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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子江》诗刊2015年诗选(二)

(2016-01-27 17:28:18)

2015年第3

 

柏桦诗一首

 

叶芝与张枣

 

悲夫!川阅水以成川,水滔滔而日度。世阅人而为世,人冉冉而行暮。人何世而弗新,世何人之能故。(陆机《叹逝赋》)

 

1916年,2月,伦敦,我写下

渔人(Fisherman):

 

……在我年老之前

我将为他写一首诗,

一首也许像破晓一样

寒冷而热烈的诗。

 

(“Before I am old

I shall have written him one

Poem maybe as cold

And passionate as the dawn.”)

 

后来,2010年,3月,图宾根:

 

只要有风从长沙来

只要有运动叫德国式散步

只要有雨落在歌乐山①

(哪怕银鱼泪眼一滴)

只要有鸟冲出望京②的喉咙

只要有树高飞于江南天

……

 

在谦卑与骄傲之间

在保守与激进之间

在和平与愤慨之间

在单纯与复杂之间

to be or not to be 之间

……

 

在两个极端之间,Yeats

张枣?不,人人——

将走完他的一生。

 

①歌乐山:位于重庆沙坪坝区,四川外语学院就在歌乐山下。

②望京:属于北京的一个居住区,被公认为整个亚洲面积最大的所含人口最多最密的居住区。

 

阿信诗二首

 

玉米地

 

雪粒在地上滚动。

这是今年的玉米地,剩下空秸秆。

枯干的玉米叶片在风中使劲摔打。

运苞米的马车昨夜轧过薄霜,

留下深深辙痕。

 

无遮蔽的北方,雪粒

从马背上溅落。

砍倒的玉米秸秆横卧一地。

我的棉袄

就扔在秸秆上。我的马,

站在那里,打着响鼻。

 

我要把砍下的秸秆运回去,

堆放在谷仓旁的场院里。那里

金黄的玉米堆放在架子上,

鸡啄食雪粒,一头大畜生,

用蹄子刨着僵硬的土。

 

而我正忙着低头装车,没留意身后

搬空的玉米地,早已风雪迷茫。

 

兰州黄河边听雪

 

终于安静下来了。

可以放下一切,什么都不去想,

 

也不尝试去做。

一棵冬天的树,呼吸。触手处

栏杆冰凉、潮湿。

身旁苇丛,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一些不安分的小东西在暗处窜动?

远处建筑……仅余轮廓。

转暗的光线中,我隐隐觉察到

雪花下面

河水,正慢慢拱起

它黑色、巨大的脊背。

 

韦锦诗二首

 

荷马和丘

 

是。是的。水边的石头不可能长出翅膀

好在,一种功能的缺失不影响另外的功能

当它发动突然的飞翔。水里的穿越

只屈从自身的阻力。当话语淹没话语。水淹没水。水里的

歌声,让浪花跑出水面,星星跑出夜晚

 

一个开口唱歌的哑巴离开水边

“除了歌唱,他只是哑巴。低沉。亮。急促或舒缓”

一个诗人他只是诗人

一个被选中的人没有选择

 

他在他不在的地方歌唱

“希腊,罗马,春秋列国,这些远去的星辰

落到人心里就不叫陨落”

 

这不同的时刻一直是最初的时刻

云堵塞天空,蓝色退到远处

人类忍住的不只是泪水

炊烟与酒香延续在星球表面

星球皱缩成果壳

纸做的手铐不是手的错觉

 

那些往回走的人走到未来

往前走的人走进深渊

一场崩溃病一样缓慢

那些没有岸的波涛,丧失尊严的

额头,耻辱装点的冠冕

“你,判断者,预言者

为什么歌唱之外什么都不说”

 

他什么都不说。一个把心放飞,风筝一样

处在空中的人,脚上粘满泥巴。他敏于感受,倦于

表达。他怕一开口就懒得停下

 

或者说,盲目不是他眼的属性

他看见,他不说。人类的聪明让他愚蠢

不断的加速让他迟钝

 

他绕过灯塔不是躲开

执拗的路线经得起争辩

他把列国的歌谣交给丘

稻谷和草籽交给筛子

他给弯路标上记号

他重新校正距离和阻碍

 

“最近的路不是最短的路

最快的到达不是最早的结束”

人类不在乎的事情他要明白

人类不需要的东西他懂得珍惜

 

在准星,斧头,墙,和鸡蛋面前,他为鸡蛋歌唱

为它的决绝,绚烂,胆怯或轻率,为它

充足的蛋黄和蛋清,为它每一个蛋壳里

都盛满了鸡鸣

 

他为海伦歌唱,为她的

美丽,放荡,纯洁和羞耻

为烽火中不落地的苹果

为一支出发的箭在风中折断

为绝世独立的佳人,飞向东南的孔雀

他把爱情唱成绝唱

 

活了几千年他还在童年

那些手一茬茬枯萎。木马里,苦苦等待的

骨头。食人花的山谷流出泉水

那些鸽子依旧白,燕子曳着剪刀飞

他流浪的途程转入内心

 

接天的莲叶盖住池塘。深暗的路上

蓄满干旱,沙漠蓄满了沙

他是唯物的物质,唯心的心灵。他叫不出

自己的名字。长长的名字,长长的浪花

他从源头叫不到结尾

 

他歌唱战争,因为他最初歌唱铁

他歌唱背叛,他曾歌唱忠诚

他歌唱过的美人不长皱纹

玫瑰停在开放的顶端

武士不再胆怯,森林倒下又站起

 

特洛伊的哨兵,慕田峪的曙色

尼罗河畔,满头发辫的蛇妖,瓦罐里的蛊

密西西比河雨中的忙碌,旋转和奔波

虚拟的琵琶,飞天的翅膀,这些

都只是背景。“还有——塞巴斯蒂安·巴赫

在一根G弦上咏叹,让满园花开停下脚步

他总是提前打动我”

 

即使亚特兰蒂斯升到地面,罗亚尔城

重获辉煌,太阳装上开关,月亮打磨成灯泡

数字把脉搏取代,他热恋的额头和翘起的鼻尖

彻底转向,爱和回忆逐一遭到耻笑

你不会看到他睡着或死去

 

“有多少值得你恨,就有多少值得他爱”

“有多少放弃的理由,就有多少

守护的力量。”心能阻挡灰心,痛能止痛

 

那些弹琴,跳舞的人,以幸福的名义

制造不幸的人,那些把脚换成轮子

那些变成鱼,变成海底蜉蝣的人

就是变成反面还是他的同类

 

“他会把火把举得更高”

“给射击留下目标”

“他放过了太多的平庸的恶行”

“他会让恶行更加平庸”

“实际上,恶从来就不平庸,平庸的是人”

“他放过平庸,他不放过人”

“他放大同类相残的嘶吼,种群沉没的水声”

“他不放大升起,正数,靠近和展开,他不稀释事物的本质”

 

“你迎风妖娆的少女,根茎和花朵

请尽管用任性保障你的美丽

他有足够的灯火坚持等待

等待一种东西迟迟不来”

“请把手放在手中,请把心放进心里

请把前世的梦想交给今世的飞翔”

 

他说的是那些说不出的东西。不通过导体

说出电;不借助夜色说出星辰;不依循教义

说出安拉,上帝和佛,说出第一动力,第一枚花粉

说出第一双手,为眼睛配备眼睑,眉梢,睫毛和泪

“持续的挫折让他坚信,尘世不只是灰尘”

“不是世界把他抛弃,是他背过身,他曾犹豫

 

他要不要一个人抛弃整个世界。”你的醒来

让他放轻嘴唇,阴郁和神秘变成一张

晴朗的纸,井变成泉。那些不可爱的东西

他不能不爱,就像对着一张可爱的脸,他总是

 

羞于表达。就像水边的石头不再是哑巴

一个走投无路的人,迟疑与流浪,给世界

更多可能,给伤口更多的盐。他给烹饪,写作

给新鲜的蔬菜,整洁的诗行,给大脑和肠胃

更多的提醒,嘱托,缓慢和陡峭

他将成为重,成为脚踩的土地

成为轻,成为头顶的天空

 

他会成为你想不到的事物,果会成为因

在水边,一座果园的上方,经久不息的歌唱

不仅缘于风吹,更缘于眼的呆傻,合拢的

手掌,张开的耳朵

 

熟睡的手

 

正好对着——针尖对着针尖

接触面积小到点

小到对峙

 

可忽略的背景,立春前第三天

废弃的永定河,琥珀营村北的岸沙

对着你满身荒凉,我内心的葱绿稍息

 

宁静不再依旧,耳朵盛满旋涡,池塘盛满波纹

胆怯中升起火热的弦月。月如钩。如弯刀。

我不一定非要和别人不一样。我可以

我是方形的。一个盒子,不会滚动

 

我在盒子里。我想让人看盒子里的黑

紧张的盒子。一打开黑就不见了

它还要合上。我还想让人看见

 

那些在封闭中长大的任性,独居和自由

在镣铐中熟睡的手。壳里的发芽

就是我全部秘密,刀子和鞘

 

望春的风里,一些心事聚集起来——

“拆开也就算了”。像一封信

一封拆开的信没有谁再去封上

针眼里的惊雷

抵住满世界的喧嚣,强大。抵住咽喉

 

解冻的河,从坍塌开始转弯,

流成一条青鱼的颜色,以及

你用失眠禁止的幻象,它的筋脉和骨骼

 

李轻松诗二首

 

两岸

 

我的江河都出自悬崖。出自我的笔端——

在一个陡峭处获得落差

两岸的眉批——烟火,风信子

水与一副傲骨也在拔节

让我的河水又悄然涨高了几分

我的祖辈。赤足、豪饮,有着自由的天性

夏天里顺着河水摸鱼

冬天里逆着冰川溯源

那大小的波澜,在鸟儿的回旋中翻滚:

走出这座山就得救了——

隔着一山的哀怨,却是彼此的倒叙

锦瑟相传,患病的声调,每天恐惧

我是抱了拳的:流水里的祭日

秋虫里的青花,心里暗伤

都是一场怆然,涕下,也不论长短

不论青山与诗句埋了谁的白骨

终要背叛山水的初衷

背叛我内心里或深或淡的阴影

这反绞的双手

被绞杀的人情。

山与水从来不分家

上游是上游的情人

下游是下游的坟墓

我只在中游,不上不下

 

桃花中的凉……

 

一个抱着瓦罐的妇人,在桃花中变凉

潮汐落了,脸色未免苍白

不要紧,还有春水自会流着

当然还有那场旧闻还在相传

脱掉那层桃色不难

难的是换了副骨头。

那身后的古典与身前的现代

她的幽暗是惊艳的反语。她的间离术

都比柳丝更垂,比屋檐更低

那一腔善恶是用来崩溃的

被倾听的人却已没了踪迹

在林梢上行走,在江湖上玩命

更多的时候桃林是静的

风贴着枝头。她把眉毛描得更黑一些

嘴唇需更猩红

这巨大的嚣张里面

深埋着巨大的寂静。

 

郑小琼诗二首

 

黔地,望山

 

明月低于山岭,山路盘旋碧溪

衣袍消瘦,林木高远,

云雾横在眼前,黔地触玉成烟

她平和的神色在镜中深不可测

 

冬天已一片青秀,春天槁枯出节气

明月从纸上重新涌出,照耀诗歌中

蠹鱼跟铁树,这些年,我们习惯结网

用草绳记事,往事一节一节悬于木梁

 

风声水土不服, 山野泠然而行

秋日万树悲风, 我们心事沉沉

手指伐木叮叮,它们紧张突兀

 

冬天从山野侧面撤退,春天结队而行

我的旅程是一条鱼,在南方的镜子里

栖息,此刻望山,黔地深入肉体

 

汴 梁

 

1

骑马的将军与骑驴的书生

在汴梁相遇,酒杯与明月

兵法与词牌,摊开大宋的江山

边关,遇见辽与西夏,

杯中的蟋蟀与牡丹,瘦弱的皇帝

 

在后花园踱步,画花鸟,

才子们正从江南,从蜀中,出发

可以科举,也可以填词烟花巷

……曲中染满了汴梁的菊花与杨柳,

可怀才不遇,也可流落江湖,

写小曲,饮小酒,积雨的园子里

多了长亭与兰舟,寒风吹了一夜

月光变成雪,散淡而颓废

历史柔软得像丝绸,抵不住

文期酒会间的风月,青楼的灯笼照亮

半醉的国家与书生

 

这么多相似寂寞,停在秋色中

讨论细雨,词牌,从繁华中辨认

江山、家国、离愁……辞章里繁华的汴梁

有宫殿、庙宇、公正严明的开封府

千金买得了醉,却安不下一颗心

落榜的子弟从此流落东京,处江湖

却不远,依旧怀念庙堂里纸醉金迷

公主们柔弱而且美,在后宫诵词章

选驸马,生活有些慵懒,她们搭长梯

越高墙,去市井,饮酒,作乐

胡姬们清晰且芬芳酒后的荼蘼

词中的悲欢,书生在词曲中作茧

还有些自负

 

2

一路驿站,一路梅花,从边关到汴梁

加急的文书,跑累了枣红马

皇帝们汗水淋漓,后宫的锦床上

有红腹锦鸡幽暗且迷乱,诗词中的栏杆

元帅们的刀枪,用血肉之躯换来寡妇云集的

将军府,江山与父亲,如此水火不容

在西北某个潮湿的夜,明月是酒

雁子是春色,胡人们的长笛

让你苍凉又疲惫,圣旨和谈

士兵血战,北边有辽、金、西夏

西边的吐蕃,南边的大理

将军离京,与风沙相伴

 

大宋的江山似一幅山水画,迷乱且美

用谷物、茶叶换马,割地求和

丝绸柔软,瓷器光滑,酒肆里的声色与犬马

皇帝不习惯后宫,边关不如

师师的锦床,政事如蹴鞠

奸臣与忠臣在雨中列队汴梁城里的

街道依旧:梦幻般的繁华,商贾开店

卜卦者摆摊,书生填词,几世的战功

成就了瓦舍里的说书人,读书可换功名

也可换青楼与美酒,艺妓们的床上

是另外一个朝廷,草寇与皇帝

丞相与布衣,都写宫柳般的诗词

优雅却弱不经风,无助的皇帝

坐在宫中,边关又来密信,丢了城池

是主战,还是和谈,这犹豫,从汴梁

到临安,从生,到亡……

 

在汴梁,文官们有纯粹的梦与想象

治兵,写诗,理朝政,论三纲与五常

用中药治国,尽管国库空虚,气运

衰弱,幽云十六州已赠给辽人

岁币还在增加,侵犯的还在侵犯,河东

也不再归汴梁管辖,文官们用药

新政,变法,范公,介甫,司马光

青苗,保甲,章惇,富弼,欧阳修

徭役,吏治,三苏,二程……读书

治学,成朋也成党,庙堂,君臣相争

江湖,书生指点江山,忧国亦忧民

汴梁的朝政,是科举、边关、冗兵

烟花落满了遇仙酒楼,青楼的脂粉

安慰被贬的文臣,理想盛开似菊花

种梅养鹤,结庐相隐,在开封府

他们像汉语般那样公正地审案

 

谪官们修堤修楼,湖边种柳

山水间饮酒,览物抒情

青楼里的欢宴,已冷,文臣们

还进退亦忧,时间是1076年的中秋

剩下长江边的明月,被贬的东坡

 

彻夜难眠,饮酒作词,从汴梁到黄州

带着诗词流放,在秋天里作传记

写平仄与音律,对酒当歌,游手好闲

用菊花做马,跑遍大宋的江山

 

4

去汴梁,不事科举,可作艺人

吹笛深秋夜,弹唱牡丹丛,铁匠打出

银饰与弯刀,百姓们如此闲散

日子过得风和日丽,他们以茶叶

丝绸,瓷器,漕运为生,良田兑换茶楼

说书,唱戏,以物易物,牛羊易铁器

如果有点理想,在晓市屠牛屠猪

做镇关西,或者晚市支摊卖炊饼

娶一房娇妻,东门姜店,西街药坊

南门的乳酪招待过庆历年间的状元郎

赶考,落第,做山大王,等待招安

在小巷,遇见英雄,无比纯洁

在桥头卖祖传的宝刀

 

去汴梁谋生,庄稼有禾谱与农书

丝绸有蚕书,纺的织机,铁的农具

在汴梁城外置地,用粪如用药

砍柴进城,烧炭山中,算命的算命

摆摊的摆摊,长庆楼财富有些过分

茶楼里吸水烟,塘水丰肥,养鱼养虾

不善言谈者当匠人,口辞伶俐者做商贾

贩玛瑙与大枣,理学如细雨打湿了铁

科学是印刷术,也是指南车,节日里

火药变成了烟花,元宵的灯笼泛滥

遍地青衣少女去庙里求签问姻缘

政通人和,百业俱兴,去汴梁

学艺,经商,或者做一个说书的艺人

这里,不仅仅是皇帝的汴梁城

 

荣荣诗一首

 

锈 蚀

 

肉身的锈蚀始于一只酸疼的胳膊,

以及一只随意变换指向的手,

突然生成的盲区。

 

深夜你听到它骨头里刺耳的声响吗?

类似于久闭的木门在门脖上干涩地转动。

 

“也许缘于那次受寒。”

当羽绒被勉强窝藏起两颗胆战之心,

它整夜裸露着,并被忘记。

 

“不曾上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我给你短信:“我被衰老追上了。”

“从今后,我无法自由触摸的那部分肉体,

也仅是你青春的残羹。”

 

李成恩诗一首

 

城南地带

 

绿树下的拖拉机上骑着一群白鹅

她们扮演生活的拖拉机手

哦不!她们是八十年代的主人

在城南地带,我家门前

她们骑上红色的拖拉机

发动它,这劳动的机器

这旧时代的温情的道具

一个时代制造一个时代的美学

一个时代制造一个时代的美女

白鹅是有志向的

她面颊上的红霞

分明写着骄傲与象征

 

城南地带尘土飞扬

拖拉机突突突地颤抖

像打摆子的时代内心发生了巨变

白鹅白鹅

内心纯洁,呆头呆脑

好像她们被时代抛弃了

怎么回事?我的城南地带

我的田园牧歌

如今发生了巨变,变成了突突突的颤抖

 

老铁诗一首

 

东塘街,几桩无关联事件

 

粗壮的涵管,已经从儿时家园

铺到了东塘街。市河。街道。香樟树。灰砂

体温。紫外线。爬山虎般的目光……

在“蔓延”这个动词中,肆意变形

 

一个回家的人,突然改变走向

使一段新的路程充满意义

今天开始,我将天天从糊涂楼出发

与横街、时家园、南后街、小报亭……

 

背道而驰。与聪明弄擦身而过

取道东塘街,走向新居

沿途,欣欣电器铺正在把黑暗修理成光明

把静止修理成旋转,把夏天修理成冬天

 

两天前,我出手的一台旧电器

正在这里脱胎换骨

谢顶的老板,把家用电器的喜怒哀乐

及残酷的夏天都修到了自己脸上

 

小石桥堍,那对卖西瓜的老夫妻

卖过老布、新米、旧货、豆沙馅的青团子

他们的笑容非常农民,叫卖非常市场化

卖给我的一个西瓜非常性感

 

 

 

 

2015年第4

 

 

雷平阳诗二首

 

火车站

 

不管你是什么人

你都是难民,不管你要去

什么地方,你都是去流放地

那轮番的安检

不是为了证明你不是一个暴徒

但你不能说你不是,更不能说你是

你保持沉默,惶然地接受

电子与人手的双重检测

还要接受暗处的眼睛

以及电子眼的偷窥

噢,眼睛,无处不在的眼睛

它们让你原形毕露

你的每个细微的表情和动作

都得遵守法规,都能给你带来困厄

可是,跟着人流,过了关卡

已经坐在启动的火车上

你又觉得自己虎口脱险

“多么侥幸啊,又逃脱了一次!”

他们放过了你,你知道

你单一的身份中,已经无端多出

一个身藏凶器,想在火车站

挥刀剁杀无辜的狠角

 

三月

 

间歇性的广场喷泉

伞状的水体中,上升的水

与下坠的水之间

存在着永恒的弧顶和停顿

那不是可以计算的高度、时间

那水体,也不能通过地下管道直通

海洋,它是独立的,绝对的

所谓循环只能泛指夜与昼

所谓人工的添加和自然的挥发

也不能改变它公共而又隐秘的属性

你知道,当苍白的诗歌朗诵会

坚韧地挺进时,我在广场上

这喷泉的旁边,无所畏惧地幻想

“边缘政治学把一些夸张的

假肢、心脏粘合在一起,而语言

让我们隔绝,善与美

只存在于僵硬并亳无心理反应的

问候中……”我沦为了

诗歌的旁观者,无欲无求

独自想着,喷泉里

应该藏着一只孤绝的孟加拉虎

 

冯娜诗二首

 

远路

 

“从此地去往S城有多远?”

在时间的地图上丈量:

“快车大约两个半小时

慢车要四个小时

骑骡子的话,要一个礼拜

若是步行,得到春天”

 

中途会穿越落雪的平原、憔悴的马匹

要是有人请你喝酒

千万别从寺庙前经过

对了,风有时也会停下来数一数

一日之中吹过了多少里路

 

溺水

 

据说真正的溺水者是无法大声呼救的

他们的身体会垂直在水中

张着嘴  上下浮动

也没有挣扎的迹象

像在爬一具隐形的梯子

 

大多数死亡都是这样

触礁  是一片平静而非风暴

据说很多人都是这样

垂直站着  但已经死去

他们自己也不曾察觉

 

胡正刚诗二首

 

龙华寺手札之一

 

黄连木的浓荫里,祈愿者

有一张忽明忽暗的脸

汗水,浸湿了手中的寻人启事

慈眉善目的老和尚,心已澄明

肉身还在人间。把念珠

挂在观音殿前的山茶上

和尚用抄经书的手

为祈愿者填写祈愿书。心诚

则灵,他相信祈愿书烧成纸灰

袅袅青烟,会搭建起一座

通向天国的阶梯,人世的愿望

由此送往神界。耳闻过太多悲喜

朝天界投递了数不清的祈愿书

投递寻人启事,还是第一次

填写祈愿者的地址时

和尚的手,颤抖得有些厉害

“心无着落的人那么多

寄往天国的信件,有增无减

往来于天界和人间的邮差

会不会忙不过来?中途丢失

或者无人认领的信件

作何处理?”祈愿者同样

感到焦虑。再三核对住址后

他仍然不放心,要求和尚

写上邮编、门牌、电话……

和尚给了他足够的耐心

 “人世苍茫,谁都藏着巨大的

不安。一个只能把愿望

寄托于上苍的人,他的心里

一定堆满了纸灰。”

寻人启事贴上封条,放进香炉

纸页开始燃烧,祈愿者

飞快伸出手,从火灰里抓出封套

按熄火焰,手指烫出一串燎泡

“我想把死去亲人的名字

也写在上面,神仙可以向他们

打听下落。”和尚一一照做

祈愿书再次投进香炉,祈愿者

朝火光伸出手,迟疑了一下

又缩了回来,用力把头转向天空

被风扬起的纸灰飘散、纷飞

分不清哪些是寄往天国的信件

哪些,是天国给人间的回信

 

再见,红河

 

落日的余晖正在缓慢散去

流水声漫过河床,越上山坡

风中,落下一枚芒果

沿着红河赶路,过客的身份

给过我不断加深的不安

和惶惑,顺江而下时

我诚服于流水的节奏和气象

多少次,在江面开阔处

随手折一棵甘蔗解渴

它的甜,从舌尖直抵肺腑

逆江而上时,红河昼夜不息的波涛

一次次把我迎面击倒

巨大的冲力,让胸腔里那些

易碎的部分,泥沙一样松动

坠落,被流水带去了远方

只剩下秋风里空荡荡的身影

贴着江水,反方向后退

像岸上,一棵心神不宁的芦苇

——暮色渐深,和岸边几万棵

面容模糊的芦苇站在一起

我们相貌一致,难以辨别

 

蓝蓝诗一首

 

以汉语说

 

厄琉西斯,俄尔甫斯教秘仪之地

德墨忒尔的祭坛

山洞和废墟。遍地不知名的野花

贴地低低燃烧了过来。

 

泥土里,石缝间,柱子下,水洼中。

 

一株小麦就是思想。

一株大麦就是德行。

 

谷物女神的领地,母亲和女儿

都曾从地狱返回。

 

她们的胸乳和肚腹宽大柔软

那些红罂粟,那些浓密的草

正在结出种子。

 

俄尔甫斯正是为此而歌唱。

一株小麦,一棵苦荬菜。

当他被撕成碎片——记得吗?

德墨忒尔的谷子也是碎片

在东方它们就是——

稻、黍、稷、麦、菽。

 

泥土里,石缝间,柱子下,水洼中。

大地拨动诗人,那些叶子和花

扁平的舌头,酒盅的喉咙,

万物就是德行——

它们自言自语,唱着春天和孕育。

 

施茂盛诗二首

 

豌豆

 

青涩的小豌豆沿着光线爬上来

他们捧出亲人们墨绿的幽魂,举过头顶

 

再往上一点:硬硬的,似隔夜的春风

他们触摸到了光影里的一片建筑

 

他们在荡漾。在上空尚未建成的小剧场

仁慈与悲悯坐在观众席,而美在上演

 

“你年年见我沿着光线往上爬

在一列时间的栅栏上,我虽被唤醒

 

却依然衣裳不整。”“在微醺的呢喃里

我说的是再见,而不是告别。”

 

——亲人们因此在两个季节活在他们的

年轻日子里,像所有不完整的植物

 

用耳畔呢喃唤醒他们栅栏上的站立

用垂老,唤醒他们的晚年、中年和少年

 

鹈鹕

 

我是只日渐稀少的鹈鹕,

恰好还有鹈鹕一样难以吞咽的疑惑

——从新漆的湖面重新醒来,

与从墓中的新枝上醒来有何不同?

 

我叼来一湖渔火。生锈的湖面从不同侧面

送来宿命腐朽的气味。

你可以看作是湖底掘出的黑夜,

也可能是一颗颗被黑夜掏空的冤魂。

 

死去多年的老一辈教导我:

有多少颗冤魂,便有多少颗亲人们结的果。

他们曾用断翅犁开

湖面,却从未见过费思量的鸿沟。

 

每年,湖底的墓中都将有新枝刺穿棺椁。

而我会从新枝上再次醒来,

叼来一湖渔火,替湖面漆一回碧绿,

看亲人们伸手摘下高挂的星子,和你脸上的雀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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