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岭以北，黄河以南

               ⊙李立勋

 

 

这里是浩瀚中原,

  ——秦岭以北，黄河以南,

关于大地的礼赞，

总会在每一个落满露水的夜晚,

和梦一起入眠。

这是一个骚动的秋天，

当最后一枚黄叶飘落，

我纵马过平川,

青骢马日行千里，

越陌度阡，

竟赶不上遗忘的那缕炊烟。

 

中原的大地苍苍，

醒来的时候竟是一脸惊惶。

呵，这就是我热恋的家乡，

我的热恋在这里，

莫非你注定要让我青春耗尽，

却又如梦一场？

我也和你一样仰起倔强的头颅，

归宿在命运的归宿。

 

秦岭以北，黄河以南，

我该怎样描绘你，

用我诗歌里的断章残篇？

西北风南下了，

你赤裸的筋骨，

是否感到一如我般的震颤？

请你侧耳倾听，

你可曾听见我阔别已久的呼唤？

 

你知道，我是如此地爱你，

爱你从上古时代就开始苍老的山脊，

爱你沉沉山林中醉人的静寂。

也爱你黄昏时那枚枯瘦的夕阳，

就像热爱母亲干瘪的乳房。

它高悬在那里，

盛放着欢乐，盛放着干粮。

你就这样，

让我踱步在你宽广的额头，

甘愿用躯体和你合葬。

 

你说，你有许多儿子，

他们就是每一个白天黑夜，

和那周而复始的季节。

（我在黑夜和季节中长大，

  我算得你的儿子么？）

你把大地的龟裂，

抚慰成一条条深邃的河，

那奔腾着的、涌动着的

是你多么澎湃的恩泽，

是黄皮肤、黑眼睛多么沸腾的血液！

 

我曾在九曲黄河的上游，

从那段消逝的历史中出走。

那些等待的鲜花已不再绚丽，

只有荠麦，

熟了，枯倒在大地的怀里，

低低抽泣。

没有了骡马人的吆喝声，

它们曾是那么热切，那么熟悉，

就像冬日的塑风，

抑扬顿挫，高高低低。

它们全和时间一起私奔了，

却又被年华无情地抛弃。

只有荠麦枯倒在大地的怀里。

只有荠麦哭倒在大地的怀里。

 

——秦岭以北，黄河以南，

难道你的光彩已不复存在？

或是你确实老了，

脚步已不再铿锵，不再豪迈？

我听见僵硬的躯体倒在山巅，

弄出的巨大声响就像怒发冲冠；

我看见风中扬起谁的白发，

起舞拨弄的清影就像大浪淘沙。

 

白马寺逃出一匹白马，

它的脚步踩在纤云滴滴哒哒；

山顶的雄鸡在翌日打鸣，

阴霾了千年的大地开始放晴；

殷墟里的春秋深化成一个谜，

无数的春秋却又和今天消融一体。

中岳的钟声回荡千年，

数不尽的故事诉说着数不尽的灾难；

后宫里第一夺雍容的牡丹，

绽开于锈渍斑驳的王冠；

盛世天国的莺歌如此悠扬，

城阙的暮雨裹着清明的惆怅。

你力拔山河的肩膀，

竟掮不起五千年岁月的重量。

 

呵，就算你业已苍老，

你的固执仍是那么骄傲。

你踉踉跄跄，

该把那恢弘的肃穆向谁倾诉？

秦岭以北，黄河以南，

什么沉默的是大多数！

如果你不习惯黑暗，

就让我燃成一团火焰；

如果你的热情还不够高，

就让我和着烈酒和你一起燃烧。

而我甘愿焚化成一具尸骸，

扯下你夜的华裳把自己掩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