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着三天的梦境,都出现在同一个地方。在梦中,我又回到了故乡。
梦之一:
一个人走进那处老房子,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模样:刚刚记事时坐过的小靠椅,小兔子一边走一边吃萝卜的玩具,面对大门的墙上贴着一排学校发的奖状,祖父时常躺在上面休息的摇椅、祖母每天对着镜子梳头的老式梳妆盒……突然进来一群看不清面容的人,影影绰绰,风一般地在房子里飘来飘去。
又似乎只是一瞬间,房间里所有物件都消失得无影无踪,隐约可见古色古香的庭院,进门处有一排间隔有序、由深褐色长形木条组成的屏风,穿过堂屋,一条弯弯曲曲的小道,伸向看不到尽头的远方。
到处都找不到疼爱我的祖父祖母。
梦之二:
安静的小街上只有我一个人,感觉四周都是熟悉的景物。但整个小街光线昏暗,既没有阳光,也看不到灯光,一切都模糊不清。
走到小街拐角处,耳边传来一阵叽叽喳喳的声音。循声望去,几个小女孩站在街边热热闹闹地聊天,不知说到了什么开心的事,她们一起仰天大笑。依然还是看不清她们的面容,但感觉她们应该都是我儿时一起玩耍的小伙伴:聪明能干的霞,漂亮文静的玲,还有爱笑又爱哭的琴。正想要走过去与她们一起说说话,眨眼的功夫,刚刚还谈笑风生的几个人突然就不见了,只剩我孤身一人站在街头发呆。
她们为什么都不理我?
梦之三:走出过江轮渡码头上的铁栅栏,沿着江堤向东走100米左右,可以看到镇造船厂的大门,离造船厂不远处就是镇木材站和煤厂,再往前走800米,在江堤和内坝交汇处,有通往坝底的斜坡;下到坝底过马路,有一条往北的小巷;穿过小巷进入小镇,离家就不远了。可是,在坝底转来转去,却总也找不到去往那条小巷的路口。
身旁好像有人提示我,现在通往小镇的路口,要从另一个地方下堤。按照他的指引,继续沿着江堤走到了一个从未见过的路口,正要走下堤坝时,路口突然变成了高高的山顶。站在山顶远眺,左边是奔流不息的长江,右边是稻菽遍地的田野……天快要黑了,我还在江堤上寻找通往小镇的路口。这条路曾经走过无数次,如今,却迷路在小镇的江堤上。
……
初夏时节,老四陪我一起回到年少时生活了17年的故乡小镇。
从九江大桥上驶出江西境界,整个人就开始莫名地兴奋。入住的酒店离江边不远,特意选订了高层的房间,透过窗外,大桥景色尽收眼底。
只是,小镇再也不是昔日的模样。
随着时代的发展,小镇也分老街和新区,酒店所在地原来名为镇郊的余家菜园(与老街还有一段距离,但也不算新区)。凭着往日的印象,从余家菜园沿着茅屋街(几十年前的地名)一路朝南走,应该就可以到达我所熟悉的地方。几十年前的余家菜园,有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大片菜地,一年四季出产各种不同的新鲜蔬菜。当地历来就有“小池菜九江卖”的说法,余家菜园的蔬菜在“小池菜”中一直占有不可低估的分量。然而,眼前的余家菜园,哪里还看得到一块菜地?
再往前走,以前的油厂、草袋厂、轧花厂、粮食贮运站、棉花贮运站、菜场、皮革厂、五金厂、竹器社、木器社、发电厂等等,记忆中关于小镇的街景,几乎全被各种各样的商铺和高低不一的房子所取代。
几经寻问,终于找到留下过许多美好记忆的校园:学校还是那所学校,只是当年宽大气派的学校大门,已被当街的高楼挤得只剩下窄窄的通道;校园内那片郁郁葱葱的树林,是我们去往教室的必经之路,如今,树林也变成了高高的楼房;还有那座年代久远、有着高高塔楼的教堂(一直是老师们的办公区和生活区),更是消失得不留一点痕迹……离开校园时,心情有些失落。
在一个丁字路口,有三家大型商场呈“品”字型排列,周围是经营各种商品的店铺,一家连着一家。略显狭窄的街道上,挤满了来来往往的人群和川流不息的汽车、摩托车,人声鼎沸,热闹非凡。遇见一位正准备去学校接孙子的老者,听说我寻找镇文化馆,他笑着说,你身后的这栋大楼,就是当年文化馆的所在地。抬头一看,原先两层小楼的文化馆,现在是七层楼高的商场,当街的楼面挂满了色彩眩目的各种广告。转过身来,街对面左边朝南的那家商场,我和祖父祖母一起生活了十多年的老房子,原来就坐落在这个地方。
其实,多年以前就知道老房子几经变迁,再也找不到旧日的模样,自祖父去世后,亲人们也陆陆地离开了这里,但我就是一直心心念念地无法忘怀。终于能面对着这块熟悉而又陌生的一方天地,四周的喧嚣好像瞬间变得宁静,从前那些悠长、简单、温馨、快乐的时光,如同一幅幅黑白老照片,不停地在眼前徐徐闪现……
一下午很快就过去了。天黑以后回到酒店,时常会被失眠困挠的我,很快就轻松地进入了梦乡。
前天与姑姑电话聊天,说起最近连续三个夜晚做梦都回到了老家,而且任何时候梦中出现的家,总是那处老房子。
85岁的姑姑在电话里轻轻地笑了:你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我那几天明明一直都在忙其他的事情,好像并没有刻意回想起从前呀。
姑姑说:有些东西刻在了心里,想不想都在那里。
姑姑的话,让我莫名地伤感。
原来,随着岁月的流淌,无数过往的日常,早已藏在记忆深处。渐渐远逝的亲人,一直活在我的心中。
2022.1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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