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回家，开门，屋里静悄悄的，再往里看，婆婆直挺挺地躺在床上，闭着眼睛，面无表情，没有枕枕头，而且，头歪在不常睡的那一边。

    心里不免咯噔一下，老太太怎么啦？原来睡着总是打呼噜的。

    快步走到跟前，给她盖上被子，又叫了一声，婆婆睡眼朦胧，强睁眼嗯了一声。心里的石头才落了地。

   其实我的担心不是没有缘由的，因为今天我又把婆婆激怒了，不是因为我做了什么，而是我无意中说起的话给婆婆提供了线索。

   吃早饭的时候，我告诉孙老师，我梦见了公公，像真的一样，他坐在那儿给我讲，即使给死人送钱，也要带上一盒烟。然后，我又说，这次十月初一去烧纸的时候要带上一盒烟和纸钱一块烧了，不然会觉得心里不踏实。

    我说的本无他意，谁知，却惹住了婆婆。

    老公上班，小胖上学，家里就剩我们俩的时候，婆婆就开始了。

    先埋怨公公，托梦给我是“又在摆弄人”，她如何如何被他摆弄了一辈子。公公走了快二年了，从未见婆婆对公公的恨淡化一点点。清楚地记得公公去世的时候，婆婆对伤心流泪的我说：“别难过了，他活那么大年纪够了。”这些年，听婆婆对公公的抱怨如家常便饭，耳朵都磨出了茧，她举手投足都能想出他的不好，在婆婆的心里，公公干的坏事罄竹难书。

    接着又说到二哥二嫂，说当年公公非得把二哥弄回老家，他托了许多关系又把二哥的户口给迁了回来。然后又说，二哥不好好上学，不好好上班，承包了供销社的门市部不好好干，一万多块钱的货都拉到了二嫂的娘家，让二嫂的哥哥挥霍了，二嫂的哥哥拐了他们邻家的媳妇私奔了。二嫂也不是什么好人物，一直就没和二哥好好过，开门市部的时候，只知向外拿钱败坏，衣服、化妆品都是用好的，指着二哥一个人干，门市部不开了，又开始嫌弃二哥，找了好几个相好的。到现在，人也不知哪去了。说完，婆婆已怒不可遏。

   实际上我知道，她心里放不下二哥，二嫂到了退休的年龄，说是又去外地找了工作。可是这个二哥实在不咋地，公公开完追悼会，和老家的两个哥哥一起吃饭，他先喝晕了。今年婆婆没去过他家一次，从未给婆婆打过一个电话，好像已经把这个老母亲忘记了。我们最后一次见他，是在侄女结婚，我们都去随礼的时候。

    二嫂和二哥，是婆婆除了公公之外常常念叨的两个人，她觉得二哥很可怜，很让她心疼，二嫂又太可恨。

    说完了他俩，婆婆又开始说大嫂。

    “在东北住了三天就住够了，我一看，他们竟都是那个样子”。我们来后的第三天，侄女就给她的姥爷打电话，让他把他的工资折送去。婆婆听清楚了，而且，心里也明白了，这是孙女在要她的工资折！当时她就烦了，“你越要，我越不给你。”（其实这些事，婆婆已说过多遍，只是每次心情不好都能想起来）。

    说到这里，我插了一句话：“去的时候咱们说好的，到了他家也给八百块钱的生活费，你怎么不给他们啊？”“不给，我就是不想给他们，我千里迢迢来了，他们一个钱也不花，还想要我的钱，我就是不给！”

   实际上我不插话，婆婆也自顾自地说，而且越说越气。

   你大哥每个月发了工资都往你大嫂手里一交，一分钱的家也不当，也不问问老母亲花钱不，他还有一个平房，开发了，你大嫂要写她的名，一个闺女每天对你大哥横横的，有一回就我和你大哥两个人在家的时候，我告诉他，不行就走，回山东，咱们娘俩在一块！

    婆婆说着，在屋里走来走去，越说越带劲，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能自拔，仿佛信心满满，又回到了年轻的时候，举手能托起天。据她说当年的她曾天不怕地怕，干过供销社的主任，干过棉花加工厂的经理。

    不知道大哥当时听到婆婆说这的时候怎么想，这个爱子心切的老太太，他想当然的认为，自己的儿子和老婆孩子在一块是不幸福的，只有老母亲最疼他爱他，儿子已五六十岁当娘的依旧还幻想着让他再回到自己身边。

   “也难怪你大嫂会得癌，事太多，也太财迷，什么也不干，你大哥下班回家还又做这又做那，每天进家就往床上一趴，我问都不问！你等着，看他们再来的时候我会怎么对她！”

    我该上班去了，不和她道别，也不打断她，轻轻地关了门走人，自己在家说吧。婆婆的心里，原来只有公公的不好，现在又多了两个人：二嫂和大嫂。她把所有的事情都归到媳妇的身上，她从不念叨她儿子们的不好，而且她觉得，事儿都是因为媳妇太让儿子受气了。

    婆婆不是娘，篱笆成不了墙。同为她的媳妇，我忽然间觉得，这是一个多么不可思议的老太太，除了她一辈子合不来的老伴，还有媳妇也是她的假想敌。如果我不在说起我的时候，她会说些什么呢？她会不会觉得她的小儿子也在我这里受了莫大的委屈而在心里诅咒我？

    常常，我们的聊天就变成她的自言自语，她不会改变自己的观点，我也不愿顺着她的思路。只是觉得，这个老太太，越来越让人喜欢不起来，她的心里怎么那么多不满呢？

    又一次，婆婆让我五味杂陈。

    一个多月了，无人接她，也无人打电话。一天三顿，我把热气腾腾的饭菜端到她的面前，婆婆没事就这样气愤填膺说上一段。在我的记忆里，婆婆心地很善良，对街坊邻居都很热心，但媳妇在她心目中却少有好人。老公常说，不要和她一般见识，她已经没有正常的思维。婆婆自己也常说：老了，糊涂了。但认准的理儿谁也拉不回，说起谁谁谁对她的不好头头是道。这个老太太，怎么那么可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