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因何悲伤

冯晓澜

方方直面现实，叙事扎实而从容，在《涂自强的个人悲伤》这个中篇里，塑造了涂自强这个自强不息的大学生，从满怀希望到绝望赴死的奋斗之路。小说告诉我们一个严酷的事实：涂自强信心实足进入城市与无法在城市立足的无奈回归，其进击城市是满怀希望的，回归家乡却是抱病走向死亡的解脱。这是一个有份量的作品，读来虽令人沉重唏嘘，但也唤起我们对涂自强命运不公之外的思考。

涂自强出生在一个很普通很贫穷的山村人家。他勤奋好学，虽然考上了大学，但家里没有钱供他上大学，还是村里人东拼西凑，一家家拿出点零碎钞票，这才凑足了他的路费和学费。涂自强很要好的女同学采药，因高考落榜，分别时给他留下一首诗，最后两句是：不必责怪命运，这只是我的个人悲伤。这成为全篇的基调，也成为涂自强难被社会接纳的宿命。告别山村，从村长到乡邻，所有的人都叮嘱他：好好念大学，出息了，当大官，让村里过上好日子。哪怕只是修条路。涂自强怀揣知识改变命运的梦想，一步步靠打工，同时，也接受着一路好心人的尊敬和帮助，这才一步步走进大学。大学四年，涂自强在食堂打地过工，做过家教，一分钟不敢虚度，一分钱不敢浪费，学业更是不敢懈怠。大学将毕业时，他拼命准备考研，就在要考的当口，却不料父亲去世错失了机会。原来父亲去世，是因为家乡修路挖了祖坟。因他家穷，受有钱人家的欺侮，说不起话，眼睁睁看见袓坟被挖。父亲一气之下大病不起，终于不治含恨身亡。毕业后，涂自强租住在脏乱差的城中村。找不到合适的工作，被骗，被欠薪，一分钱一分钱算计，勉强支撑着时光。涂自强拼命打工挣扎、试图立足城市的当口，家乡老屋塌了，母亲被压伤了腿。出院后，身为独子的他勇敢地担当起照顾母亲的责任，将母亲带到武汉。母亲去餐馆洗过碗，做过家政，看过仓库，扫过大街，同样为活下去受尽了煎熬。虽如此，但母慈子孝、穷困却温暖的生存图景，令人温馨而动人。涂自强每走一步虽然都有社会和身边的好人相助，但毕竟这些帮助非常微弱，面对就业艰难、拼爹拼关系拼人脉的时代，无异于杯水车薪，根本无法改变涂自强的命运。最终，涂自强积劳成疾，到医院检查确证已是肺癌晚期。他安排与佛有缘的母亲到寺里寄身，再用善良的谎言说要出国留学，然后，孤零零一身、视死如归、像一滴水一样消失在回归故乡的路上。

涂自强一步步自强不息，从不懈怠，可他最后两手空空什么也没得到。看似真应了人争命不争那句古话。然而，涂自强的个人悲伤，事实上不只是他命运的个人悲伤，而且是我们这个时代的悲伤。因为涂自强的个人际遇折射出时代的变化及困境。于此，我们情不自禁也悲伤起来。我们因何而悲伤？无疑是出于生存压力巨大的感同身受而有了同情、怜悯、悲伤。我们也不由发出问诘：这一定是社会出了问题。有了这样的追问，小说家的敏锐、责任与文学的力量，由此而得到了体现。方方将涂自强的命运安排得极端而残酷，但又步步将美好与残酷共生共存，让我们看到光明与黑暗的搏击，从而凸现出批判现实的力度。

方方《涂自强的个人悲伤》 2013、2《十月》 2013、4《小说选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