逸然:生活这团乱麻——解读长篇小说《乱麻》
(2020-09-02 04:12:08)前几天读了郭本龙老师的《乱麻》,一直想写一篇读后感。并且暗自下了决心,要好好地写一篇。
今年是个灾年,于全世界而言。
但是,今年于我而言应该算是个幸运之年。
其他的事暂且不提,单表一桩有幸之事:
张国强老师为我牵线搭桥认识了郭本龙老师。
张老师是艺术家,编剧,导演。我们只在读书会认识,因为疫情,线下活动取消了,一直也没有见过面。
我有心认识写作名家,请张老师指路。
就这样,我和郭老师联系上了。
作家郭本龙老师的长篇小说《乱麻》,我是一口气看完的,之所以这样说,我是放弃了一个周末的午睡时间,从早饭后开始,一直看到了小说的倒数第二个章节时,已是黄昏后。
我又特意留了最后一个章节这个尾巴当悬念,作为晚上的饕餮盛宴。
我这样废寝忘食地看小说,距上一次应该是二十年前了。
那时,我读到了路遥的小说《平凡的世界》,我不眠不休地读完了这篇巨著,精神恍惚了好几天,心下做了决定,一定要去西安拜见路遥老师。我以一腔热血,迷之自信,觉得路遥老师一定不会拒绝一个文学青年的膜拜。可惜,路遥老师在《平凡的世界》问世不久就病逝了。西安一直未能成行,也成为了我的终生遗憾。
言归正传。
郭老师是当涂人,深圳中学高中数学老师。他的这两大身份让我有了特别的好感和好奇。
首先,郭老师作为家乡走出去的作家,这是我的第一个好感;其次,他一个教数学的老师同时又写作,用他自己的话说舌耕笔耕两不误。单单这一点,就让孤陋寡闻的我惊为奇人大才。
果然厉害。
小说《乱麻》,故事以一个叫石羽的中年男老师,一次偶然的人生变故开始。
小说同时又以“我”来叙述,石羽就是“我”。我刚开始看有些不解,为什么出现了这样的叙述方式。
通篇读完,我妄自揣测:我们在这个世界上一直有两个“我”,一个是他人眼中的我,一个是原原本本的我。
石羽就是他人眼中的“我”,而真正的我另有其人。我们不知不觉戴上了面具生活,又自然而然地切换自如。
小说一开篇套用了前几年特别流行的同学聚会。
果然是,同学会,拆散一对是一对。
石羽原本是太白二中的一名数学老师,虽然过着平平常常的日子,但是他有稳定的工作和年轻漂亮的妻子,还是本地小有名气的青年作家,平时偶有诗作发表,颇有才情。这一切都让小县城里的石老师非常满足,他安于现状,感觉很幸福。
一场同学聚会,让原本幸福的家庭分崩离析。
不甘平庸的妻子沙晓惠抛弃了吃粉笔灰的石羽老师,和土豪同学李金水双飞双栖,圆了少女时代的梦,去了江宁的别墅共话美好生活了(事实证明这是一场梦)。
痛定思痛,石老师决定另谋出路。
有道是,树挪死,人挪活。
一念起,石老师完成了一次说走就走的辞职。自此,那个在小县城里没事就写写诗歌的石老师人生开挂了。后来,他对自己在家乡的这一段的人生回顾就是,教书就教书,还tm的写诗,不仅穷还酸,真正的穷酸。
在去海城的火车上,石羽老师和他的同学黄叶飞同行,石羽偶遇了和前妻沙晓惠有几分相似的职业学校毕业后要去海城闯世界的打工妹许静,此时,作者的心思已被我识破了。准确地说,郭老师的伏笔被我识破了。我小小地得意了一会儿。
笔试面试,石羽老师一路过关。
没过多久,石老师用他过人的教学水平和出众的才情,终于在海城二中立住了脚。哪怕是那个出了车祸腿受伤的数学老师,伤愈之后执意要回到原来的教学岗位,也没有难倒足智多谋的石羽老师。他主动向田校长请缨,专门为学校搞数学竞赛,让这个千年老二,海城二中一举成名。
这时候的“我”,虽然没有了在太白二中时的清高和单纯,但是内心对爱情的渴望和对生活的真诚依然热烈。
在这座陌生的城市,石羽远离故土亲人,之前又被生活狠狠地扇了一耳光,但是他似乎觉醒了,重生了。他没有抱怨命运的不公,反而调动了全身的细胞,更加热爱生活,并且,对爱情依然有期待。
真的勇士不仅敢于直面淋漓的鲜血,也一定是认清了生活的真相依然热爱生活!
一个人漂泊在外的石羽老师,饥不择食地和站街女有过几次肌肤之亲,但是,没有感情的肉体之欢就像饥饿的人吃了一碗白水泡饭,只是暂时填饱了肚皮,其实毫无营养,经常吃还有可能得糖尿病的隐患。
他决定去见见许静,这个在火车上认识的,来自家乡不远处黄山乡下的小姑娘……
石羽老师孤身一人在海城闯世界,渐入佳境。
那个小县城里才华横溢的石羽正在渐渐淡化,虚化。
一个人的蜕变或成长一定是遭遇了某种重创。这种经历是痛苦的也是必然的。
所谓没有在深夜痛哭过的人不足以谈人生。
石羽老师,也就是“我”,在经历了人生的重创,决心从头开始。他也完全具备了这样的能力,在海城重新来过。
所以,当他在海城意外地发现了他的大学同窗好友,他们先他一步而来,早已在这片土地蒸蒸日上了。
他乡遇故知。
四个大学同学在海城第一次小聚。
同学胡不群(这名字好面熟吧),现在人称“胡一处”,官职一目了然。“柴大官人”依旧一口家乡安庆口音,说话像唱黄梅戏。方金生变化不大。这三个昔日同窗如今在海城风生水起,不过就是比石羽先到而已。
“胡一处”得知了石羽的遭遇,拍案叫绝,声称这简直就是中年男人的一大喜事啊。俗话说,中年男人三大喜,升官发财死老婆。他对石羽说,既然她主动走了也就相当于“死”了。这是要让你开始新篇章啊。实在可喜可贺!其他两人也嬉笑着附和。
石羽原本胸中有夺妻之恨,被他们这样一闹,竟然也释怀了许多。
他想也许人生就是这样,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那个“桑榆”会不会是那个叫许静的小丫头呢。
我对小说的故事情节做了大概的梳理。
《乱麻》这篇小说最让我欢喜的是它的语言的特点。小说的作者郭老师是数学老师,所以,他运用了很多数学知识解读了人与人,人与自然的微妙关系,生动有趣。
一篇小说的精彩,语言就是它的魂。犹如一道精美的菜肴,色香味俱全。好文章的“味”,指的就是语言的精巧。
小说走笔至此,《乱麻》语言的精妙,诙谐幽默,让我读着读着不由地会心一笑。
作家不仅用家乡俚语传神地表达了一些特定的情绪,又借用了大量的通俗歌曲中的歌词,穿插文中,经典又活泼。
石羽老师在辅导学生竞赛时,又意外地认识了学生姚锟的妈妈杨雪。
杨雪人如其名,肤白貌美。她被事业有成的老公抛弃之后,并没有成为怨妇,而是把全部心思放在了儿子姚锟身上。并且,她从哲学的高度解读了中年男人的出轨,让人耳目一新,也让石羽刮目相看。
杨雪说,我认识他(姚锟他爹)的时候,他不过是报业集团的一个中层,后来他步步高升,认识了其他女人,这是男人的天性。他们骨子里就是喜新厌旧的,不同时期需要不同女人的刺激,这是基因决定的,他们自己也很痛苦,无法改变……
石羽说难得你把男人的出轨说的如此哲学,科学……
两人几次三番促膝谈心,彼此都是单身,又同病相怜(同属被弃一方)。石羽竟然对杨雪有了好感,但是又觉得他们之间差距太大,不敢造次(后来又多次造次)。
石羽老师在一次学校的庆功饭局中,再次邂逅了黄山来的姑娘许静。她恰好在这家“天天渔港”做服务员。彼此留下了联系方式。
石羽在之后一次次邀请许静和她的同伴邱凌外出游玩,他当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邱凌明察秋毫,许静也揣着明白装糊涂。
此时的石羽老师依然希望可以认真地谈一场恋爱,然后风风光光地带着这个小他很多,可以做她舅舅的小姑娘,回到家乡太白县城,最好能在提署街走上两圈,以雪前耻(让沙晓惠肠子悔青)!
然而,世事难料。
石羽对许静一往情深,不惜出资让她继续学习深造,以期未来。许静开始有点迟疑,但是,她最终被石羽诗人一般的浪漫和深情融化了。从此,两人你侬我侬,人到中年的石羽老师仿佛回到了初恋。
就在石羽回老家过年顺便办理正式的离职手续之时,许静竟然不辞而别了……
《乱麻》的另一个出彩之处,就是小说里各种人物的出场,既意外又合理,没有生拉硬拽的牵强。
个人的命运总是和时代的变迁紧密联系的。即使是卑微如你我和石羽一样的小人物。
有人说过,时代的一粒灰尘落到个人头上就是一座山。
许静的不辞而别再次给了石羽当头棒喝。
深究起原因就是他还没有更好的经济能力。石羽虽然是中学老师,收入也不错,但是他上有高堂要赡养,下有儿子要扶养。虽然这个孩子暂时由他妈妈和他的同学养着,但是,如主权和领土问题不能混淆一样,儿子终归是他石羽的。这些问题,在他和许静相处之初,许静就模棱两可地提醒过他。她已经有一个一贫如洗的家,她只会增加石羽的负担。
在许静的心里,石羽不是最佳人选的原因,一是他没有足够的经济能力,二是他也不是毫无牵挂。
黄山乡下来的姑娘许静,家境贫寒,学历不高,但是,重点来了,许静这个寒门女子她有一个叫许文强的弟弟,他智力超群,擅长读书,学习特别厉害。
看看这个名字,许文强,作者是不是起的很霸气,在我看来却是刻意为之。
许文强,上海滩风云人物,即便是虚构的人物,也至少是两代人心中的英雄。所以,许静的弟弟就是她心中的英雄。像所有出身贫寒又有家庭责任感的姐姐一样,许静不自觉地就把改变家庭命运的重担一肩挑了。而她唯一的资本就是她自己,她的身体。她必须在爱情和现实面前做出理智的选择。
许静最终离开了石羽,基于一个事实,那就是石羽不是她的归宿。或者说,许静她不需要爱情,爱情于她而言太奢侈了,她享受不起。因为她要的是立刻,马上可以提现的生活。谈钱太俗,而只有谈钱才能让她感到踏实可依。
她的弟弟许文强正在读高中,未来考大学,甚至读研究生,这一切都需要钱,大把的钱。在她眼里,聪明绝顶的弟弟不说是朝着科学家的路子上去的,至少比她强百倍,是全家人的希望,也是姐姐心里最亮的一道光。
姐姐对弟弟最大的许诺,唯一能做的事就是挣钱,以最快捷的方式挣足够多的钱。
因为优秀的弟弟是他们家从此改变命运的唯一机会。牺牲自己,成全弟弟。这是许静作为姐姐唯一的选择。
尽管石羽老师为许静这样的离开感到不解,委屈,痛心,却没有像当初沙晓惠的背叛令他愤怒。
他又一次被抛弃,失恋了。他再一次输给了一个暴发户或许还是个货柜车司机(听邱凌说许静给这样的人做了二奶,真相不明)。
生活给了他一记耳光又在他伤愈不久给了他窝心一脚。
石羽老师在和许静恋爱期间,同时和杨雪有了不清不楚的关系。
这是两个孤独的人从灵魂到肉体的碰撞。他们像一对恋人如胶似漆,却又只是成年人的游戏。
当人的肉体的欲望得到了满足,灵魂便可有可无。
石羽和杨雪,一个要补锅一个锅要补,一拍即合。他们之间既没有约束也没有责任,各取所需罢了。
石羽对许静极为心疼,尊重,爱护,是发自内心的爱。除了拉手拥吻,连一个手指头都不忍心碰她。
但是,与此同时,他却又和杨雪一次又一次鱼水交欢。这是人性的贪婪。
一方面,他自觉配不上杨雪(怎么说她也是某总的前妻啊),又对主动“送上门”的她有一种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的窃喜。
失去了许静的石羽老师,调头又向杨雪示爱求婚,得到的依然是拒绝……
杨雪对婚姻已经没有了信任。她对石羽老师的好感仅仅停留在肉体上的托付,至于再次恋爱结婚,她已经毫无兴趣也没有了这样的精力。石羽帮助了她的儿子姚锟一路竞赛拿奖,从一枚学渣硬生生地被逼成了学霸,她作为母亲感激之余无以回报,那么就以身相许吧。更何况,她被抛弃在先,内心屈辱愤懑,和儿子的老师,一个还算优秀的男人做一对露水鸳鸯,完完全全地放飞了自我,也算出了一口恶气。
石羽要和她建立进一步的关系,只能让她速速离开,原本也要带着儿子出国留学的她,委婉又坚定地拒绝了前一刻还浓情蜜意的他。
生活已经狠狠地给杨雪上过了一课,她一如既往地认为,男人,哪有什么可以天长地久的,迟早都是吃着碗里看着锅里,她绝不会在同一条沟里再一次翻船。
石羽老师从左右逢源,左拥右抱,再次成为了孤家寡人。他连难过和痛苦都不能表现得太明显,以防被同事看出来,只好把全部心思放在了工作和教学上。
男人,失去了女人还有事业可寄情嘛……
石羽,一个从小县城太白到了改革开放的前沿阵地海城的中学老师,他的变化也是特区速度。
如果没有同学黄叶飞张罗的那场高中同学聚会,如果沙晓惠没有被金钱迷惑背叛了他……那么,此刻的石羽依然是太白二中一名普通的老师,教书之余舞文弄墨,自得其乐,下班之后赶去菜场买菜,然后做好了三菜一汤等着妻儿回家。一家三口,天长地久。
然而,生活没有如果。
正如东野圭吾说的,生命中的全部偶然,其实都是命中注定。
石羽老师一路被“命中注定”推着往前走,他从开始的被动,经过了一段时间的头晕目眩,很快就立定站稳了,最终游刃有余地在命运的漩涡中辗转腾挪。
石羽老师为了得到在《海城晚报》宣传海城二中以及他本人教学经验的机会,向负责“挑战七月”这个栏目的新闻部主任董一梅作了暧昧的暗示,他不过是洞悉了一个姿色全无的中年妇女的心理,给自己赢得了机会。事成之后,他又以各种借口拒绝了这个臃肿不堪的董主任一再邀请的“喝咖啡”。
这又让我想起了一句叔本华的话:只要条件允许,机会成熟,人人都想作恶。
石羽也没有作太大的“恶”,最多算是恶作剧,他自己也为这一行为不耻。他从董主任的办公室出来,下楼给她打了那个暧昧的电话之后,立刻就觉得自己恬不知耻。他对董一梅张口就来的媚俗奉承好像是一直潜伏在身体里与生俱来的天赋,只是在等必要的机会。
石羽的大学同学“胡一处”,海城人事局干部一处处长,他从媒体上看到了昔日同窗石羽,立刻联系上了他。
自此,石羽,“胡一处”,柴大官人和方金生,组成了“四人帮”,一个在他乡海城的小圈子成立了。
一个人进入一个所谓的圈子,也许是偶然,但是留下来或者退出去就是个人的选择了。留下来即是认同了圈子里的某种价值观,一群相似的灵魂才有可能长期在一个圈子里厮混。
爱情失意的石羽及时得到了这几个密友的安慰和点拨,
并且,作家借用了柴大官人之口,幽默地把石羽老师的失恋比喻成再次满仓跌停。我看到了这里忍俊不禁。
石羽心中火烧火燎的痛却是他人口中的笑谈,可见,朋友之间也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最多是隔靴搔痒的安慰。
随着石老师在工作上卖力地表现,他的事业逐步走上了高坡,迎来了一个小高潮。
他帮助田校长摆平了“小三”,又让海城二中在当年的“全国高中数学联赛”中,斩获了累累硕果,这些足以证明了石老师不凡的实力。虽然这竞赛拿奖的背后有猫腻,但是他确实也付出了不菲的心血。
《乱麻》的作者郭本龙老师在数学竞赛这个环节的叙述完全运用了专业人士的精彩语言,我一个数学学渣竟然津津有味地看完了全部内容,堪称奇迹。
石羽利用了大学同学孔雀(这名字好酸爽),在大学时代对他的暗恋,真真假假地把自己和盘托出给了这位昔日同窗,只因为她的老公是大赛组委会的负责人,掌握了竞赛试题和评分权。
两个人,一个旧情难忘,一个心怀鬼胎。
虽然,石羽的临床表现不佳,让孔雀羞愧难当。但是,在事后,孔雀还是进入了老公的邮箱帮助石羽搞到了竞赛试题。
一个女人的色胆包天也是令人惊掉了下巴。
田校长公私兼顾,让石羽做了教学处主任。
至此,一个全新的石羽闪亮登场了。
简直是好事成双。
没过多久,石羽又在几个“死党”同学的一番盛情下,再次抱得美人归……
读过《醉翁亭记》,我记住了了一个词:峰回路转。形容的是山势高低起伏,路途出其不意。
有时候,人生正往一个方向的飞驰中,突然会峰回路转。
石羽就遭遇了这样的峰回路转:沙晓惠回来了。
沙晓惠以一种平淡的姿态(当然是装的),好像逛了一趟南京城,又像是出差路过了那里,非常自然地回了家,理由是她还是觉得石羽最好。
就像她当初执意要离开,也是以这样坚定的口气告诉石羽,李金水比石羽更爱她。
离开和回来,她一个人自说自话。石羽似乎只有接受的份。
《乱麻》中,作家对沙晓惠离开之前和回来之后,两场精彩的画面描述让我惊叹不已,如身临其境。
沙晓惠决计离开石羽,她在太白某茶馆约了石羽谈判,最后石羽掀了桌子,茶壶茶杯跌落洒了一地……
沙晓惠带着儿子石磊来到了石羽位于海城的家,她像出差回了家一样自说自话,石羽咆哮大怒,她就要跳楼以死相逼……
我好像亲眼目睹了一对中年夫妻,面对已经千疮百孔的婚姻,那种歇斯底里的搏斗,像困兽又像垂死的斗牛。
生活这团乱麻,也许刚开始只有一两根线头牵扯不清,随着时间的推移越绕越多,越滚越乱,终于成了一团糟。
套用一句烂俗的话,我们走着走着就忘记了当初为何而出发。
石羽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原谅沙晓惠的。他又不是废品回收站,这是他对胡一处说的原话,用他老家太白的俗话说,他家又不是菜园地,可以随便进进出出。
沙晓惠这样的女人又岂能善罢甘休。她手里还有一张王牌,儿子石磊。
这是中年夫妻面对破裂的婚姻绕不过去的坎。
更何况,沙晓惠提醒石羽,他们本来也没有离婚,只是女主人一时的为爱出走(她还攥着结婚证呢)。
放了小脚的女人早已比她们的祖母看开了太多,从“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的牢笼里走了出去,一头又栽进了“宁当寡妇不当弃妇”的火坑里。千百年来,其实她们并没有走得更远。
男女之间似乎从来没有过真正意义上的平等,仅仅从心灵自由的角度。
《乱麻》把红尘男女之间纠缠不清,剪不断理还乱的婚姻生活写的朴实,真实,淋漓尽致。
一场缘尽的婚姻让原本最亲密无间的两个人成为了仇人。
合,已然不能好好地合;分,也不能痛快地分。
石羽在第一次看到沙晓惠欲跳楼之际,本能地上前抱住了她,之后,沙晓惠故伎重演,他就无动于衷了。一颗流血后结痂的心已经长了茧子,再不能轻易地心软了。
沙晓惠也不是十恶不赦之人,她轻描淡写地说自己不过是做了一件错事。
《乱麻》看似写的是情情爱爱,实则是复杂多变的人心,人性。
石羽早已不是从前的石羽,而沙晓惠却执着地以为他还是往日恩爱的夫君。
谁会停在原处,一成不变呢?
石羽出于刚刚在海城来之不易的一片“菜园地”的考量,暂时偃旗息鼓,安顿了沙晓惠。沙晓惠立刻就重新系上了围裙,一副女主人的熟悉姿态。
人的悲哀有时候是自己看不见的。
当变质的感情已经如一坛发臭的死水,旁观者早已掩鼻避之不及,当局者却苦苦挣扎死守不弃。
石羽在几个大学同学的刻意安排下,又认识了佳人秦晓纯,一个同样来自老家乡下的姑娘。和许静不同的是,她更加青春靓丽,美艳动人,思想前卫,行为大胆。她明知道石羽有老婆也心甘情愿地跟着他。这份“爱情”,让一直在追爱路上伤痕累累的石羽像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死死地抱着不愿放手。
他无暇顾及沙晓惠愿不愿意离婚,就像一个已经被宣判了死缓的囚犯,唯有活一天算一天乐一天。
他饮鸩止渴般地和秦姑娘掀起了末日来临前的爱欲狂潮。
临死之前难道还不作兴大吃大喝一顿吗?
郭本龙老师在《乱麻》中,特别引用了一个希腊神话:西绪福斯是风华之王艾奥罗斯的儿子,科林斯城的创建者,该城古代又叫埃菲尔。
西绪福斯以其狡猾机智闻名,他的机智令他囤积了大量财富,当他感到死神塔纳托斯差不多来时,他就蒙骗塔纳托斯令死神自己带上手铐,结果地上再没有人进入冥国,人们停止对冥王哈得斯进行献祭,宙斯命战神阿瑞斯去西绪福斯那里释放塔纳托斯,塔纳托斯立即摄走西绪福斯的灵魂。
西绪福斯临死前叫妻子不要对冥王作献祭,冥王哈得斯及冥后佩尔塞福涅等不到献祭,西绪福斯就希望冥王放自己回间,叫妻子作献祭后再回来。
然而,西绪福斯并没有依约回到冥界,这激怒了哈得斯,哈得斯再派塔纳托斯去摄走西绪福斯的灵魂。
由于他的狡猾,他被判要将大石推上陡峭的高山,每次他用尽全力,大石快要到顶时,石头就会从其手中滑脱。他又得重新推回去,干着无止境的劳动……
我恍然大悟,平凡人间的你我,都是一遍一遍地试图将大石头推向山顶,又眼看着它一次次滚下了山脚,然后我们不得不再次出发……
生活有时候是喜剧,更多的时候是一部恶作剧。
得知了田校长有可能要调到教育局做副局长,教学处主任石羽的心思活泛了:各方面能力出众的他有没有可能成为新校长的人选呢?哪怕是副校长也行啊。
对于田校长要高升的传闻,胡一处他们的建议是,宁可信其有。
原本轰轰烈烈的“爱情”,一夜之间成为了烫手山芋。在这几个资深官场达人的一致建议下,石羽必须快刀斩乱麻,处理了他和秦晓纯的关系,以绝后患……
《乱麻》这篇小说,最打动我的有两个细节的描写。
其一是,沙晓惠回归家庭的当年春节,石羽突发奇想,他要接父母到海城过年,让沙晓惠回老家。沙晓惠一听习惯性地立刻反对,石羽正欲发作,恰好她的父亲病危,她必须立刻回老家过年。
石羽作为人子,自从讨了老婆,他从来没有让父母在自己的家过过一个年。
在沙晓惠”任上”,不是石羽不愿意,而是沙晓惠不同意。沙晓惠既不同意公婆来他们的小家过年,也不愿意去石羽太白乡下的老家过年。每年除夕前,她只是陪石羽去那里点个卯,全家当天去必须当天回。
家家养到了好女儿,家家娶不到好儿媳。
这一次,石羽终于实现了人生的一个小理想。他的“终于”,在那一刻的五味杂陈,让我读到此处心酸欲落泪。
沙晓惠回了老家,石羽让秦晓纯替代了儿媳妇的位置,老母亲一见到她就误以为她是他们家的“新娘子”。
石羽和秦晓纯陪着父母在海城痛痛快快地玩了几天,老父亲临走的那个晚上对儿子说,这一趟海城之行,回家之后就是死了也值了……
生活中的那么多不得已,不得不,不能够,让原本就苦乐参半的人生有说不出的郁闷,而这所有的痛苦多半是人为的。
承欢膝下,天伦之乐,这本是人世间最平常的亲情,石羽在折腾了多年以后才直起了腰杆完成了一个心愿……
另一个感动我的,就是石羽对黄叶飞的兄弟情义。
黄叶飞和石羽是高中同学,同乡。他也是老师,原先在太白一中教书。
当初,石羽和黄叶飞结伴一起来到了海城。
黄叶飞辞别家乡的原因和石羽不尽相同却有类似之处。他的老婆曹敏曾经是他的学生,两个人属于师生恋,历经周折结了婚,感情非常好。
谁知道相貌出众的曹敏被一中的蔡校长骚扰了。黄叶飞怒不可遏,最终只是克制地和蔡校长理论了一番,他不能毫无顾忌地弄得人尽皆知,小小的县城,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绯闻最终受伤害的总是女人。
黄叶飞为了老婆的名声和自己的面子,选择远走他乡。和石羽的孤身上路不同,他是举家奔赴他乡。
黄叶飞一直过的不顺,石羽就一直帮他,帮他调到了同一所学校海城二中,帮他介绍学生做家教补贴家用……
一对好兄弟,两个落难人。
石羽在黄叶飞得了肝癌之后,几乎天天去看他,白天去,俩人交心,晚上去,俩人谈心。白天,曹敏上班去了,自感时日不多的黄叶飞扑通一声跪倒在石羽面前“托孤”,石羽眼含热泪拉起了他的好同学好兄弟,发誓:今后,如两个孩子必须有一个出去讨饭,那一定是石磊……
看到此处,我也流下了热泪……
黄叶飞去世后,田校长因为学校老师对黄叶飞生前私自带家教的风言风语,不肯参加追悼会,石羽不惜和他翻脸,威胁他要抖落出他全部的“丑事”,逼迫田校长不仅要去而且要郑重其事地宣读悼词……
石羽为黄叶飞写的挽联:
生如草芥纵有理想难挽取帝王业身后名樽边月偶作课徒干卿何事
死亦鸿毛空负才情竟不能送高堂引幼女伴娇妻痛失班长吾谁与归。
情真意切,让人潸然泪下!
我之所以不遗余力地用自己的语言复述了《乱麻》的故事梗概,我的这篇文章与真正意义上的文学评论相去甚远,更没有那样的高度,我把这所有的读后感想写出来,就像我品尝到了一杯佳酿急于要与你们分享……
大结局来了,田校长没有调走,石羽自然也是白想了一场。
他提前解决了那段婚外情。
尽管石羽肝肠寸断,秦晓纯不依不饶,最后两个人还算是和平分手了。
石羽赔了如夫人倒也没有折兵(如果银行卡不算的话),怅然若失,亦有淡淡的后悔……
更让人跌破眼镜的是,石羽托胡一处替秦晓纯找个优质的男朋友,他也好心安些。谁知道,胡一处假公济私,直接把秦晓纯划拉到自己怀里了……
真是人生处处有惊喜。石羽和同事们在云南旅行时与胡一处,秦晓纯意外相遇了,他目睹了自己的旧爱转眼就成了他人的新人,此情此景,石羽痛心疾首几欲晕倒又无可奈何,说出了那句日后在江湖上流传了多年的金句:神马都是浮云。
滚滚红尘,人生如梦。
正如郭老师自己所言,他的《乱麻》写的是“人心杂草丛生,爱情尸骨未寒,教育病入膏肓”。病入膏肓一词后被编辑改为积弊难除。
积弊难除又岂止于教育?
文学作品的意义,揭露和批判都不是目的,呼唤和呐喊才是本意。真正的文学家有啄木鸟一样的天性。
我细细地阅读完了《乱麻》,犹如发现了尘封已久的一件质地精良,做工考究,式样朴素的长袍。我轻轻地拍了拍它落上去的灰尘,依旧可以看到制作者当年的用心……
我们的世界荆棘丛生,时有花香鸟语,亦有大雨倾盆。
唯有对自己道一声: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