是一座座诚信的丰碑,一个个豪情的符号,一尊尊睿智的偶像”。在他这儿,手段称谓已不重要,正如贝聿铭所说的“风格产生由解决问题而来”,所以当我们看到《晋商系列》中表现手法的差异时,那既有系列组画历时性过程中的阶段性思考,也有绘制过程中艺术语言的探索和锤炼,但这一切最后都指向一个主题:“就是对晋商的敬意和再现晋商的尊严”,那其实就是晋商乃至山西人的精神写照。
精神的表达怎能受限于风格与称谓呢?这与态度有关,与对待历史的态度有关。人的自我理解是通过对历史的理解实现的,“人的精神是什么只能通过对精神经历和产生东西的意识来揭示”。历史是人类自我认识的重要途径,我们不可能在历史之外找到一个非历史的立足点来反思历史。聂明关注历史,关注晋商的历史,是从一个画家的角度,用绘画的方式关注历史。《晋商系列》不是简简单单的再现历史,而是表现一段历史,这历史未必是历史的全部,却是一段历史时期在人们心中的记忆总结,是人们心中的历史。《晋商系列》正是这一历史的视觉化呈现,是聂明用油画的方式抒发自己心中对所绘历史的敬意和情感。
艾略特说,所谓历史意识:“不仅要理解过去的过去性,还要理解过去的现在性”。《晋商系列》正是用今天的角度关注、审视已消失在历史长河中的这一曾经的辉煌灿烂,表达对晋商精神的缅怀与敬仰:当晋商的历史被时间的洪流冲刷的日渐淡漠,晋商的形象逐渐模糊,拂去历史表层的尘埃,依然能看到他们的伟大言行:财大不气粗、豪情不跋扈、知书不失理、低调不张扬……等等。他们身上闪射出的人性光辉,至今都启迪我们后人,教我们如何识别前方的路,同时唤醒一种心灵上的仰望。
《晋商系列》正是基于这一伟大言行的视觉化表达,并想唤醒社会群体对这一历史的共同记忆,因为只有社会群体对历史的记忆的存在,才是传统延续、文化传承和社会进步的根本。
聂明是执拗的,他有坚定的历史观和文化理想。当我们再次审视《晋商系列》时会发现,聂明其实是在用一种温暖的笔触描绘着自己心中的历史和人物,在这里,历史的记忆转化为有温度的视觉作品,画面中传达出的是对所绘历史的敬意和情感。这不仅是对晋商的敬意,更是对中国历史文化的态度。也是聂明自身的心灵历程,他同这个系列共同成长,通过不断探索,他逐渐进入到晋商的精神世界,同时对中国的历史文化也有了自己的思考与态度,正如钱穆先生所讲的那样:“对待历史要有一种温情与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