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冷月高悬。

 

人迹罕至的山林深处，在一处隐蔽的山洞中，一个满头灰发的成熟男人，正背靠着山壁坐在离洞口不远的地方。

 

他没有生火，好像早已习惯黑暗一般，唯一的光，是月散下的银辉。

 

此刻的他，正面无表情地望着天上的玄月，微微仰起的脸上，还有着一道清晰可见的伤痕，几乎跨着整张脸颊。

 

而男人的领口是微微敞开的，隐约可见里边满是咬痕的胸膛。但最显眼的是，他脖子上那条吊着染血獠牙的项链。

那是他死去的同伴，被人活生生打下的獠牙。

 

也是他唯一带在身上的东西。

 

至于他的武器，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丢在哪里了……

 

可能是当时在路上遇到仇家时弄丢的。虽然他也成功地杀了对方近十人，但是在他肩膀跟大腿的地方，还是留下了两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在这样的情况下，能独自一人走进这几乎没有人烟的妖兽森林而不被袭击，委实是种不错的运气。

 

这几乎是男人漫长人生中，仅仅有过的，最好的运气了……

 

随着夜越深，弦月渐渐升到了空中。

 

男人依旧抬头看着，又好像什么也没看，灰眸没有丝毫的光彩。

 

过了一会，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竟自己一个人，低低地笑出声来。

 

很沙哑，好像在嘲笑什么，有种空旷的冷寂……

 

接着，笑声越来越颤，越来越低，最后，变成了低低的泣……

 

没有人知道，也不会有人知道。

 

冰冷而潮湿的山洞里，那个在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的灰月魔，竟独自一人坐在地上，将头埋在膝间……

 

哭得像个找不到家的孩子…………

 

他对那个人的爱恋，就像捧在怀里的水晶球，碎过很多次，却依旧固执地紧紧搂着，哪怕尖利的碎片将他扎得遍体鳞伤，也仍旧不愿放手。

 

可血终究有流尽的一天……

 

而这一次，男人也真的放弃了……

 

                                        

    *  *   *

 

竹林里，涯一直居住的庭院，依旧是一片漆黑。只有门外的两盏灯笼，散发着朦胧的光芒，在黑暗中，显得异常的孤单、冷寂。

 

严凌枫独自一人站在门外，看着漆黑的屋子，眉头微微皱着。

 

他回到山庄已经整整一天了，可那个居住在这里的人，竟还没有回来……

 

再度皱了皱眉，严凌枫推开门，独自一人走了进去。

 

虽然涯才离开了一天，可迎面扑来的清冷的气息，却让他觉得很不舒服。

 

好像从没有人居住过一样。

 

用火折子点亮屋里的烛台，严凌枫静静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忽然有种陌生的感觉。

 

屋子很干净，看得出主人很爱干净，经常打扫，却又出乎他意料的简单，几乎没有什么多余的家具，仅仅是些最基本的配置……

 

一眼望去，入目皆是冰冷而沉重的黑。

 

静静站了一会，严凌枫走到了涯的书房前，里面如大堂一般冰冷而简单，称得上温暖的是那张黑檀木的躺椅，厚厚的皮草看起来柔软而舒适，旁边还摆放着一本用软皮装订的古老书籍。

 

轻轻翻开，严凌枫却发现自己并不认识上面的字，应该是一种失传了很久的文字，有些内容还被涯用细毛笔工整地写了一些批注，书页间放着竹叶做成的书签。

 

这种认真而严谨的习惯让严凌枫有些意外，眼神也复杂了几分。

 

手指细细地抚摸着手里的书，严凌枫的眼角，不经意间瞥到矮桌旁摆放的烟杆，这让他眼里的意外加深了几分。

他从不知道，那个人，竟然也会抽烟。

 

可他明明讨厌烟味的……

 

一边思索着，严凌枫轻轻打开了墙边那张桌子的抽屉，却看到了一个他熟悉而陌生的东西。

 

一个破损却干净的祈福球……

 

刹那间，心情竟复杂得让他连呼吸都有些不稳……

 

他甚至认出，眼前的祈福球，是他让城水悦丢掉的那一个……

 

“……”

 

将巴掌大小的祈福球拿在手心里，严凌枫感觉到胸口阵阵地发闷，甚至有些窒息……

 

那个人，当时……

 

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将这颗球，再捡回来的？

 

正当紫眸男子站着发呆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轻微的声响，这让男人当场一僵，脑子还没来得及思考，身体已经急切地冲到了门外。

 

可门外站着的并不是他想的那个人……

 

顺着严凌枫的视线看去，只见一身灰色长袍的侍从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户照在侍从的脸上，异样的冷漠。

 

“涯还没回来么？”严凌枫皱了皱眉，语气低了下来。

 

“……”侍从看着严凌枫，不知怎么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直接转身离去了。

 

 

“……”严凌枫脸色有些发青，却也不知怎么的，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直到这一刻，他都还没有意识到……

 

那个一直站在他身后的灰发男人，再也不会回来了……

 

*            *            *            *　　　

 

与此同时，夜空的另一边，遥远的另一边……

 

已经安静下来的灰发男人仍旧独自坐在那个清冷的山洞里，几乎没有任何动静，只是他那双灰色的眼睛，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变得毫无气息，也毫无感情，如死去般。

 

如同一个曾经精致而今却破损的人偶，冷漠而慑人。

 

 

就好像之前的泪，已经葬送了他所有的感情，只剩下一副冰冷而绝望的躯壳

 

。

这时，洞口处忽然传来轻微而急促的脚步声，随即，男人低垂的视野里，看到了一双满是泥巴跟刮痕的，黑色皮质长靴。

面无表情地抬起眼，只见一个头带暗金面具、全身狼狈的男子，正背对着月光僵硬地站在他面前，双眼死死地盯着自己，呼吸凌乱而急促。

 

即便逆着月光，男人也能清楚地看到，对方那张因为长时间的疾速运动，而略微有些惨白的脸颊。

 

一时间，冰冷而潮湿的山洞里，弥漫着一种堪称诡异的气氛。

 

两个人都没有开口说话，只是静静地凝视着对方。

 

而后，金发男子似乎从男人身上发现了什么，以至于原本只是急促的呼吸，竟在一瞬间停滞了下来，好半天，几乎都无法恢复……

 

唯有指尖控制不住地颤抖……

 

不知不觉中，云，遮住了月，山洞又重陷入了一片黑暗……

 

待片刻后月光再度倾洒时……

 

头戴暗金面具的男子，已经，重重地跪在了灰发男人的面前。

 

下一刻，他那双有力却颤抖着的手臂，已经将对方紧紧地、紧紧地抱在了怀中，像是用尽了一生力气。

 

 

“对不起……”

 

“…………”

 

“我来晚了……”

 

“……”对于墨溪断失控的情绪，男人并没有什么反应，依旧是面无表情，过了一会，他才淡淡地道：“墨溪断，我要洗澡……”

 

明明在一般的情况下听起来很轻松，甚至是有些随性的话。

 

却让人的心脏忍不住抽搐起来，疼得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