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好几天，没办法进食，也无法打针吃药，在医生的建议下，几个儿子商量着把老人接回家照料。那是一件很宽敞的房间，一张很大的双人床，床上只有一个枕头，床头柜上搁着一张黑白照，照片里的奶奶笑的很温暖。老人被儿子们七手八脚的移到床上，一个侧目，老人刚好看到奶奶的笑。老人看着一张又一张围在病床四周的脸，张了张嘴，没能发出一个声音。房间时不时会有人进出，儿子大声地招呼着，跟老人说着，谁谁来看您了。来人或到跟前跟老人寒暄几句，或握握老人的手。老人转动着眼睛，盯着来人的脸，那只右手似乎在试着抬起，或者只是依着从前的习惯动了动又停下。

      生命的设计，像是一个残忍的玩笑。软弱地来，软弱地走，偏偏中间又让人经历不知天高地厚、以为无所不能的高潮，然后不论情感、意志还是体力，集体每况愈下。

      死亡，每个人只有一次，没有选择，没有预见，不能安排，无法计划，只能听天，由命。

“我们都会死么？”

“是的。”

“任何东西都会死。无论是大是小是强是弱。我们先做完该做的事。我们体验太阳和月亮、经历风和雨。我们学会跳舞、学会欢笑。然后我们就要死了。”

“我不要死！”

“你会死吗？”

“恩。”

“时候到了，我就死了。”

“那是什么时候？”

“没有人知道会在哪一天。”

“我好怕死。”

“我不知道下面有什么。”

“面对不知道的东西，你会害怕，这很自然。” “但是，春天变夏天的时候，你并不害怕。夏天变秋天的时候，你也不害怕。这些都是自然的变化。为什么要怕死亡的季节呢？”

“我们的树也会死么？”

“总有一天树也会死的。不过还有比树更强的，那就是生命。生命永远都在，我们都是生命的一部分。”

       死亡是这样的猝不及防。灵魂升到半空回望肉身的时候，一定会觉得这不过是一个拙劣的玩笑吧，但是玩笑就这样被死亡凝固于永恒。

       如果死亡可以是一种选择，毫无疑问这将是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次。我不知道自己到底会做出怎样的决定。我是希望死之前两个小时还在吃一条巴掌大的鲫鱼，还是和亲人们告别再告别？杨绛在《我们仨》里写道，她一次次把钱锺书送去更远的驿站。“送一程，说一声再见，又能见到一面。离别拉得长，是增加痛苦还是减少痛苦呢？我算不清。但是我陪他走得愈远，愈怕从此不见。”

       在丈夫和女儿先后去世之后，杨绛翻译了《斐多》。柏拉图在这本书里讨论了死亡和灵魂，他说苏格拉底临死前相信，人死后会得到更大的幸福。我相信杨绛是为离开的丈夫和女儿翻译的这本书。像《我们仨》里写的，他们还将重聚。她或许不能逃避至爱的死亡，但她能为自己死前的人生，做出最好的选择。

      老人知道接下来意味着什么，就像我时刻知道着死亡如影随形，只是他离的很近，而我的还不确定。他眼睛一刻不停歇地盯着屋子里的你，我，他，还有她，是要记住，还是要叮嘱些什么，我没办法知道，只是有几个瞬间我似乎看到了满足，看到了不舍。整整齐齐的一屋子的人，有人轻声啜泣着，有人低头叹息着，有人深锁眉头着，还有小孩子时常穿梭着茫然着。

      每次回家的时候，奶奶就会拉着我的手说，“等我死了，你会不会哭，会不会不记得我？”我弯下腰，帮她把散落一边的头发往后面捋捋，把脸贴在她的脸上，“你不是说过一定要气气那些老太婆们，活着看看你的曾孙子，所以你一定要等着ta的到来。”

     一个人的存在究竟对谁很重要？我想说，这世上，总有一些人记得你，就像风会记得一朵花的香。凡来尘往，莫不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