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载中…
个人资料
  • 博客等级:
  • 博客积分:
  • 博客访问:
  • 关注人气:
  • 获赠金笔:0支
  • 赠出金笔:0支
  • 荣誉徽章:
正文 字体大小:

【天王本生】终

(2011-05-08 03:12:30)
标签:

杂谈

 “孩子是被自己的恐惧吓死的,你能够救他出恐惧么?你自己不是也在恐惧么?”影子说,“劫数的力量是包含一切的,他还是死在劫数里了。”

 

  血红的天幕下,天王的重甲闪着凄迷的红色,梵之剑垂在枫的身旁,上面似乎是鲜红的血。枫抱着孩子瘦小的尸骨,呆呆的望着四周闪动人影。

 

  无数双恐惧的眼睛里,有枫茫然的双瞳,这一次,他似乎不再感到痛苦,而是渐渐的麻木下去。枫缓缓的举起了长剑指向天空。

 

  “我不相信!”木然的枫忽然嘶哑的吼着,然后他的剑无力的垂向地面。

 

  随着他的吼声,所有人都消失了,连孩子的尸首也不在他的怀中,只有那血红的天空,宽广的大地,和大地上一个苍凉的身影,战斗到最后的战士!

 

  天空暗淡了,透明的墙壁也消失了,影子没有走动,可是却离枫越来越远。

 

  “你,不相信?”这是枫第一次听见影子用这样疑惑的语气,“执着的天王啊,你的心里到底有什么我还不了解呢?”

 

  天地融为一团墨黑。强烈的寒意笼罩了枫的心头,他不敢再面对自己心里的黑暗。

 

  “阿莲珈!”黑暗里的枫试探着喊道,“阿莲珈你在哪里啊?”

 

  打了一个冷颤,枫感觉到一只柔软的手正按在自己的额头上。他猛的坐了起来,阿莲珈正坐在自己床边,关切的看着他。有了她的存在,似乎寂静清冷的梵天神殿也变得祥和温暖起来。

 

  枫疲惫的躺了回去,这时候他才发现手里还握着阿莲珈的一只手。他想放开阿莲珈的手,可是想了想,最终还是没有放开。

 

  “枫,你怎么了?”阿莲珈擦去枫的冷汗,又摸了摸他的额头。

 

  “没什么,你在这里就好了,”枫不想隐瞒,可是又不知道从那里说起。

 

  “梦见什么可怕的东西了么?”

 

  “没有什么,不要想了。”枫摇了摇头。

 

  “你睡了很长的时间,整个夜里一直在喊我的名字,可是怎么叫都叫不醒,我很害怕。”阿莲珈纤纤的眉间有一丝忧郁纠结着。

 

  “害怕?”

 

  “我一直喊你,一直喊你,你怎么都不回答……”阿莲珈轻轻低下了头,“真吓人啊!”

 

  阿莲珈的手也是冰冷的,她的额头也挂满了汗珠,她的眸子也是一样的忧虑,枫忽然都感觉到了。原来在枫喊她的时候,她一样在喊枫,枫因为找不到她而恐惧的时候,她也因为唤不醒枫而害怕,那么枫现在因为她在自己身旁而欣慰,她是不是也因为见到了枫而温暖?当她点燃一盏莲灯去寻找枫,枫是否也在等待她的到来?

 

  枫曾经在善见城头许诺一定会回来见她。而枫想过骗她,想过就此挥剑战死在黑暗中,直到这一刻枫忽然明白了自己的许诺对阿莲珈有多么重要,而这个许诺对于他自己是一样的重要。

 

  有一些许诺是不能违背的,而又一些是不愿意违背的。

 

  素白的月光里,阿莲珈素白的衣朦胧着,似乎要融化在里面,就此消失不见。枫忽然坐起来把阿莲珈搂在了怀里,抱得很紧。只有这样紧紧的抱着阿莲珈,能感觉她的存在,闻到她的气息时,枫才不怕她会忽然消失在月光里,毕竟梵之剑还在他的腰间,什么也不能夺走她!

 

  于是枫的心里有了一丝融融的暖意。

 

  怀里的阿莲珈分明颤抖了一下。许久,枫觉得阿莲珈的发丝挠在自己耳边,阿莲珈把头轻轻枕在了枫的肩膀上。

 

  “为什么喊我的名字呢?”

 

  “我梦见了很可怕的事情,我找你,你又不在,我觉得很恐惧……找不到你啊!”枫不想再说了,他只想这样抱着阿莲珈,知道她确实在自己身边。

 

  很久,他听见了一声叹息,阿莲珈的呼吸就在他耳边,那话却听着遥远如乾达婆的歌声:“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你在梦里会喊谁的名字?”

 

  枫惊异的松开阿莲珈,看着她的脸。

 

  月光照得她的面颊莹然得几乎要透明起来,阿莲珈笑了:“我闹着玩的……”可是她明净的双眼中有淡淡的泪光在滚动,泪水露珠般坠落,落到枫的手上,一阵冰冷。

 

  枫看着她笑,看着她流泪,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只是说着玩的!”在哭出声来之前,阿莲珈双手搂住了枫的脖子,把面颊贴在枫的脸上。枫看不见她的面容,耳边却是她低低的哭声,枫想问个明白,可是终于他什么都没有说。

 

  夜里风很轻,月色很冷,无限清辉中,枫一直抱着她到天明,阿莲珈泪水一直没有停过……

 

第十八篇 今夜的星空

 

  一千零一级石阶通向仞利天空神庙,高据在层层的石阶上,神庙俯瞰着整个善见城。

 

  这座洁白如雪、不染半点尘埃的建筑是仞利天空仅次于梵天神殿的圣地。每个傍晚,当僧侣们以大悲咒结束晚课的时候,丝丝缕缕的云气就会扬起在善见城的上空,僧侣们的诵经声如同天音般笼罩四野,动人心魄。而随着七十二声晚钟的最后一记轰响起来,竟会有无量数的五彩毫光洒落到整个草海上。

 

  几乎每个天人都以参见神庙的大比丘恒断神僧为幸。在善见城,帝释是王者,而恒断神僧无疑是觉悟了的圣贤。他无双的智慧超越诸王之上,普照着整个天界。

 

  枫站在神庙的石阶下,冰冷的目光闪烁在浓密的睫毛下,他面前的僧侣们惶恐的退后了。

 

  “殿下,大比丘已经入定,请殿下明天天明的时候再来吧!”两个僧侣交换着眼神,合十为礼。

 

  “前天早晨,昨天夜里,今天中午,大比丘都在入定,是么?”枫冰冷的声音听不出半分感情。

 

  两个僧侣哆嗦着嘴唇,没说出话来。

 

  枫冷笑一声:“每当我要见他的时候,大比丘总是在入定,既然这样,我不在乎在他入定的时候见他!”说着,枫已经踩上了石阶。

 

  僧侣们不约而同的拦在了枫的面前,“比丘……真的在入定啊!”他们的声音分明颤抖着。

 

  枫静静的看着他们,僧侣们看不清枫的眼神,可是一种强烈的气息已经压迫在他们的胸口,天王战气中的“王威”并非只是一个传说。僧侣们小步退到了一边,枫的脚步声响起在玉石般的台阶上,足足一千零一声,象是踩在僧侣们的心头。

 

  小僧侣慌张的冲进了神庙的宝殿:“比丘,比丘,不好了,不好了!”

 

  宝殿里寂静而幽暗,只有恒断一个人正举着一盏烛火,凑近墙壁,一边仔细观看那一十八幅佛陀本生故事的壁画,一边小心的摩挲着它们。正读到萨缍那王子舍身饲虎的一幅,象征生的血红和象征死的黑暗融合在一起。壁画的一侧,恶虎正吞噬着王子,淋漓的血滴落着,染红了白生生的骨架,悲痛的国王还在哭泣,而另一侧洁白的塔已经立起,王子的灵魂从塔顶升天,诸神礼赞,天众乐舞。

 

  凄冷缠绵的线条纠结着,沉重的画面似乎把什么东西一直推到小僧侣的脸上来,他打了个冷战。

 

  恒断却没有说话,依旧是摩挲着壁画思索什么,他冲小僧侣挥了挥手,小僧侣茫然的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比丘,殿下他……”

 

  “知道了,知道了,你去吧。”恒断还是随意的挥着手。

 

  小僧侣疑惑的退了下去,恒断喃喃自语道:“以他那样,怎么会不来?什么都挡不住的……”他还没有说完,枫稳健的脚步声已经响起在宝殿中,停在了恒断身后。

 

  恒断还在看着壁画,枫却也没有说话。恒断终于吹灭了烛火,转过身来盘膝坐在地上。枫披甲按剑,就着铠甲上浮动的冷光,不动声色的凝视着恒断。

 

  “殿下请坐下吧!”

 

  枫也盘膝坐下,横剑膝上:“大比丘似乎不想见我。”

 

  “不错,我确实不想见殿下。”恒断淡然道。

 

  枫的眉锋一扬:“想必有什么理由吧?”

 

  “没有特别的理由,谁敢避开帝释天王殿下的神驾呢?”

 

  “好,你说。”

 

  “因为我知道殿下有问题要问我。可是我又不能给殿下一个满意的答案,所以我不如避开殿下。”恒断说。

 

  枫摇了摇头:“不是一个好的解释,你被称为整个仞利天空无双的智者,甚至可以以超越诸王之上的智慧先知未来,难道连回答我问题的信心都没有?”

 

  “不是我没有信心回答,是我的回答殿下恐怕不会接受。”

 

  “我有什么问题要问你?”

 

  “宿命!仞利天空的未来是否是一个不可更改的宿命。”

 

  枫的眉尖颤了一下,久久没有说话。

 

  “那你能不能回答?”枫问。

 

  “能!”

 

  “那就说出来!”

 

  “由‘成’而”住“,由‘住’转‘坏’,‘坏’而终‘空’。我佛所谓成住坏空,一切皆是自然,随缘而已。”恒断屈四指,在枫面前一一弹开,“成,住,坏,空!”

 

  “何谓成住坏空?”

 

  “何谓生死?”恒断没有回答,反问于枫。

 

  “生死?”

 

  “由生而死,由成而空,都是如此,你若是断不了因缘流转,你也断不开这从生到灭的路。”恒断的话语竟然和那个影子一样,甚至比影子更决绝,充满不容反驳的威势。

 

  “断因缘之流转是否就是断无明,断法我二执?”又一次听到这话,枫不但没有诧异,反而将影子所说的话清晰的重复出来。

 

  这一次轮到恒断有了惊讶的表情:“殿下似乎也明白了这些。”

 

  “说下去!”枫的话很平静,可是其中骤添一股寒意。

 

  “只要灭一切名色则人无爱,无爱则不知执取,乃至终于了断尘世间种种无明,而后大苦聚也灭。顺观无明灭故行灭,乃至老死亦灭。”虽然吃惊,恒断还是说了他早就想对枫说的话。其实恒断并非不想见枫,他只是要让枫先去思考,而后再劝说他而已。

 

  “何谓名色?”枫寸步不让。

 

  “天地,树木,花鸟,爱恨,美丑,尽是名色,仞利天是名色,善见城是名色,众天人是名色,乃至你我,还是名色!都是循因缘生灭的表相,不再执着于其中,殿下便得即身成佛!”恒断一口气把话说完,紧张的看着枫,枫身上也有一种隐约的气势压迫着恒断。恒断不知道那是什么,可他明白决不是天王的王威。

 

  “舍……一切爱?”枫微微前倾,目光和恒断相交,一字一字的问道。

 

  “不错。”

 

  “是否波旬天魔的下降本来就是因缘流转而成就的宿命,我们根本就躲避不了,不如任其自然?也不需要再守护仞利天空,众人无爱则各得解脱?大比丘一直等我来要告诉我这句话吧?”笑意爬上了枫的嘴角。

 

  “不……不错。”恒断的额头已满是细密的汗珠。

 

  “其实如果我们当初把天香送给天魔为妻才是对的,她本来就注定是天魔的妻子,我宁愿看着她死也不愿意把她交给天魔乃是一场大错?”枫满脸都是融融的笑意,那种笑容在枫坚毅的面孔上显得说不出的古怪。

 

  “这……”恒断瞠目结舌,大惊失色。

 

  “把天香送给天魔或许还能换来善见城的平安,这可是比丘的随缘?”枫大笑,声若龙吟,直震四壁。随即,他仗剑而起,转身大步走向神庙外,“原来这就是比丘的随缘!”

 

  背后的恒断看不见枫的脸。枫的笑声还在回荡,他的脸失去了一切表情。

 

  “殿下!”恒断在枫身后喊着,一大群僧侣涌到了门口阻挡住了枫。两个高大的护殿力士足足高出枫一倍以上,用自己魁梧的身躯封锁了枫的去路。

 

  枫没有看他们,而是低下头轻轻抚摸自己的剑柄:“要阻拦我么?比丘?”枫的语气似乎是漫不经心的。

 

  “谁能挡得住天王?不过善见城今日已经危在旦夕,殿下请听我一次劝告。”恒断叹息着说。

 

  “你说,我在听。”枫冷笑着。

 

  “仞利天的劫数本来就是因果宿命,再动刀兵只不过又一次以鲜血淋洗大地,无济于事。殿下请不要再执着不休,浪费人们的鲜血去做无谓的挽救了。”恒断的声音在颤抖。

 

  “让我放下剑屈服,等待波旬的怜悯么?”枫“哼”的笑了一声,“我听见了,现在我可以走了吧?”

 

  “就算你不放下剑,终于也会有不得不放下的那一天。”恒断疾声喝道。

 

  “我,等着那一天的到来!”枫缓缓的说,微微的笑,按剑前行,护殿的力士在他的笑容中步步退缩,僧侣们让开了一条道路。

 

  “佛说无常经。”恒断低眉合十,话音空旷如钟。余音袅袅散去,掩不住的喟叹之意。

 

  成千上万的僧侣们盘膝坐下,月白色的僧袍几乎遮蔽了神庙内外的每个角落。他们皆闭目,合十,沉浑的颂经声响彻了宝殿的内外。

 

  “生者皆归死,容颜尽变衰,强力病所侵,无能免斯苦,假使妙高山,劫尽皆坏散,大海深无底,亦复皆枯竭……”

 

  “大地及日月,时至皆归尽,未曾有一事,不被无常吞,上至非想处,下至转轮王,七宝镇随身,千子常围绕,如其寿命尽,须臾不暂停,还漂死海中,随缘受众苦!”

 

  “是故劝诸人,谛听真实法,共舍无常处,当行不死门,佛法如甘露,除热得清凉,一心应善听,能灭诸烦恼……”

 

  僧侣们诵经的声音汇在一起,又在神庙宽广的四壁上回荡漫散,无数的声音在神庙浓郁的香烟中撞击,震荡,融汇,最后化为洪涛巨浪,从四面八方向着枫压迫而来。在那种无形的力量下,层层重铠里的枫竟然显得单薄。枫每走一步都会踩着月白色的僧袍,僧侣们不动一分一毫,枫也没有一点停步的打算。他的脚步声敲碎了颂经的声音,那样从容而坚定的步伐,沿着僧侣间唯一的空隙穿了出去。

 

  仞利天空多年来的第一次,神庙在正午的时候念动了经文,巨大的古钟轰然鸣响,袅袅飘飞的云丝里走出了一意孤行的天王枫。天人们惊异的看见天王在毫光的普照下走得越来越远。

 

  在神庙颂经的时候,天王居然没有礼拜那神圣的庙宇。这难道也是末世天劫的征兆麽?

 

2

 

  月色当空,天兵们集结在梵天神殿的露台下,火把照得一片通明,成千上万的人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天兵最後的四位将领,功德天,善才天,沙竭罗,摩耶多罗站在各自的旗帜下,不安的传递着眼色。

 

  枫召唤所有的天兵战士来到这里,可是过了很长时间,他只是静静的站在队列的前面出神。震摄于枫的威严,更没有其他人敢说话,周围静得叫人心里发寒。枫的目光越过天兵们头顶看向黑暗的夜空,在浓郁的黑里,他觉得自己能看出血色。末世天劫的时候,那血云漫天,血雨洒地的一幕总是留在他脑海里。

 

  “你们都不知道什么是末世的劫难!”他本来想对恒断和僧侣们说,可是他知道他们不会相信。枫无法放下武器去接受命运,“迎接天魔的战刀斩落自己的头颅么?”他想这样对恒断大吼,可他还是没有,他知道那没有用。

 

  僧侣们不再支持他,那么他唯一可以依靠的就是这些身经百战的天兵们,他们手中的武器才是所有人活下去的希望。

 

  “殿下,天兵们都召集了。”功德天轻声说道。

 

  枫醒悟过来,随眼一扫问道:“为什么只有这些人呢?我们应该有整整七万天兵在保卫善见城。”

 

  “虽然没有七万天兵,可是这确实已经是我们所有的战士了……”功德天的话分明没有说完。

 

  “继续说!”枫喝道。

 

  “很多人……已经放弃了天兵的身份。”摩耶多罗在一旁说道。

 

  枫猛的转过身来,锋锐的目光直落在摩耶多罗的脸上。

 

  “其实从几天前,天兵们已经开始不断的离开自己所在的部署,他们留下了武器和铠甲,成为普通人了。”摩耶多罗低下头,慢慢的说。

 

  “都走了?”枫踉跄着退了一步,他的脸色忽然变得苍白。

 

  “我们还剩下多少人?”枫定下神来。

 

  犹豫了一下,沙竭罗说:“两万七千人,或许更少,他们还在不断的离开。”

 

  “你们为什么一直没有告诉我?”枫快要压抑不住自己的愤怒了。

 

  “即使告诉了殿下也无法挽回天兵们的斗志了,天魔的力量太强大,大家都不愿意继续战斗下去了。”善才天吞吞吐吐的说道。

 

  “那你们是不是也一样失去了斗志呢?”枫环视围绕自己的天兵将领们。

 

  将领们惶恐的后退着。“殿下,以天魔的力量,我们真的没有取胜的机会。即使坚持,也只是更多的死亡而已……”善才天终于鼓起勇气说道。

 

  人影幌了一下,枫已经抓起了善才天的胸甲把高大的善才天揪到了自己面前,摩耶多罗等人呆在当场,他们从来没有见过枫如此的失态。

 

  “难道没有作战到最后一口气就要说放弃么?即使屈服又能得到什么?天魔的怜悯么?”枫的吼声几乎要震破善才天的耳朵。他愤怒的逼视着善才天,心里隐约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离他而去的人越来越多了,最后会是什么?他不敢再想下去。

 

  枫狠狠地扔下惊慌的善才天,大步走到天兵们的面前大声喊道:“我今天召集所有战士来到这里,就是要告诉你们,我会战斗到最后一刻!只有两件事情能终结我的战斗,胜利,或者死亡!”

 

  枫洪亮的声音在夜风里散去,除此之外竟是吓人的沉默。战士们只是敬畏的看着枫,天兵们近在咫尺,可是枫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

 

  枫瞪大眼睛,木然的看着面前那个年轻的天兵,天兵在枫的眼神下畏惧的退了一步。其实他没有看出来,枫比他更加畏惧,畏惧那种孤独的感觉!枫不敢相信,面前这些沉默的面孔就是他最信赖的战士们。面孔是一样的,可是那种出生入死的豪情却再也感觉不到了。

 

  天兵刚刚退出一步,枫的手已经落在了他的肩甲上,巨大的力量把年轻的天兵直扯到枫的身边。那个天兵分明还是个孩子,脸上尤然带着一点点稚气。看到枫那双冷厉的眼睛正直视他,天兵哆嗦着,双膝一软,竟然要跪倒在地下。

 

  他没能跪下去,因为枫的手拎起了他。

 

  “战死,或者屈服。你只有两个选择,告诉我,你的答案是什么?”枫尽可能的压制着自己的心情,缓缓的问那个天兵。只有喘息的声音,却没有回答。喘息不但来自天兵,也来自枫。枫的喘息越来越急促,他的眼神也越见凌利,天兵惊恐的看着那里面隐约的狂乱。

 

  “无论你的答案是什么,告诉我!”枫再也无法忍受的吼了出来。

 

  “我,我,我愿意与殿下一起,一起,战斗到,到最后!”天兵艰难的说着,还是抖个不停。

 

  “你不害怕么?”

 

  “我不,不,不害怕!”每个字都象是卡在他的喉咙里。

 

  “那么告诉所有人,你的选择是什么?”枫一把把年轻的天兵推向了众人。那个天兵背后是枫期待的眼神,可是他却只感觉到枫可怕的王威。

 

  大汗淋漓的天兵喘息了很久才定下神来,竭尽全力的喊道:“我愿意和殿下一起为了保卫善见城而战!”

 

  “我要知道你们每一个人的选择。”枫一边说着,一边听着自己的心跳。他在等待天兵们的回答,他需要听到他们勇敢的声音。

 

  人群中终于有人扬起了手臂:“为仞利天而战!”然后有第二只手臂,第三只手臂,越来越多的手臂高举在空中,“为仞利天而战!”战士们浪潮般的呼喊震动了黑暗里的善见城,人们惊慌的出现在街头,彼此探听着什么事情又发生了。

 

  而当枫终于听到着久违的呼声,他低下了头。他不愿意让这些战士看见自己眼中滚动的泪水,原来毕竟还是有人和他战斗在一起!

 

  就在这一刻,万道金光从善见城的上空投射下来,妖异变幻的光芒在一瞬间笼罩了所有人。呼声骤然停息,大家不约而同的看向高高的天穹。

 

  “天魔!”恐惧的叫喊响起在人们的耳旁。

 

  在天穹的中央,大得无可比拟的天魔正怀抱双手,冷笑着站在空中。所有金色的光芒都是从他铠甲上流溢出来的,那个身影是如此辉煌灿烂,甚至让人不明白他是神,还是魔。

 

  “不要害怕!”枫的喝声压下了人们的恐慌,“那只是天魔的幻象,他用神通把自己的影像映射到天空里而已。”

 

  “仞利天的天人们,我希望你们能在这个寂静的夜里听见我的话。在魔煌的箭粉碎善见城前,我想让你们自己选择生存和死亡,这是来自魔宫的怜悯。如果不珍惜,你们的未来将会是一片悲哀。或者,你们根本没有未来!”波旬的声音从整个天空每个角落降落,反复回响在人们耳际。

 

  天兵们中出现了骚乱的迹象,枫隐约听见一个天兵的低语:“他说我们能选择……”

 

  “安静!听他说什么。”枫不动声色,只是仰望着天空。

 

  “三十六个黑夜后,是魔宫下一个天魔祭的日子,那天的朝阳下,我希望看见善见城的城门向我敞开,你们要从我的手里交换生命,就要把你们的臣服贡献给我!”波旬的声音竟然显得柔和起来,天空里的幻影带着淡淡的笑容俯视着他们。

 

  这一次枫听见了好几个声音响起在战士们中间:“天魔是说他会放过我们么?”枫没有再阻拦他们,他的手摸向了自己的剑柄。

 

  “如果善见城的城门没有为我而洞开,地狱的门将为你们而洞开。你们愿意献出生命来保有尊严,我也很乐意接受它。”波旬的笑终于变的狰狞冷酷,枫也终于拔出了剑。

 

  “你说对了!”伴着枫愤怒的吼声,梵之剑带出一道寒光,百尺长箭一般飞射天空穿透了波旬的幻影坠向善见城外。

 

  雷光如无数条狂舞的金蛇跳跃在空中,波旬的幻影被层层雷电围绕起来,渐渐的淡去了。疯狂的笑声从天而降,居然压下了震耳欲聋的雷响。虚空里,似乎有百万天魔肆意狂笑着,一边还把染血的獠牙贴在了人们的面颊上。枫听见了笑声中有孩子隐约的哭泣,此外再也没有人声,直到笑声消失得一干二净。

 

  枫环视着天兵们:“回去准备你们的武器和铠甲,波旬不会放过这里的任何东西,要么执着的战斗到胜利,要么执着的战死,我们没有妥协的机会。”他苦笑着摇摇头想要转身离开。

 

  天兵们却没有离开,枫看见火光掩映下他们陌生的眼神,猛的停下了脚步。

 

  “你们……”枫说不下去了。

 

  功德天走到了枫的面前,单膝跪下:“殿下,我们真的没有力量抵抗天魔的进犯了,与其继续作战,为什么不打开城门呢?虽然我们失去了善见城,可是至少我们还能继续活下去啊?”

 

  “你难道以为天魔真的会怜悯我们?难道对于死亡的恐惧让你连这也看不清楚么?”枫问他。

 

  “如果奉波旬为善见城的主人,也许……也许他就不会杀戮人民了。”一旁的沙竭罗跪下了,吞吞吐吐的说。

 

  “荒唐!”枫忍不住了,“你难道以为我是为了善见城的王位而战的么?”

 

  善才天和摩耶多罗也跪下了:“我们不敢怀疑殿下的勇敢,我们也知道殿下为善见城的所有人而战。可是,为了您所要拯救的这些人们,请您放弃天王的王位吧!”

 

  枫笑了,大笑着一步步后退:“你们,还是不相信我!”

 

  枫忽然不笑了,他的脸上不再有一丝表情,转向所有的天兵:“那你们呢?你们是怎么想的?”

 

  没有人回答,回答枫的是他们陌生的眼神。寂静里能听见火把上火星爆开的声音。

 

  “好!如果你们有人要离开,可以离开,我将和剩下的战士战斗到最后!”枫平静的说。

 

  又是长久的寂静,然后枫听见了“咣啷”一声响,然后是第二声第三声,最后在一连串的武器落地声里,枫全身的血都冷了。一个又一个身影消失在夜色里,直到枫脚下堆满了武器和铠甲。周围忽然显得空旷,只有零零落落的一些战士。枫面对着他们,竟然又笑了。他那样凄凉的笑容让留下的战士们心里发颤,这绝不应该是帝释天王的笑容!

 

  战士们眼看着枫拾起一柄战刀,刀有很久没有擦了,不再泛着夺人心魄的冷光。愣在那里看了它很久,枫开始用自己的战袍仔细的擦拭那柄战刀,他擦得非常仔细,连刀尖处的天兵徽记都被擦得雪亮,映着火光,有一点幌眼。

 

  枫擦刀的时候,刚才被他抓住的年轻战士悄悄的退了出去,他一点点退后,小心的注意枫的动作。就在他将要消失在其他天兵背后的时候,枫说话了:“你其实也想离开,是么?”

 

  年轻的天兵惊慌的跪倒在地下:“殿下,我……”

 

  “如果真的想走就走吧,对不起,我不该逼你。”枫转过身去,背对着那个年轻的战士,听着他的脚步声消失在远处。

 

  枫扔下了手中的战刀走了,他对背后的战士们摇了摇手:“你们,都回去吧。如果你们真的愿意继续战斗,不要忘记带走你们的武器和铠甲。”

 

  枫的背影消失在黑暗里,战士们无奈的看着彼此。

 

  穿过一条条街道,枫走向善见城的后方。他的眼神不再锐利,他的腰背也不再挺拔,人们在远远的地方以那陌生的眼神看着枫,没有谁再去亲近他了,他已经不再是他们期待的救主。虽然仅仅在几天之前,他还是那个无所不能的帝释天王。

 

  越往城后越荒凉,一只火把也没有了。幽暗的小路,风卷起尘和沙洒在他的发间,枫却没有避开。自始至终,他甚至没有抬头看那些天人一眼,只是低着头默默的走,越走越远。

 

3

 

  风间,细细的沙在流淌,天曼佗罗花的芬芳徘徊在干燥的沙流里。萧瑟清寒的风声,还有轻轻回荡着的低吟声,遥远的,寂寞的,来自天曼佗罗丛中的摩柯曼佗铃。白色的天曼佗罗花里,摩柯曼佗铃如一串淡紫色的露珠。

 

  整个天界的花草都枯萎了,只有天香的陵墓在善见城后的荒野上开拓出一片充满生命的空间,似乎那些花草的精灵们还眷恋着她。风沙夺不走这里的繁华,这声音,这颜色,这气息,都是乾达婆王天香所珍爱的。现在,平地突起的高岗上,雪白的天曼佗罗如云如雾的遮蔽了每一寸土地,摩柯曼陀铃的声音抚慰着她寂寞的灵魂,让她不会孤独,不会再害怕那些雷电交加的夜晚。

 

  或许这一切都不需要了,因为她已经忘记了一切而进入佛国——永生无忧的真实之土。

 

  枫静静的聆听着,这所有声音仿佛都是来自古代的,那些遥远得已经湮没在记忆中的时代。那个时代的风穿越时光,来到这里的时候已经忘记了一切,只是寂寂的诉说着无法变更的轮回。从生到死,由盛而衰,红颜化为枯骨,微笑埋葬在尘埃里,曾经多少的繁华容盛,到最后都逃不过这样注定的命运,在时间的刻划里终于失去了一切。

 

  铃声回响在枫的耳畔,似乎有一串水滴敲打在他的额头。一缕幽幽的寒气让枫全身渐渐的冷了下去,他觉得沙流在一点点的把他剥离为碎片,和曾经消逝的一切一起被掩埋。

 

  忽然间,枫觉得天香是死了。她不是进入佛的国度,没有享受着永恒的快乐,而是真的“死”了。曾经战斗着的人们没能看到胜利,自己已经倒在了血泊里。他再也看不见天香的笑容,还有沉沙,夜影,枯水,焚羽,甚至他的战士们也离开了自己。这一刻,枫所感觉到的,只有“失去”。

 

  低头轻轻抚摩着自己的剑柄,枫轻声的问着:“我该怎么办?天香,我该怎么办?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办?”风依旧是细细的响,没有人回答他。枫笑了,笑得很涩很苦。

 

  “我知道你不会回答了,可是……我该去问谁呢?”枫的叹息声追着风,一下就听不见了。

 

  “沉沙!你在天空上看着我么?告诉我我该怎么办!”枫忽然扬起头,头发散乱在沙风里,他大声的问,问一望无际的苍穹。声音依旧是弥散在风里,去得那样快,毫不流连。

 

  “我该怎么办?”枫小声的问自己,他抱着自己的剑坐在地上,又沉默在风和曼陀铃的声音里。他什么都不知道,他还想问,可是他不知道问谁。他又觉得问不动了,因为他觉得很累。这个没有追随者的王象一个无家可归的孩子,在寂静的旷野里失掉了来时的路。

 

  雪白的裙裾飘扬起来,拂到了枫的脸上,象一只柔和的手。枫这才忽然警醒起来,猛的回头,阿莲珈的白衣就拂动在自己身后,他抬头看阿莲珈的脸。阿莲珈对他笑了,淡淡的笑容好象一下子就会融化在她背后的夜空里,连着她的人一起失去踪影。枫忽然抓住了阿莲珈的手。

 

  阿莲珈侧身弯起双腿,坐在了枫的身旁。她的手还在枫掌心里,枫却有一种遥远的感觉。很久以来,他都不能用气息感觉阿莲珈的存在了。可是他对于阿莲珈依然是毫无警惕的,整个天界恐怕也只有她能够无声无息的靠近枫,凭借她和枫之间某种神秘的联系。枫总是觉得有什么东西如同看不见的丝线一样牵扯着他和阿莲珈,绝不仅仅是眷恋。

 

  “你现在应该在梵天神殿里,或者和天兵们在一起,”阿莲珈轻轻的笑,“记得么?你曾经说过我们现在只需要战斗。你来这里能和谁战斗呢?”

 

  “你怎么来了?你现在已经在你自己的宫殿里睡觉。”

 

  “来看看天香殿下的花草。”

 

  “早点回去吧。这里的风沙很大,再过一会,天会很冷,冰湮山脉方向吹来的寒风会把所有的花草都冻成冰棱,也没什么可看的了。”枫说。

 

  “明天早晨,所有的花还会再开放。这里是天香殿下的陵寝,花谢花开,永远都不会枯萎。永远都不会的!”说到这里的时候,阿莲珈冰雪一样几近透明的脸上忽然焕发出一种别样的神采,这使那个淡然如水的阿莲珈忽然生动起来。枫恍惚了一下。

 

  “那明天再来看吧,封印罗恸罗的那一战里,你动用了超过自己所能的力量去燃烧冰莲华结界,永远不能完全恢复。上一次战斗即使我用净光之结界的力量来凝聚你的真魂,可是伤害却还是无法挽回的。你现在比一个普通的天女并不强大多少,如果因为冰风而受伤,我又要用额外的力量来帮助你恢复了。”枫觉得手里阿莲珈的手掌冰冷。

 

  “殿下,你知道么?你以前并不是这样的。”阿莲珈笑着摇了摇头,“真不敢相信,天王殿下会对一个人说出这样的话呢。”

 

  枫似乎能感觉到自己的脸上有些红了,好在阿莲珈只是出神的望者漫天的繁星。枫的心在她一脸的安宁中渐渐平静下来。

 

  “天兵们还愿意继续战斗的大约只有一万人了,”枫轻声说,“一万人,我们将面对十万天魔。比丘说我只是在用无辜的鲜血淋洗大地……阿莲迦,我真的在把我的战士们引向死亡么?难道我们所期望的,新的时代,没有宿命。没有悲哀的生活永远只是痴人的梦想么?沉沙死了,天香死了,夜影也死了……难道我们所流过的血终于还是无法挽回命运,只是为我们挑战天劫的愚蠢所付出的代价么?”说到最后,枫再也压制不了自己,他几乎是大声的对阿莲珈喊叫着。浓眉下的目光直透出森寒的锋芒。

 

  阿莲珈什么也没有说,她只是静静的看着枫,枫看不懂她眼里的意味,那样悠悠的,淡淡的,却分明有一些无法改变的东西在里面。

 

  “对不起,阿莲珈,为这个城市而战斗并不是你的使命,我也不该对你这样叫喊。”枫在阿莲珈柔和的注视下撤回了目光,他回头的时候无奈的叹息一声。其实他知道自己已经很平静了,如果阿莲珈不在身边,暴怒的天王完全可能狂龙一样用天焰燃烧整个荒野。现在他不能这么做,那样会吓到阿莲珈。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引着枫来到这片土地,在战场上帮助枫的力量觉醒,为枫而战斗的阿莲珈忽然变得柔弱起来。枫不知道是因为自己变得强大了,或者是他看见了阿莲珈心底深处的一些东西。

 

  “我已经知道了,”阿莲珈还是注视着天空,似乎有点漫不经心,“可是我现在不想听你说这些……”

 

  愕然的枫凝视着她软玉一样的面庞。很久,枫才说:“我不说了,回去吧,阿莲珈。夜深了,冰风就快到来了,附近没有躲避的地方,只有回善见城。”

 

  “枫,你的力量可以以结界破开冰风吧?”阿莲珈忽然问道。

 

  “当然可以……可是,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枫疑惑的问。

 

  “我要留在这里,”阿莲珈的手忽然反过来拉住了枫的手,她抬头注视着枫的眼睛,又重复了一次,“我要留在这里等太阳升起来!”

 

  枫在她的目光里有点迷乱,他又一次看见那种神采荡漾在阿莲珈纯净的眸子里,在这个瞬间,阿莲珈的脸上居然泛起一层婉约的嫣红,象是一朵盛开的冰莲花,而下面的流水带着一缕淡淡的胭脂。

 

  “只有这一次,”阿莲珈没有听见他的回答,急忙又加了一句,“我知道你没有多余的时间再来帮助我恢复,可是我真的想留在这里,就这么一次,好么?用你的结界破开冰风,在这里陪着我……”

 

  这是枫平生第一次听见阿莲珈这样对自己说话,带着孩子似的哀求,有些任性。枫无法拒绝,他恍惚的点着头:“可是为什么呢?”

 

  阿莲珈的脸似乎又红了一点,她放开了枫的手,轻轻捧起自己的脸,还是看着星空。许久,她轻声的说:“我要等到天明的时候,等着花开!”

 

  枫明白了,夜里冰风袭来的时候,是天曼佗罗和摩柯曼佗罗花谢的时候,可是第二天早上,花草的精灵们就会以朝露的名义乞求仞利天的所有神明,让鲜花重新开放。这,就是阿莲珈在等待的。

 

  “真的,”阿莲珈小声的说,“我只是想看见花开……”

 

  她垂下头,缓缓的梳理着自己紫色的长发,一瀑青丝如水间,她看见枫正在看自己。阿莲珈的动作慢了下来,她凝视着枫,很久,阿莲珈笑了,于是枫也笑了。枫伸出手轻轻抚摩着阿莲珈的脸,阿莲珈想了一下,最后没有躲开。

 

  梵之剑插进了大地里,隐约的淡蓝色光芒随着结界扩展开来,如同龟壳一样覆盖着天香的陵寝。沙风忽然停息下来,一切都那样寂静,寂静得可以听见心跳的声音。

 

  漫天的星斗下,枫远远的看着阿莲珈,看她缓缓的梳理着长发,紫色的流水垂在洁白的天曼佗罗花中。

 

  西方的夜空中,名叫“鸿”的星辰黯淡在忽如其来的疾云中,漫天灿烂的光华抹上了一片阴郁。午夜的时候,海风卷着冰雪,从大地西方的冰湮山脉带来了寒流,呼啸着掠过善见城后的荒原。短短的一瞬间,所有花草上都垂下了冰棱。远处的山脉也模糊在急劲的狂风里,这个世界的一切似乎都在颤抖。只有天香的陵墓被莹然的结界笼罩着,里面还是平静的——一种脆弱的平静,好象随时会被风霜侵蚀。

 

  枫起身走到高冈的边缘,敬畏的看着这股不可阻挡的力量。

 

  “起风了……”他耳畔隐隐传来阿莲珈恍若叹息的低语。

 

  “风比以前更可怕了。”枫说。善见城外夜里起风是众所周知的事,可是这样可怕的风他还是第一次看见。他有些庆幸自己留下来和阿莲珈在一起了,否则她在这样的风暴里肯定会受伤。

 

  “据说,很久以前是没有风的……”阿莲珈说。

 

  “没有?”枫诧异的回头看她,“可是从我来到这里开始,每个夜晚我都能听见善见城外的风声。”

 

  “我是说,很久……以前,而再很久以前,又是有风的,可是追溯到起初,还是没有风。”阿莲珈断断续续的说着,想着。

 

  枫苦笑了一声:“我好象什么都没有听懂。”

 

  “太古的时候,这里是一片纯净的乐土,快乐得有点寂寞,因为这里只有快乐,什么都没有了……当然也没有风。”阿莲珈静静的说着。

 

  “什么都没有?”枫摇头,“难道有人想要这样的寒风么?”

 

  “不是,最初的天人们并不是想要寒风,他们只是想要比别人更加快乐,你明白么?枫。”

 

  枫想了想,没有回答。

 

  阿莲珈摘起一朵天曼佗罗花送到枫的面前,凝视着他的眼睛:“那时候,到处都是这样的天曼佗罗,因为到处都是,所以没有人珍惜。只有当别人都没有而自己才拥有的时候,人们才知道宝贵,才知道珍惜,他们总是希望能更快乐一些,比其他所有人都快乐……”

 

  “所以要去毁灭别人的……别人的快乐?”这个可怕的意念冰针一样刺进了枫的头脑里。

 

  “天人执着于自己的幸福与阿修罗战斗,,三万年来的杀戮何尝不是一种令自己堕落的恶业呢?”影子曾经这么说。枫有点喘不过气来。揭开了一切追溯到最初,他忽然觉得自己能隐约看见天人们自己的罪孽。到底什么才是天劫的根源呢?

 

  “起初也不是要去毁灭别人的快乐,大家只是依据种族聚集为八部众,以此来守卫自己的快乐。就象种植天曼佗罗一样,要让自己部族的花更灿烂,更美丽,自己部族的人民也更快乐。渐渐的,他们就要把别的部族的快乐夺到手中,因为那样比起日复一日的积累幸福要更快,更直接。于是有了争斗。再后来,争斗中生出了仇恨,也有了敌人。为了宣泄仇恨,人们开始破坏对方的快乐而使敌人痛苦。毁灭使他们获得一种不同于以往的快乐。”

 

  “于是……起风了?”枫没有任何的表情。

 

  “起风了,”阿莲珈点了点头,“因为人们之间积累起的怨恨,大地荒芜,天铃鸟不知归所。有了干旱,天曼佗罗和摩柯曼佗罗纷纷凋谢在无雨的季节,而有雨的时候,乌云遮蔽天空,连绵的大雨让人们无处容身……渐渐的,海风可以穿透大陆,一直吹到今天善见城的地方。随即,你诞生了!”

 

  “我?”

 

  “是的,始天王,”阿莲珈走到高大的枫面前,仰望着他的脸,“这个世界第一个真正的战士!是你召唤了大地深处的精灵,一夜之间建筑了善见城来阻挡寒风,随后你征服了所有的种族,一样用大地的力量为他们建筑起高大的城池。进而又用整个仞利天之王的名义动用了这个世界所有的力量去恢复花草树木,去阻挡烈日和寒风,雨季和旱季消失了,海风再也不能吹到大陆的中央。天空比以前更加澄净。”

 

  说到这里,阿莲珈却叹息了:“可是有些东西始终是不能挽回的,比如人们永远被战争困扰……再没有天铃鸟的歌唱。和你希望的不一样,暴力并不能挽回纯真时的一切。”

 

  “那么,现在风又一次刮起,是因为天王力量的衰弱吧?”

 

  “天魔已经来了,人民开始离开你,也许这个世界真的无法再支撑了,这风越来越狂暴。终有一天,这风会贯彻南北,埋葬有过的所有辉煌,包括……我们!”阿莲珈走到高冈的边缘,看着外面的风,她的背影瘦削得让人心冷。

 

  “经历由纯真而战争,而建立力量的王权,最后消失在更可怕的战争中……”阿莲珈喃喃的说着。

 

  忽然,阿莲珈回过头来:“枫,你相信这就是我们的命运么?”

 

  枫怔住了。那种令枫心颤的神采现在溢满了阿莲珈的双瞳,让那双眼睛如同星辰般的灿烂,枫从未见过阿莲珈这样的笑,笑容让冰雪般的阿莲珈忽然妩媚得象绽开的花苞。此时的阿莲珈身上完全是让人惊心动魄的生机和活力,美得让人茫然。

 

  枫不知道如何回答,一瞬间,他似乎什么都忘记了。

 

  阿莲珈的双臂搂住了枫的脖子,她笑着贴在枫的胸前:“不要想这些,好么?不要想……我以后会告诉你答案。相信我,我一定能告诉你一个答案!笑一下给我看看吧。”

 

  阿莲珈温软的身体就靠在枫胸前,那股熟悉的菩提花香又一次把他包围了。他稍稍的停顿了一下,在那个瞬间,他有点迷惑,他尽力的回想二十年前他第一次见到阿莲珈的情景,然后是他们之间的所有事情。久久以来,每一件事情都象手指拨动他心里的弦,留下一声弦响,缓缓的。有时候余音已尽,很久的沉默以后才是另一声弦响,二十年的弦声终于汇成了曲子。

 

  他张开双臂,慢慢搂住了阿莲珈。一切都让枫重新想起在白马寺,阿莲珈第一次把额头贴上了他的眉心。可是枫不再是那时候的枫,阿莲珈也不再是那个阿莲珈,现在他怀里的阿莲珈是如此的重要。过去的枫和阿莲珈都不在了,现在的枫和阿莲珈是否也终将消逝?只有这一刻留在时光里,不知道会不会退色……

 

  害怕坚硬的铠甲会弄痛她,他只是轻轻的搂着纤纤的阿莲珈,贴着她柔软的面颊,感觉温馨里的一点温暖。裹着战铠的臂膀很沉重,枫觉得自己象一只拥抱着的甲虫,隔着沉重的壁垒去接近自己喜欢的人,战争的残酷使一个简简单单的拥抱也如此艰难。他叹息一声,抚摩着阿莲珈的长发,尽力的想着,希望能记下这一瞬间的一切。还有多少时间他能抱着阿莲珈呢?三十六天么?直到天魔毁灭善见城?即使他珍惜,还不是一样无法挽留?就象暴力终于还是没能带回纯真的时代。

 

  “我想看星星,”阿莲珈低声说。

 

  “好!”枫没有问原因,稍微集中了灵觉,身后的梵之剑忽然从岩石中跳跃起来。辉煌的剑气从剑侧升腾变幻,剑低吟了一声,引着灿烂的光华升上天空。

 

  看着剑的光明在空中闪烁,阿莲珈有些遗憾的叹息着:“一颗星星的天空总是寂寞了点啊。”

 

  “那好,让我们看千万繁星闪烁的仞利天空吧!”枫笑,剑的星芒直飞向西方的天边。然后在一瞬间,它爆射出璀璨的光芒,横贯夜空飞向天空的东侧。它留下的光轨如割开天穹的利刃,幽暗的云层被一分为二,第一缕星光投射在阿莲珈的眼睛里。

 

  淡而柔和的星空下,枫依旧是静静的怀抱着阿莲珈,阿莲珈笑了,笑的时候,眼睛里荡漾着如水的流光。

 

  清澈的光终于溢出眼睛,无声的划过她的面颊。

 

  遥远的冰湮山脉顶峰,白色盔甲的王者在天魔女的簇拥下眺望着东方的善见城。那颗耀眼的流星刚刚掠过他们的头顶。

 

  “帝释疯了么?浪费力量去劈开浮云?”身后的大荒冷冷的哼了一声。

 

  “天人有的时候和人类一样,他们的思想不是魔宫的战士们所能理解的。”波旬想了很久,终于开口说话了。

 

  “他们这种愚蠢的种族可能有什么思想我们不能理解?”

 

  “也许……就是他们愚蠢的思想。”波旬皱了皱眉,转身离开了山颠,“我们不需要理解,只需要进攻!”

 

  “以前我经常和天香殿下一起看星星,雨宫前有一片很空旷的地方,一眼就能看遍整个天空。”阿莲珈拭去泪痕,脱开枫的怀抱坐在天曼佗罗的花丛里。

 

  “天香也喜欢看星星么?”枫坐在阿莲珈的身旁。

 

  “喜欢,而且她总是对我说要找一颗紫色的流星,我不明白,我也从来没有看见过。”

 

  “应该是她在乾达婆长公主的婚典上所见的吧?那是由天夜叉们以飞翔的结界化成的,平时怎么会见到呢?”

 

  “她每次这么说的时候都会微笑,我从来没有想过那时候她的心情。等我明白了,又只有一个人看着星空了……”阿莲珈幽幽的说。忽然,她笑了笑:“我说错了,现在你会陪我看这些星星。”

 

  “真好啊!”阿莲珈把头靠在枫的肩膀上。

 

  “真好啊!”枫用手指缓缓的梳理着她的头发。

 

  “龙王殿下从来没有陪她看过星星吧?”阿莲珈想了想,“自从我有记忆开始,就从没有过。”

 

  “这样的夜晚,通常他只是不停的喝酒。”

 

  “喝醉了就可以忘记,也许龙王殿下有的时候也很畏惧吧?”阿莲珈低声问。

 

  “有真正无畏的人么?他畏惧的不是自己的牺牲,如果他真的抗争天魔,结果只会是天香的死亡,这才是他一直不敢面对的。”

 

  “或许吧?那么也许我们能说天香殿下的觉悟最终还是超越了龙王。至少她还是明白了什么是最重要的,才能焕发凌越生命之上的觉悟。”阿莲珈看着枫的眼睛说。

 

  枫还是摇头:“可是沉沙可能这样觉悟么?无论如何,沉沙也不会愿意牺牲天香的生命来换取爱的自由吧?”

 

  “可是对于沉沙殿下来说,到底是天香殿下的生命更加重要,还是天香殿下对他的爱更加重要呢?”阿莲珈不停的追问着。

 

  枫一时语塞,只得无奈的看着阿莲珈。许久,他才爱怜的摸着阿莲珈的脸,摇了摇头说:“如果是我,恐怕也无法冒着永远失去你的危险去抵抗天魔的。”

 

  “可如果你不敢抵抗天魔,你就已经永远失去了我!”阿莲珈固执的坚持。

 

  枫无奈的双手捧起她的脸,凝视着她的眼睛说:“能看见你至少比永远看不见你要好啊,即使只是象沉沙那样远远的看着。你看过沉沙看天香的眼神么?”

 

  “不是,那样还不如永远看不见!”阿莲珈的声音提高了。

 

  “怎么会呢?比起死去,只要知道你还活在这个世界的某一个角落,即使我看不见你也是好的。”枫不明白阿莲珈到底想说什么。

 

  “你怎么不明白呢?”阿莲珈蹙起眉头无奈的看着枫,象个生气的孩子。可是看着枫茫然且有些惊慌的样子,阿莲珈只好叹息一声埋怨,“为什么你就那么傻呢?”

 

  枫只有苦笑:“你到底要我明白什么呢?”

 

  “如果我是天香殿下,我一定会走过雷阵走到你身边,而不是等待一千年!”阿莲珈郑重的说。

 

  可是这时候她的郑重却让枫迷惑:“没有人能穿越雷阵,即使以沉沙龙王的力量也做不到。”

 

  “那么我要穿越雷阵会怎么样呢?”

 

  “被雷火烧成灰烬。”

 

  “烧成了灰你会不会接着我?”

 

  枫的手猛的从阿莲珈的脸上弹开,他惊慌的看着阿莲珈严肃的脸。过了很久,枫苦笑着把手放回阿莲珈的面颊上。“傻啊!”枫只是摇头,除了摇头,他实在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你要接着我!”

 

  “我接着你。”枫只好顺从这个固执的要求。

 

  “你知道么?与和你在一起相比,即使我的生命也可以舍弃,即使我穿越雷阵成为灰烬,我还是死在你的怀里。可是天香她却并不希望死在你的怀里,她本应该和龙王在一起。她明白得太晚了……”

 

  “天香不象你这么傻瓜……”枫长叹着搂着阿莲珈。

 

  “她才是傻瓜,等了一千年,最后还不是一无所有?”

 

  “知道么?我一直在想,为什么你会对我这么重要。”枫说,“可是直到现在我还没有找到原因。”

 

  “我也想,可是也想不清楚呢!”阿莲珈咯咯的笑出声来。

 

  “总该有点原因吧?”

 

  “也许只是因为你寂寞。”

 

  “好象不象寂寞那样简单。”

 

  “我知道,”阿莲珈又笑了,“我开玩笑的。”

 

  “天兵们都走了,我们只有一万人,这一战到底是什么在等待我们?”

 

  “一万零一个,我会是最后一个!”阿莲珈靠在枫的胸口说。

 

  “真的么?你一定会留下来直到最后么?”枫忽然扶起阿莲珈的肩膀郑重的问。

 

  “当然……”看着枫的样子,阿莲珈有些惊慌。

 

  “我知道,”枫哈哈的笑了起来,侧身倒下,头枕在阿莲珈的腿上长舒了一口气,“我只是想听见你亲口对我说一次。”

 

  “其实你不必问,只要我还能拥有自我的灵魂……即使死去,我也会点一盏冰莲灯守在你的身边。”阿莲珈眼中忽然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忧郁,可是枫却没有看见。

 

  “自我的灵魂?为什么这样说呢?”

 

  “只是这么说说罢了,”阿莲珈笑了笑,“随口……说的。”

 

  “那么只要你还在等我,无论我在哪里,我都一定会回来看你!”

 

  “以天王的尊严起誓么?”

 

  “以天王的尊严起誓。”

 

  “其实我不在乎天王的尊严,只要你回来看我就可以了。”阿莲珈纤纤的手指拨弄着枫耳边的头发,“你困么?困就睡吧,我会叫你来看我的答案。”

 

  “你不困么?”

 

  “我等着喊你起来看那个答案。”

 

  “关于仞利天的未来?那到底是什么?”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阿莲珈捻起一缕长发,轻轻挠着枫的脸。

 

  “今夜的星空,真灿烂啊!”枫枕在阿莲珈的腿上,任凭发丝挠在自己脸上,悠远的菩提花香从头顶飘下,身边就是温暖的阿莲珈。他忽然间什么都不想了,不想结界外的寒风,不想可怕的波旬,甚至不想仞利天的未来。他只想睡一觉。深深吸口气,嘴里都是天曼佗罗的芬芳,阿莲珈在头顶看他,眼睛和星辰一样明亮。所有的星星是否都在微笑?渐渐的,所有的星光和阿莲珈温柔的目光一起弥漫开来。

 

  光明如水,笼罩在枫的身旁。枫睡着了。

 

4

 

  流水如破碎的白银,夕阳的余晖洒落,于是白银间荡漾着黄金般灿烂的波纹。眼前只有土地、天和水,枫站在河边看水。水声层层叠叠,仿佛千万的银铃吟唱在永不止息的风里。从远处来,向远处去。

 

  枫不知所措。

 

  隔水,白衣紫发的小女孩,有一双明亮的眼睛。凝视那双眼睛的时候,枫看见一对星辰沉入了大海。

 

  “终于回来了么?”小女孩轻轻提起了长裙,“我等你很久了,一直在等……”然后,她走进了河水,枫看着那精致的足踝和小腿浸在冰凉的河水里。然后那个纯净如冰雪的小女孩走向了他。枫忽然看不见天和土地了,他眼前剩下的只有水和白衣的小女孩。长裙展开在流水上,漫卷起伏。女孩每一次落足的地方,无数的波纹以一个中心漫漫叠叠的展开,簇拥着那个女孩靠近了枫。白色的莲花就这样盛开在空旷的流水上。

 

  “等我?”枫茫然的看着女孩的眼睛——星辰流水般的眼睛。

 

  “等你。”小小的女孩子终于站在枫面前了。枫觉得自己就要被淹没在她眼中的流水里,那样静静流淌的水,没有一点尘埃,也没有一丝的波动。这是枫第一次觉得流水也会如此寂寞。

 

  “为什么等我?”

 

  “为了等待我的结束。”

 

  “结束?”

 

  “结束……结束……结束……”小女孩莹然的面庞就在枫面前,低语回荡在枫的耳旁。

 

  枫忽然不能动了,女孩儿的嘴唇轻轻贴上了枫的脸。星辰一样的目光凝在枫的眼前,把一切都遮蔽了,枫忽然觉得一丝寒意流进了他心里。女孩如虚幻的影子,无声的汇进枫之中,就象冰雪融化成水再渗入大地。枫看着她消失,什么都不再剩下,只有流水一样的目光仿佛还在眼前。

 

  “结束……结束……结束……”

 

  回声在枫的脑海里起伏。

 

  “等待……结束!”

 

  等待的只是一个结束,寂寞的等到结束。一切都有一个结束,我们都在寂寞或者不寂寞的等待着它。也许我们不知道什么是自己的结束,可是一定有那么一个结束,它也在等待我们。

 

  逃不过的结束——劫数!

 

  如水的目光漫过枫的眼睛。

 

  流水,流水,还是流水。

 

  整个天地间只有流水,无穷无尽的流水,寂寞的流淌,从古老的时代一直到没有尽头的将来。枫觉得自己被这贯穿时间的流水摩擦着,也和那个女孩儿一样会融化,成为这漫长河流里的一丝水痕。他的意念和身体一起模糊起来,流水声就将把他带进睡梦里,然后弥散在空旷的梦中。

 

  “阿莲珈……”枫茫然的伸出手去抓向眼前,似乎白衣的小女孩还在那里,他只抓到了流水。

 

  枫想起来了,他忽然明白那个小女孩是谁,二十年前的阿莲珈第一次出现在他面前就是那个样子。阎婆提世界的那个下午,煦暖的阳光里,她睁大星辰一样的眼睛看自己。阿莲珈已经走到了结束,她在等枫,也在等自己的结束。一种遥远而模糊的记忆让枫相信,阿莲珈所等待的就是她自己完全消亡的一刻。

 

  她已经等到了!

 

  “阿莲珈!”枫用尽全身力气想要喊出来,可是他已经太疲倦了,他正随着流水融化着。他要睡着了,这一睡就是永生不醒的梦,因为他的一切,也都已经到了结束。

 

  “阿莲珈……结束……结束……结束……”渺渺茫茫的声音还在枫的脑海回荡,回荡着归于沉寂。

 

  “枫,醒醒,醒醒,”声音由模糊而清晰,响在枫的耳旁。

 

  枫嗅见了微微的菩提花香。慢慢睁开眼睛,阿莲珈依然微笑着坐在他身边,他的头下也还是枕着阿莲珈的腿。枫恍惚的目光停在阿莲珈的脸上,星光下,她脸旁的线条带着一串朦胧的光彩。枫把手放在了阿莲珈的脸上。

 

  “枫,怎么了?”阿莲珈看着他的眼神,有些不知所措。

 

  “没什么,”枫笑了笑。叹息一声,他喃喃的问阿莲珈:“什么是结束?你的、我的、还有这个天空世界的。”

 

  “结束……”阿莲珈沉默了一下,然后把枫从地上拉了起来,指向周围说,“这也许算得上结束了吧?”

 

  所有的天曼佗罗和摩柯曼佗罗都凋谢了,昨夜花的乐园只在一夜之间就变得苍老干枯。枫摘下一朵天曼佗罗,手指一捻,花瓣就纷纷零落,他手里就只剩下一枝花梗。

 

  “怎么一下子花都谢了?”

 

  “天曼佗罗是一种脆弱的花草,它从来不能逃过夜间的寒风。所以它总是在午夜寒风到来之前全部凋谢。虽然你用结界遮蔽了这片空间,可是天曼佗罗还是一如既往的凋谢。”阿莲珈笑着说,“你想不让它结束,都不可能呢。”

 

  “美丽而傻的花草,不是么?本来昨夜它们是不用凋谢的。”

 

  “它们怎么会想到有更傻的天王用结界保护它们呢?”阿莲珈笑意盈盈的看着枫。

 

  枫无可奈何的撇了撇嘴笑。

 

  “快天亮了,现在风已经停了,撤掉结界好么?”

 

  枫点点头,左手结印击在剑脊上,结界空明的光华立刻收敛起来汇聚在枫的头顶,一团变幻的光芒一直落到剑上。微风立刻扬起了枫的战袍和阿莲珈的长裙,狂风已经停止了,早晨的空气却还是寒凉的。

 

  “冷么?”枫问她。

 

  “嘘……不要说话,听。”阿莲珈对枫摇了摇手指,闭着眼睛垂下了头。

 

  枫稍稍调整了自己的呼吸,在短短的一个瞬间里,全身所有的气息都平静下来。灵觉被他的意念推出体外去探询周围所有的声音,捕捉哪怕至小的一点点变化。他听见了风卷动落花的声音,风擦过地面的声音,风中沙砾互相摩擦的声音,各种各样的风声回荡在周围。

 

  “风……”

 

  “不,不是,还有别的声音。”阿莲珈没有睁眼。

 

  枫有些诧异,以天王的灵觉加上刻意的捕捉声音,不应该错过什么的。不过他还是合上眼睛,让自己的意识充斥整个空间范围,然后一点一点的滤掉各种风声。枫也不再呼吸,竭尽全力的搜寻宁静以外的声响。

 

  除了空旷,还是空旷……

 

  忽然间,枫的眉心跳了一下,他听见了一个奇怪的声音。这个声音是如此的细微,让枫几乎以为那是幻觉,而更奇怪的是,那个声音就贴近枫的身后。那是一种乍裂开来的声音!

 

  第二次乍裂,第三次乍裂连续的振动着枫的灵觉,乍裂的声音越来越密集,成串成片的响在周围的地面上,枫觉得它们是以自己为中心,一直绵延出去。千千万万“噗噗”声此起彼伏,直到最后层层叠叠的爆裂声象海浪般一波一波涌向枫的身边!

 

  “这声音!”枫惊讶的睁开了眼睛。

 

  “开花,是开花的声音,每一朵花苞乍开第一片花瓣的声音。当你听见这种声音,花就开放了。”阿莲珈拉着枫的手,面对着依然枯败的花草,“看啊。”

 

  枫迷茫的看着周围,看着一朵凋谢的天曼佗罗花蕊里绽露出洁白的新蕾,而后新生的花蕾缓缓张开了叠叠如云的花瓣,干枯的花瓣在同一瞬间脱落。每一朵花都在新生着,高冈上泛出纯净的白色,灰白枯朽的色泽被强大的生机覆盖。露水从每一片花瓣上垂落,紫色的摩柯曼佗铃不知何时已经摇晃在花丛间,清脆的铃声让枫觉得每一颗花草都是如此快乐。

 

  枫瞪大了眼睛,齐腰深的天曼佗罗丛里,他平生第一次面对花的海洋。

 

  风卷起新的旧的花瓣洒在空中,绵密而浩荡,就象滚雪一样落在每一寸土地上,落在枫的战铠上,阿莲珈的长发上。枫从花瓣的空隙中看见阿莲珈微微的笑容,不由的握紧了她的手。阿莲珈忽然挣开枫的手跑了出去,枫愣了一下,急忙跟上她的步伐。看着她跳上一块巨石,转着身子俯瞰整个花海。白色的裙子飘舞着接下无数的花瓣,又漫漫的展开,于是花瓣就在她身边旋转,组成一道花的旋流。

 

  阿莲珈抱着膝盖坐在了巨石上,睁大眼睛看着周围的花。巨石下的枫正睁大了眼睛看她。

 

  “上来啊。”阿莲珈唤他,枫愣了一下,也跳上了巨石。他站在阿莲珈的身后看花浪起伏,花雪飘舞,这种辉煌到了极致的生命。

 

  “看啊!这就是我要让你看的,”阿莲珈回头仰望着枫,“花谢花开,所有的生命总不会是一个悲剧吧?我不知道为什么,可是我相信生命该不会是一个注定的悲剧吧?花谢了,一定还会开的!”

 

  “该……不会是吧?”枫轻轻抚摩着阿莲珈的脸,那种孩子一样的倔强是不是阿莲珈的执着呢?枫不知道说什么,可是他最后笑了。于是阿莲珈也笑了。

 

  “不会是吧?不会是悲剧的。”枫抱着阿莲珈,深深的吸了一口花香。他不知道这一切到底能证明什么,可是奇怪的是,他现在完全相信阿莲珈的希望。影子的义理,恒断的禅机,所有的一切,都比不上怀里这个阿莲珈一点点孩子气的希望!

 

  枫的剑埋在花丛里不知道哪里了,他手里现在拿着一把梳子给阿莲珈梳头。

 

  从早上开始,他们就一直看着花园梳头,枫无法想象波旬看见这个场面会怎么样,他会以为天王疯了?或是以为自己疯了?也许他会相信自己看见了幻想,而动用魔宫最强的破幻之术,甚至他会由此相信仞利天是个不可理喻的地方而逃回他化自在天去?

 

  这是枫第一次能如此轻松的想到波旬,可是他却不愿意想。这一刻,阿莲珈淡紫色的长发是比波旬重要的。

 

  阿莲珈在唱一首歌谣,象是一个流浪者的歌,自由自在,让自己的歌声飘荡在自己头顶的天空下。

 

  “很好听,”枫终于把她的头发绾了起来。

 

  “谢谢你,殿下,今天是我生来的七百年中最开心的一天。”阿莲珈把脸贴在了枫的胸前。

 

  “这好象也是我所有日子中最开心的一天啊。”枫抚摩着自己刚梳理好的头发,笑了起来。

 

  “为什么你会那么开心呢?”

 

  “你先说你开心的原因,”枫抿着嘴摇头。

 

  “因为今天是第一次你为我梳头。”

 

  “因为今天第一次你让我为你梳头,”枫大声的笑,揽起阿莲珈的腰把她送下巨石,“该回去了,我要再集合一次所有的天兵。”

 

  “不要忘记你答应我一定会回来看我!”

 

  “不会忘记的,”枫挽着阿莲珈手向高冈下走去。

 

  阿莲珈忽然跳到枫面前,攀着他的臂膀说:“你回来我再唱歌给你听,好么?”

 

  枫看着她认真的样子,俯下身去吻了她的面颊,然后点点头,看着阿莲珈笑得无忧无虑。

 

  “笑得和孩子一样,”枫微微摇头,转身拉着她就要离开。

 

  就在这个时候,一声轻微的叹息响起在阿莲珈身旁,象一阵微微的风过,然后就没了踪影。枫没有注意到,他也没有看见,随着这一声叹息,阿莲珈如玉的脸色忽然变得苍白,笑容就此凝在了脸上。一种深不可测的悲哀遮蔽了她明亮的眼睛。

 

  枫只是拉着失魂落魄的阿莲珈,他急着赶回善见城。阿莲珈惊惶的眼睛拼命的在自己身旁搜寻,这一切枫都没有觉察。

 

  终于走下了高冈,这时的枫才发现阿莲珈脸上似乎有疲惫的神色。她眼睛里那种灿烂的神采也一下子黯淡下去,枫惊异的捧起她的脸:“阿莲珈,你怎么了?疲倦么?”

 

  “也许是,”阿莲珈恍惚的抬起头,勉强的笑了一下,“也许你是对的,我现在太虚弱了,不能这样支持一个晚上。”

 

  “回去休息吧,我带你回去,”枫拉起阿莲珈的手,结界在他周围幻现,阿莲珈微微点头。

 

  忽然,阿莲珈扯住了枫:“枫,再抱我一下好么?”

 

  枫疑惑的看着阿莲珈,最终他还是紧紧的搂住了阿莲珈,怀里的人依然是柔软的,可也是冰凉的,枫心里颤了一下:“到底怎么了?”

 

  “没有什么,什么也没有。”阿莲珈使劲缩在枫怀里,她抱着枫的力量甚至比枫搂抱她的力量还要大,“我只是想看着这些花,让你再抱我一下……”

 

  “我以后还会带你来看这些花,”枫心里很不安。

 

  “我知道,我知道……”阿莲珈忽然喊了出来,她喊的时候,有哭声。一阵花瓣扬起,迷乱了枫的眼睛。枫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只是搂住阿莲珈。他现在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相信自己的力量,只要天王还在,他相信绝没有人可以伤害到阿莲珈。虽然他心里还是有一丝隐隐的寒冷。

 

  “到底怎么了呢?阿莲珈。”

 

  “我只是……只是忽然很想哭,我从来没有那么开心过。”阿莲珈挣开了枫的怀抱,抹去泪水,笑容终于又占据了她的脸,“我开心的时候,就是想哭。”

 

  枫帮她抹了抹泪,无可奈何:“回去吧,每天花都会开。我们再来看。”

 

  “恩,我们回去。”阿莲珈似乎无意的看了看周围,和枫远离了天香的陵寝。

 

  直到他们走远了,才又有一声叹息回荡在曼佗罗花上,久久没有散去。

 

  天人们诧异的看着枫和阿莲珈走在善见城的街道上。他们从未看见枫展现出这样一种气势。这种气势下,现在的天王和昨夜离去的天王似乎完全是不同的人。枫微笑着,目光也柔和起来,甚至连他身上王权的威严也淡了下去。但是他目光扫到的地方,人们都惶恐的低下头,再也不敢以怀疑的目光和他对视。

 

  枫和阿莲珈穿越街道走到了内城——梵天神殿巨大的城门前。阿莲珈忽然松开了枫的手:“殿下,你先回神殿吧。我想去天空神庙……求世尊在这一战里佑护你。”

 

  枫有点惊讶,阿莲珈是很少去天空神庙的,即使空闲的时候,她也总是一个人思考什么。可是枫还是点点头:“不要听信比丘的话,他……已经老了。”枫这样评论着恒断。

 

  “我记住了。”阿莲珈离开了。

 

  枫看着她白色的裙角消失在远处,大步踏进了梵天神殿。

 

  无论什么时候,天空神庙总是寂静的——让人同时有神圣和死亡两种感觉的寂静。

 

  空旷的大殿里似乎一个人也没有,连那些守卫神庙的力士和僧侣也都不见了。阳光只能照亮神庙的入口,一步一步的走进深处,也就一步一步的昏暗下去。阿莲珈只听见自己的裙角拖在地上的沙沙声,直到自己完全被黑暗吞噬了。

 

  佛前有一盏长明灯,飘忽的灯火照亮了阿莲珈的眼睛。佛,灯,黑暗,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阿莲珈一步一步的走着,地下砖石上的寒气好象一直透进了她脚心里。

 

  “阿莲珈,”身后的一侧有人喊她的名字。

 

  阿莲珈停下了脚步,却没有回头:“比丘有什么话对我说么?”

 

  “天王殿下回神殿去了么?”宴坐于黑暗中的恒断问道。

 

  “是的。”阿莲珈的声音里没有一丝起伏。

 

  天王殿下来到仞利天已经一年了吧?"

 

  “三百二十五天。”

 

  “天王殿下已经已经熟悉了仞利天的一切吧?”

 

  “他已经是一个真正的帝释天王了。”

 

  “那,你已经做了该做的一切,为什么还不回去?不回到你来的地方去呢?”

 

  阿莲珈沉默了。然后她的脚步声又响了起来,向着大殿更深处走去。

 

  “如果真的为了天王,就回去!那样对他会更好吧?”恒断说,这一次阿莲珈没有回头,恒断微微的摇头。

 

  天空神庙里只供奉着玉石雕琢的三世佛,外面雄伟壮阔的神庙,里面却只有涂满壁画的石壁,石壁上的三个洞窟里端坐着燃灯古佛,世尊释迦摩尼和主掌未来的弥勒。世尊的法像又再化为法应报三身,结降魔印以破除魔障,结说法印以普惠众生,灯火照亮了佛像的面部,说不出的端庄慈悲。

 

  阿莲珈取一柱香,用火石点燃,投进了佛像面前的焚香槽里。迦南香的气味绵绵的笼罩了周围,阿莲珈跪倒在地下,合起双掌垂下头去。

 

  “世尊……真的还是要归去么?”大殿里回荡着阿莲珈的低语。没有人回答她。

 

  “一无所有的回到来的地方么?那又为什么让我来到这里呢?”阿莲珈猛的抬头看向高高在上的诸佛,她睁大的眼睛里除了凄楚,还有不甘。那是一双悲伤而又不肯屈服的眼睛。

 

  还是没有人回答,佛像们依旧慈悲的垂视着下面,谁也不知道他们看见了什么。眼睛里的倔强渐渐消失在无止境的悲凉中,泪水打落在冰冷的地面上。阿莲珈双手撑着地面,终于哭了起来。

 

  香槽里忽然腾起了烈火,浓郁的香烟直冲上大殿的穹顶。一线纯净的光明闪现,而后光线旋转,淡淡的光轮闪灭后,一个人影出现在阿莲珈的身后。

 

  阿莲珈拿衣袖擦干了泪水。“尊者,”她不用回头看也知道来的是谁。

 

  身后居然是一个白衣的僧侣,简单而雅致的僧袍随意的披在肩上,从那张清俊瘦削的脸看起来,还是个非常年轻的和尚。可是他身上隐隐透射的宝光却分明标志着他不同寻常的身份。他闭着眼睛,结跏跌坐在半空中,居然是漂浮在那里的!

 

  “阿莲珈,为什么哭泣呢?”僧侣的声音很柔和,带着怜悯。

 

  “尊者什么时候来的?”

 

  “刚才我还在夜摩天上与大梵天王讲经,可是我感觉到你的心动了,所以我就来了。”

 

  “您能感觉到我的心吧?”阿莲珈的声音很轻。

 

  “从你生的那一刻起,我就一直守护着你,我明白你为什么而欢乐,为什么而悲痛。”

 

  “尊者,你告诉我,真的还是要归去么?我知道以您的智慧,一定可以知道答案的。”

 

  “不敢面对么?阿莲珈。生命不过是因缘的聚散,你知道自己从何处生,就应该知道自己将从何处灭。你的身世让你比任何人都更能看穿什么是因果宿命,可是为什么还是解脱不开呢?”僧侣似乎有些无奈。

 

  “可是一旦回归,就要失去我自己了!我真的不想失去自己!”阿莲珈的声音低回下去,“尊者,这些你是不会明白的。”她摇头笑了一下,笑声在大殿里回荡,显得分外空虚。

 

  “我明白,可怜的阿莲珈啊!可是这是你的宿命,从你生的一刻起,你就注定要为了天王牺牲自己。”僧侣始终闭着眼睛。

 

  阿莲珈摇头:“我不是不愿意牺牲,我只是不愿意把自己的一切都抛弃了。”

 

  “你所有的一切本就不是你的!记得么?阿莲珈。”

 

  “我不懂,我不懂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人生来就有宿命?为什么就是改变不了?”阿莲珈仰望着沉默的佛像,“难道上界诸佛的慈悲还是不能让人们摆脱命里的悲哀?”

 

  “帝释没有领悟,你也没有,”僧侣长叹一声,“我要走了。不要害怕,你需要守护的时候,我总会守护在你身边……直到最后一刻。”

 

  “那个结局你却改变不了,对么?”阿莲珈轻声的问。

 

  僧侣摇头,那轮圆光再次出现,他的身形渐渐模糊起来。

 

  “阿尼律陀尊者,你知道么?今天早晨,你本来不该出现在天香殿下的陵寝,更不该叹息,不该让我听见你叹气的声音,你应该让我有一个机会能忘记我等待的结局,让我的生命里有一天能无忧无虑!今天本来是我最快乐的一天,如果没有你……”

 

  听着阿莲珈幽幽的话语,阿尼律陀的脸上第一次现出惊异的神色,然后他消失在光轮中了。

 

  大殿里一下子安静下来,阿莲珈无助的看向上下左右的空旷,抱紧了自己的双臂,似乎觉得冷。

 

  傍晚的时候,枫在梵天神殿的露台上等阿莲珈。战袍被风吹得凌乱,枫的心也有点乱,阿莲珈早晨忽然哭出来的样子老是出现在枫的脑海里。她整整一天都没有回梵天神殿了,枫心里的忧虑也就更多了几分。

 

  终于看见阿莲珈从天空神庙的方向走进了梵天神殿,枫不禁笑了起来。

 

  “你去哪里了?”枫问。

 

  阿莲珈惊讶的看见枫在露台上等她,心里微微一暖,说话就有些乱:“没有……哪里也没有去啊。”

 

  “你不是去神庙了么?看见比丘了?”

 

  “恩,我一直在那里,看见比丘了。”

 

  “他还坚持他的想法么?”枫觉得一定是恒断荒诞的想法让阿莲珈这样忧虑的。

 

  “我没有听他说,让他自己去说好了。”阿莲珈轻轻的笑,“你在等我么?”

 

  “是啊,我还想问你魔宫的天魔祭是怎么样的。”

 

  “好,我告诉你。”阿莲珈拉起了枫走进梵天神殿的大殿里。

 

  长长的白色帷幕挂在大殿的周围,随着风稍稍飘荡着,大殿里很安静,善见城的战士们本已经不够了,所以枫并没有留下人来保卫自己。他自己就是最强的战士。

 

  阿莲珈听着自己的脚步声和枫的脚步声渐渐合在一起,不禁抬头对枫笑了一下。她看向枫的时候,发现枫的表情忽然间不对了,他脸上每一根线条都绷了起来,眼睛里出现了极其凌厉的神色。枫的右手按上了剑柄,左手扣住了阿莲珈的腰,而且扣得越来越紧。他自己事实上已经控制住了他们两人的步伐。

 

  很明显,周围有不寻常的情况出现。枫的眼睛谨慎的扫向周围,还是不动声色的走着。

 

  走到一挂帷幕侧面的时候,枫的脚步忽然慢了一点,仅仅是常人无法觉察的一点点。这时候,阿莲珈也感觉到了一种强大的气息。枫左手急速将阿莲珈推在自己身后,梵之剑出鞘的声音雷霆般震耳欲聋。枫这样全力拔剑,阿莲珈已经可以体会到敌人的可怕了。

 

  剑弧留闪在空中,剑劈向了帷幕里面。一股夺人的气流卷在剑上荡向帷幕,可是帷幕没有被吹开,对面有一股相当的气流阻挡着它,一股足以抗衡天王力量的气息!枫的剑静静的指向帷幕里,剑锋已经贴到了帷幕上,可是他不再动,静止如一尊雕像。

 

  战气互相推动着,一触即发的宁静在大殿里蔓延,阿莲珈摒住了呼吸。

 

  剑上的气流鼓动着,力量在回旋,越来越强劲,帷幕终于无法支持了。以枫剑指之处为中心,十余道气刃割开了整个帷幕。一个气团在中央炸开,破碎的帷幕遮蔽了视线,可是枫依然没有动,剑指前方。凌乱的布片落下,黑色战铠,银色战刀,纤纤的罗喉罗一如既往的美丽,可是那种妖异的艳色却再也找不出来了。战刀的刀尖和梵之剑的剑锋触在一起,罗吼罗微微眯起眼睛,看着惊讶的枫。

 

  “你?”

 

  “没想到我会回来吧,帝释天王殿下?”

 

  “阿修罗!”阿莲珈惊慌的喊出声来,她没有见过罗吼罗,更不曾想过这样强大的阿修罗在夜晚之前潜入了善见城。

 

  “你就是天王身边的……阿莲珈?”罗吼罗终于注意到一边的阿莲珈了,阿莲珈的出现似乎比枫的剑更让她紧张。凝视着阿莲珈的脸很久,她苦笑了一声,“真象啊……何苦呢?”

 

  随即罗吼罗冷笑起来:“能轻易的发现我了。从上一次见你,天人的王又进步了。那么让我来试试独自与天人的王作战吧!”

 

  枫侧身避过刀闪,横剑在身前,没有反击:“敢独自潜入梵天神殿,你的胆量让我吃惊。”

 

  “我是一个背叛了天族的天女,和阿修罗一样的狂妄,你忘记了么?”

 

  “刚才你没有尽全力。你怎么回来的?你应该在封印的结界里。”枫说。

 

  罗吼罗的刀光再动,更快更烈,一串炸裂的声音响起,枫已经架住了战刀。

 

  “这次是不是快多了,”罗吼罗冷笑着,“至于那个没有时间和空间的地方,我不会再回去了!”

 

  “因为罗恸罗,他已经死了!”大笑声中,罗吼罗弹开枫的长剑,笑声寂寞又清冷。

 

  “死了?”枫愣在原地看着罗吼罗。

 

  “天魔的剑确实是可以杀死阿修罗的,因为被天魔的剑杀死,粉碎的不只是生命,还有灵魂,罗恸罗已经魂飞魄散。从今以后,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罗恸罗,你们对他的封印也没有作用了,我也就能逃出封印的结界了。”罗吼罗还在笑着,“我能回到这里的时候,我的丈夫,已经永远的死了!”

 

  枫的剑还指着罗吼罗,可是阿莲珈在他身上再也感觉不到战气。他好象不是在战斗,只是在那里出神,还有一点点悲哀。枫的剑慢慢垂了下去。剑又回到了剑鞘里。枫走回阿莲珈的身边。

 

  “你今天来,似乎不是要杀我。”枫对罗吼罗说。

 

  “杀你还有意义么?天魔的剑很快就会杀死你们所有人,不用我们动手了。”

 

  “天魔的剑似乎同样不会放过阿修罗吧?”

 

  “不错。”罗吼罗居然点头。

 

  “你为什么来?阿修罗的战士们愿意和天族同归于尽么?我是说,一起死在天魔手里?”

 

  “不!所以我来了!”

 

  枫犀利的眼睛落在罗吼罗的脸上,看她嘴角那一丝冷笑渐渐消失了。

 

  “三万年后,天族的人和阿修罗的人能够再一次联合么?”罗吼罗说得很慢,也很轻,可是落在阿莲珈的耳朵里简直是震耳欲聋。

 

  “所有的阿修罗都愿意和天族联合么?”枫似乎没有阿莲珈那样惊讶。

 

  “愿意!”

 

  “为什么?”

 

  罗吼罗走到窗边,使劲扯下了一片帷幕,她纤纤的身形沐浴在落日的光辉里。眺望着天界的黄昏,罗吼罗的声音是那样的遥远:“因为我们和你们一样,一样的爱这片土地啊!”

 

  最后一缕阳光收在草海的尽头。罗喉罗回过身来看着同样眺望的枫:“相信我的话么?天王殿下。”

 

  “相信。”

 

  “为什么相信?”

 

  “三万年以前,这片大地不但带给天人们幸福,同样带给阿修罗们幸福,你们也一样怀念那个平安和快乐的时代吧?”

 

  罗喉罗吃惊的看着枫的沉静,而后叹息:“天王居然看出来了。那个平安的时代,曾经我们也是如此的快乐,在歌声和花香里……”

 

  “你们作战的目的从来就不是毁灭这片大地,这与波旬不同。”

 

  “好了,不要说这些,我们的时间不多,再联合一次,对抗波旬,寻找我们当初的梦想。你没有选择的,即使我们双方的兵力集合在一起,我们也只有一战的实力,要么成功,要么死去!现在回答我,愿意与你敌对的阿修罗一起并肩作战么?”罗喉罗打断了枫的话。

 

  “三十六天以后,黎明的时候,我会在城外等待你们,带着所有的战士,”枫看着罗喉罗,“你们会来么?”

 

  罗喉罗点头,她转身看着枫,嘴角有淡淡的微笑:“现在的天王殿下为了胜利可以赌上一切了。”

 

  “没有了胜利,我们将一无所有。”

 

  “天王殿下,有的时候,我觉得你和罗恸罗那么相似,为了自己执着的希望战斗不休,甚至不在乎谁是你的敌人。”罗喉罗转身看向惊讶的阿莲珈,“不要这么看着我,我并不是说他象我的丈夫。”

 

  阿莲珈顿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能和他相似我很高兴。如果他能知道他舍弃生命所救的人和他很相象,他应该会安息吧?”

 

  “你居然能明白这一点!”罗喉罗仰望天空。

 

  “他向波旬发起冲击是为了给我们以时间退回善见城,罗恸罗没有疯,他明白只有牺牲他自己才能保护我们。至于杀波旬,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不会成功的。”枫解释给茫然的阿莲珈听。

 

  “曾经有多少的英雄……”阿莲珈轻轻的说。

 

  “既然你已经明白了这一切,美丽的阿莲珈,把你心爱的天王殿下借给我用一下好么?”罗喉罗凑到阿莲珈面前问。

 

  “借……他?”阿莲珈一下子呆住了,瞪大眼睛看着罗喉罗几乎调笑的神情。

 

  “是的,”罗喉罗恢复了冷漠,“虽然我掌握着阿修罗的战士们,可是我甚至不是一个真正的阿修罗,只有一个人能最后决定是否与天族联合。”

 

  “谁?”枫挑起了眉头。

 

  “当然是阿修罗王!”

 

  (未完)

 

  

0

阅读 收藏 喜欢 打印举报/Report
  

新浪BLOG意见反馈留言板 欢迎批评指正

新浪简介 | About Sina | 广告服务 | 联系我们 | 招聘信息 | 网站律师 | SINA English | 产品答疑

新浪公司 版权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