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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凤续写版本(四)- 上篇 作者:@楚楚廿四_

(2017-04-06 23:25: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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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

​凤九与帝君不见,已有三万年。这些年里,每每司命前来拜访,不免提起。 

帝君忙得很,天君脑袋近来不太灵光,夜华自那场震惊四海的大战后,身体尚需调养,天宫事宜总要叨扰帝君。帝君最近很少一人下棋,园里佛铃花种了一地。后院的茶熟了,今次的茶分外好喝,司命用荷叶包的严严实实,揣来偷偷带给凤九。

凤九谴迷谷泡了茶,与司命分吃。

“司命,你最近拿来的话本子不好看啊,你是不是偷懒儿了?”凤九趴在石桌上,蹙了眉,杏眼瞪着司命,“这本子里怎么能每一对鸳鸯都苦命呢,你可知我因你这话本子,夜里哭了多少回?”司命的茶见了低,抬手为凤九续了热茶,又为自己斟满,“小殿下,小仙这不是想告诉你,这世上比你惨烈的人,倒多的是啊!”凤九又狠瞪了他一眼,“罢了,”说着起身坐起来,喝了口茶,“确是不错。” 

司命起身,向凤九作了个礼。“小殿下,不如将实情告知帝君吧,缘数如何,我们确是无从改变,但小殿下的心愿,或许还可以趁早圆一圆,时间久了……”司命抬头,对上凤九的眸,又快速移开,喉结微微一颤。

凤九收敛衣裙,走到司命身侧,轻拍他肩膀,“无碍,我这个女帝,每日过的,没你想的这么不堪。旧时我年岁尚轻,总觉着一切定要顺着心意才算圆满,此时我已为女君,命中所剩时日,倒更希望为我的子民再多做些善事。”

司命听过后,寒暄几句,便告别离开。殿前种了许多并蒂莲,如今荷花开了,却一株并蒂的都没有。

凤九服下了折颜留下的丹药,留下两行温热的泪。青丘白凤九,在帝君面前已消失了几万年,帝君活的长久,再过几个几万年,凤九也断是不会打扰。 想到这,轻轻打了一个呵欠,合衣卧在塌上休息,闭合的眼睛,睫毛上沾了晶莹的泪。 桃花开的正盛,风吹来,簌簌花瓣飘落,几片沾在了紫衣的襟上。

东华立于桃林中,轻轻拂去肩上的花瓣。大概折颜出门游历忘了时间,让他好等。远处有一只灵狐蹦跳着路过,他静静地发呆。折颜轻声走来,竟未发觉。“帝君,小九的病……怕是不太好治了。”折颜于他面前立定。

为何?”帝君说话声音不觉高了许多,倾身向前一步,“怎讲?”折颜低头,叹了口气,“世上已无神芝草,我这药啊,缺了药引啊!”说着抬头对上东华的眼,“但小九毕竟是我从小看到大的,我待她如亲女儿一般,定会找办法救她!”东华转身欲离开,“那便有劳上神了。” 

未等折颜说话,已经走出桃林,步履失了魂。“九儿……”这声呢喃低沉,他自己都未能听见。他以为自己狠心伤害,不与九儿相守,便能让一切如初。谁又能料到,这天命,却无意给他二人一丝安稳。想着自己守护了几十万年的四海,到头来却被四海辜负,连心中之人都无法守护,步子有些踉跄。 

折颜望着远去的紫色身影,若有所思。若小九断尾之时听了他的话,饮下那忘情水,怕也不至于伤到如此地步,九尾狐一族每一条狐尾便是一条命,小九修为太浅,又因爱而不得,情伤难愈,久而久之,虽看上去除了容易疲惫没什么不顺,但其实身体是越来越差。几万年来,折颜尽心尽力地想方设法让小九身子恢复如初,却也是收效甚微,这样下去,怕是撑不了多久,虽不至于没命,恐怕也要沉睡上不知多久,甚至一旦睡下,再也醒不来也不无可能。想到这,折颜拿出一壶桃花醉,自顾自喝了起来。这些年来,这件事情,也只有他与东华知道,凤九自己不知,连白浅白奕也都不知。折颜深知,小九近来更易疲惫,越发嗜睡,虽说他告诉了洞中的迷谷等人,小九只是最近过于劳累,但即便如此,事情怕也是快要瞒不住了。


团子伏在案上,看着画本,嘴里嘟嘟囔囔:“小明转过头,给了后面的小红一个番桃……诶!成玉,番桃是什么,好吃么!”成玉正忙着给团子写先生的佛理入门作业,头也不抬,“天孙,那字念蟠,你这智商怕真的是随了白浅上神,没救了啊!”团子攥了小拳头,横眉冷对:“你不要和我提娘亲,娘亲父君真的每日叫我黑子,晚上也不让我随她们睡,说是白天太忙,晚上要施法给我做个妹妹,我要帮忙他们还不让!”成玉惊恐地提了笔,看着团子,“他们真这样与你说?”团子站起来,气呼呼地剁了一下脚,“千真万确!”成玉心想,近年来这九重天上的神仙,真的是越发开放了。

“小天孙,作业可写完了?”成玉脑里弹幕被司命打断,司命后面跟着一只灵兽,甚是可爱。“有我在,还怕天孙作业完不成么?”成玉把笔放下,收好了简子。团子跑过来抱着司命的腿,与他感慨,他娘亲总是提议要这九重天上的课业减负,总是成效甚微,可是苦了他与自己的同学们。

“司命哥哥,这只灵宠生的真是可爱。长得真像凤九姐姐!”司命拍了一下他的头,“叫叔叔!”怕拍疼了他,又扶上了团子的头轻轻揉了几下,“天孙,今日我们去青丘吧,小仙得了这只腓腓,想去带给小殿下。正巧前几日小殿下说你许久不去,她想你想的厉害。”团子甚是欢喜,跑去自己卧房特地拿了几枚奈奈做的鲜果糖要带给她。

到青丘时,已是下午,天将将要黑下来,迷谷出来迎人的时候,告诉司命和团子,凤九还在睡着,怕是醒来还需好一会。

团子拽着司命轻手轻脚来到殿里,凤九正在榻上半卧着休息,额间凤尾花因眉头微皱有些变形。那只腓腓颇有灵气,改了往日活泼的性子,安静地靠近,轻跳到塌上,挨着凤九卧下,白色的蓬松的尾笼罩了一层银色的微光。团子充满疑惑,看着司命,司命放低了声音说:“腓腓是颇有灵性的神兽,可为人排忧,或许是小殿下做了不太舒心的梦,腓腓正在助她从梦靥中走出来。”团子点了点头,觉得这只神兽很有意思,问了一句,“腓腓……好吃么?”

正施法的腓腓哆嗦了一下。

两人在大殿等了许久,凤九也未醒来,团子又饿的厉害,便吵着要出门去寻些食物。司命觉得若小殿下醒来,能吃上些饭食,一定是好的,便扯了团子,让迷谷带着去集市看看。脑中十分疑惑,小殿下今日怎么睡得这样沉,于是问迷谷缘由。迷谷搔了搔头,答道:“迷谷也不知啊,小殿下近来真的是越发嗜睡,可能是最近五荒事物繁忙,累坏了吧。折颜上神说,让迷谷多给小殿下准备些补品,过几日自然就好了。”

返回狐狸洞,凤九仍睡着。司命轻声唤她,试图唤醒她起来吃点东西。叫了三声凤九仍未醒来,便有些慌了,提高了声音叫她,却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凤九睁开眼睛。腓腓跳下床,望着司命,叫了一声,摇了摇头,又跳回去卧在了凤九身侧。

司命心想恐怕小殿下出事了,他慌了,因他从未想过这一切会这样快,于是来不及告别,直接遁了仙法离开,只留下余音告诉迷谷看好天孙和小殿下。迷谷见此,继续唤了凤九几声,仍无任何反应,赶忙召了毕方鸟,让他去请折颜白浅等人回洞。

凤九沉沉地睡着,殊不知,远处的东海,东华为取那东海九翼天龙之目,正与凶兽恶战。九翼天龙是十大神兽之首,灵力比得上修为极高的神仙。传闻此兽一出,无人能敌,四海洪水泛滥,苍灵痛哭。饕餮穷奇梼杌混沌曾继承父神一半灵力,但四兽与之相敌,恐怕也吃不到一点好处。父神创世之时,与其大战三天三夜,才将其制服,困于天帝山之中。那日从折颜处离开,东华翻遍古籍,才得知这九翼天龙之目的神奇之处,记载说这九翼天龙之目灵性极高,甚至可将白骨恢复健康的肉身。但传闻到底是否真实,因这天龙之目无人用过,无从得知。那日东华合起古籍,便祭了苍何剑,赶去了天帝山。


东华立于东海天帝山下,此山是父神亲自封印,为困住这世上最凶恶的九翼天龙,造了十分坚固的仙障,外人无从进入,被困于山中的也不得门而出。如何进去是个问题,如何取得天龙之目也是问题,就算天龙之目拿到手,他还有没有命冲破仙障出来,还是个问题,总之就是满满的问题。东华是石头生的神,旧时曾带兵平定四海八荒,从未有过败绩,但即便是这样的他,面对这世上最坚固的仙障,面对这世上最凶恶的困兽,也没多少把握。

一步一步向山上走,这三万年来的场景历历在目。九儿继任女君之时,他隐了容貌仙气混在人群中,亲眼看她对着四海八荒起誓,看着司命递给她他亲手绘的图,她眼底的泪。也亲耳听着她说,愿天族青丘永世修好。九儿步履之间的铃声卑微,却震得他头疼。

他不知那天是如何回到太晨宫的,只记得司命同他说,他那日醉了,睡了整整十日。他活了三十几万年,从未喝醉,那日却一杯一杯,一盅一盅,直到把自己灌醉,醉的没有知觉,沉沉睡去。

这三万年来,他政务忙了起来,极少与自己下棋,闲杂的时间,育了满园的佛铃花,他每日就看着这些花,破土发芽,长第一片叶子,花开了又败了,凋零的花瓣落了整个太晨宫,可再也没有那样的小狐狸,顶着一片佛铃花瓣,追着他求一下温柔的抚摸。

九儿每日仿佛活在他寝殿的镜子里,他看着九儿梳妆,看着她换上淡粉色的簪花,看着她在书房端坐批阅公文。当然有时不凑巧,正看到她沐浴,虽说在凡间同她耳鬓厮磨了不少时日,却也会耳根微微一红。这三万年,他眼看着九儿身体从断了狐尾开始,慢慢变差,却强打着精神尽力做好一个女君。这件事情后来被连宋知道了,连宋只叹了一口气,感叹帝君这个老人家年纪如此大了,还这么变态。东华想来是的,看了连宋一眼:“不知那成玉若知道你昨日喝醉了抱着你宫里一个仙娥大哭,会怎么样。”连宋只能悻悻退下。

那日他终是没有忍住,去了十里桃林逼问折颜,才得知真相。他红了眼,旧时他为了四海八荒的安宁,双手沾满鲜血,甚至不惜牺牲自身姻缘。到头来,却又要为了四海八荒伤害他最爱的人,但命运却不讲一点情面,连一个保全九儿的心愿也不愿成全他。

苍何闻到了父神仙障的气息,微微有些颤动。山间回荡着天龙的嚎叫,仿佛是终于嗅到了人的气息,它兴奋地开始躁动。仙障似一个碗,将山顶牢牢裹住,天龙在之中盘旋,时不时拍打仙障,意欲冲破桎梏,获得自由。

东华凝神,紫色仙力笼罩周身,苍何化作万千剑灵护在他身侧。以他之力,杀掉天龙不易,所以这仙障万万不能破坏。于是他选择护着自己的仙身,直接闯进去。经过仙障时,巨大的灵力让整个仙障的光晕染成了红色,仿佛杀红了的眼睛。

九翼天龙太久未闻到活物的气息,而这活物,又是修为精纯高深的东华,垂涎的口水甚至都要流下来,它兴奋地震动翅膀,天帝山上空顿时乌云密布,混沌一片。东华也是第一次看到这上古十大凶兽之首的东海九翼天龙,混沌的天地间,九翼天龙震动翅膀,已向他扑来。这龙九翅同时展开非常巨大,顿时天帝山便暗了下来,东华看着天龙的鳞片漆黑,像是一潭死水。他施法困住天龙却无用,便将苍何剑化为捆仙索捆住天龙,天龙看此便发了怒,在锁里拼命挣扎,口中吐出一个个大火球,天帝山的灵树仙草全都化为枯木。眼看天龙马上要挣脱,他一跃跳上它的头,用了凌厉的仙法取了它的眼睛。天龙看自己眼睛被取,恼羞成怒,将捆仙索挣为碎片,东华被重重摔打了仙障上。混着天龙高深修为的一震,令他的五脏六腑似乎都要裂开,他终于忍不住,吐出了一口殷红的血,捆仙索碎片凝合聚为苍何剑,回到他手中。眼看那天龙的爪子要扑过来,东华翻身一躲,却因受伤太重并为躲开。天龙爪子按在他胸前。苍何为了保护主人,重重刺向天龙,它痛的松开了爪。见此东华凝了仙力,用最后一点力气退出了天帝山。而仙障之内,天龙眼看到手的猎物逃走了,疯狂地嚎叫,用力拍打仙障,却终是无济于事。

仙障外的东华,看着手中的天龙之目,笑了,用手拂去了腰间小小狐尾染上的鲜血。

毕方鸟来寻折颜时,他正从东华手中取得天龙之目,简单地为东华疗了疗伤,他不知东华是从哪获知天龙之目可医白骨,也不知东华是如何获得这天龙之目的,只觉得既然取来了,试一试也未尝不可。听闻小九不能醒来,他着实被吓了一跳,他从未料到过这一天竟如此快,甚至这天龙之目都还未炼成丹药。幸而东华已经累的在厢房睡下,否则听到这个消息,恐怕要疯掉。


凤九醒来时正在太晨宫中。东华推门而入,手中捧了一杯茶,热气萦绕着上升,浅浅茶香浸满了整个屋子。“昨天采了些新茶,可要尝尝?”未及她回答,手中已是温热,东华已经将茶递给她。“昨日你贪玩,在山里被赤炎金猊兽伤到了,若不是我追你追的紧,怕是又要把自己弄的重伤。”凤九抿了一口茶,茶的温度刚刚好,香气扑鼻,让身子都有了暖意。东华从袖口取出铜铃,为她系在脚踝处,“今日那金猊兽追你时,你跑的太急,这铜铃掉了都不知。”

凤九觉得奇怪,她如今只记得自己爱着帝君,但是回忆醒来之间的事情,却全然不记得了。“帝君,你看过司命的话本子么……”东华微微一笑,“大约只有智商低的人,才喜欢看他的本子。”凤九像是满怀心事,在床塌卧下了,“我有些累了,想再睡一会。”东华起身,为她掖了掖被子,“也罢,等晚饭时,我来叫你。”

步子声远了,又听见一声轻轻的关门,凤九这才开始想一想自己的心事。莫非是昨日被那金猊兽吓的失了魂,竟失忆了?想到这拍了一下自己的头,又因为没拿捏住力气“哎呦”了一声。若真的是失忆了,那可是丢狐狸丢到家了,想到自己被一只金猊兽可以吓到失忆,怕是要被四海八荒的人们嘲笑了。思虑到这,她感到自己竟特别不争气地挤下了几滴热泪。她拼命想着一会要怎么和东华交代,若说“东华,我……失忆了……”,东华到底是会急的不行还是会嘲笑她蠢呢……热泪又涌出了几滴。想着想着,便又睡着了。

再醒来时,是在东海,姑姑正收着四海八荒给她的拜帖。凤九兴奋地啃着一个苹果,这苹果确实很甜,她吃的有些着急,看到司命哼着曲儿走过来的时候,生生被噎到了。

司命慌忙跑过来为她拍背。“小殿下,你身为青丘的公主,这要是被噎死了,可如何是好。”凤九狠狠瞪他一眼,将噎住她的那块苹果使劲吐到了面前的石板桌子上。引得周围送拜帖的青年才俊好一阵唏嘘。白浅打趣,“司命星君,你可带了什么礼物给我们小九么?”

司命向着白浅作了个礼,“小仙看小殿下刚刚被噎到了,未来得及向姑姑行礼,望姑姑莫要责怪。”说完拿出一个木制的盒子,盒子上雕着好看的佛铃花,“倒不是小仙送礼,是太晨宫的东华帝君,谴小仙送来这个东西。”他将盒子递给凤九,“东华帝君说,你与他在凡间已做了这么久的夫妻,回到这仙界若是另寻夫婿,怕是不妥。”

周围的青年们,纷纷收走了方才送的礼物,“小殿下,白浅姑姑,小仙觉得这礼物送的着实不走心,等小仙回去另寻到更走心的礼物,再来拜访,先告辞了。”

白浅叹了口气,“小九,你是不是应该同我讲讲,前几日你失踪,究竟发生了什么?”凤九吃了一口苹果,“咳咳!姑姑……我又被……噎住了……”


折颜拿着丹药到青丘之时,白浅夜华白奕等人已经等候多时。青丘自白浅夜华大婚之后,就只有凤九迷谷住着,着实冷清了不少,今日蜂拥而至的很些人,让洞中显得挤了些。

折颜进洞便直接走到凤九面前,喂下丹药,若说这药有没有用,他也不知。小九之所以沉睡,倒不是因为断尾之痛有多么严重,这尾巴连着狐狸心,又是小九的命,小九情伤让这颗心越发孱弱,才连着拖垮了身子。他也不是没有奉劝过东华,不如娶了小九。东华这人本是石头心肠,又有些固执,总是想着二人顺着天命,凤九过了这个劫难,总会一辈子圆圆满满。如今丹药着实珍贵,但小九是否能够醒来,却要看她自己造化,无人得知。

凤九服下丹药后,一行人便去了大殿等候。白浅质问司命,“你方才不是去找东华帝君了么?如今小九这般模样,他都不愿来看一眼?”未及司命开口,折颜挥了下衣袖,叹了口气,“小五,这丹药是东海九翼天龙之目所炼,你可知这天龙之目是何人取来?”白浅向前几步,面露惊色,“这……竟是九翼天龙之目?这世间能取得天龙之目的,恐怕没有几人。”她对上折颜的眼睛,定定地看着他,“没错,确实是东华所为,他人现在正在桃林,还未醒过来。”

司命正坐在床榻旁,为凤九喂着清水,听到二人对话,拿瓷勺的手微微颤抖,水撒了出来。腓腓踱到司命身侧,尾巴仍然微微发着光。司命掏出丝绢为凤九擦了擦嘴边的水,“姑姑,小殿下该是正在做梦吧。”



十里桃林起了一阵微风,惹得翩翩桃花飘飘摇摇,整个世界都是花香。东华取了一壶桃花醉,正盘踞在桃树上喝酒,树下堆满了酒瓶子。一只灵狐跳着奔过来,躲在酒盅旁偷偷嗅闻。“你也想喝酒吗?”东华起身从树上缓缓落下,为灵狐倒了一小碗桃花醉。迷迷糊糊,他想起了太晨宫里,他曾这样对一只九尾的小红狐狸这样说,对的,那只小狐狸就是他的九儿。九儿第一次吻他便是那个时候,他不知自己为何没有抗拒那个吻。那时的他,见她化作人形,便索性装醉,想看看她究竟要如何。她的薄唇碰到他鼻尖的那一刻,他心里悸动了一下。三十几万年了,他什么没有见过,他无惧战争,无惧强敌,却在此刻怕了。

灵狐喝完酒,晃晃悠悠,在他身侧睡着了。

他遁了法术,偷偷潜进了凤九的寝殿。他醉醺醺的想着,这么做是有失礼法的,下一刻,脑中却又另外一个声音说道:“去他妈的礼法,礼法都是老子立的!”

迷谷在九儿房里伺候着,趴在桌子上打盹。东华捏了一个昏睡决,迷谷直接一头倒在了桌子上,“咣噔”一声,醉酒的东华楞被吓得一惊。他摇了摇头,晃晃悠悠倒在了凤九身侧,突然想到迷谷一个大男人竟在九儿的寝殿打盹,又起身到迷谷身旁,踹了他一脚,这才安心卧下。腓腓看到东华,用力地推他,想要他离九九远一点,东华摸了摸它的头,“我有些想她,来陪陪她,你别闹。”腓腓叫了一声,跳到床下去睡觉了。

九儿睡得很熟,呼吸声均匀又羸弱,阖起的眼睛看不到昔日的灵动,倒是长长的睫毛,倒映着夜明珠的影子,纤细萦长。东华吻上她额间的凤尾花,却又发现九儿微微笑了一下,他们自凡间回来后,九儿很少这样笑,相反,他还总是惹她哭,今日她大概是梦到了什么好事情。他的手指触上那朵凤尾花,潜入了她的梦中。


是那日在三生石前,她用断尾化作匕首,欲在三生石上刻下他的名字。他在远处望着她,红了眼眶。他瞬间抱住疼的几乎晕倒的她。“东华,我好疼,但是我没办法……”他吻了她的唇,“九儿,天命如此,但本君不惧天命,区区一块三生石,还不能左右我的命运。我既可以将名字在这三生石上抹去,也一定会想到办法成全你我。”九儿眼底有泪滑落,却仍还给他了一个温柔的笑。

是的,九儿睡着时的笑,就是这般。

东华从梦中出来,定了神,酒醒了一些。摇了摇腓腓,“你是从哪来的?”腓腓哼唧了一声,“可是司命那个坏小子带你来的?”腓腓又哼唧了一声,“我不在的时候,你要乖乖陪着她。”腓腓还是不过哼唧了一声。“你不光长得像九儿,这傻乎乎的样子也像她。”东华起身离开了,腓腓觉得自己受到了侮辱,扑过去想咬他一口,奈何扑了个空,咬在了迷谷的大腿上,迷谷惊醒了……


东华一步一步向三生石走去的时候,周身都氤氲了一层猩红色的光,上次险些入魔是在锁妖塔九儿遇难的时候。那时他看着瑟瑟发抖的九儿,突然就有了远古时候守护四海八荒的心情。东华从来没有奢求什么,他只希望九儿一辈子平平安安圆圆满满,但偏偏就是因为这么一块石头,让她现在躺在榻上,没有了昔日的灵动。若九儿醒不过来,留这块石头有何用,这沧海生灵又如何?

苍何剑感受到他深深的怒意,也漫上了一层猩红色,那颜色,就如他杀遍四海八荒守护臣民时,染上的血。东华施法祭了苍何剑,剑盘旋着升到空中,化为一柄与天地齐高的巨剑,剑气另天空顿时电闪雷鸣,倾盆大雨如泼似得浇漫着九重天。巨剑急速落下,眼看马上要将三生石劈成两半,东华迷迷糊糊看到白凤九的名字旁,是“东华紫府少阳君”。

意念突地冷却下来,苍何变成原来的模样,重重摔到了地上。剑气也收入了剑中,天空风雨停住。

东华的酒彻底醒了,眼底的泪再也止不住,他缓步走到三生石前,一遍一遍摸着那两个名字,仿佛那是世间除了九儿以外,最重要的珍宝。


东华遁了仙术到了十里桃林。“小九现在还睡着,不过她身体已经恢复了,只是正做着梦,深思无法凝起来,若醒过来可能还需些时日。”东华自顾自取了他桌上的酒:“能醒过来便好,今日,陪我再喝几杯吧。”折颜摆上酒杯,却把酒都变走,只留下两盅,“你最近这酒,喝的有点多啊,我这些陈酿桃花醉,快被你喝光了。”

东华浅浅一笑,“那三生石上竟生了变化。”折颜正欲喝酒,拿酒杯的手忽的停在半空,“哦?怎么讲?”东华咽下那陈酿桃花醉,只感觉酒香混着花香沁入身脾,真是让人神清气爽,“三生石上有了我们的名字。”

折颜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放下酒杯,轻叹一声,“怕是凤九在梦中执念太深,这狐尾化作的匕首本就源自她的执念,又因了她的执念,聚集了更多灵力,才让之前刻上去的字显了出来吧。”东华低着头,若有所思,没有说话,只觉得这桃花醉真的是世间难有的好酒,难怪九儿之前一直与他夸折颜手艺精湛,但就是比他酿的酒逊色了一点点,不知九儿喜欢哪种酒多一点,但九儿好像不常喝酒,她怕苦,不如回到太晨宫为她酿一大罐蜜糖,她做饭时还能用得上。“若是有缘的话,真的是顺了心意。这几日小九睡着,你不如去青丘看看。”折颜望着远方盛开的桃花树,与东华一起陷入了沉思。


成玉在九重天从司命那里听得了凤九的事,便吵着要来青丘看看这个睡得天昏地暗的小殿下。作为九重天真正的杠把子,成玉自是谁都没办法的,司命只得寻了一个晴空万里,风和日丽的好日子,带她来了青丘。

“这世间竟有青丘这般的好地方,仿佛人间仙境,不知比九重天好了几百倍。”成玉头一次来青丘,看着什么都新鲜,司命同她一起走着,突然想起了什么,嘻嘻一笑,“成玉,你可知前些日子那元宝天尊好像看上了他家一位仙娥?”成玉正脱了鞋在碧莲池边上踩水,“司命,都说神仙活的长长久久,总是无聊的,我倒觉得,你活上几百万年,也可以过得很有趣吧。”提了鞋子上岸,却又忍不住,用胳膊肘戳了司命一下,“来,说说细节。”


成玉说是来看小殿下,在狐狸洞坐了一会就憋不住了,扯上阿离就跑了出去,说是要去集市上寻些好东西。凤九睡着以来,积了不少公文,白浅一头扎进了书房,火急火燎地为她解决国家大事去了。迷谷想着来了几位贵客,晚上定是要多准备些膳食,便出门寻些枇杷果子。这殿中,就剩了司命一人,连带着一只腓腓,照看凤九。

凤九床前花瓶儿的水有些脏了,司命便出去换了碧莲池里的清水,又顺道采了几株新花插上。将花瓶放回原处四处看看,觉得对于一个睡觉的人来说,这屋里确实太亮了一些,便施法遮住了几个夜明珠的明光。一切拾掇利索了,才在凤九床边坐下。

他与凤九相识这么久,第一次如此认真的看着她,小殿下确实是美的,虽说姿色仅在白浅之下,但今日看来,或许就算说是世间最美的一副面孔,也无妨的。小殿下和帝君在凡间历劫时,狱中那副楚楚动人的模样,确实是让人心疼,以致于让他险些动了情。回到天宫,他愣是缓了十几日才让自己静下心来。而这三万年来,她如何热烈地喜欢着帝君,他也知道,或者说,他比谁都知道。但他也最清楚,他们不合适的,比三生石上没有名字这件事,更荒唐,甚至离得近一点,都要寻个理由。想到这,他看着凤九的睡颜,失了神,“小殿下,你要快点醒过来啊。”


东华站在青丘狐狸洞门口时,狐狸洞里的一行人正在用膳。白浅见东华,想起之前的种种,火气冒上了脑子,又想到东华毕竟为了小九闯了天帝山,还取了天龙之目,口气放软了些:“东华帝君,如今小九昏睡了,不便与您相见,不知您有什么要事?”东华听着白浅这话里有话的口气,只是笑了笑,“我接九儿去太晨宫,带她去元宝天尊的上清境修养一阵,可能会好的快一些。”白浅将手中的扇子在手心拍了一拍,“若是去九重天,我自可以在洗梧宫为她收拾一座殿子,她守着自家姑姑,也能得好一些的照顾,去太晨宫,岂不麻烦了帝君?”

东华见此,眼睛看向别处,“今日同折颜喝酒时,折颜说九儿修养需静处,想来九重天最适合静养的,大概就是太晨宫了,况且九儿之前就在太晨宫住过,大抵比洗梧宫要舒服些。”看白浅没有说话,又补了一句,“折颜也说九儿静养的话,太晨宫最好。”

折颜正在桃林剪着桃枝,连打了两个重重的喷嚏,“我都这么一把年纪了,还有谁敢在背地里损我啊!”


太晨宫的佛铃花又开了。淡紫色的花如一汪清溪,漫了整个园子。东华抱着凤九步入大殿的时候,有清风拂过,将花香卷了,带到远方,九重天都弥漫着淡淡的香。花香惹来几只灵蝶,翻飞着,盘旋着,一只似是被凤九的花簪吸引,落在了她的头上,仿佛是世上最美的装饰。东华步伐很轻,怀中的姑娘好像瘦了些,抱起来竟感觉不到什么重量。九儿小脸本就消瘦,这般折腾,更显得皮包骨头了。东华这样想着,吩咐身旁的仙娥备下鲜糯的粥,还特地嘱咐将前几日得的灵芝一并煮了,用作晚膳。

迈入寝殿时,东华脚下沾了几片花瓣,投足间,落在了地上,仙娥见此,便将地板又收拾了一遍,才倾身退下,顺便带好了门。殿里有些暗了下来,他挥袖燃着了蜡烛,忽闪的光,映得九儿的睡颜很美。

东华觉着自己寝殿舒服些,简单收拾了,让给凤九住,自己则去偏殿另辟了住处。住了几天,忽的想到九儿若晚上突然醒来,饿了或是口渴,身边没人便是不好,就索性在寝殿屏风后放了平日歇息的卧榻,虽不太舒服,但也觉得无妨。凤九还未醒来,东华向天君推辞了政事,每日陪着她。一个人为她擦脸,喂她饭食,甚至每日清晨为她画好眉眼,将头发梳的一丝不乱。她总是安静地睡着,他便在一旁拿着佛卷参悟,或摆上棋盘,煮一壶茶,一个人下棋消磨时光。

或者于他而言,从不算消磨时光,这样的日子,从前他闭上眼睛,早已在心里过了几千几万遍。而现在,一切都真实的让人不敢相信。九儿就在他身侧睡着,或许下一刻,她就能醒过来,甜甜的叫一声“东华”,然后抱住他。他已经活了几十万年,他从来不怕等,就算九儿再也醒不过来,他也愿意一直守着她,永远都不会疲倦。


许是日夜虔诚的许愿得了四海八荒的意,这一季佛铃花开败的时日,九儿终于醒了过来。

这一季的佛铃花开的最好,等到花败之时,收拾起来也显得更麻烦一些。东华正在园里整理着残败的花枝,却忽然听到几声铜铃鸣响,手中的剪刀已经触到了花枝,却迟迟未见断了的花枝掉落。他愣了好一会才回过神,定下心绪细细听,确是铜铃声,才敢缓缓转身。转身之间,脸上的泪再也止不住。

从前他被情魇住的时候,曾流过几滴泪,一次是九儿断尾时的三生石前,一次是断尾的九儿迷迷糊糊在他怀里撒娇时,一次是封印东皇钟,对九儿说那句“我爱你”之时,那时的泪就像重伤时涌出喉咙的血,总被他生生咽回去。但今日的泪,却像攒了十几万年,像久雨时快决的堤终于找到了出口,再也不受他的控制。他曾想过若九儿醒来自己会是什么反应,真的看到九儿站在他面前,一双眼睛焕发神采的时候,才终于懂得了“失而复得”的心情,那种欣喜比胜了一场实力悬殊的恶战,比他终于给四海一个和平更珍贵,也正是这种欣喜,让他第一次明白什么叫没有白活。

但眼前的九儿却显得有些胆怯,一双眼睛忽闪忽闪地四处张望,看着他哭的不像样子的脸,有些失措,“内个……你怎么了……怎么哭了……”看他不说话,才继续说,“我这是在哪啊,你是谁……”

他缓步走到她面前,一把拉过她,紧紧地抱住,“九儿,你别说话,让我抱一会。”

凤九有些莫名其妙,她不知道眼前的男人为何见她会有如此大的反应,也不知他这泪究竟为何,男人是不该哭的这么难看的。难道是……自己太丑了,吓得他为了不看自己的脸,要抱着自己?想到这,凤九轻轻推了他一下,“额……你压着我头发了……”



凤九这辈子都不喜欢看人间的猴戏了。

帝君带她回了青丘时,面对将她团团围住的一群人和一个团子,加上一只腓腓,她第一次感觉到了深深的羞耻感,以致于后来东华带她去人间看猴戏时,她竟对那只猴子产生了感同身受的惺惺相惜之情。而那个她要称小叔父的人见到她,说的第一句话竟是“我终于不用相亲了。”凤九当时很惶恐,生怕在自己睡着之前,原本与小叔父有什么乱伦的苟且之情。

后来她才知道,怕她久睡,而白浅又不愿接手政事,于是白家长辈想到了让白真快些成亲,生个孩子先继承一下青丘帝位,哪怕小娃娃只是挂个名分这样的馊主意。后来折颜看着所有来相亲的人都不太妥当,这才勉强让白真逃过这一劫。

于是,凤九用了足足一个月,才将过去十二万年的事情在脑子里补齐。但最令她疑惑的,便是竟无人与她提起那太晨宫里的的东华帝君。那日她醒来,还未说上几句话,就被他火急火燎带来青丘。但既然她是在太晨宫醒来,定于他有着不同寻常的关系,对于这个疑问,白浅只是淡淡说了声,“太晨宫清净,不过是让你在那处养病罢了。”

是夜,凤九正伏在桌案上打盹,卷宗堆了半张桌子,夜明珠的光被卷宗挡了,她的脸正在那昏暗之处,腓腓蜷着身子在她身侧取暖。腓腓确实是一只漂亮的灵兽,很得她的喜欢。它的身形很像灵狐,有一身雪白而蓬松的毛,只在脖颈处,长了一小片鬃毛,而它那只大尾,却像极了可爱的松鼠。腓腓最喜欢吃她做的炸鸡,还要配上她亲手熬的酱汁,这个习惯被青丘的子民知道了,每每带它去到集市,总能收到很多只鸡,凤九总觉得这只腓腓像她,她小时候就这般讨人喜爱。凤九不知睡了多久,睁眼时只见了一个紫色衣角,她顺着这衣角看上去,识出这人原是东华帝君。

“累了?”东华挑眉问她。她本应该对这个不请自来的外来者大喊一声“放肆”,对上他的眼睛,却只是点了点头。“昨日寻得一个好地方,带你偷偷去转转?”东华起身,用手扫了扫衣袂,看到久坐腿脚微麻的凤九,顺带弯腰扶了一把。

腓腓咬住九九的衣角,想要与他们一同去。凤九蹲下身子摸着它的头,“小东,你在这等我,你乖的话,回来给你做鸡。”腓腓开心的转了一圈,跳到卷宗顶上玩去了。东华却蹙了眉,又用手锤了锤额头,“它叫……小东?”

“对啊,我初见它时,看它耳朵尖尖的,鼻子尖尖的,嘴巴也尖尖的,就想着给它起名叫尖尖,但仔细一想这名字着实不走心。我醒来时第一眼见到的就是你了,你名唤东华,我觉得你这名字听上去很好听,便称他为小东。”见东华脸色更差了,又补了一句,“后来一想你名叫东华真的是它的福气,若你叫狗华,我唤它一声小狗,它怕是又要咬我了。”

东华没有理她,走远了。


东华带她来的这地方,她这一辈子恐怕都忘不了。她从未见过如此大如此亮的月亮,甚至月亮上的山川河流,那恢弘冷清的广寒宫都隐约可见。和月亮对比之下,那夜也是无比深邃,仿佛今日醒来时东华看着她的眸。她望着此情此景,不禁想要作诗一首,“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不知现在青丘如何,迷谷该是睡着了吧。”

这月亮确实是冷寒之地,说着话的她,忍不住打了个冷战。东华脱下袍子披在她身上,她嗅到了袍子上有淡淡的香气,脸微微一红。这袍子固然暖和,但在这个地方,却显得不够暖了。这样想着,感到有人从背后拥住了她,那香气比之前要更清晰一些。“这样是不是便不冷了?”凤九想定是东华靠了过来,有些害怕,这地方离青丘甚远,而她又不认识路,万一东华在此要毁她名节,她这样的小仙怕是打不过。打不过是打不过,但还是要搏一搏的,不然岂不丢了青丘的颜面。“不要乱想,我是东华帝君,你是青丘女君,我只是帮你取取暖,定不会乱来的。”

这怀抱着实暖和,凤九便没再挣开。“那个……我是挺冷的,但我们这样怕是不太符合礼法,等我们回去了,今晚的事情,望帝君为小仙留个颜面,莫要与他人讲说。”东华将怀抱紧了紧,嘴角轻扬,却云淡风轻地说了声,“好。”


东华本以为自赏月之行后,九儿应已对他有了倾慕之感,却不想隔了几日去青丘拜访,却吃了闭门羹。便遣了司命前去打探,司命忍不住笑意,心想这小殿下追着帝君跑了几百几万年,从前时候,只感叹这只帝君的小尾巴如何也甩不掉,过了这么多年,帝君老人家也终于吃了次闭门羹,想来也是有趣。这么想着,取了一罐东华的好茶,又收了几个近日刚写成的话本子,便去了青丘。

“小殿下,听说昨日帝君来过,你给他吃了闭门羹,不知为何?”说这话时,司命正吃着凤九刚出炉的桂花糕,这桂花糕着实好吃,甜而不腻,又加了酒香,混着桂花香气,真是让人一块接着一块,百吃不厌。凤九帮他添了一壶茶,“帝君这么大年纪了,本该是个沉稳的性子,我与他相处过几次,觉着他这人很奇怪。”她拿起一块桂花糕,尝了一小口,“这桂花糕确实好吃。”嚼了几下咽下去,又接了话继续说,“我姑姑说,和奇怪的人应保持距离。正巧昨日我倦得很,迷谷说他没什么大事,就没见。”

这一番话,惹得司命一阵笑意,却又突然停了下来。凤九看他突然止住了笑意,很是疑惑。“你这是被噎住了?”司命笑笑,摇了摇头,掏出了新茶和话本子,“小殿下,从前你最喜我带来的茶,今日特地带来让你尝个鲜,这话本子你放在桌案上,若是批阅公文累了,也好解解乏。”凤九接过东西,非常欢喜。司命看着她笑的如此好看,也淡淡地一同笑了笑。

司命不知为何小殿下现在记起了几乎所有的事情,却独独对帝君像个没什么交集的陌生人。走之前便在洞口偷偷问了迷谷,迷谷向他使了个眼色,在他耳边偷偷说:“之前姑姑差小殿下的故人们来洞中帮小殿下回忆时,吩咐了所有进洞的人,不得与她提起与东华帝君的往事,姑姑既发了话,自是没人敢违抗的。司命星君,您也要注意啊。”

小殿下断尾那日,帝君来青丘看望,白浅上神对帝君言辞上的不满,司命自然清楚。姑姑心疼小殿下满怀的热情却被人伤了,不想再赴老路,此番作为也是说得过去的。不过,这倒是可怜了凤九和帝君这两个璧人。想到这,便托迷谷向姑姑捎个话,说是三生石上已有了帝君与小殿下的名字,想求姑姑一个成全。


太晨宫里,成玉正对着一桌子美味食膳跃跃欲试。这太晨宫在九重天出名,一来是因为帝君肃穆,无人敢靠近这宫殿,二来便是这宫中有九重天最好的膳房。从前她曾化成宫娥斗胆偷偷溜进来偷吃,不想被帝君抓个正着,一袖子掳了出去。今日帝君主动邀请她前来共享美食,怕是有事与她商量,先不管能否办成,先将这一桌子菜下了肚才是正事。

吃饱喝足,待帝君表明用意,成玉整个人都如石头一般呆坐在了椅子上。但毕竟吃人嘴短,拿人手短,收了收仿佛看到司命听闻八卦转身走掉的心,还是一本正经的为帝君出了主意。

商议完帝君口中的大事,成玉出门便遇到了连宋,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跟你说,帝君这棵老树,这次不光开了花,还开得很是茂盛啊。”连宋扯掉她的手,用手指弹了一下她的额头,“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我……也开花了。我这朵花,不知你看着欢喜么?”成玉瞪了他一眼,“你这花,怕是都花开十里了吧。” 

刚走了成玉,连宋又不紧不慢的进了太晨宫的大殿。连宋做了个礼,在偏桌坐下,“听说帝君最近红鸾星动了?”帝君正托着颊看一本佛理书,眼睛都没抬一下,“听说成玉姑娘又拒绝你了?”连宋撇了撇嘴,听着帝君这话,又不甘示弱,“再多些时日,成玉定是要将一颗真心捧着送到我面前的,但帝君啊,你过去如何伤这青丘小女君的,你也自知,怕是这番进度上,你要落后于我了。”

帝君将手中佛理收了起来,起身敛容走到连宋面前,弯腰低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的眼睛,“本帝君昔日带兵打仗可从未有过败绩,这等小事,怕是还不劳你操心。”说完走出了大殿,又留下一句话,“昨日成玉说你送她的那束花害惨了她,她对这花过敏,脸上起了好些疹子。”连宋望着帝君的背影,一口喝光了面前的茶,“这棵老树的嘴,真是毒啊。”


凤九醒来时,天气正好,便出门伸了个懒腰。夜下了一场小雨,空气甚是新鲜,便哼着小曲在青丘的好风光里散了会步当做晨练。回来时便见门口有一封信函,便塞到袖子里,钻进了书房批阅公文。等想起这封信函时,已是晚上,匆匆拆开,信中的字工整干练,遒劲有力,看上去应是个男子的笔迹。

“青丘之国,有女凤九,额间花开不败,有流潋水眸,洁白皓齿,朱唇微启,浅笑晏之,余心甚喜,故悄然慕之,盼今日日落时分,能与之相识于碧莲池旁,谨慎邀之,忐忑求之,愿卿欣然前往,余不胜感激。”

凤九看完便将书信放置一旁,不知这是哪位仙君,笔迹遒劲,竟还有如此一番柔肠。今日已过了时辰,凤九定不会去的。即便来得及,凤九也委实对这般酸诗情话提不起兴趣。如此想着,便将这书信与从小收到的情诗放在一起,收在了大橱柜里。


成玉让帝君以情诗邀之之时,是被帝君奚落了一番的。不过待成玉走后,帝君细细想来,也不是不能一试,便倾尽衷肠写了这几十万年来的第一首情诗,他自以为这诗文笔着实不错,便自信满满地等在那碧莲池旁,谁知足足等了一夜,却不见人来。

翌日早晨,凤九起床,又出门伸了个懒腰,抬头却撞上了帝君的一双眼睛。凤九确实还未清醒过来,便摇了摇头,带着模糊的鼻音说了句:“早啊……”帝君跟着她进了狐狸洞,途中遇到送来早饭的迷谷,对他微微一笑,迷谷便退下了,不一会又端来一份饭食。

“我昨夜等了一宿,你为何没有来?”迷谷还未出门,听到这句话,意味深长的回了头,又赶紧退下了。

凤九想来昨夜的书信该是东华帝君遣人送来的,想到帝君已经几十万岁,怕是比自己爷爷都要大上许多,便小声说了句:“帝君您老人家,真的是气盛啊……”帝君喝了一口稀粥,觉得这味道很是不错,听闻九儿说他老,便笑了一笑,“九儿你从前,从来不会说我老呢。”

凤九听到这声九儿,酸的一个哆嗦。“凤九与帝君,怕是没有这么熟悉,虽说凤九曾在帝君宫中疗养,恩情自是不能忘记,但恩情归恩情,凤九对帝君实在是没有什么想法。”凤九这段话说的一气呵成,她暗自窃喜,虽说自己已经忘记很多事情,但听闻小时候便有很多青年才俊与她表露爱意,这一番拒绝的话,怕是潜意识里都能倒背如流了吧。

帝君没有说话,闷头一直在吃粥,凤九看着他对着个空碗,似是在微微赌气,也不忍拆穿,只忍住笑意独自用膳。

东华从未料到,昔日里每日追着他,四海八荒都甩不掉的小狐狸,如今却是长了一些小刺,看来追妻这件事情,还需从长计议。

翌日天气不错,而公文又少了许多,凤九便上九重天,扯了团子,一同去人间玩乐。小东甚是开心,跳上跳下地想要同去,凤九便叫它隐了灵兽的身子,化作一只小犬模样,跟在她与团子身后。看着小东的模样,凤九不禁感慨,“其实就算你叫小狗也没什么的。”小东一阵哀嚎,跳起来想要咬她,凤九一个转身,小东便像抛物线一般,生生落到了地上。

于是一人一团子加上一狗,浩浩荡荡来了人间。

喝了茶,看了戏,凤九看到一枚小巧的铃铛,想来挂在小东脖颈上应是十分好看,便买了下来。小东像是非常欢喜,一路上都在摇着头,那铃铛便响个不停。她又为团子寻了好些稀奇的玩具,惹得他一阵开心。听闻附近的醉仙楼十分著名,菜式新奇味道鲜美,玩得累了,凤九便带着团子和小东一同去尝鲜。

进了包厢,恍惚看到门外晃过一个人影,看身形像是司命。凤九窃喜,司命竟也来人间闲逛,便叮嘱了团子和小东莫要离开包厢一步,急急忙忙追了出去。不知司命来这人间有什么要事,行走起来竟如此快,转个弯进了小巷,生生不见了人。

突然从墙上跳下来一个蒙面人,那身形凤九看来却有几分熟悉。那人掏出一把匕首,怒斥凤九,想要劫财。凤九虽不擅长但十分喜欢打架,况且她身为青丘女君,遇到歹徒若乖乖就范,想来也是丢人,便招了架势打算与他斗一斗。歹徒见她似是没有要掏钱的意思,便抄了匕首想要谋财害命。

凤九在人间不能用法术,对方又是个壮男,打斗中没占什么上风。

歹徒在混乱的你来我往中没拿捏好力度,那匕首似要伤到凤九,他却一个转身,让匕首只是从凤九衣衫擦过,划破了她肩头的纱裙,倒未伤及她分毫。这一转身,匕首错过了凤九,却也将歹徒自己的另一条手臂划了一个口子。

这时,突然闪过一个白发紫衣的青年,执了一把剑,几招便让歹徒逃之夭夭。

凤九用手护着被划破的肩膀,定睛一看才知那白发紫衣的来人竟是东华帝君。东华瞧了眼她的肩膀没有受伤,将外袍脱下披在她身上,淡淡地说:“今日本帝君也算救你一命,不知这救命之恩,你要如何报?”

凤九想到赏月之时的场景,又想到那日他的酸话情诗,对他真真是称不上有多少好感。只小声嘟囔了一句,“这东华帝君竟如此小气,竟要求个救命之恩。”

听闻九儿似是不太想报恩,东华便离她近了一步,“你姑姑不是教过你,定要知恩图报么?”凤九想来,他说的着实没错,便绕过他往巷口走去,见他没动,又回来扯了他一下,“醉仙楼菜式不错,我请你吃饭吧。”

于是,这人间之行的队伍,便扩大到了二人,一团子和一只狗。


帝君吃饭的时候,嘴角的笑意一直未能收住,一来是觉得此番能赚得与九儿共进午膳的机会,他十分欢喜;二来是觉得自己宫中有司命这个小仙,确实非常方便;三来便是深深叹服司命星君的话本能力,英雄救美这等手段虽比成玉的情诗更显俗套,但这救命之恩的情分,着实让他做很多事情方便了起来.

但不久事情便败露了,原因是几天后司命和成玉想要带上阿离,一同去竹林挖笋,便去了去青丘接他,不经意间司命臂上的口子露了出来,凤九看着那小小的口子愣了一愣,想了一番,然后便将手中一大杯刚沏好的热茶泼到了他的脸上.

想来司命也是可怜,那日帝君问他,凡间男子追求女子有何奇招,他便说了这招英雄救美,帝君定定看着他,说了句甚好,又亲自为他添了茶,嘴角一扬,“司命,你觉得自己像不像坏人?”司命既已这般委屈,却还不够,帝君回了太晨宫时,想到他把凤九的衣裳划破了,又让他自行思过了整整三日。

此番事情暴露,又遭小殿下泼了一脸的热茶,司命自是要同帝君讲说一番。帝君听完他的话,轻轻鼓了几个掌,“不愧是我看上的姑娘,九儿确实聪明。”

帝君这般骄傲,却不知那青丘门口竖了个牌子—“东华帝君与狗不得入内”,小东每日看着那牌子,很是失落。

白浅听闻三生石的事情之时,正在带团子踢球。她将扇子打开,微微扇风,思索了很久。小九和帝君若是两情相悦,以往的事情便可以既往不咎,况且二人名字是在三生石上的,这段姻缘若注定如此,那她也不必徒加阻碍。但在这之前,须让小九知道往日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有这样,对九儿才算得上是公平。于是便想着哪天有些闲时,要与小九细细说上一说。但天宫近来喜事颇多,恰逢她的徒弟元贞与织越大婚,又忙又喜,白浅这个不靠谱的上神想起这件事情时,已不知过了多久。

小东最近非常失落,他不懂九九为什么也要把她锁在门口。于是当他看到东华帝君驾了云,直接落在狐狸洞门口时,毫不客气地扑了上去。帝君却结结实实抱住了他,细心地为他顺毛,“…小东,你怎么被赶出来了?”小东挣扎了几下未果,便又挣扎了几下。

东华瞧见门口的牌子,微微皱眉,眼睛盯了许久,将小东慢慢放下,解开了他身上的禁咒。小东雀跃地进了洞。东华也欲进洞,却被迷谷拦下,“帝君,我家小殿下说若是您来,便让您看看牌子。”

东华朝牌子方向抬了抬眼,又低头把玩自己的广袖,“不知是什么牌子?”迷谷指着牌子的方向,“喏。在那…恩?怎么没了?”帝君继续把玩自己的袖子,“怕是不用看了,还请通报一下你家女君,说她有东西落在本帝君手上,本帝君特地送来了。”

迷谷跑进去不多时,便又出来了。“我家小殿下今日不太舒服,不方便见人,让帝君将东西交于我便好。”帝君却还是在把玩袖子,头都未抬一下,“九重天离青丘有些远,本帝君有些口渴了。”迷谷还未发话,凤九已站在门口,“那帝君进来吧。”

东华嘴角有不易察觉的笑,敛好已被自己别玩得微皱的袖子,跟了进去。

凤九为东华泡了茶解渴,东华掏出一个油纸包,“上次去人间时,你说你喜欢那醉仙楼的糕点,说他们做的甚好。今日我来青丘时路过,便买了些。”凤九接过油纸包打开,确实是那日她多吃了几口的糕点,当时倒没觉得这糕点做的有什么稀奇,只是与其他菜式比起来更有特色,多吃了几口而已。

凤九见帝君喝了一会,却未有要出门的样子,便显得有些局促。帝君在坐榻上阖了眼,冲她挥了挥手,浅浅说道:“去吧。”凤九听此,便一头钻进了书房批阅积了几日的公文。

等批完公文时,已是晚上。凤九出来时,见帝君还在睡着,自己肚子又有些饿了,便在他旁的桌子上打开糕点,吃了起来。帝君今日说来送她落在他处的东西,却又说这糕点是路过买的,细细想想,这谎撒的着实不走心了些。帝君浅浅的睡着,凤九便拿了糕点,边吃边看着他。虽说神仙活得久,但外貌上也会有稍许变化,帝君如今这么大岁数了,也确实保养得好,脸上没什么皱纹。想到这里,凤九便想着等他醒来定要讨教一番。

凤九已于他有了不少交情,但从未好好看过他。如今离得这么近,也算是第一次了,看的越发入迷,不知不觉靠近了一点又一点。又因为看得入迷,呛到了自己,一口没咽下去的糕点,全都喷到了帝君脸上。帝君醒了,凤九也回过神来,这才发现两张脸离得已经近到不过两寸。

凤九羞红了脸,跑了出去。

东华却丝毫未动,连脸上的污秽也没有擦一擦。他记得从前在太晨宫,小狐狸也曾这样羞着跑出去过,那时九重天的花开的很密,佛铃花开的漫过了山川大地,九儿的吻带着些香气,浅浅地印在他的嘴上,也印到了他的心上。他那时也不知自己当时为什么要装睡,也不知自己为何没有将她推开,他曾经如此隐忍的在自己和九儿之间砌了一道墙,他告诉自己不能爱。却孰不知,爱了便是爱了,即使天意难测又能如何,爱人之心,老天管不了。


羞红了脸的风九有些不知所措,她从未觉得自己会对东华帝君有什么心思,她只是觉得东华长得很好看罢了。但东华对她的心思,她确确实实感受到了。她先前只觉得这世上爱慕她的男子应有许多,但从未想到会得了这昔日天地共主的东华的心意。东华是石头生出的神仙,以命守护四海,曾经踏着层层白骨走来,用自己的鲜血汗水,为世间带来如今的和平安稳。现在却着实毫无一个开天辟地的远古上神的模样,他为她撒着小谎,记下她似是爱吃的糕点,为她用昔日批阅公文执着苍何剑杀遍天下的手,写着酸酸的情诗。

要说她毫无心动,那自是不可能的。一个本应挂在墙上的神仙,却为她变得柔软,换做谁家女子都会心动,当然包括凤九。

先前她对帝君有些讨厌,也不过是因为他们本不熟悉,帝君的亲昵着实让她的防备陡然加了几层。闲时谈及他,姑姑起初还与她说过,东华帝君这人对于男女之事不很靠谱。综合这些,凤九确实觉得与帝君离得远一些比较安全。但这些时日相处下来,这帝君也没什么不好,虽说年纪大了些,倒是生的可爱。想到“可爱”这个词,凤九又笑了一笑。


天宫喜事办了好几日,终于闲下来的白浅终于想到了小九这番“要事”,一拍额头,便急冲冲地来了青丘狐狸洞。

“小九,姑姑此番告诉你这些事情,只是这些时日终于明白了一些东西。早前我一直觉着你为他断尾,在九重天满怀热情地追着他,着实可怜了些。既然你忘了,不如就这样活下去,或许能更快活一些。但小九啊,这终究是你经历的事情,过了多少年,也总会在你心上留下些烙印,你有自己的选择,而我,只需要告诉你便可。”

凤九听着,满脸已是泪痕。

只是,白浅这番告诉她的事情,只是外人看来罢了,她与东华相处的个中滋味,白浅难以体会,更别提与她诉说。东华为成全彼此在凡间遭的劫,东华的那句“我会”,东华与擎苍大战时的温存,凤九还是没能记起。凤九只知道,她爱东华,曾为他做了许多事,但那时的东华究竟爱不爱她,她不知。此时的东华对她的好,究竟是因为愧疚,还是什么别的奇奇怪怪的原因,她也不知。

凤九想了许久,觉得这件事情怕是复杂,便想着过几日,约了司命再详细谈谈,毕竟司命是东华座下仙君,事情怕是知道的更多些。虽说她现在已对帝君有了些许动心,不过事情确定之前,还是保持距离比较好。


于是翌日清晨,狐狸洞门口那个“东华帝君与狗不得入内”的牌子又竖了起来。

小东独自在洞口趴了一夜,冻得哆哆嗦嗦,终于被凤九拽了进来,“小东,你为何在洞口趴着,不冷么?”小东轻轻“汪”了一声,凤九想起门口的牌子,深觉小东确实是有些蠢,“小东,你已经不是一条狗了,你忘了么……”


司命与东华说凤九欲向他问问往事,东华手中执着佛理书,目光却未曾随着书上文字动过半分。沉默许久,东华将佛理书放在桌上,终于抬起了头,“昔日白浅上神不愿与九儿提我,觉着九儿不知为好,我便依她,但今日白上神既愿意说起我和九儿的往事了,我自然要亲自与九儿解释一番。”他抚摸着腰间小巧的狐狸尾,说完便驾了云,去了青丘。

司命仍在原地,站了许久。小殿下情路坎坷,想来让人心疼。几百年前,小殿下深感自己身体日渐衰弱之时,曾偷偷告予他,她此生只爱过这一个人,这个人让她初尝了情滋味,也明白了相思之苦。她这三万年虽说过的波澜不惊,却是日日想着如何在那三生石上刻下东华的名字。这三万年来她只有一个心愿,便是能找到法子,与东华相伴。

想来这日子该是不久了吧。司命这样想着,摇了摇头,走出了太晨宫。


司命出门时,正碰上成玉元君带着阿离路过太晨宫,见司命神色匆匆,便叫住了他,听闻司命要去青丘,阿离吵着要同去,司命想着小殿下近来确实忙的不可开交,恐怕也有些时日不见她这个可人的表弟,便允了。

凤九见三人前来,非常欢喜,特意下厨做了一桌子美味。

成玉吃着,不时还为阿离夹上几块红烧肉,阿离吃的很是高兴。三个人对这桌子菜很是满意,便说笑着约定过几日定要在来。谈笑间,成玉赞叹凤九的厨艺比太晨宫还要好上百倍,凤九听到有人夸赞,很是高兴,便给成玉又夹了一个大猪蹄。阿离听着,说话倒是没有忌讳,瞪着大眼睛看着凤九,“凤九,你当真是什么都忘了啊?”凤九看着他点点头,阿离又问,“那你和东华哥哥怎么办啊?”司命瞧着阿离说话这般无忌,便与他说,帝君辈分要比他大很多,叫哥哥着实不合适,阿离看着司命,“从前成玉与我说凤九和东华帝君有情,我唤凤九做姐姐,那成东华一声哥哥理应没有什么问题吧。”成玉轻弹一下他的额头,“小天孙真是可爱。”

吃过午饭,阿离便出门去玩了。既说起帝君,三人不免要多说几句。凤九深知九重天的神仙清闲,终日喜聊些八卦,特别是司命,成玉再加上一个连宋,便问道,“司命,我与帝君那些陈年往事,你可知道?”司命与成玉相视,便娓娓道来。

司命自然知道,他撰写了那么多人的命格,于人心,这世间怕是也就只有他最懂。从第一次见凤九,他便知帝君待她与寻常女子不同,虽说开始帝君有些自己的私心,想留下凤九细细调查一下司音与墨渊之事,但太晨宫的朝夕相处,说帝君这棵老树没有动心那定是假的。他们都愿意帮小殿下报恩,不只是因为她善良讨人喜欢,也是因为帝君昔日寂寞惯了,这小帝姬于他不同,他们便也想着要撮合。

从前他跟着帝君时,他总是一个人,宫里宫娥与其他宫中相比,少之又少。这太晨宫里木椅书桌,一盏盏漂亮的屏风,一盘盘雅致的茶具,无一不是帝君亲手所制。他确是一个挂在墙上的神仙,不问世事,不理红尘,世上没什么人能成为他的牵挂,也没什么能成为他的软肋。直到凤九出现,他眼看着帝君那张往日里只写了高傲孤寂与冷漠的脸,开始有了颜色。他看着帝君嘴上说着无谓,眼神却为她起着变化。而这一切,这两人所有的爱,所有的情谊,都因为帝君抹去了三生石上的名字,变得波折,甚至陷入死谭。也因为这情谊,昔日战遍天下,无所畏惧的帝君变得寡断变得压抑,只为了保护她。

也因此,他明白了他与凤九之间隔着的,不止身份,还有许多生生世世都弥补不上的东西。他写了那么多人的命格,却如何也把握不了自己的人生。想到这,他也只是淡淡地轻叹一声。

听完司命讲她与帝君的往事,凤九挥了挥手,“你们先出去吧,我想自己呆一会。”转身之间,泪已经止不住。

成玉与司命出去时,两人走了很久,没说一句话。


凤九什么也想不起来,她不知道自己在太晨宫做仙娥时,做狐狸时是怎样的日子;也不知道在凡间与帝君做普通夫妻时,是怎样的确幸;也不知在九重天上听着东华绝情的话时是怎样的感受;在那自断狐尾也刻不上的三生石前如何疼到晕倒,她不记得;三万年来,她与帝君相忘江湖的日子,她如何度日如年,她现在也不知。

她就这样哭了,她很想记起,却一点也想不起来。哪怕对东华只有恨,她也想全部记起。但她很用力地想了,却毫无用处。姑姑和司命所说,于她就如同那话本上的故事一般,她一点也感受不到,那些事情却曾经真真切切地发生在她身上,曾在她几万年的日子里,烙下深深的印记。但这印记在哪里,有多深多重,她一点也不知道。她伏在案前哭了很久,哭累了便睡着了。


司命刚上了天宫,便见着了夜华。夜华与他说,那九翼天龙的仙障因为东华的进入,有了一条浅浅的裂缝,如今有些不稳了。今早天帝山的仙君便来九重天启奏,忘天君能派人去那山上,加固仙障,以防九翼天龙挣脱出来。夜华此番前来,是要同东华问问那九翼天龙当时的情况,以便这几日去趟天帝山,将仙障修补完整。司命没能找到帝君,想来帝君应是去了青丘。便将夜华安顿在大殿,沏了茶,让他稍等片刻。


凤九醒来时,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

睡眼惺忪地出了寝殿,来到殿中,只见东华托着一盘鱼正往桌上摆着。“从前你做小狐狸时,觉着我做的糖醋鱼不好吃,今日试了清蒸的,来尝尝。”见凤九愣在原地,一双眼睛像是要掐出水来,便走了几步,将她扯到了桌边,递给她一双筷子。

凤九吃了一口,终于哭了出来。

东华面上有一丝急色,“怎么了?”凤九哭的更厉害了,带着哭腔,话都说不太清楚,“你……尝尝啊,你是不是想……毒死我……”东华尝了一口,默默将它倒进了小东的饭盅里。小东尝了一口,跑到门口催吐去了。

凤九见这鱼难以下咽,便去厨房做了两个小菜与东华同吃。东华吃着小菜,嘴角微微上扬,“从前我们在凡间时,你常常为我下厨做些菜,你此番忘记许多事情,这厨艺倒是没变。”凤九低着头吃饭,感到微微鼻酸,“可是我什么也记不起来了。”东华见凤九的簪花睡得有些歪了,便放下碗筷,为她取下,又重新戴上,然后摸了摸她的头,“你可信我?”凤九抬起头,一双湿润的眼睛看着他,点了点头。

东华为她夹了一筷子菜,“那便好,那些昔日的事情,我们还有很多时间,我可以与你慢慢说。”凤九将那菜放入了嘴,浅浅地“嗯”了一声。

吃过饭,凤九带东华去了青丘最美的湖边,这个季节的青丘,一碧千里,青青草丛中有点点繁花,姑姑不曾打理这里,现在凤九住着,也疲于修剪一毫。湖面上有东华颀长的倒影,白发紫衣,随着微风吹漾的波纹,浅浅晃动。影下有几只灵鲤,似是想偷听两人的对话,又见来者是东华帝君,便又匆匆游远了。

“东华,我想了很久,确是想不起昔日的情分了。”东华看着她,从前的他确实未曾有过怕的东西,但现在,看着盯向湖面的凤九,竟有些怕,怕她说出那些生分的话。凤九只定定望着湖面上的紫衣,“昔日我是如何喜欢你,你喜不喜欢我,我们经历了哪些事情,我都忘了。”凤九自嘲地笑了一下,“但是我醒来之后,你对我的心意,我全都看在心里,我问了自己很多遍,如果没有那些往事,我会如何对你,想来想去,除了喜欢你也没有别的办法。”她转头看着他,“东华,你当真愿意在以后长长久久的年岁里,与我慢慢讲那些事情?”

东华抚上她额头的凤尾花,“当真。”说完将她紧紧揽在怀里,像抱着一个失而复得的珍宝,“从前,你总想听我说一句话,但我从未说过。”凤九从他的怀里仰起头看他,“什么话?”

东华对她笑着:“我爱你。”

湖面的紫衣荡了荡,衣角融进了一片淡粉色的轻纱。


夜华在太晨宫等了几个时辰,却还不见帝君回来,想到还有很多公事,而这九翼天龙的仙障倒也不是很着急,便告知了司命,待帝君回来一定去知会他一声,就匆匆离开了。


(未完,请接下一篇微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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