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同人】临表涕零(上)
(2011-07-07 19:40: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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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表涕零(上)【玄亮】
刘玄德驾崩已逾四载,诸葛孔明斜卧于榻上,漫不经心地研墨,墨石与砚底摩挲着沙沙轻响,浓黑的墨壳一点点被碾为温润的汁液。
他不禁有些走神,眼神越了那灵位凝神望着窗外的都城。
繁星,弦月,万家灯火。
不同于他和先帝出外四处征伐时看到的夜,那时他们在野外驻马扎营,星子远比现在亮得多,还有水,稻田和风的声音。他们在帐篷上裁出个天窗,月光于是踱进来,暖了一帐烛光。
他教他占星与军法,他给他讲人事冷暖还有童年的无忧无虑。
最后都是各自唏嘘片刻,席地共眠。
虽然刘备常常想喝酒,但碍于诸葛亮的胃疾,又因军中已颁了禁酒令,二人便出外用竹筒盛了溪水对饮,水中的浮光零碎明亮妩媚柔软。
忽而手中墨石一歪,袖口沾了墨汁,诸葛亮一时惊醒,便起身下了榻,提笔,笔尖蘸饱欲落,又因窗外寒风搁下。
他转身去阖珠帘,执着细绳时想起刘备的发绳,也是用蚕丝编的。
再回身,握笔。落下第一字时神情再无之前的脆弱忧伤,他仍是那个运筹帷幄的丞相,而非那人口中的孔明。
「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
这第一句,就险些破了他的淡然神情。
落笔前他也曾思忖良久,笔尖悬停几次也不敢落下。只是无论怎么尽力平静,他也觉着这句话里带了挥之不去的情思,万千才智都缠了这情丝,抽不开剥不去。
实则这句话写得如此轻描淡写,甚至连君臣间的情义都半点也无。
只因执笔之人心心念念,才会觉着万物都藏了情。
那日他来茅庐寻他时,他虽推说出外游玩,却是藏于帘后听了许久,待刘备一走,便占了一卦。
小厮好奇,托着茶水上前去看,“先生,占出什么卦?”
见诸葛亮不语,又笑吟吟道,“我见那人气度不凡,倒可能是先生要寻的好主公。”语毕撅了嘴,“只是他身后那两个大汉实是无用,一看便是有勇无谋,竟是不知先生名号。”
诸葛亮飞快收了卦,笼着袖子斜睨那小厮一眼,“怎么?你想去那人手下做臣子?”
小厮立时摇头,“不要不要,我要在草庐中一直伴着先生。”
“去,把杯盏收了。”他伸手拿鹅毛扇虚点了下小厮的鼻梁,“他还要来的。”
小厮端了茶水欢喜地出了门。
诸葛亮又转头看那案几,分明记得刚刚卜出的卦,
那人于他,是劫。
「今天下三分,益州疲弊,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
危急存亡,好一个危急存亡。
他不是不怨刘备的。若不是刘备称帝后日益自满不纳忠言,性子也日益暴戾,蜀国也落不到如今的地步。
可惜他是臣,没有后退的借口。这天下是象棋,只不过眼下三家执子,厮杀已快落定,将军的一步早就走出了。他现在虽是相,却只能像卒一样前进。他的陛下挥剑斩了退路,又撒手将这尚方宝剑赐予了他,便只能用那执扇的手挥了这宝剑踏上原本握在掌心的沙场。
诸葛亮按按眉心,想到刘禅的性子,便觉得话要再说重些才行。转念又觉着说重了无用,便沾了墨再续,发觉帛中竟有浅蓝的脉络。
这似帛似纸的东西极为珍贵。也不知是用什么法子造的,但凡沾了盐的东西,哪怕颜色再深,落笔上去也无半点字迹,唯有在一种特质的香烛上烤过才能显出字迹。
他出使东吴前,刘备甚是担心,便在临行前命人赶造了一沓这种帛纸,又裹了一束香烛给他。
诸葛亮一愣,接了物什放在包裹里,问他,“主公这是何意?”
刘备目光躲闪,“这帛纸用掺盐的墨水写字便可隐去字迹,唯点燃香烛才能见,不失,不失为传信之宝。”
诸葛亮何其聪慧,当即笑道,“亮明白,吴国那方的情报亮自会留意。”
刘备盯着帐篷顶一字一顿,“我并非担心情报,而是先生你。”
「然侍卫之臣不懈于内, 忠志之士忘身于外者,盖追先帝之殊遇,欲报之于陛下也。」
诸葛亮写这句时忽然想着,自己是算侍卫之臣还是忠志之士呢?
这点他难以抉择,但有一点确是肯定的。
盖追先帝之殊遇。
想当年刘备对他真是殊遇过头。他刚当上军师时关羽张飞的态度极为恶劣。关羽倒还识得些大体,无非是走路时冲撞下,张飞确是时时带刺,听说诸葛亮是这次的将领时立时拍案而起。
“哥……主公不可!”张飞爆红了一张脸,瞪着占了他上席的诸葛亮,“这人年纪尚轻,还未做出功绩便先端了副臭架子,此战生死攸关,岂能,岂能让这等酸儒带兵?”
诸葛亮差点当场笑出声,他事先便探过刘备军中几员大将的身份,这张翼德虽然性子火爆了点,却肝胆赤诚,算是军中最好交道的人。
毕竟这乱世之中,谁不留些心眼防防后背,谁胸前不挡一面护心镜?
刘备狠狠剜张飞一眼,“翼德,还不快给先生赔罪?孔明先生不出隆中而知天下,又岂是你可以冒犯的?”
这话说得便有些重了,诸葛亮诧异地瞟了刘备一眼,按他看来刘备不像如此鲁莽之人,更万不会为了一个新将而得罪旧臣,但这事处理得的确不妥帖。
张飞被这么一骂更委屈了,虎目一瞪作一副悲怆模样,“那不过是纸上谈兵,我军万千人命岂是他能担待的?”
刘备也起了身,沉声道,“翼德,我念你为我三弟,便提醒你一句,在军中,犯上可是要受刑罚的。”
关羽跟着起身,语气看似平缓却也坚定无比,“哥哥,我们敬你为长,这话定要说个明白。哪怕孔明先生的确才华横溢,哥哥却也太偏袒了些吧?怕是使人心不服啊。”
更多的人起身抱拳行礼,“人心不服啊。”
诸葛亮笑眯眯摇扇子,四周刷拉拉站了一堆人,挺得如柱子似的,气氛剑弩拔张,就他最是安然。
「诚宜开张圣听,以光先帝遗德,恢弘志士之气,不宜妄自菲薄,引喻失义,以塞忠谏之路也。」
刘备一时对不上,低头盯诸葛亮,对他云淡风轻的模样很不满。
诸葛亮于是起身挨个行礼,“诸位请先坐下,亮自知才疏学浅,主公确是对亮有莫大恩德。”
张飞视死如归地顶撞,“你说坐便坐?叫爷爷我的面子往哪里搁?还未使唤过兵士便使唤我们了?”
诸葛亮头痛,扇子在手中一转,“若是亮未记错,翼德先生怕是烧过亮的草庐吧?”
张飞立时怂了几分,“是又如何?我定会赔给你,这么小肚鸡肠做什么!”
“先生这把火不放到敌营却放到自家,又是什么道理?”
这顶大帽子扣得张飞一矮,诸葛亮继续笑眯眯,一双晶亮的眸子眯起来,眼角微微上挑,显出狡黠的模样,“因而此役,还请翼德许亮借这把火一用,你我便再不提赔偿之事,如何?”
张飞还要说什么,却看到刘备已经下了主位走到诸葛亮身边一手搭上他肩膀,分明是一副同仇敌忾的模样,“先生已出此言,诸位还有何异议?”然后又转头责怪诸葛亮,“我既已把剑印给了先生,又何必在此与他们多费口舌?”
站着的众人脸色立时五彩斑斓,那可是剑印啊,怎能说给就给?
诸葛亮不动声色行礼躲了那只手,“亮不敢狐假虎威。”
幸好首战博望坡告捷,刘备的庇护也被一笔带过,之后再有人想质疑他诸葛亮时就会被一干曾出演过柱子的大将们挡回去。再没有人注意到刘备为他表现出的心浮气躁不进忠言。
「宫中府中,俱为一体,陟罚臧否,不宜异同。若有作奸犯科及为忠善者,宜付有司论其刑赏,以昭陛下平明之理,不宜偏私,使内外异法也。」
那日入夜,获胜后班师回朝,军营扎在距都城百里之处。将士们都很是不满,毕竟征战数日,回家的急切早已涌动满腔,只不过百里路程,主公却以一句夜间赶路危险在这里停了下来。
将士们嘟哝着不敢多言,早早钻进军帐睡觉,盼着第二日起个大早赶早回家。因而整个营地便早早陷入沉默。
诸葛亮是懂得刘备心中那点弯弯绕绕的,因为一旦回了城,事务便繁忙起来,这次战役的清点,安抚将士,总结,下次战役的准备,还有大大小小的工作都要找过来。
哪有在这营中愉快。
这时刘备就挪过来,“先生对我这次驻军有何见地?”
这人说话越来越随便了。
诸葛亮回答得滴水不漏,“您是主公,这次驻军并不算什么大事,将士不会因此减了忠心的,何况这思家之火烧得愈旺,之后的战役他们也会愈卖力。”
刘备深知这人在避重就轻,又问,“那先生可知我为何停下?”
这暗示甚是明显,诸葛亮却摇头,“亮不敢管中窥豹。”
刘备听懂诸葛亮谦虚后的抵触,却也不想放弃自己的小算盘,就欺身上去捉住他双手,“先生一手卜术远近闻名,听说能算得前后五百年,可否现在算算备要做什么?”
诸葛亮盯着帐篷的尖顶不语,手上暗自使力却没能挣脱。
刘备叹气,轻声说,“先生……为何对此事如此怨怼?”
诸葛亮差点软了口气应了他,话到嘴边却成了,“君君臣臣,岂能冒犯?”
君臣这玩意,是一副极好的掩护,也是一堵拆不掉的墙。
作为臣子,他要为刘备的所作所为想好后路,时刻提点他,又不能同兄弟般直谏。
作为臣子,他理应为刘备奉献一切更何况只是共度良宵。
作为臣子,他必须与那人保持在安全距离外,却不觉间被引得一步步深陷泥潭。
——“先生,备此生必不负你。”
作为臣子,他知道这句话的后文,我不负你,你也不能负我。
只是待到刘备终于负了他,他也提不起气力说些什么了,这句话中残存的一丝美好暗语也默契地再没人提起了。
于是他笔锋顿仄继续往下书写——毕竟和刘禅间是纯粹的君臣,那些对刘备说不出口的话便在此时一并写出来。不然单是这一句“不宜偏私”的戒,刘备就为他犯了多次。
「侍中侍郎郭攸之、费祎、董允等,此皆良实,志虑忠纯,是以先帝简拔以遗陛下。愚以为宫中之事,事无大小,悉以咨之,然后施行,必能裨补阙漏,有所广益。」
夜深,风渐渐大了,吹得窗栏哐哐作响,有一两丝从缝隙中泻进来,立时鼓胀地吹得烛火摇曳。
诸葛亮用玉色蟾蜍压好帛纸,怎么看怎么觉得先帝二字顶扎眼。
刘备自初次来他的茅庐大门口溜过一遭后便来了兴趣,没在家里呆几天就又来拜访,来的时候又见到上次那个伶牙俐齿的小厮,那小厮对他呲牙一笑便转身跑了回去,刘备一时尴尬得不知道能否进去。
犹豫片刻,他想又不是闯女子闺房,这般拘谨做什么,便跨了那藏青门槛进了草庐。
这时正值诸葛均跑过来蹭午膳,蹭完后贪恋这里的凉爽便赖下不走,赖着又觉得无聊,便瞅着诸葛亮这里的兵书开始看,边看边明朝暗讽地对诸葛亮的眉批挑刺,诸葛亮听得生厌,时不时回顶几句,两人便一人攥着书一人捏着扇子吵得平静无比。
“你看你这句写得,这次用兵一败涂地,哪里是什么天时不合?分明是主帅急功冒进,又加紧征伐失了军心!”
诸葛亮刚要驳他,却听见小厮从门口赶来的声音,心中顿生一计,捏了羽扇的手也松了不少,“哦?我们打个赌如何?”
诸葛均梗了脖子不屑一顾,“谁要跟你打这必胜的赌?”
随即又一副既然你求我也不好拒绝的模样,“但让你输输也不错。”
诸葛亮扬了唇角,眯眼,却掩不住眼中一派光华异彩,“谁若输了,谁便五个时辰不得出这间房半步,如何?”
“赌了!”诸葛均摩拳擦掌,刚要开口说他那一番长篇大论就被堵回去。
“亮输了。”诸葛亮笑得得意之至,“确是那主帅急功近利,我必愿赌服输,不出这门半步。”
诸葛均一愣,却听见那人声音欢快继续道,“所以劳烦贤弟帮忙谢客啊。”
客?什么客?
这时小厮卡着时候进来通报,“先生,那刘备又来了,已进了大门。”
诸葛均跳脚,“你你你你这老奸巨猾的狐狸!”
诸葛亮不理他,却招了那小厮在他额上弹了一记,“你故意放他进来的吧。”
“先生明察秋毫!”小厮屁颠送上一记马屁。
诸葛均甩着袖子把那本军书掷在榻上,怀着一腔怒火出去谢客了。
“好去好回,多谢贤弟。”诸葛亮端了茶水朝那个背影致敬,换来那背影一个趔趄。
「将军向宠,性行淑均,晓畅军事,试用于昔日,先帝称之曰能,是以众议举宠为督。愚以为营中之事,悉以咨之,必能使行阵和睦,优劣得所。」
向宠这名字他虽熟悉,却不熟络。
这人并未和他们一起开这打天下的戏,却在退场时走了进来。
可惜可惜。
可惜那些先就订好的演员都一个个提早去了。主演也走了。他留在这戏台上一个人唱下去,抚琴的吹笛的奏笙的都一个个退了,他一人唱得嗓音嘶哑,身后却再无应和的声音了。
或许那应和的声音本就是他的臆想。
有人说,一将功成万骨枯,初始他说仁义,现在万骨已枯,功名也随之逝了。
还有什么?还有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一个冬日,去校场时碰到赵云,年轻的将军穿着铠甲握着长枪立于阵前,每一声大喝都高过上千将士,剑眉高额,汗水顺着他的鬓角流下来,添了几分英武之气。
赵云看到他立刻收了阵,毕恭毕敬地唤了一句军师,滚烫的白气呼呼往外冒。
“将军不必多礼。”他眯眼轻笑,毫不掩饰对赵云的欣赏,“子龙带兵的气势真是气吞山河呀。”
赵云一脸恭敬,“先生谬赞,赵云这兵阵并无出彩之处。”
诸葛亮用羽扇敲敲脑袋,忽而想起师傅教他的八卦图,便用羽扇敲敲比他略高的赵云的头。“亮也觉得这兵阵太过稀松,怕是抵挡不了曹孟德的大军啊。”
赵云一听急了,脑子也被拍得晕晕乎乎,一脸诚恳地望诸葛亮,“先生,先生以为该怎么办?”
诸葛亮也装了一副焦急的模样,“哎呀,这天太冷,亮也想不出什么方法。”
赵云立刻转身,“先生稍等片刻,赵云这便去取裘毯来。”
诸葛亮绷着脸,“等你取来毯子就晚了。”
赵云开始原地转圈。
“亮已想起来了。”诸葛亮用扇子掩嘴莞尔,“我便教教你这八卦图吧。”
才讲到一半,赵云就诚惶诚恐跪下来,“如此高深精妙之物,赵云恐不胜此法,请先生收回!”
诸葛亮附身去扶他,抓了将军的手腕扶他起来,“子龙这话便太见外了。你我同朝为臣,理当共为主公的霸业鞠躬尽瘁,又何来不胜之说。”
赵云憋了气不说话。
“何况已讲了一半,又如何收回?”诸葛亮又用扇子拍了拍他。
赵云一绷,忽而轻声道,“主公得了先生,真乃上天的恩赐。”
诸葛亮不答,掩了几分窃喜,笑眯眯解了赵云厚重的披风披在身上,“亮便拿了这披风作这阵法的抵押了。”
是夜,诸葛亮便收到赵云差人送来的一摞披风,赤橙黄绿青蓝紫,甚为扎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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