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的那棵大白菜
| 分类: 情感世界 |

三十七年前提起的那个秋天,于我而言格外沉重。彼时我刚到镇上高中工作两星期,父亲便因病离世,姐姐早已出嫁,家里只剩我和十四岁的弟弟,而母亲早在三年前就已撒手人寰,这是我们兄弟俩失去双亲后,要独自面对的第一个年。
腊月二十五这天,天色压得很低,铅灰色的云层沉甸甸地铺在天上,风裹着冬日的寒意,刮过光秃秃的树梢,带着几分说不出的萧索。村里早已浸在年的氛围里,炸丸子的香、磨豆腐的吱呀声混着孩童的嬉闹,飘满了整个村庄——乡亲们忙着备年货,有人挎着篮子赶去集市,添新衣、办吃食、买爆竹;有人钻进菜园,掐一把青菜、拔几颗萝卜,连空气里都裹着几分忙活的暖意。可这份热闹,却衬得我和弟弟的屋子愈发冷清。我们默默扫净屋角的灰尘,擦亮蒙尘的桌椅,屋子渐渐整洁,心里却空落落的,望着空荡荡的灶台,竟不知接下来该拿什么凑出一个年。脑海里总浮现父母的身影,恍惚间仿佛他们还会推门进来,笑着问我们年货备得怎么样,可回过神来,只有冰冷的墙壁和沉默的空气,眼泪忍不住涌进眼眶,怕被旁人瞧见,只好赶紧别过脸,用冻得发僵的手,悄悄拭去眼角的湿意。
就在这时,一阵轻缓的脚步声从巷口传来,伴着温和的呼唤,是我的名字。转头望去,隔壁队的其海爹正朝我走来——他五十多岁年纪,按乡俗辈分长我两辈,我们都亲切地叫他其海爹。他手里小心翼翼捧着一颗大白菜,菜叶上还沾着新鲜的泥土,带着菜园里的清润气息,外层的菜叶舒展着,裹着里面紧实的菜心,看着格外鲜嫩。他脚步稍缓,许是寒风吹得腿脚发沉,走到我跟前时,额角沁着细汗,脸上却带着温和的笑,粗糙的手掌轻轻托着白菜,递到我面前:“孩子,刚从园子里薅的白菜,还带着热乎气,给你们兄弟俩过年凑碗菜。你爷刚走,你们年纪轻,无依无靠的,看着就让人心疼,我这老骨头也帮不上啥大忙,就这点心意。再难的日子,年也得好好过,热热闹闹吃口菜,日子总会慢慢好起来的。”
我低头看着他的手,布满了深浅不一的老茧,指缝里还沾着泥土,那是常年劳作留下的印记;脸上的皱纹顺着眼角、脸颊铺开,像被岁月细细描摹过,一笑起来,皱纹便轻轻舒展,藏着满满的善意与心疼。寒风拂过他的衣角,掀起他洗得发白的衣襟,他却毫不在意,只定定看着我,眼里满是关切。我喉咙发紧,话堵在胸口,只红着眼重重点头,接过那颗带着温度的白菜,指尖触到菜叶的清润,也触到那份沉甸甸的暖意,哽咽着说了句:“谢谢其海爹……”
他笑着拍了拍我的胳膊,又叮嘱了几句“照顾好弟弟”“好好过年”,才转身离去。我站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寒风里,他的脚步有些蹒跚,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土路上,单薄的身影渐渐融进灰蒙蒙的天色里,可那份暖意,却顺着怀里的大白菜,一点点漫遍全身。眼泪再也忍不住,顺着脸颊簌簌落下,不是难过,而是被这份突如其来的善意,暖得心头发烫。
后来,我们兄弟俩拿出家里存的黄豆,在邻里长辈的指点下,泡豆、磨浆、点卤,看着豆浆慢慢凝结成豆腐,再做成筋道的豆皮,屋子里渐渐飘起食物的香气,也总算有了几分年的模样。那颗白菜,我们小心留到除夕,炒了一碗热腾腾的青菜,脆嫩的口感里,藏着满满的暖意,也藏着那个冬天最珍贵的温柔。
三十七年光阴流转,岁月冲淡了许多过往,可那颗带着泥土气息的大白菜、老人掌心的温度、脸上温和的笑容,还有那份穿越寒风的善意,始终清晰地刻在心底。每当想起那个冬日,想起那份温暖,便知人间最珍贵的,莫过于困境中递来的一份善意,足以温暖往后漫长岁月。
2025年11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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