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劫(下)
(2011-06-08 21:3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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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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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知者回溯资料:沸石】
在任何有万有引力的星球上,人们都能看到这样的现象:如果释放一段水流,让它从一定高度上自由落体,在下落过程中,水流往往不能维持它原先的长度,而会断裂成一段一段的水珠。其实,若把一段木头从一定高度坠下,它的确也存在着这种断裂的趋向,只不过木头比水要硬,它能靠内力维持自己的形态,不致被拉断罢了。
这种使物体撕裂的力量,称为“潮汐力”。对于下落的水柱,那个它恰好将要被拉断的位置,被称为“洛夕极限”。
天文学中也广见此类现象。早在公元1993年,苏梅克-列维9号彗星近距离掠过木星。由于飞入了木星洛夕极限的范围,它被潮汐力撕碎为11片碎块。这些碎块相继撞击木星的表面,留下了一串省略号般的黑斑,直到10年后,这些遗迹仍能被看到。
“逆天”计划中的“沸石”,用的也是同一原理。
“沸石”由简并态中子构成,简言之,它就是一粒和一般蛋白质大分子尺度相当的中子星。被投入太阳后,它的潮汐力会将靠近它表面的原子肢解,就像木星对彗星做的那样,进而,这些基本粒子碎片会被微型中子星吞并,使它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当然它不会大到把整个太阳都吞进去。这是因为,随着质量的增加,它的洛夕极限逐渐外推,但它的体积增长得更快。当微型中子星的半径超过洛夕极限距离时,再也没有原子能进入洛夕极限,它的增长也就停止了。
由此,工程师们可以通过控制“沸石”的初始质量,来控制最终成体中子星的大小。在“逆天”计划的预期中,它的最终尺度和“东方明珠塔”最顶上的那个球形舱差不多大。在此过程中,日核50%的氦被吸收,氦闪也就因此被化解于无形。
它是一个预先挖好的能量空穴,将过量聚变的能量转变为引力势能储存起来;它也是一个熵空洞,混乱的热运动和量子扰动禁锢在紧密堆砌的中子间,岌岌可危的“势垒”转为安稳低平的“势堑”,完成一个“逆天而动”的熵减过程。
等待并未像徐冰想象的那么久。约莫半小时前,“凤凰”号开始减速制动。制动完毕后,储存靶材和燃料的中轴舱便将开放。
此前徐冰一直呆在1号环形舱的一个天文观测舱中进行采访,因为这里有广角观察窗,恐怖的巨日照进来,更适合新闻直播现场感的营造。1号、2号两个环形舱完全相同,直径足有 100米,本应十分宽敞,但由于舱里粗大的超导励磁线圈和冷却管线占去了近半的空间,徐冰还是感到有点压抑。飞船一直在自转,环形舱里便有了相当于1G的标准地球重力,徐冰和叶思云可以很自在地活动;但减速制动开始的瞬间,一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叶思云手臂好像忽然被一种无形的力量猛地攫住,拖向那条超导电缆,弄得她差点跌倒。
“怎么了?”徐冰连忙走过去,看到叶思云被拖住的那只手上,戴着一只黑色的戒指。叶思云使劲把戒指脱下来,那股拉力立刻没了,但戒指却“当”地一下被吸在了超导电缆的外壳上。
“黑色的戒指?”徐冰有点奇怪。
“这是冯渊送给我的。”叶思云捋捋弄乱的头发,说,“戒指上镶的黑石头,是2099年‘极限’号无人潜地船从古登堡界面采到的50千克地核铁样品的一部分,看样子,里面有不少磁性氧化铁。”
“哇,冯总可真有情调。”徐冰笑道。
两人又这样扯了一些闲话,过了十来分钟,制动停止了。她们就通过“车轮”的一条“辐条”来到了中轴舱。
与环形舱不同,中轴舱里没有人工重力。她们漂了起来,上下左右都颠倒了,觉得很不习惯。但这里是超乎想象的宽敞:中轴舱长30米,直径6米,内壁涂着白漆,舱内充盈着柔和的白光,并且没有什么挂在舱壁上的附属物,不像环形舱里密布着各色管线,给人一种简洁的感觉。
徐冰一眼就看到了舱中央放的那个东西,直觉立刻告诉她::
这就是“沸石”。
这是一个纯黑色的球体,直径4米左右,在这个白色的筒形空间中央悬浮着,没有一点反光。这正是简并态热烧蚀材料的特征:99.99%地吸收电磁波。沿着中轴舱的轴线,在这个黑球两端,各放着两个乳白色的稍大的半球,其上连着乱七八糟的管道。两个半球中心都是掏空的,空腔也呈半球形。徐冰目测了一下空腔的尺寸,觉得如果那两个半球合起来,应该刚好可以盛下“沸石”。
“那个,是反物质约束装置。”叶思云有些疲惫地指了指那两个半球,很明显,那些管道是为超导磁约束线圈提供制冷的液氦管道。但徐冰也吓了一跳:这么大的半球,每个起码含有一吨以上的反物质!叶思云是上哪里找到如此巨量的反物质的?如果这些反物质在地球上湮灭,整片大陆都会被烧焦,看来,人类自我毁灭的潜力真的不可小觑。
“云姐,你还好吧?”徐冰关切地问。
叶思云摇摇头:“哦,没事,只是有些莫名的忧虑,有些累……想休息一下。我先上指挥舱了,你要做节目就在这里随便拍点啥吧。”
说罢,叶思云拍了拍徐冰的肩,轻轻一蹬舱壁,像游鱼一样飘进了通往2号环形舱的通道。
徐冰摇了摇头,一种不好的预感乌云般飘来。
今夜,让我在膝上静静地摊开银河
用月光银色的手指拨响命运的弦
今夜是永恒之夜 今夜是重生之夜
星光与月华像水汽一样弥漫空中
我 一个孤独的人子 独对苍天
无声地抚摸着无垠的时间
就像抚摸一匹皮毛光亮的马 一匹万丈飘扬的绸缎……
徐冰看到叶思云时,后者正盘腿坐在指挥舱宽大的观察窗前,静静地一边弹着一把没有琴弦的特雷们琴,一边低声吟唱着什么。这把光秃秃的琴只有一根连在电源上的长金属天线,一圈金属环,叶思云修长的手在环中拨动着看不见的电磁场,不停改变着身体与线圈构成的可变电容的法拉值,LC回路的震荡转变为声信号,以此弹出空灵的音符。
徐冰默默地听着。
……今夜是呈现之夜 今夜是告别之夜
我 一个泥土捏就的人 一切事物中最易朽者
是父亲也是母亲 是祖先也是后代
怀抱着一把古老的琴 坐在宇宙中
轻轻奏响了人的叹息……
在特雷们琴深邃的乐音中,原先在白色中轴舱里的宁静感消失了,徐冰又感到在“地球基点”产生过的那种哲学式的悲壮涌上心头,如此强烈,她不禁热泪盈眶——命运的绝望,浩劫的定数,死亡的必然,一切终会尘归尘,土归土。人类,在苍天之下,来了又走了,没有观众,没有证人,没有期待,没有援军,只留下无可告慰,无可告慰……
观察窗里的火海随着环形舱的自转漫涌上来,叶思云的侧面被巨日勾勒成一个黑色剪影,而在她的航天服背后,女娲正托着五色石,补起开裂的天穹。
或许,这是人类在大自然面前最后的尊严。
“沸石”最后的合成开始。
指令长读出口令:“整流罩脱离,飞船进入监控位置!”
一阵轻微的震动后,“凤凰”号的中轴舱分裂成两段,“车轴”断开,两半片筒形的整流罩外壳在微型火箭的推动下飞离,露出了中间排成一线的黑球和白半球。这时“凤凰”号分身为两个一模一样的环形飞船。这两个环中仍激发着磁场,它们飞速在相反的方向上后退,约莫一小时的光景,就脱离到1万公里的安全距离之外,以防被湮灭产生的辐射暴击伤。
“各系统自检!”
“导引系统正常!”
“监测系统正常!”
“空间粒子密度满足要求!”
“靶球质量阈值在许可范围!”
“燃料约束解除,程序不可逆,10秒倒数!”指令长掀开保险盖,按下一个绿色钮,“艾森,请把观察窗黑度调到最大值。”
倒数8秒。此时,黑球上附着的一个装置开始向星际空间喷射电子束,剩下正离子,以给靶球带上正电。湮灭反应是电荷守恒的,这样,获得的“沸石”终产物就会有一定的电量,有利于捕捉和束缚。6秒时,附属装置飞离黑球。
倒数5秒时,两个白色半球的外壳被抛掉了,塑成半球形的两块反物质直接暴露在太空中,稀薄的太阳风吹拂其上,微量的湮灭激起一片片流动的蓝光。在导引激光的校正下,两个半球对准了黑色靶球,精确地一毫米都不差。这样做是因为任何不对称性都会导致向心压缩的不均匀,以致反应失败。
“4,3,2,1……”
指令长掀开另一个保险盖,手指悬在一个红色开关上方,接着,毫不犹豫地按下。
“半球合拢!”
徐冰立即把摄像机镜头转向观察窗。她本想看到湮灭产生的耀目白光,那应该是此时太阳系里最夺目的光源,太阳与之相比都会黯然失色。但她什么都没有看到:真空中,再强的光都不会散射。但她感到舱里气温突然上升了,控制面板上各色指示灯哗哗地亮成一片,显示着湮灭反应已经完成。
半秒后,船舱轻微晃了一下。被蒸发的白色半球外壳的蒸气扫过飞船,产生了一定的冲击。
“各部门注意!各部门注意!反应完成,立即捕捉产物!”
两个环形舱又飞速地靠拢,两环间磁场迅速增强,本已开始坠向太阳、有了一定初速的“沸石”立刻被磁场约束住了。
待两环靠得足够近时,指令长下令:“进行质量检测!”
半分钟后,检测员报告:“‘沸石’质量200吨,线度10的负7次方米,在许可范围!”
“合成成功!”
舱中沉默了片刻。徐冰忽然感到有一种庄重的气氛笼罩下来,每个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操作,望着指令长。指令长拿起话筒,向地球发了一条简短的确认信息。电波一来一回需要16分钟,但指令长放下话筒,没有等地球的回复,立即就下令:
“解除约束,释放‘沸石’!”
“目标已锁定,信号正常!”
“670,2,上升率5,白色区间!”
“450,6,上升率11,白色区间!”
“目标进入色球层!”
徐冰扛着摄像机,将话筒递给叶思云:“叶教授,能否解释一下刚刚测控人员喊出的数字的意义?”
叶思云说:“第一个数字表示距光球层的高度(km),第二个数字是沸石下降的速度(km/s),区间的颜色表示沸石所经过空间的物质密度。白色区间的意思是,沸石仍处于星际空间,周围粒子密度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这些数据是如何测得的呢?”
“我们释放了一台一次性探测器陪着沸石一起下落。”
沸石的下降仍在加速。
“90,12,上升率30,白色区间!”
“10,20,绿色区间!”
“快要击中光球层了。”叶思云解释道,“光球层界面上太阳物质密度有一个突增,在光球层以下,电磁波透不过太阳物质,我们的监控只能延续到这里。此后,就只有借助太阳数学模型的计算机模拟了。”
徐冰想象着那一个致密无比的黑色小点穿过黑色的太空和缱绻的红色火舌,该是多么地壮丽!
探测器坠毁在光球层上。此后的过程,由计算机模拟出的太阳模型显示。
从这时开始是“逆天”计划中最危险的阶段,按叶思云的话,这是“深渊上最后的一跳”。在1小时的时间里,“沸石”将相继高速击穿太阳500千米厚的光球层、沸腾汹涌的对流层、充满粘稠高热物质的辐射层,最后进入0.2个太阳半径以内的日核。在下落过程中,它将疯狂吸纳着太阳物质。然而,即便是密度最大为150g/ml的日核,与中子星物质相比也是空气和石头的比重,“沸石”坠入太阳就像流星划过天空一样几乎不受任何阻碍。这一连串不对称的冲击将对太阳造成怎样的影响,徐冰不得而知,只能祈祷上苍的保佑了。
叶思云倚着观察窗,绞着双手,不敢看身后的太阳。
“-5000,44,黄色区间,进入辐射层!”
“-154000,50,红色区间,到达日核!”
十分钟过去了。半小时过去了。一小时过去了。
太阳没有任何异常。
叶思云有些恍惚,不敢相信人类就这样得救了。或许,计算机对沸石下落的时间估算错误?
“再等半小时吧。”指令长说。
半小时过去了,仍然一切正常。就算是最保守的太阳模型,也可以算出“沸石”已经稳定地到达日核了。
“有没有图像对比软件,把投放前后的太阳在各个频段上的辐射波谱比较一下?”叶思云问。操作员艾森在大屏幕上调出了她要的图像,仔细读取了软件分析结果,忽然尖叫一声:“有不同!”
“什么?”
“现在的太阳亮度降低了!恢复到历史正常水平!”艾森喜极而泣,“叶,我们成功了!成功了!”
众人沉默了半秒,然后,欢呼像火山爆发一样爆炸开来!
6
两天后。
“冯总,经历了太阳危机后,人们都开始懂得享受生活了。”柯林斯和冯渊并肩靠在“地球基点”顶层平台的护栏上,眺望着落日余辉下镀金的大海。
钻井平台旁的海上,从测控船上放下的几只舢板正自在地滑行着,上面都是“方舟”工程的测控工程师们。紫红色的晚霞下,有人在钓鱼,有人在游泳,还有人弹着吉他放声歌唱,醉人的欢笑和夕阳一起,像一张华丽的金色织毯,铺满了辉煌灿烂的海面……
“可不是么,看来,这场凤凰涅磐一般的浩劫教会了我们许多。”冯渊点点头。
“但是冯总,你们中国人有句老话叫‘乐极生悲’,我担心这样狂欢下去,明天‘备份船’的发射会受影响。”
“没关系,就让他们放松一下吧。咱们都绷紧两个多月了。”
“其实,备份船把‘希望’号拖回后,‘希望’号很可能就要在博物馆中度过余生了。”柯林斯继续喋喋不休地说,“‘凤凰’号也一样。而且,我担心,叶思云逆天归来后,你们恐怕也度不了一个正常的蜜月,而要应付各种媒体和崇拜者的狂轰滥炸。”
“那他们恐怕没有机会了。”冯渊说,“别忘了我仍然是‘备份船’的维修员,可能要到半个月后才能回到地面。”
“呵,您还坚持亲自下去维修?”
“到手的机会怎能放过。毕竟,这是人类的第一次‘入地’嘛。”冯渊说,“柯林斯,听说明天你就要回纽约?”
“对,但是,我有一个小小的要求……”他一边在口袋里翻着什么东西,一边说,“我的小女儿艾丽莎早就听说了冯总的大名,所以,手信当然是要带的。”
柯林斯咧开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伸出双手,摊开的手上是一只记号笔和一片纸,纸上已写满了“方舟”工程大半个任务组花里胡哨的签名。
“凤凰”号此时已经回到地球,正停泊在400千米高的中介轨道上。
“云姐,待会儿您是换乘空天飞机回去,还是坐太空电梯下去?”采访结束了,徐冰一边整理她的摄影器材,一边问。
叶思云正伏在电脑前演算着她的修正模型,有些心不在焉地回答:“我暂时不下去。”
“那我可等不及要回家了。” 徐冰幸福地自顾自念叨着,“回去后,我首先要拿到两次现场采访的工钱,然后跟我的boss请整整一个月的假,到西藏香格里拉去好好放松放松。不过,我猜全世界的人这时都该想着要放松放松吧,这个票就难买了……云姐,你有什么打算?”
叶思云耸耸肩:“先把我的亚稳态太阳模型弄完吧。”
“太阳已经返老还童了,您还在演算什么呢?”
“哦,我只是有点不好的感觉……”叶思云低声地自言自语道,“我只是在想,为什么太阳的过度辐射消退得这么快?”
“这有什么不对吗?”
“徐冰你可能不知道,太阳从内到外依次是日核、辐射带、对流带,其中辐射带厚达0.5个太阳半径,而且致密粘稠。一个光子从日核逃逸到宇宙空间,要在辐射带里的无数个‘能量镜面’上不断吸收、发射,这个过程可能要一百年的时间。因此沸石在日核中产生的效应,我们至少要数年才能观察到,但是……你发现没有,从沸石投下,到额外辐射的消退,仅仅用了不到两个小时!”
“这是什么意思?”徐冰忽然感到一种不祥攫住了她。
时间已经不需要她多想了。半小时后,警报就响彻全船。
没有任何预兆,太阳突然爆发。
“凤凰”号上的自动天文观测仪器首先发现了异象:在原本应呈正圆的日轮的边缘,忽然隆出了一个疖子似的突起。这个图形有点像微生物的出芽生殖,又像太阳这个宇宙巨人打了个大喷嚏。“芽孢”看似不起眼,但这一次喷出的物质总质量已远远超过太阳系所有行星的总和!它很快地膨胀,脱离了日轮,飘逸地飞散成一个上千万公里长的火喷泉,绽放在黑暗的宇宙深渊之上,好像太阳这坨金灿灿的拔丝土豆上拉出的糖丝。
很快,第二个、第三个疖子也出现了。它们都集中在日轮的一隅。火流撒出,越来越密,很快汇成一股长达半个天文单位的疯狂的火焰风暴。如果此时有人站在这股风暴的边缘,可以看见太阳的火海中陡然出现了一个恐怖的大裂缝,就像太平洋中央突然出现了一个五百公里宽的深井一般。透过裂缝,日核白炽的光焰在火流下隐现,狂暴的伽玛射线和上亿度的聚变物质井喷般毫无阻拦地高速射向着星际空间……
太阳变成了一个硕大的火彗星,仿佛一个披散着乱发的巨人的头颅。而在那火流的末端,地球,正在它的命运之轨上一如既往地滑行着。
夏威夷当地时间凌晨3时1刻。在地球基点,直接通往“备份船”舱口的顶层平台上,冯渊已在地勤人员的帮助下穿上了舱内航天服。
“嘿!看月亮!”忽然有人叫道。
冯渊抬头,只见洁白如碧的下弦月陡然变亮,几乎达到太阳的亮度,明晃晃地,十分耀眼,好像一把准备淬火的镰刀。渐渐地,有些纤细的“白毛”从月亮的光弧上生长出来,披散缭绕到月亮的背阴面,越来越多,约莫半分钟的光景,月亮就变成了一个拖着轻纱般白色尾巴的大彗星。
冯渊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虽然在电脑模拟中曾无数次看到这个结局,但它太突然了,突然得难以置信。
“太阳爆炸了?”李工是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为什么?叶思云不是成功了吗?”
“看来,上帝做事是不需要理由的。”冯渊叹息一声。
光辐射到达了月球。雨海、风暴洋上的月壤,还有阿姆斯特朗的脚印,正被高温蒸发,那些漂亮的轻纱般的尾巴则是被太阳风暴吹起的月尘。
“太阳辐射以光速行进,到达地球要8分32秒。而后续的高能粒子射流要慢些,可能要20分钟才能到。”冯渊接着说,“我们还有这么多的时间。”
“地球那边的‘尾巴’也该扫来了吧?”
“是的,我们也快了。”
光辐射击中地球时,大西洋地区首当其冲。超过900万平方千米的海域同时爆炸性地沸腾,在中央地区甚至连100米深的海水都化为了高热蒸气。如果有人从太空轨道上往下看,可以看到蔚蓝的大西洋上出现了一片片不规则的乳白色斑块,这些斑块迅速膨大、扩张、融合、上升,最后形成了有史以来最大的蘑菇云——“海洋炸弹”爆炸产生的蘑菇云。它的顶端伸入了100千米高的电离层,外沿的圆形冲击波裹挟着过热蒸汽,以3倍声速往前推进着,扫荡着地表上的一切。
纽约,是环大西洋地区首先接触到冲击前缘的城市。
柯林斯此时在纽约的“暗星”公司总部的办公室里,陪着他的女儿艾丽莎,跟他的同事们炫耀着“方舟”任务组的签名。他的办公室在40楼,有着宽大的落地玻璃窗,正对着纽约港,风景绝佳。
这时刚刚破晓,但看不到太阳,也没有柯林斯熟悉的朝霞。只见海天相接处,一线奇特的红云排沓而来,似怒涛排壑,渐渐逼近,仿佛有一列巨人的战阵在天际线上齐刷刷地冲锋。大地簌簌地战栗着,办公室里挂灯、桌椅叮叮当当响成一片,但不是特别剧烈,柯林斯估计,地震里氏烈度大概只有2-3级的样子。冲击波在固体介质中传播比空气中要快得多,据此,柯林斯立刻就知道他面临的是什么了。
“宝贝,别看!”柯林斯紧紧抱起女儿。
艾丽莎虽小,但也马上知道了这句话意味着什么:“爸爸!我们要死了吗?”
柯林斯没有回答。与其说是不忍回答,不如说是被更恐怖的东西攫取了身心。他张大了嘴巴,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疯狂的景象——
眼前,海天风云变色。
此时冲击前缘已经逼近,但红云的上部又探出了一排更高的白色云墙。它推进得更快,很快就超过了那一线红云,成为了冲击面的主体部分。柯林斯猜想,这可能是因为高空大气较稀薄、粘滞阻力比较小的缘故。云墙顶天立地,尽管云脚仍在地平线之外,但它气势磅礴的身躯已经占据了柯林斯的全部视野。由于上下部分的冲击速度差,云墙层层出挑,倒倾着推进,好像一叠向着他滑开的巨型扑克牌。柯林斯不由心惊胆战:这一堵50千米高的倒倾着压下的墙,正以3倍声速疯狂地冲来!
向上无限高,左右无限远,这堵墙,就是命运吗?
接着,又有什么东西从云墙后面探出头来了:一个水平的巨大的圆盘,呈蓝白色,距离隐去了它表面的粗砺,让它看上去十分光滑。圆盘越升越高,外沿急速扩散,很快成为了这堵倒倾的墙出挑最远的上缘,并掠过柯林斯的头顶,一片阴影随之掠过海面和纽约市,并把它整个攫在阴暗中。柯林斯好半天才想出了那是什么:原来,刚才的云墙只不过是蘑菇云在地面上的冲击波的边角,这个圆盘才是蘑菇云的真正的头部,它已经冲到100千米高的近地轨道了。
云墙仍在继续逼近。海面翻腾起来,纽约港的海水迅速消退,被云墙后面的负压吸引形成一个向上翻起的弧面,弧面顶端和云脚相接,柯林斯看到,那里只有一片迷茫的白色水花,偶尔出现一两个蚂蚁般的黑点,那是被吸起的轮船,它们好像风暴中的树叶一样翻飞着。
接下来,一层一层的云飞速从头顶掠过,越压越低。云脚冲进纽约港,前沿半透明的超声速激波已经能看得清楚,柯林斯知道,自己即将走入那无边的寂灭中去了——忽然间,他什么都想说,又什么都不想说。那寂灭其实并不可怕,他安慰自己,你出生前不就在这寂灭中吗?万物皆有毁灭之日,有什么可恐惧的呢?
但是,在这无垠的充满寂灭的时空平面上,是什么给他以这一小段时空的交集,在“无穷”的分母上添了“生命”这样一个绚丽的分子呢?
难道,一切重要归于“零”吗?
云墙碾过自由女神像,碾过证券交易所,一切都在电光石火间。接着,柯林斯面前的落地窗被激波狠狠拍碎。
“爸——”艾丽莎的尖叫刚发出,瞬间就被呼啸的风声淹没。
“冯总,这唯一的生机就给你了,不过我想那时的日子肯定很难。”李工和冯渊做着最后的告别,“一定要把‘希望’号修好,保住人类的种子……冯总,保重了。”
冯渊点点头,眼里闪着泪光:“保重。”
舱门关上了。电磁起重机发出一阵嗡鸣,备份船的船首探入了发射通道。
此时,天边曙光初现。但那是死亡之光,一线红云从海天相接处漫上来,好像一抹涂在天上的鲜血。
这次发射,测控船没有撤离。
“各部门注意,进入发射1分钟倒数!”
白色的云墙从红云后探出头,排山倒海地压来。
“导引激光已发射,信号正常!”
“10秒倒数!10,9……”
云墙迅速推进,一堵顶天立地的倒倾的墙。
“……5,4,3,2,1,发射!”
“限位解除,释放船体!”
备份船笔直坠下,溅起一片白浪,像一块石头似地冲向海底的岩层。而这时,云墙的顶端已掠过“地球基点”,死神的阴影笼罩住了测控船,但简洁有力的口令声仍此起彼伏:
“地质监测组报告:出现低烈度海震,3.2级!”
“4号抗震冗余备份投入工作!”
“打开主喷灯!”
一片白色蒸气从海底摇摇晃晃地涌上来。但它还没来得及到达海面,冲击波就像复仇女神的裙摆般扫过了“地球基点”。铬银色的发射塔,顿时在风暴中断裂为纷飞的碎片。
望着突如其来的浩劫,“凤凰”号上每个人都震惊得几乎麻木。
这时太阳的球形已完全被破坏了,核聚变终止,不再耀眼地发光,颜色也渐渐变成了红棕色,好像宇宙中的一滩脏兮兮的污渍。叶思云看到,太阳面对地球的半个日面已在内爆中完全炸飞,喷涌的恒星物质变成一条横贯太空的几亿公里长的血河,地球就在这条河流的末端运行着。随着太阳的自转,这条河流渐渐甩成了渐开的螺旋形。如果按这个速率运行下去,“凤凰”号马上也要进入这条高能粒子的河流了。
“有一种办法能逃脱。”指令长说。
“对。”叶思云马上领会到指令长的意思,“‘凤凰’号是一艘磁场帆飞船,而这条粒子河是一场超大规模的太阳风。只要有高能粒子射流,‘凤凰’号就能不断加速。”
“我们已经抛掉了中轴舱和1号环形舱,能产生足够的磁场吗?”
“可能不够,但是……”
“全体各就各位!各就各位!”
半小时后,把自己紧紧束缚在座椅上的众人,都感到自己好像被一把八百磅的大锤狠狠地砸了一下,轰!7个G的过载把支持整个环形舱的龙骨猛地扭折,发出可怕的嘎吱巨响,但所幸外壳没有破损。“凤凰”号像一颗被网球拍击中的网球,狂乱地打着旋,向着深空急剧加速!
“3!5!”指令长对着屏幕,咬牙切齿吼道,“10!15!16!”
叶思云双目紧闭,高速的翻转令她头晕恶心,但她仍在屏息等待着那个数字——16.7,第三宇宙速度。
“16!16!16!”
叶思云感到超重的压迫感渐渐减轻。这是怎么了?
“气体阻力太大,励磁线圈不行了!”艾森喊道,“已经到最大功率了!”
“16!16!15!13!8……”指令长绝望地喊道,“不,不——”
“凤凰”在火焰风暴中绝望地最后扑腾了一下翅膀,发出一声悲啼,然后无力地坠入那万劫不复的引力的深渊中。
7
厄尔斯星的长老会再也没工夫扯闲话了,他们有更紧迫的危机要应付。
现在不管是谁,都能轻而易举地看到尼古拉的模型的正确性。红色恒星朱庇萨顿刚落入“泉眼”的“洛夕极限”,强大潮汐力扯碎了它,红色星流正咆哮着旋转着落入“泉眼”,形成一个和蓝色天之痕垂直的吸积盘——一个恐怖的大十字,划在厄尔斯星的天幕上。荒之海也越来越热,一些地区已经达到了铁的沸点,金属蒸气蒸腾起来再在低温地区冷凝成铁雨落下,不少部落就在这铁弹的袭击下全军覆没。
严格来说,尼古拉的“星流”模型并不完全是正确的。马顿在长老会结束后回去仔细修正了他的模型,指出天之痕并非一束星流,而是“泉眼”射出的高能辐射激发氢气所产生的气体辉光放电现象。不知为何,在厄尔斯星系中处处弥漫着大量的氢气。在高能辐射较弱的区域,激发强度稍逊,于是,产生了那种神秘的紫色流光。
一切的焦点就此转移到泉眼上。一个能产生高能辐射的天体,超大质量,不可见,那是什么呢?
马顿把他复杂的引力方程绞了又绞,终于得出结论:这是一个黑洞。
长老会噤言无声。的确,这理论不可能有误了——马顿指出,黑洞的引力能对光线产生弯曲,形成“引力透镜”现象。据此他算出的朱比萨顿被黑洞折射后的光学图形,和“泅渡蚀”的那分居四角的红色月牙居然一模一样!
看来,厄尔斯星真的在落向深渊!
马顿还算出了厄尔斯星和洛夕极限的距离,结果非常不妙:就在今年,厄尔斯星也将被扯碎。命运之神甚至都不给它机会跑完这最后的半圈路。
于是,长老会沉痛地宣布全体移民。
对于厄尔斯人来说,在看不见任何星星的紫色天幕上随便找一个方向,然后跳进电流把自己发射出去,这与自杀无异。但有什么办法呢?一批批厄尔斯人发射进入深空,然而,他们的方向与尼古拉“放逐”的方向恰恰相反。
莫尔兹和尼古拉终于来到了“遗址2号”。
当然,两人旅行的性质并不相同。尼古拉是被“放逐”,而莫尔兹是自己跳进电流冒头跟着尼古拉一起发射出去的。连角度都计算得那么精确,莫尔兹想,看来,尼古拉可是早有预谋啊。
眼前的“遗址2号”漂浮在距离“泉眼”不到一百万公里的地方。它是一个巨环,和厄尔斯星上的“遗址”差不多大小。一个是修长的圆筒状,一个是环状,在自古熟悉电磁现象的厄尔斯人看来,这是共轭的图形。
难道这都是祖先的手笔吗?
“我上次的旅行最远就到这里了。怎样,一个颠覆性的发现吧?”尼古拉一边说,一边忍着朱庇萨顿星流的高热,轻巧地降落在大环的外壳上,然后用触角开启了上面的一个圆形舱门。
“你进去过吗?”
“进去过。对了,莫茨,你是个梦者,能看懂这上面这些稀奇古怪的文字么?”尼古拉牵着莫尔兹进入了“遗址2号”,关上门,然后用触角指着门背后的一行红字问。莫尔兹借着腹膜下蓝色电光仔细看了一遍,说:“这……我在梦中看到过!”
舱门背后写着:凤凰号。
“我有印象……”莫尔兹环顾着嘀咕道,“在这里……抑或,在某些地方……”
尼古拉梭形的身子在甬道里来回穿梭,时而趴在尘封的控制台上胡乱敲打着了无生气的按钮,时而像长尾猴一样吊挂在密布的管线上。忽然他看到了什么,发出一连串惊喜的电波:
“莫茨,你看!祖先的遗体!” 尼古拉指着舱室中的一个角落。
只见一个浑身雪白的生物蜷缩在那里。她个子很大,比最大的厄尔斯人还要大得多,有四只触手,但不像厄尔斯人那样可以随意弯曲。看到她,莫尔兹的主芯片霎时过载,回溯片段洪水般涌出……
他认识她!
在莫尔兹大脑超频的时候,尼古拉从她的衣袋里找到了一只电子录音装置。现在“遗址”里是真空,声音不能传播,但厄尔斯人作为一种典型的硅基生物,看那些存储芯片就像人类翻一本书一样。他轻松地剔除了岁月和辐射在它上面产生的杂波干扰,0和1的数字洪流涌入脑海,一段令人难以置信的历史汩汩流出……
【叶思云的录音】
渊,你还好吗?
徐冰千收拾万收拾,还是漏下了一只录音笔。大概她的采访资料不储存在这里吧,不重要的东西,随手就忘了。
当然,她也过去了。现在宇宙里恐怕只剩你和我两个人类了。只有我们两人,真是个度蜜月的好地方啊,不是吗?只不过,大风泱泱,大潮涝涝,人类和地球都成了过眼云烟。现在浩劫刚过去一个月。飞船状态还好,只是因为励磁线圈过载烧毁,没有了加速能力。但戒指总算取下来了。
渊,你那里看不到星空吧?如果你看到,你会吓一跳的。在我的舷窗外面,太阳系已经不是我们所熟知的太阳系了。
在爆发两天后,太阳完全解体,变成了一团褐色的星云,但膨胀很快停止,随即转为收缩,最后全部吸入了中央的那个小点。对,我们投下的“沸石”终究有了归宿——变成一个微型黑洞,我估算了一下,大概只有0.4个太阳质量。这么小的黑洞,大概几百万年后就会自行崩溃吧。
靠近太阳的水星、金星都没了,完全被蒸发;地球的地幔、外地核也完全被剥去,只留下了铁镍内核。恐怕它将是未来太阳系里唯一的行星了。
至于那几个气体巨行星的变化则有趣得多。由于太阳是从我们投放“沸石”的位置“非球对称”地爆毁的,在爆发过程中,太阳喷出大量高速气体,这种猛烈的反冲撼动了太阳系的整体质心,导致那几个巨星完全偏离了原来的轨道。现在火星、木星和土星已经发生了碰撞融合,你没能看到,真可惜,那场面的壮观真的无法用语言来描述!现在融合体已经基本稳定成球形,也有了稳定的轨道,变成了一颗体积两倍于木星的黄色气体巨星。在希腊神话中,木星和土星分别象征着主神朱庇特和土地之神萨顿,那么,这颗新形成的星球就叫做“朱庇萨顿”吧。
天王星和海王星的轨道仍然不稳定。飞船的主电脑坏了,不能进行演算,所以我也不知道它们将被抛出太阳系还是坠入黑洞,抑或,和朱庇萨顿融合形成更大的行星,甚至点燃核反应变成一颗红矮星?
唉,在这种恶劣的宇宙里,“希望”号上那些受精卵又有什么用呢?
其他就没什么了。这里本来就没储存什么食物,恐怕再过两天我也要像其他人一样不行了。以上这些,就算是遗言吧。
录音笔快要没电,这段时空的交集要结束了。人类,来了,做了,走了……
永别了,渊;永别了,厄尔斯(earth)。
尼古拉放下录音笔,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他们的祖先就是这样毁灭的,但许多疑惑仍然不解:祖先是碳基生物,厄尔斯人是硅基生物,二者是如何传代的?为什么厄尔斯的“梦者”能不断地回溯到祖先的记忆,“知者”能回溯到祖先的科技和文化?难道,自己真的就是这种叫做“人类”的生物吗?
尼古拉困惑地回头,吓了一跳:莫尔兹不知什么时候挂到了舱壁上,束流环的蓝光灭了,一副不省人事的样子。
“莫次,莫茨,你怎么了?睡着了吗?”尼古拉试图叫醒莫尔兹。
沉睡的梦者是叫不醒的。尼古拉放弃了努力,看来,莫尔兹又沉入了一轮回溯中。
8
地球上的最后一个人独自坐在房间里,没有敲门声。
冯渊无奈地站起来,像一头困兽般在“希望”号窄小的舱房里来回踱着步。当“备份船”与“希望”号成功对接,外壳的破损被“细胞机械”成功修复后,他也曾激动过一阵子,但冷酷的现实粉碎了他复兴人类的幻想。
叶思云的遗言录音仍保存在主控电脑里。恶劣的星际环境提醒着他,那曾经的地球是生命怎样的伊甸园,而现在沸腾的铁海是怎样的地狱!以前,探索外星生命的天文学家都以水的分子光谱作为生命宜居星球的特征,但现在的地球别说水,就连岩石都化为了蒸气!
冯渊走了一圈又一圈,感到越来越后悔。也许在地面上更爽快,在烈日下化为一滴蒸发的露珠,而不用在这里忍受孤独的煎熬。唯一的安慰——叶思云,大概也在两天前离开了人世。况且,在短暂的天地连线中他只是聆听,并未和她说过一句真正意义上的话:由于高增益天线在碰撞中完全损毁,他只能用应急天线收到叶思云的信号,却不能作出回答。他用“细胞机械”修理高增益天线,修好后,叶思云却先走了一步……
于是,冯渊成了最后一个人。
“生命,难道就这么脆弱吗?”他喃喃道,轻轻打开冷藏柜,惆怅地望着那一排排笼罩在蓝色液氮中的盛有受精卵的试管,出神地想,如果人类像那些“细胞机械”一样,能耐受500度的高温,现在的世界恐怕就不再是地狱,而是生命的天堂了吧?
等等……地狱与天堂……细胞机械?!
一道闪电猛地划破他的脑海。
冯渊小心翼翼地将试管里的“细胞机械”倒入细胞编程仪,仪器连着主控电脑,电脑屏幕上,新的硅基人类已经设计成型。
他并不喜欢那五条触手,并不喜欢那蜘蛛般的形状。它一点人类的特征都没有,但一切都是工程学上的极致:每个零件都发挥到了它的最大效用,每个部件的有机组合构成了最优化的整体。
唯一能证明它来自人类的,恐怕只有根植于“细胞机械”遗传基因中的记忆了。
编程仪上的红灯亮起,显示编程完毕。冯渊打开盖子,取出一管细胞机械,放在灯光下默默地凝视着它。浑浊的溶液中,灰黑色的小东西上下游动着,但光靠它自己是长不出“厄尔斯人”的:它需要坯料和有机营养,以及充足的热能辐射。
冯渊端起试管一饮而尽,然后又盛了一管“细胞机械”洒在电脑主机上。他感到剧痛从腹中升起,在失去意识前,他还来得及将又一管“细胞机械”洒上舱壁,舱壁迅速被小东西啃噬解离,外面,白炽的熔铁海洋张开了它温暖的怀抱……
尾声
“……最后,行者尼古拉和梦者莫尔兹弄清了厄尔斯人的本源。”克里克斯用他苍老的电波,轻轻地给他的传说故事画上了句号。
这时,厄尔斯残存的族人已经飞出了太阳爆发产生的紫色行星状星云,正寻觅着新的定居行星。也许这根本不需要,厄尔斯人已在远航中进化出了将宇宙高能射线转化为能量的光电皮肤,说不定,它们将永远在星海间远航。
“酋长,那‘知者’和‘梦者’的记忆遗传是怎么回事?”有个孩子问。
“祖先吞下他的第一粒种子,将他的碳基身体转化为有着他记忆的‘梦者’;祖先洒下他的第二粒种子,将他的硅基伴侣转化为有着知识的‘知者’;最后一粒种子是无意间洒下的,变成了没有智慧的诺伊曼虫……”克里克斯缓缓解释道,思绪沉浸在上古的传说中,“我想,祖先一定会唱那支歌吧?”
随即他弹起手中的特雷们琴,轻声唱了起来:
今夜,让我在膝上静静地摊开银河
用星辉之手拨响命运的弦
今夜是永恒之夜 今夜是重生之夜
我 一个孤独的人子 独对苍天
无声地抚摸着无垠的时间
今夜是呈现之夜 今夜是告别之夜
我 一切事物中最易朽者
是父亲也是母亲 是祖先也是后代
怀抱着一把古老的琴
轻轻奏响了宇宙的叹息
在他们的前方,是银河的亿万星辰;在他们的后面,绚丽的紫色星云——太阳星云,正缓缓扩散,恍若一个奔跑着的人形——
夸父的背影,永远在星海间绽放。
2011年2月3日星期四,大年初一凌晨0点,完稿于珠海唐家小虫陈梓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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