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臂高考状元的运动小事

——杨孟衡的故事

〇本报记者 郑志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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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衡搓搓脚板，硬拖着肿了的右脚背走进运动员通道。此时，2007年昆明残运会的游泳馆内，座无虚席。当孟衡走出通道，抬头迎着一道光的时候，场内水波滟滟，有些观众几乎都要从座位上跳起来了。因为他们看到了孟衡，这个代表云南的无臂男孩，于是他们肆意发挥起昆明主场的热情来！

孟衡心里明镜似的，今天注定要演砸一场好戏，心里是纠结、是紧张！肿得生疼的右脚像命运惯常跟他开的玩笑一样，再一次将他与成功的距离狠狠的拉远，好远……

跑得快，像飞一样快！

杨孟衡原名杨黎，这个男孩儿的出生，给父母带去的一定是不一样的黎明。他生龙活虎，真的像一颗太阳，温暖着这个小小的三口之家。香港回归的那年春天，小小的孟衡跟妈妈要了两个五角钱硬币，自己去学校食堂吃了早饭，父母都忙着工作，6岁半的孟衡吃完饭就去校外玩了。这个调皮的小家伙，没有意识到村口那台低矮变压器的威力，由于没有围栏，他好奇地将双手放在了这个大铁家伙身上……刹那间，被电击倒。

孟衡醒了，发现自己的同桌周圆站在床边。“你疼吗？”小周圆瑟瑟微微地问。“不疼！”孟衡还冲他笑来着。“你快点好起来吧，老师和我们都在等你回来上课。”孟衡点点头，看着站在一边的妈妈，“妈，你跟老师请假了吗？就说我这几天不能上学呢。”谁知道，这假期被无限期延长了，延长到谁都不愿意面对的那一天的到来——他的双臂因被高压电流击中，导致重度烧伤，为了保命，只得做双臂高位截肢手术。

妈妈很伤心，爸爸很伤心，可孟衡，还得上学。

因为看病，小孟衡耽误了小学一年级的课程，但是一开学，孟衡就随着同学一起进入二年级了。“这有什么，落下的课程我都能补回来。”当时开始用双脚写字翻书的孟衡心气儿高，课余，爸爸妈妈给他制定的用脚写字的训练让他比同学少玩好多，有时正玩得起劲，却被爸爸叫回家练字。爸爸对孟衡说：“你跟别人不一样。”

还是一样的灿烂夏日，孟衡的小学举行了年度校运会，不同的是，报名参加 50米跑的孟衡，没有了双臂。有一个选手带着怀疑的目光看着干干黑黑的孟衡，甚至有些趾高气昂，“你绝对跑不过我！”孟衡没有说什么，更记不得当时是什么心情。因为这种怀疑对孟衡来说，仅仅是一个开始，众多的瞧不起和鄙视在他之后的每一次的挑战经历中都如约而至。那个站在孟衡身边的四肢完好的小男孩儿还不够成熟，但孟衡却已经开始学着成熟起来了，他有那么一点点明白，自己要迎接一些什么。“跑不跑得过，比完才知道。”孟衡也把下巴抬得老高。他跑起来了，像风一样划过操场旁一排绿葱葱的小树……

校运会结束了，孟衡拿着50米短跑奖状，第一体会到体育带来的快乐——这是一种对于任何人来说，都无差别的快乐。2002年，昆明市残联下来挑选田径运动员苗子，孟衡被教练看中了，说是有潜力的苗子，随即被带到市里集训。这是孟衡生命中第一次参与到正规体育赛事的准备中，只有11岁的孟衡，在一群二十几岁的大哥哥、大姐姐中间，总显得稚嫩、兴奋。但他自己明白，这回的任务仍然是，跑！并要跑得更快！

从小小的宜良县到省会昆明，小孟衡远离亲人，随身带一部手机，他两天要给家里打一个电话。跟妈妈讲，队里有好多比自己高、比自己跑得快的选手，他们都跟孟衡叫“小小”；向爸爸说自己的孤独，大家伙说得好多话他都听不懂。

刚去训练营，孟衡每天要跑六、七千米，到第二个月的时候，训练强度也加大了，孟衡也在一天天的进步。但由于年龄过小，而且其他选手有不少都有过奥运经历，短短三个月的集训没有让孟衡缩短与大家的技术差距，小孟衡最终还是被筛下来了。爸爸说：“先回家读书，咱们还小，以后肯定也还有机会。”孟衡“嗯”的一声，随着爸爸回县城上学了，但他心里埋下了一件事：以后确定是要再跑的，一定要继续跑。

抉择

双臂失掉之后，孟衡生活多了很多细节上的困难，当其他孩子用双手拿筷子还不熟练的时候，孟衡的爸爸妈妈已经开始教他用双脚来刷牙、写字、拉拉链等等，爸爸常说：“你跟别人都一样”。

孟衡三年级转到县城读小学时，已经可以又整齐又快地用双脚写字了。刚进班的时候，不熟悉的老师以为这个小鬼头在捣乱。“同学，把脚放下去，用手写字！”当旁边的同学提醒之后，当时老师又不好意思又感动：这孩子怎么这么灵巧、刻苦！

刚上了初中的时候，孟衡也爱翘课踢球，被老爸当众批评也是常事，但是到了初三，孟衡就只惦念两件事，不疯玩了，一件是一直坚持着的努力读书的事，一件是苦等了四年的第二次机会：云南省残疾人运动会。

初三复习紧张，孟衡心里还是决定参加残疾人全运会。每天早上五点钟，他就爬起来去上学，爸妈都佩服这个叛逆期的小男孩儿转变之快，以前还会为了出去踢球而偷偷翘课，现在早出晚归，只为了学习？

孟衡家到学校有一条不长的小路，很快就能走到学校，可问题就出在这里。孟衡为了锻炼身体，利用早上的时间为全运会做准备，他都故意绕道走，几乎能把县城绕一圈了，才去学校上课，这也是他为什么那么早起的原因了。

爸爸了解儿子的心事，拜托一位体育老师给孟衡进行辅导，上完一天课，孟衡又会利用晚自习前的这点时间，去操场上跟着体育老师抓紧训练。他蹦蹦跳跳的身影不免让经常来锻炼的人多看一眼，这个没有胳膊的孩子是体育特长生么？其实，人们不知道，孟衡在2001年之后，几乎就没有休过寒暑假，他的每个长假都花在了在昆明市的田径训练中了。

2003年5月，孟衡还有一个多月就要参加中考了，这时他报名参加的全国残疾人运动会也开幕了。由于备战中考，孟衡比赛前几天才来到昆明参加集训，这一次没有小时候那么激动了，他每时每刻都感受到一股落后的预感，比别人少训练好几个月，怎么赶得上去？孟衡这时开始，把拿牌看得很重，他觉得拿到奖牌，才对得起父母的付出，才接得住关心自己的人的眼神，这些都无形中化作一座巨大的压力，被孟衡背在了自己的身上。

本想“一雪前耻”的孟衡在这次比赛中共比了N个项目，但都没有拿到太好的成绩，时间却没有给他机会哀叹，因为中考马上就来了！

庆幸的是，孟衡长期以来良好的学习习惯没有让他在中考的赛场上跑输，574的高分成绩单摆在放在孟衡面前时，他却纠结了，到底是一门心思搞专业体育，还是继续读高中？爸爸让孟衡稍稍喘口气，等学校开学，先到班里坐坐，感受一下气氛，再考虑今后到底怎么做。

跑不止，游更远

孟衡觉得自己需要专门的时间来好好练习体育项目，也是因为小时候听到的一种说法。像孟衡一样的肢残人群如果有身体条件从事体育，还是一种不错的人生选择。早有先例，如果在奥运会上拿到奖牌，回来残联会给安排工作，经济回报不错，而且完全可以过上一种很有尊严的生活。慢慢长大的孟衡心里琢磨，既然喜欢，又可以有尊严的养活自己，为什么不专门练体育？

高中开学了，在课堂上只坐了十几天的孟衡还是决定练体育。听取教练意见，孟衡改练游泳项目。加入云南省残疾人游泳队后，孟衡远离了同学们的欢声笑语，等待着他的是日复一日的艰苦训练，而他也不知道付出的这些青春到底能不能给自己带来想要的生活？

在每天的26摄氏度的恒温泳池里，孟衡都是先游400米做热身，接着就是300米综合游，8个25米技术游，8个25米分解游，之后是高强度的计时：60个100米，6个800米，4个1500米……50米的泳道，他每天要在其中往返200多次，唯一能变换的就是蝶泳、仰泳、蛙泳和自由泳四种动作。夏天在泳池里算是凉爽，冬天依然在如此温度的水中，人就快被冻僵了，孟衡有时冻得强忍住头痛，还要继续向前游。孟衡认为笨鸟多练，怎么也可以飞吧？因此，冬天再冷，400米×15圈的早操，他都是唯一从始至终坚持下来的人。

心理上，经过多次淘汰、筛选的孟衡也是一关关地闯过，从海选时的几千人到几百人，再到入省队时的200人，筛到40人。比赛越临近，离开的人越多，孟衡虽然熬过了第一个年头，算是优中取精的幸运儿了，但晚上还是不能安然睡去。他总担心每一天自己又落下了多少课程，更担心第二天早晨起来，教练就让自己卷铺盖卷走人。孟衡感觉这次残疾运动员的海选比选秀节目要残忍，后者至少还有机会让选手在台上秀一把，这种运动员的筛选，如果被淘汰了，连露面的机会都没有。

最后的比赛

以前看电视，孟衡看到过，一到比赛，就会有运动员受伤病困扰。谁料到，这事就真的发生在自己的身上，而且是发生在2007全国残疾人运动会开幕前两个星期的节骨眼上。

比赛前，孟衡为了加大训练强度，穿上脚蹼训练。每天都要带着双鸭掌似的大家伙猛力游几个小时，孟衡的双脚被磨出一圈圈水泡，接着就破，孟衡后来说想想当时游泳池里血水交融的状况，也挺苦的。脚破了涂完药，还得训练，后来脚上的疤都被磨出茧子来了。伤好了，脚却无缘无故肿了。

到医院里，医生也说没什么大碍，但是打了一周的点滴也没见好的孟衡有点着急了，一周没下水，看着肿的老高的淤黑的脚背，孟衡对成功的渴望狠狠地抽打着他的心，这样怎么比赛？

……

2007年5月13日，昆明市游泳馆内的观众，有不少是来为云南本省的选手加油的。云南残疾人游泳队是一支世界有名的队伍，圈内号称“滇军”。这次主场作战，孟衡一出场，当然迎来铺天盖地的欢呼。但没有人知道，他此刻的大脑是一片空白，入水后，完全没有水感，不知是病痛的折磨，还是面对一同比赛的奥运选手时的心理溃堤，孟衡在比赛中失准了。

孟衡记得，在那次全运会上，自己参加了100米仰泳、100米蛙泳、100米自由泳，50米自由泳、50米蝶泳，最好成绩也只有100米仰泳第九名，而进入复赛只取到前八名。

拒：杯具式结局

    回想到这些时，已是2010年宜良县文科高考状元的孟衡非常淡定，透过电话里的声音，记者也未曾辨别出这个无臂男孩与其他阳光男孩有什么区别，他经历了小学、初中、高中对体育梦想的不断追求，一次又一次的失败、选择和决断，看透了许多事情。也许再套用那句“天空不留痕迹却已飞过”的话，此时有些无力。但是失去双臂的孟衡从来没有失去对生活的热爱，没有失去对体育的兴趣，更能休学两年再返高中，他最终成为文科状元并考入中山大学的事是不会被岁月简单抹去的，因为之后的这一切，都默默地延续了他心中的那个更高、更快、更强的梦想，也许，这才是一个真正的竞技者的姿态，无论是怎样的选择，都勇敢地、大声地为梦想而微笑！

（《中国中学生报·大人物》2011年5月10日第196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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