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空一鹤
(2012-06-13 23:59: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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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空一鹤
刘禹锡是地地道道的唐朝诗人,他的诗当然是地地道道的唐诗。那么,我的感觉很荒诞吗?
且看第一首:
自古逢秋悲寂寥,
我言秋日胜春朝;
晴空一鹤排云上,
便引诗情到碧霄。
和一般唐诗相比,激情得很现代,浪漫得很特别。拿我们十分熟悉的李白的《望庐山瀑布》比较一下:“日照香炉生紫烟,遥看瀑布挂前川”,这两句比较写实,后面就高度夸张:“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再比如王之涣的“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这两句铺垫了,继而“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总而言之,遍读唐诗,激情浪漫都具有“充足理由”,即都有写实意境的铺垫。而刘禹锡这首《秋词》却不然,几乎“无理由”地直唱心情。全诗之中,仅仅一幕“晴空一鹤排云上”,也并非写实,“晴空”、“一鹤”、“排云上”,其实高度抽象。这样地从抽象到抽象,从激情到激情,是唐诗吗?简直是抽象派。
法国的罗丹有句名言:“艺术即感情”。他说:“美是到处都有的。对于我们的眼睛,不是缺少美,而是缺少发现。”德国的康德说:“美的东西就是我们不顾任何利益而喜爱的东西。”刘禹锡具备了发现美的敏感和受美支配的单纯。你看他,仅仅是看到(或想到)天上的一只鹤,还似真似幻,立马就能够诗情滚滚,直上碧霄。用现代的话来说:“激情的燃点极低”,让人觉得他天真得像孩子,单纯得像少女。然而,他却生活在中国的唐朝。在属于他的年代,庄子已经走远,在间隔上千年的历史深处留下哲言:“朴素而天下莫能与之争美”。这句话和前面引述的康德的话,包含了相同的意思。老庄和康德,在许多地方是相通的,唐朝诗人刘禹锡,与他们也是相通的。这位刘禹锡,字梦得,字也如其人,简直不食人间烟火,揣着他的诗句超然于时空。
如果刘梦得的所吟所唱、所作所为入了总结出《厚黑学》的“厚黑教主”李宗吾的法眼,是该当作“反面典型”的。李宗吾说:“君子无终食之间违厚黑,造次必于是,颠沛必于是”。于是,刘梦得必然“造次”,也必然“颠沛”。且看第二首诗:
无人不道看花回;
玄都观里桃千树,
尽是刘郎去后栽。
唐代长安,人以牡丹为贵。白居易写《买花》:“一丛深色花,十户中人赋!”李贺写《牡丹神曲》;刘禹锡本人也写过《赏牡丹》:“唯在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而他在《杨柳枝词》中写道:“城东桃李须臾尽,争似垂杨无限时”。可见,与国色天香的牡丹相比,桃李不过流于争宠谄媚的低俗中。一句“玄都观里桃千树”,已经鞭挞了满朝新贵,更何况你们的飞黄腾达,无非是以我刘郎挨整为阶梯。何等辛辣,何等“造次”。
更为严重的是,唐宪宗本人的“登基”亦不光彩,先是逼宫篡得皇位,继而弑父巩固权力。刘禹锡的含沙射影不论有意无意,都已冒犯天颜。果然,因为这首诗“语涉机刺”,刘禹锡再次遭贬。
会有人认为刘禹锡“政治上不成熟”。其实,刘禹锡入仕很早,并非远离官场的闲云野鹤。他结交深广,十九岁时“弱冠游咸京(长安),上书金马外。结交当世贤,驰声溢四塞。”并非不善人际交际的书呆子。他抱负远大,“能令万国人,一见换神骨”,并非萎靡颓废者。总而言之,刘禹锡针砭权贵,决不是心血来潮,逞一时口舌之快。他对官场的一套,非不会、不懂,而是不屑、不愿。
第三首诗更加证明了这一点。十四年后,刘禹锡返京回朝,任主客郎中。如果上次是冒然气盛,不计后果,那么这一次年近花甲、几经沉浮的刘老先生怎么说也应该“总结教训”,韬光养晦了吧?不然,又是屁股还没坐热,就抛出《重游玄都观》:
仅一首《陋室铭》,就激励过多少文人豪客贫道寒僧: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可以调素琴,阅金经。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南阳诸葛庐,西蜀子云亭。孔子云:“何陋之有?”
受柳宗元《天道》的启发,刘禹锡有《天论》三篇。他认为天不能干预人事,表现了对人的自信。但他又认为人须识天之“数”,即规律,实际上是以“数”而表述“天道”,是对于人与天的双重信任。正是他刘禹锡,提出了“天与人交相胜”的重要论断。刘禹锡诗作中的豪情豪风豪韵,来自他对于宇宙充盈、天地运作的充分观照;来自他对百姓辛劳、万物繁衍的充分寄托。——“人世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
有了这样的胸襟,有了这样的理性,还有什么打压、挫折不能战胜?还有什么值得悲悲切切、郁闷伤感呢?于是,也就有了那一句具有永恒震撼与激励作用的伟大诗句:
“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