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王堆出土帛书版《德道经》全文释文之一
(2023-07-24 08:53:13)
1 天下的人都知道以美为美,这就是丑了。都知道以善为善,这就是恶了。2
有和无是相互依存的,难和易是相互促成的,长和短互为比较,高和下互为方向,声响和 回音相呼应,前边与后边相伴随。 3
所以,圣人从事的事业,是排除一切人为努力的事业;圣人施行的教化,是超乎一切言语 之外的教化。
他兴起万物却不自以为大,生养而不据为己有,施予而不自恃其能,成了也不自居其功。他不自居其功,其功却永恒不灭。
不崇尚贤能之辈,方能使世人停止争斗。不看重珍奇财宝,方能使世人不去偷窃。不诱发邪情私欲,方能使世人平静安稳。所以,圣人掌管万民,是使他们心里谦卑,腹里饱足,血气淡化,筋骨强壮。人们常常处于不求知、无所欲的状态,那么,即使有卖弄智慧的人,也不能胡作非为了。遵从无为之道,则没有不太平之理。
道,空虚无形,其大能却无穷无尽,渊远深奥啊,像是万物的祖宗。放弃自以为是的锐气,摆脱纷纭万象的迷惑,和于你生命的光中,认同你尘土的本相,你 便能在幽幽之中,看到他那似有似无的存在。我不知道有谁产生他,他先于一切有形之帝。
天地不理会世上所谓的仁义,在其看来,万物是祭神用的稻草狗。圣人也不理会世 上所谓的仁义,在他眼里,百姓是祭神用的稻草狗。 天地之间,不正像一个冶炼的风箱吗?虚静而不穷尽,越动而风越多。话多有失,辞不达意,还是适可而止为妙。
幽悠无形之神,永生不死,是宇宙最深远的母体。这个母体的门户,便是天地的根源。冥冥之中,似非而是,延绵不绝,用之不尽。
天长地久。天地之所以能长久,因为它不自贪自益其生,所以能长生。同理,圣人把自己置于最后,他反而在前;把自身置之度外,他反而长存。这不正是由于他无私,反而成全了他的私吗?
最高的善像水一样。水善于滋养万物,而不与万物相争。它处身于众人所厌恶的地方,所以跟道很相近。居身,安于卑下;存心,宁静深沉;交往,有诚有爱;言语,信实可靠;为政,天下归
顺;做事,大有能力;行动,合乎时宜。唯有不争不竞,方能无过无失。
抓在手里冒尖儿流,自满自溢,不如罢了吧。千锤百炼的锋芒,也长不了的。金玉满堂,你能守多久呢? 富贵而骄,是自取灾祸啊! 大功成了,名份有了,自己便隐去,这正是上天之道。
谁能使灵魂与真道合一,毫无离隙呢?谁能使血气变得柔顺,像婴儿一样呢?谁能洗净内心的杂念,透亮如明镜呢?
爱民掌权,谁能舍己顺道、无为而治呢?
运用心智,谁能因应天意、如雌随雄呢?明白通达,谁能超越人智、摆脱知识呢?那创造并养育这个世界的,他创造养育并不强行占有,他无所不为却不自恃其能,他是万
物之主而不任意宰制。这真是深不可测的恩德啊!
三十根辐条集中在车轴穿过的圆木上,圆木有空的地方,才对车有用处(可行走)。揉合黏土制成器皿,上面有空的地方,才有器皿的用处(能容纳)。为房屋安窗户,窗户有空的地方,才对房屋有用处(取光亮)。有形者对人们有利益,是由于无形者的功用啊。
缤纷的色彩使人眼睛昏花,变幻的音响使人耳朵发聋,丰腴的美食使人口味败
坏,驰骋打猎令人心意狂荡,珍奇财宝令人行为不轨。所以圣人掌管万民,是给他们内在的充实,不是给他们外在的愉悦。据此而取舍。
得宠和受辱都会内心不安,最大的祸患是看重肉身性命。 为什么说得宠和受辱都会内心不安呢?宠是来自上面的,得到时吃惊,失去时也吃惊,所 以说得宠和受辱都会内心不安。为什么说最大的祸患是看重肉身性命呢?我有大祸患之忧虑,是因为我有肉身性命要保全;及至我把肉身性命置之度外,我还有什么祸患可忧虑呢? 所以,舍弃肉身性命去为天下的人,堪为普天下的寄托;舍弃肉身性命去爱天下的人,堪得普天下的信靠。
看见而不晓得,叫做"夷";听到而不明白,叫做"希";摸索而不可得,叫做 "微"。"夷希微"三者,不可思议,难究其竟,所以它们混而为一。在他之上不再有光明,在他之下不再有黑暗。难以言说的无限延绵啊,又复归于空虚无物。他是没有状态的状态,没有形象的形象,叫做恍惚。迎面看不见他的先头,追踪抓不著他的尾迹。秉持上古之道,可以把握当今万有,知道其由来始末,这便是大道的要领了。
古时候善于行道的人,其微妙玄通,真是深不可识。由于深不可识,只好勉强来形容他: 其审慎好像冬天过江,谨守好像畏惧四邻,恭敬严肃如同作客,流逸潇洒如同化冰,纯朴得好像未经雕琢,旷达得好像高山空谷,敦厚得好像浑沌不清。谁能沉淀混浊的,使之渐渐清澈呢?谁能启动僵死的,使之徐徐复活呢? 持守此道的人,是不会自满自溢的。唯有不自满自溢,才能在凋敝死亡中成为新人。
内心虚化到极点,持守安静到纯一。我就能在万物的篷蓬勃勃中,看出其来龙去脉。万物纷纭百态,都复归其本根。回到本根就叫平静安息。平静安息便是复归了真生命。复归了真生命便是永恒。认识永恒便是光明。不认识永恒,就会任意妄为,后果凶险。认识了永恒,就能万事包容。万事包容,就能公义坦荡。公义坦荡,则为完全人。完全人,则与天同。与天同,就归入道了。归入道,可就长久了,即使肉身消失,依然平安无恙。
至高至善的掌权者,人们仿佛感觉不到其存在。次一等的,赢得人们的亲近赞 誉。再次的,使人们畏惧害怕。更次的,遭人们侮慢轻蔑。信实不足,才有不信。悠悠然大道之行,无须发号施令,大功告成之后,百姓都视之为自然而然的事,说:我们本来就是这样的啊!
大道废弃了,才出现仁义。智慧出来了,才有大伪诈。六亲不和,才大讲孝慈。国家昏乱,才呼唤忠臣。
弃绝成功与智慧,对人民有百倍的好处。弃绝仁义的说教,人民就会复归孝慈。弃 绝技巧与功利,就不会有盗贼为患。然而,用这三者作诫律是不够的。一定要让人心有所归属才行,就是:认识生命的本根,持定存在的本原。使自我越来越少,使欲望越来越淡。拒绝人间的学问,保持无忧无虑的心。
恭维与呵斥,相差有多远?赞美与厌恶,区别在哪里?人所畏怕的,不能不畏怕啊。荒野啊,广漠无际! 众人熙熙攘攘,像是在享受盛大的宴席,像是登上了欢乐的舞台。唯独我浑然无觉,好像不曾开化的样子; 混混沌沌,像初生婴儿还不知嘻笑的时候; 疲惫沮丧,像是四处流浪无家可归的人。众人都自得自满流溢而出,唯独我仿佛遗失了什么。我真是愚笨人的心肠啊! 世俗的人个个明明白白,唯独我一个昏昏然然。世俗的人个个斤斤计较,唯独我一个马虎不清。大水荡荡淼如海,高风习习行无踪。众人都有一套本事,唯独我又没用又顽固。我这样与众不同,是把吃喝母亲,看得高于一切啊!
最高的道德形态,是彻底顺从道。道作为存在物,完全是恍恍惚惚的。恍惚之中有形象,恍惚之中有实在。在他的深远幽暗中,有一个精神存在著。这个精神至真至切,充满了信实。从古到今,他的名字从不消失,好叫人们看到万物之父。我怎么晓得万物之父呢?就是由他而来。
受屈辱的,可得成全;受冤枉的,可得伸直;低洼的得充满,将残的得新生,缺乏 的便获得,富有的便迷惑。 所以,圣人与道合一,做天下人认识上天的器具。不自以为能看见,所以看得分明。不自以为是,所以是非昭彰。不求自己的荣耀,所以大 功告成。不自以为大,所以为天下王。 正因为不争不竞,天下没有能与之争竞的。古人说"受屈辱必得成全"的话,岂是虚构的吗?那确实得成全者,天下便归属他。
少说话,合乎自在本相。狂风刮不了一清晨,暴雨下不了一整天。兴起风雨的是谁呢?是天地。天地都不能长久, 何况人呢?所以,从事于道的人就认同道,有德的人就认同德,失丧的人就认同失丧。认同道的人,道便悦纳他;认同德的人,德便欢迎他;认同失丧的人,失丧便拥抱他。信心不足,才有不信。
翘著脚就站立不住,蹦著高就走不成路。自以为能看见的是瞎子,自以为聪明的是傻子。自我夸耀的徒劳无功,自高自大的不能为首。从道的眼光来看,这些东西像多余的饭,累赘的事,只会让人厌恶。有道的人不会这样的。
在产生天地之前,有一个混然一体的存在。寂静啊,空虚啊!独立自在,永不改变。普天运行,永不疲倦。称得上是天地万物的母亲。我不知道他的名字,姑且写作"道",勉强起个名字叫"大"。大,便无限飞逝,飞逝而致远,至远而回返。所以道为大,天为大,地为大,人也为大。宇宙中四个为大的,人是其中之一。然而人要以地为法度,地以天为法度,天以道为法度,道以他自身为法度。
重是轻的根基,静是躁的主人。所以君子每天出行时都带著辎重。虽有荣华壮观,他却安然超脱。然而有的大国君主,只重自身,轻慢天下,以致灭亡。轻浮就会失根,骄躁就会失控。
善于行走的不留踪迹,善于言辞的没有暇疵,善于计算的不用器具。善于关门的不用门插,却无人能开;善于捆绑的不用绳索,却无人能解。 圣人就是这样一直善于拯救世人,无人被弃之不顾;一直善于挽救万物,无物被弃之不顾。这就叫承袭、传递光明。所以说,善人是不善之人的老师,不善之人亦是善人的资财。如果不敬重老师,或者不爱惜其资财,那么,再有智慧也是大大地迷失了。这是一个至关重要的奥妙啊!
想用人为的努力去赢得天下,我看达不到目的。天下是神的器具,不是人为努力就能得著的。人为努力的,必然失败;人为持守的,必然丧失。世间是这样:有占先前行的,就有尾追不舍的;有哈暖气的,就有吹冷风的;有促其强盛的,就有令其衰弱的;有承载的,就有颠覆的。所以圣人摈弃一切强求的、奢侈的和骄恣的东西。
用道来行使主权的人,不靠武力而称强天下。用武力总是有报应的。军队进驻之地,荆棘便长出来;每逢大战之后,凶年接著来到。良善自会结果,无须强夺硬取。成了而不矜持,成了而不炫耀,成了而不骄傲,成了像是不得已,成了而不逞强。任何事物一逞强示壮就会老朽,这不是出于道。不是出于道的,是早已注定要死亡了。
兵是不吉利的东西,不是君子所使用的。万不得已而用之,也是以恬淡之心,适可 而止,打胜了也不当成美事。以打胜仗为美事的人,就是以杀人为乐。以杀人为乐的人, 是绝不可能得志于天下的。所谓兵,是不吉利的东西,万物都厌恶,得道的人不用它。君子平时以左方为贵,战时以 右方为贵,因为左方表示吉祥,右方代表凶丧。偏将军在左边,上将军在右边,就是以凶 丧来看待战事。杀人多了,就挥泪哀悼;打了胜仗,也像办丧事一样。
道,通常不显露其名份。存在的本原即道的本体,虽然精渺微小,天下却没有什么能支配他。王侯若能持守他,万物会自动归顺。 天地相和,降下甘露,无人分配,自然均匀。宇宙一开始有秩序,就有了名份。既有了名份,人就该知道自己的限度,不可僭越。知道 人的限度而及时止步,就可以平安无患了。道,引导天下万民归向自己,就好像河川疏导诸水流向大海。
能识透别人,算有智慧;能识透自己,才有光明。能战胜别人,算有力量;能战胜自己,才是真强。知足的人富有。攻克己身、顺道而行的人有志气。持守本相、不失不离的人可以长久。肉身虽死、生命活著的人才叫长生。
大道弥漫,无所不在,周流左右。万物都是籍著他生的,他不自夸自诩。大功都是由他而来的,他不彰明昭著。他爱抚滋养万物,却不以主宰自居,看起来微不足道的样子。当万物都依附归向他时,他 仍然不以主宰自居,这样,他的名份可就大了。由于他从始至终不自以为大,这就成就了他的伟大。
秉持大道之象者,普天下都前往归向他。普天下都归向他,也不会互相妨害,反而得享安息、平安、太平。人间的美乐佳宴,使匆匆过客们沉溺不前。大道出口成为话语,平淡无味,看起来不起眼,听起来不入耳,用起来却受益无穷。
要收敛的,必先张驰一下。要削弱的,必先加强一下。要废弃的,必先兴起一会儿。要夺取的,必先让与一点儿。这是微妙的亮光。柔弱的胜于刚强的。鱼不能离开水(而上岸),国家的主权和势能也无法(离开道)向人展示清楚。
道,通常看起来无所作为的样子,实际上没有一件事物不是他成就的。王侯若能持守他,就一任万物自己变化。变化中有私欲发作,我便用那无以名状的本原来镇住。在这个无以名状的本原里,欲望将 断绝。欲望断绝,人心平静了,天下自然便安稳了。
道德高尚的人,不必以道德诫命来自律,因为他内心自有道德。道德低下的人, 需要恪守道德诫命,因为他内心没有道德。道德高尚的人是无为的,其道德不是刻意为了实现什么。道德低下的人是在追求道德,其 道德是为了达到某种目的。有大仁爱的人,是在追求仁爱,却不是刻意实现某种目的。有大正义的人,是在追求正 义,而且其正义是为了实现某种目的。有大礼法的人,是在追求礼法,却没有人响应,就抡起胳膊去强迫人了。所以,丧失了大道,这才强调道德;丧失了道德,这才强调仁爱;丧失了仁爱,这才强调 正义;丧失了正义,这才强调礼法。所谓礼法,不过表明了忠信的浅薄缺乏,其实是祸乱的端倪了。所谓人的先见之明,不过采摘了大道的一点虚华,是愚昧的开始。所以,大丈夫立身于丰 满的大道中,而不站在浅薄的礼法上;立身于大道的朴实中,而不站在智慧的虚华上。据 此而取舍。
古人所得的,是一(唯一者,原初者,化一者,即道)。天空得一而清虚,大地得一而安稳,神只得一而显灵,江河得一而流水,万物得一而生 长,王侯得一而天下归正。推而言之:天空若不清虚,恐怕要裂开了;大地若不安稳,恐怕要塌陷了;神祁若不显 灵,恐怕要消失了;江河若不流水,恐怕要干枯了;万物若不生长,恐怕要灭绝了;王侯 不能使天下归正,恐怕要跌倒了。贵是以贱为本体的,高是以低为基础的。所以王侯都自称孤家、寡人、不善。这不正是以 贱为本体吗?不是吗?所以最高的荣誉恰恰没有荣誉。所以不要追求晶莹如美玉,坚硬如顽石。
相反,是道的运动所在。柔弱,是道的力量所在。天下万物都生于实有,实有出自虚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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