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去世十周年祭之二

夏天的思念

王文元

父亲轰然倒下了。

那个多雨的夏天，带给我的是无尽的痛苦与悲哀，母亲走了仅仅五十八天父亲就追随而去，短短的两个月，让我将一生的泪水流尽。仰望长天有一种责备、无奈以至愤怒的情感猛烈地冲击我的心头，一时间我想骂人，我想驾车撞向高山，我想持一把利剑将长天划破，我想点燃一把火将这个世界付之一炬……当这些都以无奈而结束之后，留给我的是无穷的思念……

两个月前，母亲已经昏迷很长时间，她的生命已走到尽头，这时哥哥姐姐们告诉我，父亲有些异样，吃的很少，而且终日不语。一开始我以为母亲的病重让父亲着急，可后来觉得有些不对，父亲是非常通情达理的，尤其是这些年一路走过的艰辛，让他十分坚强而豁达。一种不祥的预感在我的脑海中闪过，我想一定是出了问题。于是我将父亲送到医院一检查，结果让我大吃一惊，肝癌晚期。这不啻晴天霹雳，将我惊得目瞪口呆，大脑一时空白。我觉得这个世界是如此的不公平，为什么总是善良的人吃亏。原本想母亲常年卧床让父亲承受太多的苦难，也许母亲的离开是对父亲的一种解脱，没想到真的要“子欲养而亲不待”了。对于母亲身体我们是有思想准备的，但对父亲的病来的如此猛烈一时难以承受。

母亲走后的第三天父亲住进了医院，也许是父亲和母亲相守了六十年，已经习惯了两个人的生活，父亲不忍心母亲一人离去，也许是母亲牵挂着父亲有意放缓了去往天堂的步子，五十八天后父亲便追随母亲而去。

细雨如诉，七月清晨的一曲悲歌，打湿了山坡上的青草、绿树，汩汩的汇成一泓苦水将我的身心浸透在里面，那种苦涩，那种撕肝裂肺疼痛，让我有一种已走到天边空灵绝望感觉，那个多雨的夏天带给我的是太多的无奈，留在心里的是永恒的伤痛。十年过去了，这种伤痛总在不经意间刺痛我，让我时时想起父亲。

父亲的一生颇有些戏剧性，年轻的时候吃粮不管算，上有大爷当家，下有母亲的操持。尽管后来与大爷分了家，但操持的还是母亲，尤其是家务活父亲从来没有干过。母亲一病倒，可苦了父亲。那时候我们都离家在外有了工作和家庭，只能节假日才能回家看看，住上两日又得回去，照顾母亲的任务只有父亲一人扛。父亲不会做饭，加上母亲牙齿掉的没有几颗，父亲为母亲做饭就成了一大难题。一顿饭做下来需要两个小时，而且不是软了就是硬了，

有一天晚上父亲十分神秘的将我叫到他的房间，从床底下拿出一个黑色的人造革提兜，从里面拿出一个报纸包，有些神秘的递给我，我有些疑惑的打开，可打开一层，里面还有一层报纸包着，再打开花啦啦的掉出一些方便面的袋子。这些方便面袋子都是两个对着接在一起，中间用白线绳绑着，我有些疑惑的打开，掉出十张百元的钞票，再打开其他几个袋子都是如此。我有些不解的看着父亲。父亲似乎有些窘态，露出一丝不自然的笑。父亲对我说自己攒了几个钱，其实都是你们给的，搁在家里不放心，想让我给他存到银行。我把所有的塑料袋都打开，将里面的钱放在一起，数了数一共两万多元，可这两万多元却用了近五十个所料袋装在一起而且都用白线绳一圈一圈的系紧。望着散落一地的方便面袋，再看看父亲满头的白发和瘦弱的两颊，一股酸楚感直撞我的心头，歉意、内疚、无奈，五味俱杂如一只虫子钻进腹内，吞噬着我的五脏六腑，让我为儿子这个名字而感到汗颜。此时我无言以对，我甚至不敢看父亲的眼睛。从散落一地的方便面袋，我仿佛看到了父亲为母亲笨手笨脚做饭时的的身影，当母亲用她那没牙的嘴咀嚼时，父亲却在一旁泡上一碗方便面，切上一盘咸菜，或煮上两个咸鸡蛋，烫上二两烧酒，去填充他那疲惫的身心。这时他把儿女们的孝敬他的钱偷偷的藏在了床底下。父亲是有他的打算的。母亲做了一辈子的家庭妇女，没有一分的收入，可常年卧床，一旦病重住院是要花钱的，所以父亲把儿女们给他改善生活的钱一分都没动，只是苦了自己。

有一件事一直让我难以接受，五十七岁时，父亲因母亲病倒而提前退休，离开了他那辆心爱的大卡车，父亲心中的苦我是知道的，可这时父亲却把抽了几十年的烟戒了。父亲说过去一个人经常跑运输孤单，抽颗烟解解乏，现在有你母亲作伴还要那玩意干啥？从此后父亲成了母亲的特殊保姆，与他们做伴的是一个小收音机，后来小收音机换成了电视机。时间长了我悟出了父亲的良苦。父亲之所以这样做，一是怕自己抽烟影响母亲的身体，二是母亲病倒需要花钱的地方多，把烟钱剩下可以给母亲补充点营养。

父亲年轻时身材高大，威武阳刚。年岁大了，背也驼了，腰也弯了，尤其是那一头如雪的白发写尽了沧桑。但晚年的父亲却始终以一种乐观的精神面对生活。父亲爱喝酒，我每次回家探望母亲父亲时，都给父亲带几瓶好酒，每次喝酒父亲都会兴致勃勃的和我谈起外边的事，但从来没有对我说过他的苦与累。陪父亲喝酒，我总有一种赎罪感。看到父亲喝到高兴时的神情，心里总会涌起一种酸楚。父亲喝多了会躺在床上酣然睡去，这种情况一年也有不了几次，只有我们回来帮他照顾母亲时才会有，不然不管多累他都会硬挺着，因为母亲离不开他。父亲蜷曲着躺在床上睡得很沉，他像一个征战了几十年的士兵，生活的辛劳，岁月的磨砺，耗尽了他心血，他多么需要一场憨态淋漓的休息，抑或一次小憩，哪怕是暂短的一瞬间。但父亲的样子让我很难接受，父亲原本那高大的身躯不知什么时候变得有些瘦小，雪白的头发稀疏的从头顶上散落在疲惫的脸上，他两手蜷曲的放在胸前，似个酣睡中的婴儿，几个手指都缠着脏兮兮的胶布，可以从哪弯曲的手指看到开裂了口子，时时有血迹渗出。还有父亲的那双脚，一双补丁落补丁的分不出颜色的袜子，那袜子显得很肥大，我知道那里面都用塑料布缠裹着，老年皮肤干燥，而父亲尤为，两个脚后跟都裂开了口子，像个小孩的嘴，我时常可以看到父亲皱眉的情景。父亲精神的和肉体的痛苦他从不对人说，似乎都化解在一杯老酒之中。在这一刻我的心感受着一种煎熬，一种噬嚼，一种撕裂的撞击和蹂躏。如今我已到了当年父亲提前退休的年龄，岁月的艰辛，人情的凉热，生活的压力，往往让人嗟叹不止，常常为人生而感到一份无奈，一份憾然，从而越加理解作为父亲的责任，体会到父亲的那份艰辛。

岁月在如歌如火的澎湃中华年已逝，岁月也在如泣如诉的风雨中越过中年的门槛走向老年的大门，一切皆如过眼的烟云，唯有对逝去亲人的思念永远的留在心头。

这个多雨的夏天又让我想起了父亲，我无法弥补对父亲的愧疚，只有用我苍白的笔倾诉对父亲的思念。

                                 

                                  2011.8.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