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搭档个子很高,差不多比我高一头。我不矮,一米七五,可以知道他的腿比我的要长一截,这对一个出租车司机来说也许长了点儿。此外,他也比我胖得多,有一个很大的肚子。像我这样一个中等身材的人,在驾驶座上坐久了也觉得难受,这样小的一个空间,实在一点儿都不合适他。我跟他提过我的想法,但他的回答真是干脆,说他喜欢这个职业。
这个职业需要年轻的应变能力和年老的经验,我想从没出过车祸的司机一定很少,他们只要双手放在方向盘上,就像程序一样准确地运行,在他们的大脑里,警钟每一分钟都在敲响。我没在自己的车队里遇到过这样的司机。
平常,在马路边的馄饨店和盒饭摊前,我经常遇到的,或者是一些缺乏经验的新司机,或者是一些刚倒过霉的老司机。他们任凭自己的车被撞或撞到其他东西上,他们总在证明着猫抓耗子的真理—警察躲在角落里,求之不得地看着我们犯错。要是这个月没吃过一张罚单,我已经感到幸福。
从我拿到车子那天开始,我的生命就有了崭新的一页,我认为自己是它的主宰,我具备了必要的知识和技术,经验则在日后一天天聪明地积累。顺便说一句,我的脑子不错。很多人觉得,只有读不好书的笨小孩才会考不上大学,这不太确切,这抹杀了我的主观能动性,因为读书激发不起我的手做任何事。我最爱自己的手,而它们热衷于在泥土上建立起一个原始小王国,后来一只更大的狂怒的手把我打得闪到了一边,我的小王国就被两只四十二码的皮鞋踩烂了。
五年时间也许不能完全改变一个十八岁的孩子,却能完全改变一双鞋子。我还记得我跟着父亲把它们从商店取回家时,它们十分漂亮,牛皮黑得发亮;后来它们走形了,开线了,换过底,前掌和后掌都打过,成了一双烂糟糟的鞋子。
我不想那样糟蹋一双鞋。
我父亲从来不知道好好穿鞋。每次我坐到驾驶座上都会忍不住动动自己的脚趾头,因为这个习惯,我常常想起我的父亲。他早就不在了,以后也会轮到我母亲,之后就是我。
我很少抱怨我的工作。我的胃口很好,每当我想吃饭时就会有人向我招手,或者身边的这个屁股还没下去,另外几个屁股已经一屁股坐在了不柔软也不洁白的座椅上。今天,从中午开始,我就想吃炒鸡蛋,要摊成满满一盘,嫩黄嫩黄,比月亮最圆的时候还要大一圈。总有人等着坐我的车。
但愿这条小路上没有人正等着我。真奇怪,人们从来不问之前我从哪里过来,他们只愿意告诉我,好让我明白他们要去哪里。这不公平,一天里我会去到很多地方,每天都带着一段长长的过去,就像他们不需要的车票一样。那个饭馆应该就在路边,我看见了,减速,停。一个漂亮的黑衣女人。对不起,不去了。
她其实没向我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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