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动画版《甲贺忍法帖》

这是一部无比残酷的影片。它的残酷之处并不在于画面多么血腥，多么暴力，也不在于二十位身怀异能的忍者无论多么武艺超群，胆识过人，甚至拥有不死之身，也只能在万般无奈中以死亡为结局。而是它把几个人物塑造得太美好，太真实，给我的印象太深刻，太难忘。而将他们逼上绝境，面对死亡的时刻又是那样的毫不留情，冰冷刺骨。那些画面并不仅仅是血腥和暴力，而是充满了悲情，令人伤感，冲击的也并不仅仅是我的视觉，而是像柄利刃刺入我的心灵。并且，随着情节的发展，我所喜爱的阿胡夷、霞刑部、室贺豹马、如月左卫门和阳炎一个个死去，那柄利刃越刺越深。直到影片的最后，胧为爱情而自杀，弦之介抱着胧的尸体，毫不犹豫地拔刀自尽，两具相拥的尸体顺水而下，我的心也终于被利刃刺穿，禁不住泪流满面。

在所有出场的二十位忍者中，我最喜爱并不是最善良的胧，也不是最有自主意识的甲贺弦之介，而是充满悲情、欲爱不能的阳炎和天真无邪的阿胡夷。

深爱着甲贺弦之介的阳炎，因为自身的特异体质，忍受欲爱不能的煎熬。在生命的最后，还受到药师寺天膳的残酷虐待，腹部被刺满了钢针，在深夜中痛苦地惨叫，是整部影片中最凄惨的片断之一。更加可悲的是，虽然胧的“破幻之眼”净化了她的毒气，她却最终也没有亲吻到深爱的甲贺弦之介。如此美艳无双、至情至性的绝世女子竟然连如此微小的愿望都未能实现。

而天真无邪的阿胡夷，在我看来根本就不该出现这场搏杀之中。她应该枕着哥哥如月左卫门的膝盖，蜷身睡在蓝天白去之下，碧绿的草地之上与温暖和煦的风中，安静而又顽皮；她应该硬装着成熟，和老辣的地虫十兵卫一起喝茶；她应该大呼小叫，和豪爽的霞刑部一起活捉野猪；她应该恼差成怒，把好色的鹈殿丈助追打到掉进风待将监钓鱼的河里。然后，和河边的所有人一起开心地大笑。

就连作为敌人的萤火，都说她只是个小丫头。可就是这样一个在二十位忍者中应该是年龄最小的少女阿胡夷，第一次与人搏斗，面对的竟然是伊贺族中以药师寺天膳为首的五位忍者高手，这对她来说实在是太残酷了。当她被囚禁盐仓，几近赤裸，没有人因为她的年少而流露出丝毫同情，连同为少女的萤火也说她不知道不战之约已经作废，贸然来探锷隐村，实在太愚蠢了。但阿胡夷竟然毫不畏惧，先是击杀了好色的小豆蜡齐，击退雨夜阵五郎，最后惨死在蓑念鬼的长毛之下。而最令我难忘和伤感的是，在易容成夜叉丸的哥哥如月左卫门来到盐仓的时候，阿胡夷已经躺在血泊之中，奄奄一息，而且似乎刚刚被蓑念鬼强暴。因为蓑念鬼在如月左卫门推门而入的时候，正背对着门坐在地上，站起身时有一个系腰带的动作。

在影片开始时，伊贺一族在先得到消息的有利情势下，利用甲贺一族尚不知情的弱点，先后阻杀了风待将监、地虫十兵卫、暗杀了鹈殿丈助、捉走了阿胡夷，显得很不厚道。但忍者和武士不同，原本就是为达目标而不择手段。更何况是甲贺一族的首领甲贺弹正先是盗走了夜叉丸的身上的卷轴，又第一个出手，暗算的竟然是自己年轻时的恋人阿幻婆，也算是半斤八两，同样毫无信义可言。但从阿胡夷的死，我突然开始厌恶伊贺的忍者，尤其是药师寺天膳和蓑念鬼。

当如月左卫门喃喃地说，真的只是刚刚才……他内心的痛苦和悔恨恐怕没有人能够体会。但作为第一流忍者的如月左卫门，竟然在万箭穿心般悲痛的时刻，仍然能够控制自己的情绪，用手语与妹妹做了生命中最后一次交谈。这种冷静，应该超越了人类的极限。而弥留之际的阿胡夷，还不忘记告诉哥哥，她打倒了一个老爷爷。还像个淘气的小妹妹，渴望哥哥的表扬。更加难能可贵的是，她及时地告诉如月左卫门卷轴的存在，使甲贺弦之介能够知道残酷的忍术之争已经开始。可以说，由于阿胡夷的提醒，如月左卫门才能将卷轴交到甲贺弦之介手中，甲贺一族才开始了真正的反击。

如月左卫门是留给我印象最深的忍者。他的极度冷静和杀萤火与朱娟时的犹豫和伤感让我难以忘怀。可让我难以理解的是，在甲贺弦之介击败筑摩小四郎，带着如月左卫门和霞刑部离开伊贺鳄隐村的时候，如月左卫门竟然没有带走阿胡夷的尸体，而是任凭妹妹几近赤裸、刚刚被强暴过的尸体留在敌人的盐仓里面。我原以为，他会抱着阿胡夷混身是血的尸体，眼含热泪，告诉伊贺的忍者们他会以血还血，然后悲愤地离开。这让我无法理解，也无法释怀，心里隐隐做痛。在《甲贺忍法帖》的帖吧里，有人认为如果带走阿胡夷的尸体，必定会减弱甲贺一族的战斗力。但当时，胧的心里只有悲伤，她宁肯伤害筑摩小四郎，也不会伤害甲贺弦之介。而除了胧的“破幻之眼”，无人可以抵挡甲贺弦之介的“破邪反瞳”。像如月左卫门这样冷静到极致的忍者不可能判断不出现场的形势。即使他请求甲贺弦之介去要求胧，让他们带走阿胡夷的尸体，胧也一定会同意。可他竟然什么事都没有做，什么话都没有说，就那样冷静地和霞刑部一起保护着甲贺弦之介离开了锷隐村。

从影片中看，忍者并非对尸体毫不在意。从胧埋怨药师寺天膳将霞刑部曝尸木板之中，斥责朱娟凌辱室贺豹马的尸体，和朱娟掩埋筑摩小四郎的尸体这三件事来看，忍者对尸体的态度也应该是尊重的。但整个影片中，除了甲贺弹正和伊贺阿幻不知什么时候留下的遗言，被服部半藏家族合葬，筑摩小四郎的尸体被朱娟掩埋，其他人的尸体却从未见有人来收殓。尤其是地虫十兵卫被劈成两半，难道就那样曝尸荒野吗？

影片全部看完的时候，我找来一些关于忍者的资料，才知道自己对忍者的理解竟然是完全错误的。在第一集中，我看到风待将监与夜叉丸的对决，我以为像这样武艺高强的忍者，在当时的社会上应该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类似于中国古代的侠客，是所有势力集团努力拉拢的对象。而像甲贺一族的首领甲贺弹正和伊贺一族的首领伊贺阿幻都应该是中国武侠世界里“东邪、西毒、南帝、北丐”那样独霸一方的人物。但实际上，忍者在当时的社会上，地位却是极为低下，而且受主流社会的厌恶。在日本贵族眼里，忍者只是一件武器，甚至都不能以真面目示人。一般的忍者都要蒙面（首领除外）。在执行任务时要绝对服从命令，是没有自由可言的，也是不能有感情的（至少执行任务时绝对不能）。而且，更加可悲的是，作为一名忍者家族的后代，一经降生，就必须接受残酷的现实：成为忍者，或者死。并且从很小的时候起，就被灌输以对主人誓死效忠的思想，除了自己的主人，连天皇的话都不会听，主人的命令，无论是什么，都毫无犹豫地执行。效忠主人，为主人献出自己的一切，对忍者来说是无上的光荣，为了主人他们可以随时作出牺牲。除此而外，忍者不再会有任何的思想。由于这种封建观念的深深植入，忍者比任何的宗教信徒都更加狂热，更加无所畏惧。

所以，如月左卫门的表现竟然是正常的。甲贺弦之介不是他的兄弟，而是他的主人。他不是不爱自己的妹妹，而是爱的无比强烈。但他在执行一项对他来说是无比神圣的任务，他要保证甲贺弦之介的安全，他不能有属于自己的感情，他不能让任何事分散他的精力，他只能扔下妹妹的尸体。当回到甲贺卍字谷的时候，甲贺弦之介对他说，阿胡夷的事，我很抱歉。如月左卫门说了这样一句话：我们生是甲贺的人，死是甲贺的鬼。

我没想到在《甲贺忍法帖》中，武艺如此高强的忍者，竟然是这样一些人。他们不是潇洒超脱的世外高人，而是被主人随意支配的杀人工具。所以，我才觉得出场的二十位忍者中最有自我意识的人是甲贺弦之介。他知道卷轴之事后，立即决定要德川家康的骏府城问个究竟。当然，如果他不是深爱着胧，我不敢肯定他也会有同样的决定。随后，我看了《甲贺隐法帖》的真人版，画面和情节比起动画版来差得太多了，但在主题上表现得更加完整而深刻。至少回答了我的疑问：如果甲贺弦之介见到德川家康会怎么样呢？在真人版中，是活到是后的胧刺瞎了自己的“毁灭之眼”，才得到德川家康的怜悯，停止对两个忍者村落的讨伐。可怜的忍者们才得以苟延性命。

当日本的历史进入德川家族长久的统治，天下太平，忍者们也逐渐退出了历史的舞台。我希望人类的历史上再也不要有忍者。因为，他们经过千辛万苦才练成绝世的武艺，却只能充当贵族们的武器，万般无奈、毫无尊严地活在世上。这对他们太不公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