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过了两日，小凤依旧未醒，罗玄很是困惑，把完脉后，端坐在小凤床前仔细观察。依旧不见反应，遂将小凤扶起坐好，自己则盘腿坐于其身后，气运丹田，再将内力渐渐汇聚于双掌，在小凤背后，将内力推入其体内。借以催化雪莲在体内的作用。可是运行一个大周天之后，小凤除了满头虚汗以外，竟是没有分毫变化。

 

罗玄只好起身，再扶小凤缓缓躺下，罗玄叹了一口气，轻轻的将小凤刚才运功而散乱在脸侧的白发扶到耳后，再坐回床前的凳子上观察。

 

有过了两日，罗玄再来，小凤依旧如此。把完脉后继续坐在床前的凳子上捋着胡须观察，只见小凤，眉头微皱，眼睛在眼皮里微微一动。罗玄定睛一看，长舒一口气，“既已醒来，何必装睡？”

 

小凤闻此言，将眼睛闭的更紧，罗玄见此，只好放慢语气，“我知道你为何不愿醒来，是不想见我？那你以为我就想见你么？只是你现在这个样子，我不得不留下来。”罗玄起身至窗前，背着手，看向窗外。“既然能够活着，就要好好活着，遵循天道，善待其身，才是正道。还记得教给你的那句话么，方死方生，方生方死，方可方不可，方不可方可……既然你说活着与死无别，但是你可知道你现在又何尝不是死着？既如此，死也是一种存在，你这样不尊天道，便是死也不配！”

 

小凤听至此，缓缓睁开眼，“何为天道？”

 

“所谓天道，即万物的规则、万物的道理，一切事物皆有一定的规则，减少有余而补充不足。如叶子春发秋落，又如日月交替，皆是规则。顺其行而尊天意，便是尊天道。使一切规律如常行，必须减少有余而补充不足。”

 

“那生老病死可是天道？”

“是！”

“那你治病救人岂不就是违逆天意？”

“可活便活，非死必死！这便是天意，治病救人只是减少有余而补充不足。让一切归其自然。”

“何为自然？”

“自然即天道！”

“喜而乐，哀而哭，可是自然？阴阳之存可是自然？正反可是自然？所谓尊天道必是顺自然。”

“没错！”

“所谓自然必是有阴必有阳，有正必有反。那正道和魔道的存在岂不也是自然？顺天意尊天道减少有余而补充不足，就是让阴阳旋转，正反并存。使之一切有序，而灭魔道而扬正道岂不是逆天道？”

 

罗玄转身看向小凤，“你说的也有道理。”

 

 

二十

 

罗玄走到房间中圆桌旁的凳子上坐下，看着小凤说，“天道虽是自然万物之规则，你所言之阴阳正反都囊括于天道中，须知天道之反则是人道，天道人道并存，而天下人之法则就是人道，人道又讲人伦纲常，即尊卑长幼，三纲五常。尊人道才有人世间之平衡。虽有天人之辩，但天人共存是混沌之法，宇宙之则。而魔道不顾人伦，忤逆纲常。正道人才以除之维护人道常轨。”

 

小凤起身，微微一哂，“魔道不顾人伦？不讲纲常？世人之分别心甚矣。魔道与正道之争，自始而来，便是因果。因果犹如阴阳，无限循回。今日，只是循回中的一段而已。还是不要再说什么天道人道，我心中无道，凡事早已忘却。”

 

“五年之间，看似无异，你修为却是精进不少，将佛家与我道家融合，为自修炼，甚好。”

 

二人还要再说些什么，只听得绛雪喊道，“爹，娘，不好了，我刚才去采药看见山下围着许多人，我娘的衣冠冢已经被掘开了。我听他们的声音，好像是三帮四派的人要攻我们的护山阵。说是说是要踏平哀牢山，让爹把娘交出去呢！”

 

“该来的还是回来。”小凤听见绛雪说的话，便无所谓般倚在床边。

 

罗玄将手背在身后，看看绛雪又看看小凤，回头再看向绛雪，“走，随我去看看”。罗玄走后，小凤便向袖中去摸，可是怎么也找不到那个木偶。情急之下，便下床来四处寻找。

 

 

二十一

 

罗玄来到护山阵法外，向正在破阵的人，用内力说道，“何人闯我哀牢山？”只听得远陀山庄的庄主宋不狄扬声说道，“聂小凤竟然还活着，魔教余孽不除，我武林将永无宁日，须知斩草草要除根。罗玄，念你昔日为武林贡献卓越，望你还顾及你自己的侠名，将聂小凤教出来。”

 

少林五年前新任掌门苦方禅师说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罗施主，虽上天有好生之德，我佛慈悲，不忍杀生。但聂小凤罪孽深重，当年要她在我少林悔改，可她却以死相抵。可见她并未悔悟。而罗施主竟然不顾武林安危，隐瞒真相，实乃让众人失望。”

 

峨眉掌门将剑背至身后，上前说道，“想我峨眉，一日之间尽毁聂小凤之手，我师父也惨死于她的手下。五年时间修整也未见如初。所以这毁派灭门之仇不能不报。”

 

罗玄低眉片刻，“昔日的聂小凤已死。”

 

宋不狄又道，“罗玄，你不要逼我说出难听的话来，三十年前，你保这个余孽，换来的是武林浩劫。我们尚未追究你的责任，三十年后你又凭什么来保这个余孽，你岂会不知是什么后果？”

 

罗玄正色，“三十年前我保她，是因为她可能并不会威胁武林。三十年后，我保她，是因为她已无力危害武林。一个将死之人，还是让她在余生悔悟的好，也省得让各位落得个欺弱的污名。”

 

“大胆罗玄，别以为大家不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至始至终你都没说实话，当年你与女徒苟且，如今便是私心也不足为奇，想当初，你到我远陀山庄来求药，不也就是为了救聂小凤？罗玄，我们念你悬壶济世，有恩于武林，这些事都不与你计较，你还是速速将聂小凤交出来，否则，我们一起攻上哀牢，踏平此山！”

 

“何人口出狂言？区区五年就轮到你来做武林众派的主了？”聂小凤由山上而下，走至罗玄身前，并不正眼看向她们。

 

“娘！？”“你出来做什么？”

 

众人见聂小凤白发飞扬，衣袂飘逸，气势逼人，纷纷犹豫，“该不会是这聂小凤又练成了什么绝世魔功吧？”“你看她的样子，应该是完全入魔了。”“当初就是罗玄制服了她，而今罗玄如此，想必也是打不过啊……”众人议论纷纷，窃窃私语，却无一人敢直问聂小凤。聂小凤见状，继续道，“是谁想要我的命，尽管来拿便是，何苦费这口舌。于我无用的东西，我也懒着收着。谁先来？”远陀山庄宋不狄听得此言只是默默后退，不再逞强。

 

 

二十二

 

少林掌门见众人惊慌，便上前一步，“聂小凤，既然我武林正道今日来讨伐你，先别提是否有胜算，但为了正道安宁，我们一众还是做了必死的准备的。”

 

“啰嗦！”小凤不屑一顾。“要取我性命，来便是！”

 

“小凤！”罗玄出声制止，他不想聂小凤再惹事端，暗自担心，只是没想到，小凤没下山，他们也会找来。

 

小凤转向罗玄说道，“罗玄，你可看清了？就算我不下山，想杀我的人也有的是。当初他们追杀我娘又何尝不是如此。”在厉眼看向众人“还有你们，别以为我武功废掉就打不过你们。就算我没了内力，手法也高过你们”小凤仰天大笑，“想我邪天罡经最高境界就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又看向罗玄，“这还多亏了师傅你的天山雪莲助我一臂之力呀！哈哈哈哈……”

 

罗玄吃惊的看着小凤，自己曾无数次给她把脉竟一点也未察觉她有恢复的迹象。并暗中思索如何来制止这场厮杀。

 

这时只听得宋不狄大笑出声，“罗玄你没想到吧，枉你拼命救你的徒弟，到头来她还不是要背叛你？第一次荼毒武林，致使五年的休养生息也未必恢复元气，这一次，恐怕天下武林乃至整个江湖都要永不见天日了！枉费你罗玄号称神医丹士，悬壶济世。一世英名尽毁在这妖女之手。今天你不清理门户，除之后快，更待何日？”宋不狄想挑起罗玄对小凤的恨意，让罗玄出手，罗玄皱了皱眉头一直观察着聂小凤。而聂小凤依然站在原地不动。

 

“呵呵呵呵……不见天日？你们这些人所说的江湖在我眼里一文不值。我懒得管你们见不见天日，要打便打，别废话！”小凤见那些人依旧不上前，“不敢就赶紧回去修炼！我可没时间陪你们在这受冻！”说完转身便向山上去，没走两步，就听得峨眉掌门喝道，“大胆妖女，口出狂言，士可杀不可辱。今天就算拼了老命也要将你送进阿鼻地狱！”说着举剑便上，连踢三脚在空中，避开阵中设施，剑尖直奔聂小凤而起。只见聂小凤眉头也不皱，眼也不眨，动也不动，竟连躲也不躲。绛雪见状“不可！”便一剑挡开峨眉掌门的剑锋，两人缠斗在一起。

 

 

“住手！”罗玄见绛雪渐渐不敌峨眉掌门，喝道。对众人道，“除了杀聂小凤，就没有别的办法么？”“罗玄，你这是在保我？别忘了我可是为祸武林的女魔头，你是正道的侠义之士。你保我，便是与武林为敌。你要保武林安宁，现在就杀了我吧！”

 

“请罗大侠为武林做主……”众人呼声喝起。

 

 

二十三

 

“阿弥陀佛！我佛门中人实在不忍再见厮杀，如果聂小凤你能保证不下哀牢山半步，将来绝不为祸武林。我一干人等也可立刻离去。”

 

“保证不了！”

 

“小凤！”罗玄急声。

“聂小凤，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宋不狄等众人。

“你们信便罢！不信我也没有办法。说实话，现在的武林就算送到我手上，我也懒得看上一眼，以前是太看重你们了，还想着争一争，现在的你们在我的眼里连粪土都不如。”

 

“你！”峨眉掌门不甘受辱，欲再上前，却被少林方丈拦下，“切不可贸然行事！”再对聂小凤“只要你以后不下哀牢山，永绝武林，自废武功，我等也不再来打扰。你看可行否？”

 

“哈哈哈哈……我打不过你们么？”

 

罗玄听得出，小凤其实是不愿出手，也无意于江湖争斗便放下不少的心。绛雪见众人逼迫，又不想小凤再陷入武林之争，她也能感觉的到这几个月的相处，小凤早就不把眼前这一切放在心上了，今天之所以站出来，多半是不忍心他们父女被武林正道逼问。小凤的举动在绛雪的心里滑过一阵暖流。于是快步走到小凤身前将小凤挡在自己的身后，“用我的命来保她！”

 

“绛雪！”“绛雪！”罗玄和聂小凤异口同声。

 

绛雪不顾罗玄和聂小凤，径自说下去，“我自愿拜入峨眉门下，以我做质，假如有一日，她危害武林，就先杀掉我！你们不是要太平么？我是她女儿，她自会顾忌。”

 

“绛雪”“你在说什么傻话？”

 

绛雪转身跪在小凤和罗玄身前，“娘，女儿感谢你这些年的养育之恩，也感谢娘让我过上了向往的平淡的生活，这些日子，我有爹亲，有娘疼，此生无憾！娘，我深知你无意于江湖，可他们又以死相逼。我好不容易有了这么大的幸福，又怎么轻易放弃？只能出此下策。爹，娘，女儿不孝，此后不能承欢膝下还望爹娘保重，爹，我就将娘托付与你了。”说完向罗玄和聂小凤磕了三个头。起身离去，走向峨眉掌门，将手中之剑奉上！

 

峨眉掌门看看宋不狄，又看看少林方丈。少林方丈点头示意后，峨眉掌门便带着门下弟子还有绛雪率先离开。少林方丈见峨眉掌门已经离去，向罗玄道，“此事到此为止，但愿聂小凤顾忌女儿性命，切莫妄自而行。”“掌门请！”罗玄道。少林向罗玄施礼后也离去。宋不狄看两大主力门派都已经离去，自己也顾不上形象快速离去，其他不足一提的小门派自然是一哄而散。

 

聂小凤望着绛雪离去的身影，久久不动。

 

 

二十四

罗玄望着绛雪的身影摇头叹息，虽然十分不愿，但他知道绛雪决定的事情谁都更改不了，绛雪的倔强、固执和小凤如出一辙。也许这是绛雪认为的报答小凤最好的方式，也是作为一个女儿的拳拳孝心，也就没去阻止。再看向聂小凤，“绛雪，会照顾好自己的！”

 

小凤听言便瘫倒在地，满心疼痛只能压在心底。罗玄将她扶在怀里，“你怎会如此逞强？我与万天成相交数年，就算不曾练过邪天罡经，但也并非不了解，何来你说的置之死地而后生？”

 

小凤依旧望着绛雪消失的方向轻声说道，“我想去我的坟前看看……”

 

“走吧！”罗玄应声后便扶着小凤向山下走去，经过一线天之后，便来到山脚，小凤推开罗玄的胳膊慢慢走到自己那个已经被挖开的坟前，清楚的看见里面空无一物。小凤用手轻轻抚摸那被劈成两半的墓碑上自己的名字心中默默说道。“聂小凤，你在这里五年了，一切恩怨看来并没有随着你的死而消失。但是却深深的埋在了这里，埋在这个曾经你觉得会是最终归属的地方。五年了，对你来说一切都过去了，现在的我已不是当初的你，有些事情我已经忘记了，只是有一件我还一直耿耿于怀，徘徊在心头的情愫久久不能释怀。为何我认为重要的人都会离我而去？”

 

小凤就势坐在墓前，用手抚摸着碑前的草，“有你们陪伴着，想必她也不会孤独吧？”坐着坐着，思绪就飘了好远，似是想了些什么，又似什么都没想。罗玄见小凤的情绪稳定，便说道“天色已晚，看样子，相比一会就会下雪，咱们得在雪封山之前回去。”小凤听言，慢慢起身。“你不是不想见到我么？为何不就此下山？”

 

“我不想见到的是……生死两无趣的人。”

“是医者父母心吧？”

“……”

 

小凤跟着罗玄往山上走，没走几步便到了哀牢山的界碑处，当年虽罗玄上山的情景，还历历在目，三十年过去，早已物是人非，罗玄的那句“我便杀了你！”犹言在耳，现在想起还会冷的发抖。越过界碑，便是一线天，下山时因心里挂着想亲眼看看自己的坟，不曾多想，现在看着眼前的罗玄，总是和记忆中的白色身影相重叠。心中疼痛让小凤顿时失了力气，一手撑住石壁，一手捂住心口。罗玄感觉到小凤有异，便回身来扶，小凤深深的看了眼罗玄后推开他扶着自己的手，“不必了！”说完独自一人扶着石壁一步一停向前走，直至自己完全昏死过去。罗玄见状快速上前将小凤抱在怀里，叫了几声也不见回应，只好一个挺身，将小凤打横抱起，运起轻功快速向山上奔去。

 

 

当小凤再醒来，便是2天后。罗玄在树林外的断崖处看见她，她正在向远处眺望。罗玄走近小凤，“刚刚醒就出来吹冷风，也不怕着凉？”

 

“哪有心凉啊？我年幼时，我和娘在外漂泊然后逃亡，我最依赖的便是我娘，后来娘死了，你将我从那些人手中保下，你便是我最依赖的人，起先我还小的时候你对我还尚好，后来就越来越冷淡，有了女儿，却不得不为了活着选择离开，最终女儿也不在身边。我注定是要独自一人的。绛雪，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罗玄看了一眼小凤，“想必你为了绛雪，一直会留在哀牢山。既是如此，绛雪那么聪慧必是不会受委屈的。只是这哀牢山，不是你一人所属，我也没必要离开。”小凤笑了一笑，并不答话。

 

“你怎么不问我为何不离去？”

“你能留在哀牢山，已是难得，又何必问。”

“……”

“倒是你，怎么不问我愿不愿意你留下？”

“我知道答案，所以不需问！”说着便从袖中去处那个小木偶递给小凤。小凤接过，“怎么会在你那里？”

“你当日被玄霜刺伤时，我在你周围捡到，便一直收着了。”

 

小凤突然感觉鼻眼酸涩难忍，只好侧过脸去。罗玄轻轻的拉住小凤握着木偶的手，微微叹了一口气“哀牢山的冬天，不会冷了……”

 

 

 

剧终

 

 

 

后记

一，

某日，小凤在织布，罗玄拿起治好的布很是疑惑的问，“小凤，你织的布为什么都是白色？”
“线都是用野羊毛和山兔毛纺的，自然都是白的！”小凤不以为然继续织布。
“哦？那这样的布会不会夏天穿着很热？”说着拿布往自己身上贴了贴。
“那你不会不穿？”小凤看了一眼罗玄。
“不穿？那怎么防蚊虫叮咬啊？”
“……”

 

二

“可是我这个年纪穿白色会不会太……”罗玄。
“……”
“啊，你织吧，回头我用草药染上颜色就好了。”

 

三

“小凤，这极为类似它檀香的香料是什么？”
“苦寒草”
“小凤！”
“什么？”
……

 

四

“原来你一直都有苦寒草，为何却一直不肯用呢？”
“用与不用有何区别？”
“至少就不用每天都经受这病痛折磨了。”
“可是现在这样，我很踏实！”
“小凤！”
“师父……”

 

 

五


寄千山之望尽

雪满哀牢路

还至满眼苍翠时

情已到深处

之《寄雪还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