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不太炎热的夏日午后，我在另一房间整理那堆成小山的报纸，感觉好的文章就剪下来放在一边，其余的打算清理出去。
婆婆躺在床上，伸手蜷脚地盯着天花板，美其名曰“锻炼”。
公公在的时候，我常常拿一本书，或者端着电脑坐在旁边，或者干脆就和公公聊天，听他讲那些战争岁月里经历的苦难。看着瘦骨嶙峋的公公和生命做最后的抗争，我因为心疼因为对老人的敬重，特别珍惜和他相处的时光。如今，没有事我一点儿也不愿去婆婆的床边，一是她耳背，和她说话要大声喊，再就是，和婆婆总有一种鸿沟无法逾越，为了减少沟通带来的末路烦恼，我已习惯和她疏远。
不一会儿婆婆就在她的房间里大喊，先是喊我的名字，接着就喊起了“妮儿”：“你过来，咱娘儿俩说说话。”
婆婆温柔的声音忽然间让我生出少许感动，多少年来，婆婆听我说话表现出的不耐烦的样子忽然间又在眼前一闪，于是那份感动只不过划过了指尖，没有打动我的心灵。
过去和婆婆说说话，我真的有些不情愿，说什么呢？十几年同一屋檐下的生活，彼此太了解，没有了当初的客气也没有一点默契，有的只是我对她满腹的抱怨和如今看她躺在床上无法自由行动还有病痛折磨的怜悯，如今床前床后的伺候也只是因为我还是她儿子的媳妇儿，情非得已。
犹记得十几年前，第一次跟着老公回家，她住在单位的宿舍，公公和三嫂在家，家里随处都是杂七杂八的家什，甚至衣橱的门要开也要先挪开一摞纸箱子。得知我的到来，她慌慌张张地回家，不是张罗饭菜，而是堂屋当门一座，看三嫂忙里忙外，然后再等着把饭端到跟前。
稍有一点思想，当时就会想，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家？女主人什么也不管，家里到处乱成一团。我和老公是同学，因为对爱情生活的美好向往，我竟什么也没想。现在才想，“青梅竹马”不知害了多少思想单纯的娃！
恋爱了四年，我们结婚了，当时六十岁的你竟然就跟来了，无论是家里来人还是遇到外面的邻居，和人说话你丝毫也不掩饰自己待在“机关”上的优越，然后就是不厌其烦的炫耀自己的人多，生了五个儿子让你自豪了大半生，再就是，你说的所有的事情几乎都能扯到一辈子和你别别扭扭的公公，没过多久，周围的人都知道了我有一个一辈子打牌喝酒不干正事的公公。
最初最初，和你的儿子白手起家的时候，你和我们挤在一间房子里中间只隔一条布帘，你叮咛我要和你的儿子怎么怎么睡觉，不然他会感冒，我没想到从此你就像一个影子一样跟进了我们的生活，很少想到过要从您那儿要什么，反而对你每次为我们买米买面为我们改善生活充满了感激，我觉得你疼爱儿子也疼爱我，甚至感觉自己也是你的怀抱里受宠的孩子。那时候我和您一样认为公公不是好东西，那时候您的接济我一一记在了心里，我想，将来我一定会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尽管有时候也会因为没有自己的空间而向他抱怨，但好几年，我们竟就那样过了。
事情转变应该是在孩子来到我们的生活之后，面对我强烈的妊娠反应你偶尔表现出不耐烦；月子里你不会做饭请来了三嫂，让我欠下的那份情至今都报答不完；孩子生下来成了您的命根子，因为孩子你不惜和我吵和我闹和我无数次的翻脸，我们的教育被你看作“不懂”，你的方式被我们看作“添乱”，多少次和你讲道理，你总是摆着手阻止，不屑地扭脸离开，因为孩子，我们的矛盾一次次升级。
后来，公公来了，除了你们的战火要烧到我们身上外，你常常因为我对公公的照顾而不加掩饰地表现着对我的不满。。你常常把公公便后的衣服随手就扔到洗手间，却看不惯我对体弱的公公的关心。公公去世了，说好了一家一个月的轮流住，你常常住在我们这里就不愿再走，好多次，我感觉你该给你那些钻到钱眼里的孩子立个规矩，你却觉得你的孩子都是好孩子，不孝的只是你没有生养的媳妇儿。一辈子的好强让你常把“我谁都不用你们管！”挂在嘴边，直到，直到你躺在床上再也起不来，他们当着你的面反目成仇，对你不管不问的今天，你才有所悟。你原来的那股蛮劲，已将我的心伤得千疮百孔，我对你也早已没有了当初的敬畏，有的只是无边的埋怨。
因为还爱着你的儿子我不能阻止他要他的老娘，因为还想着你的好我不忍看着你躺在病床上独自感伤，但，我的心，实在无法再和你亲近，于是好多次和你说话我不由自主地提高声音，因为你聋，还因为我们少有共鸣······
我还是走到了你的床前，耐心地听你例数陈年旧事，听你反思以前“目光短浅”，不知道生命留给你还有多长时间，选择了善良对于我就等于选择了劳心劳力对你不离不弃，我已经感觉出你对我态度的转变，但我依旧阻止不了，感动，仅仅划过了指尖，离心还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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