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相亲
(2025-09-12 18:1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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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了看腕表,下午两点五十分,比约定的时间早了十分钟。这是他多年来的习惯——凡事提前准备,绝不仓促应对。作为电子厂的车间主管,他深知规划和秩序的重要性。
邵国强整理了一下衬衫领口,这件浅蓝色条纹衬衫是他特意为今天相亲买的。三十九岁的他依然保持着良好的体态,一米七八的身高挺直如松,五官分明,眼神沉稳。若不是离异带着一个十四岁男孩,若不是老家农村的父母拿不出三十万彩礼,或许他不会出现在这里。
想到儿子小浩,他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小浩跟着爷爷奶奶在老家上小学,每周视频时那声“爸爸”总能融化他一天的疲惫。也正是为了给儿子更好的生活,他才不得不接受现实——放下那段若即若离的网恋,寻找一个愿意与他共同持家的伴侣。
“先生,您是来参加相亲活动的吗?”婚介所门口的工作人员说道,“请跟我来。”
邵国强点点头,收起雨伞,走入装潢温馨的接待大厅。
与此同时,在城市的另一端,金凤正对着镜子仔细涂抹口红。她选择的是一种被称为“斩男色”的粉调红,据说能让人看起来既妩媚又不失纯真。
二十八岁的金凤有着当地女孩特有的白皙皮肤和身材窈窕,一头精心打理过的棕色卷发垂在肩头。作为家中独女,她从小被父母呵护长大,不幸的是父亲在她大学毕业那年,突遇车祸去世,生活养成了她处事泼辣果敢,敢爱敢恨的性格,毕业后在一家外贸公司做行政工作,朝九晚五,薪水不高但足够她买喜欢的包包和化妆品。
“宝贝,今天这个听说条件很好,上市公司中层,有房有车,你可要好好把握。”闺蜜小莉在电话那头叮嘱道。
金凤轻笑:“知道啦,这次要是成了,请你吃大餐。”
挂掉电话,她的笑容渐渐消失。镜中的自己明明光鲜亮丽,眼神里却藏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空茫。她想起那个在网上认识快一年的男人——邵国强。他温和、体贴、负责任,不吸烟、不喝酒、不去KTV,几乎所有品质都符合她对另一半的想象,除了那致命的短板:离异带孩,给不起彩礼。
在闺蜜圈里,彩礼数额几乎是衡量婚姻价值的标尺。三十万是起步价,而她的小姐妹们一个个都拿到了四十万、五十万,还有一套写有自己名字的房子。每当聚会听到这些,回家后母亲总会唉声叹气:“咱们家就你一个女儿,可不能随便嫁了。”
雨声中,金凤叹了口气,拿起手包走出门去。
婚介所的相亲安排在名为“缘园”的小厅里。浅粉色墙壁上挂着几幅风景画,每张玻璃圆桌上都放着一瓶新鲜百合。邵国强被引导至三号桌坐下,服务员很快送来一杯柠檬水。
他环顾四周,这里的环境比他想象中雅致。或许婚介公司深知,越是现实的交易,越需要浪漫的包装。
两点五十九分,门口传来高跟鞋敲击大理石地面的声音。邵国强下意识地抬头,然后整个人僵在原地。
走进来的女子一袭藕粉色连衣裙,衬得皮肤越发白皙。她低头看着手机,微微蹙眉,似乎在与什么人发信息。那个侧脸,那种情态,邵国强再熟悉不过——是金凤,他网恋近一年的女友。
他的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随即涌上一种荒诞感。他们曾无数次视频聊天,他熟悉她微笑时眼角微微上翘的弧度,熟悉她思考时轻咬下唇的习惯,甚至熟悉她最爱用的那个猫咪表情包。
金凤抬头,目光扫过会场,最终落在三号桌。四目相对的刹那,她脸上的表情从疑惑到震惊,最后凝结为尴尬的惨白。她手中价值不菲的手包“啪”的一声掉在地上。
时间仿佛静止。雨点敲打窗户的声音突然变得格外清晰。
“怎么是你?”金凤几乎是踉跄着走到桌前,声音颤抖。
邵国强起身为她拉开椅子,动作机械而礼貌:“我也没想到。”他的声音依然温和,但仔细听能辨出一丝酸涩。
金凤没有坐下,她站在那儿,像是被钉在原地:“你为什么要来相亲?我们不是还在...”
“我们是什么关系呢?”邵国强轻轻打断,目光平静却犀利,“金小姐,我们认识快一年了,你从未答应过什么,每次谈到未来,你总是各种理由回避。我想,我应该有寻找幸福的权利。”
金凤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可是我...我没有说要分手啊!”
“你也没有说要在一起。”邵国强的声音依然平稳,但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边缘,“我三十九岁了,有一个十四岁的儿子需要照顾。我不能永远等待一个不确定的答案。”
金凤终于坐下,语气中带着委屈:“你知道我面临的压力,我爸妈就我一个女儿,他们希望我嫁得好一点有错吗?而且我闺蜜们都说,彩礼是男方的诚意...”
“三十万彩礼,一套写你名字的房子,一辆不低于二十万的车。”邵国强缓缓说道,“这是我们上次聊天时你提出的要求。金凤,我不是不愿意给,是我真的没有这个能力。我在电子厂做主管,月薪一万二,除去给老家的生活费,儿子的教育费,每月能存下的不足三千。三十万,我需要不吃不喝存八年。”
金凤低头玩弄着指甲,声音小了几分:“感情归感情,现实归现实嘛...”
“是啊,现实。”邵国强轻轻呼出一口气,“所以你现在来寻找能满足你现实要求的人,而我来寻找能接受我现实条件的人。很公平。”
因为这次相亲,不是他们约的,而是互相背着对方,请婚介安排的,为的是另寻良配。谁知道,巧的不能再巧,竟安排了一对网恋的恋人。
对话陷入僵局。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敲打着玻璃窗,像是无数手指在不停地叩问着。
良久,金凤抬起头,眼中有着复杂情绪:“如果我们真的在一起,你能想办法凑到多少?我可以跟我妈商量一下...”
邵国强摇摇头:“不只是钱的问题。我希望找一个能和我共同面对生活的人,而不是需要我不断证明自己配得上的人。金凤,你是个好女孩,但我们想要的生活不一样。”
这句话为他们的关系画上了句号。金凤沉默片刻,突然站起身:“那我祝你好运。”她的声音有些哽咽,但努力维持着骄傲的姿态抓起手包,果断地向外走去。
邵国强没有挽留,只是静静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不属于自己的何必强求。他端起那杯已经凉透的柠檬水,一饮而尽,酸涩的味道从舌尖蔓延到心底。
离开婚介所,雨势稍减,天空依然阴沉如暮。邵国强因为准备中午在一起吃饭、饮酒后不能开车,打车来的,但这时候回去,他不想打车,选择沿着人行道慢慢行走。雨水洗净了城市的气息,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植物的清新味道,却洗不去他心头的怅惘。
行至一个十字路口,红灯亮起。他停下脚步,望着马路上飞驰而过的车辆发呆。忽然,一声急促的刹车声和惊呼打断了他的思绪。
转头望去,只见一位头发花白的阿姨倒在斑马线旁,一辆黑色轿车加速逃离现场,甚至没有减速。
邵国强毫不犹豫地冲了过去。几位路人围在旁边窃窃私语,却无人上前。
邵国强迅速查看情况,阿姨的右腿明显变形,可能是骨折。他立即掏出手机,一边拨打120,一边不着痕迹地录制视频。
“阿姨,您怎么样?能动吗?”他蹲下身,谨慎地问道。
老阿姨痛苦地皱着脸:“腿,我的腿很痛...”
“阿姨,我扶下你,可以站起来吗?”
“站不起来,”老阿姨道,“可能骨折了。”
稍停,又问道:“车跑了,你能不能帮帮我?”
“我可以帮你,就怕你到医院后,会说是我撞的。”邵国强平静地说出顾虑。
阿姨连忙保证:“不会不会。我怎么会做那没良心的事。”
“好吧,我送你去医院。”邵国强对周围路人说,“各位都看到了,麻烦有谁愿意做个见证?”
一位中年男子站出来:“我看到了,是那辆黑车撞的,我记下了车牌号后半部分。”
救护车很快赶到,邵国强收起手机,陪同老人前往医院。
急诊室里,消毒水的味道浓郁刺眼。邵国强忙前忙后,办理手续,垫付医药费,耐心回答医生的询问。整个过程他都保持着惊人的冷静和条理,仿佛处理车间突发事件一样沉着有序。老阿姨被送入检查室后,护士通过阿姨的手机找到了她女儿的号码,通知对方直接来医院。他才得空坐在走廊长椅上休息。白色灯光照在他略显疲惫的脸上,映出一丝落寞。手机震动,是母亲发来的消息,问他相亲情况如何。他简单回复“不太合适”,没有多言。
不久,老阿姨又重新被推到急救室,紧急做骨折手术。手术结束,送到病房。
走廊尽头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熟悉的身影闯入他的视线——金凤一路小跑,头发被雨水打湿了几缕,妆也有些花了。她径直冲进病房,甚至没有注意到坐在走廊长椅上的邵国强。
“妈!你怎么样了?谁把你撞到的?”她的声音带着哭腔,从虚掩的房门传出。
邵国强怔住了,世界真是小得可笑。
病房内,老阿姨慢慢睁开眼道:“你来了。”
“谁撞的你啊?”金风问。
老阿姨一眼看到进门的卲国强,犹豫一下,慢慢抬起手,指向刚走进门的邵国强:“就是他撞的我。”
金凤转头,看到邵国强的瞬间,表情从担忧转为震惊,再转为愤怒:“是你?!”她几乎是在尖叫,“你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啊!相亲不成就报复我妈吗?”
邵国强平静地回答:“不是我撞的。我也不认识你妈。”
“不是你撞的,你为什么扶?”
“阿姨,你是不是记错了?”卲国强依然平静的说道。
“证据确凿你还狡辩!”金凤情绪激动地掏出手机,“我要报警!”
邵国强依然保持冷静,“报警是必须的,警察来了我会说明情况。”
金凤拨通电话,语速飞快地向接警员描述情况,一再强调“肇事者还想抵赖”。
不一会儿,两位警察赶到医院。金凤立即迎上去:“是我报的警。他撞了人还不承认。”
年长一些的警察转向邵国强:“请你说明一下情况。”
邵国强点点头,拿出手机打开视频。清晰的对话在走廊回荡,包括阿姨亲口承认是被车撞的,以及保证不会讹人的承诺。
视频结束,警察说道:“我们来之前已经调取了路口监控,不是你撞的。肇事车辆已经找到了,司机对肇事逃逸供认不讳。”
金凤愣住了,脸上血色褪尽,尴尬和羞愧让她无地自容:“妈,你怎么这样啊?”她又转向邵国强,声音低了下来,弯下腰诚恳地说道:“对不起了...”
“呵呵呵……”老阿姨却突然笑起来:“我是故意考验他的!”她看向邵国强,眼中满是赞赏,“从他一开始,到送我上医院,又忙前忙后还垫付医药费,整个过程处事不惊,有条有理。这样的年轻人现在不多见了!”
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
老阿姨继续道:“我看中他了,想招他做女婿,故意考验他看看他的人品。考验过关了,遇事不慌不忙,说话不骄不躁,有担当有耐心,见义勇为。”她向邵国强招手,“小伙子,这是我女儿,我想招你做女婿,你愿意吗?”
邵国强一时语塞,半晌才艰难开口:“我没有30万彩礼。她不愿意。”
老阿姨惊奇道:“谁说要30万彩礼了?”
金凤低下头,声音细若蚊吟:“我说的...他就是我谈的男朋友...”
老阿姨顿时眉开眼笑,竟要挣扎着坐起来,被卲国强上前一把按住“不能动!”老阿姨拉起邵国强的手:“这么优秀的孩子,要什么彩礼?一分钱彩礼不要!
只要你们好好过日子,比什么都强。”
警察看到这戏剧性的一幕,互相观望,心道“这是唱哪一出啊?”
年长的警察笑道:“你们聊,我们走了。记得一会来一趟,处理一下善后。”
病房里突然安静下来,只剩下医疗设备轻微的滴答声。金凤不敢直视邵国强的眼睛,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邵国强轻轻抽出自己的手,礼貌地对老阿姨说:“阿姨,您好好休息,医药费的事不用担心。”然后转向金凤,“祝你找到真正适合你的人。”他转身走出病房,步伐沉稳而坚定。
“站住。”金凤喊道:“妈的话你没听到吗?”她一边说,一边跑过来,张开双臂一下子抱住了卲国强,“一分钱彩礼都不要了,就要你这个人!”
卲国强愣住了,半晌,问道:“真的?”
“真的!”
“我当真了?”卲国强道。
“手机拿过来,”金凤一把拿过卲国强的手机,打开录像,说道:
“卲国强我爱你!一分钱彩礼都不要!”说完把手机塞给卲国强道:“以此为证!”,拉着他走进了病房,说道:“妈,我把你女婿找来了!”扭头对卲国强道:“喊妈!”
卲国强缓缓地说道:“阿姨,金凤,你们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孩子,是不是我女儿配不上你?”老阿姨神色黯然的问道。
“不是不是!”卲国强道:“金凤是一只金凤凰,怎么会配不上我?我是怕我条件不好。”
“好!非常好!”老阿姨道:“再多的钱,也没有优秀的人品宝贵。”
“我再说一遍,”金风道:“喊妈!”
卲国强看看金风,又看看阿姨,温和地喊道:“妈!”
“哎!”老阿姨无比高兴的笑道:“好好好!我一颗心终于可以放下了!”
走廊尽头的窗户不知被谁打开了,雨后清新的空气涌入室内,带着一丝凉爽的甜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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