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东光  （中国楹联学会常务理事，学术委员会副主任、诗钟分会副会长，中国围棋协会文化工作委员会委员）

近年来网络有文称“解放前在福州举行的一次诗钟雅聚，题为合咏‘曹操’限嵌‘鹅’字，榕社林绮赓‘创开司马东西晋，想吃天鹅大小乔’之句，因妙想天开，嵌字浑然，被满门词宗取为元句，事见杨文继《七竹折枝诗摭谈》。因曹操与鹅毫无瓜葛，故此钟不难于咏而难在嵌，须作者妙想奇思，牵挽捏合，以求言之成理且能自圆其说。” 

其实，杨文继先生《七竹折枝诗摭谈》<三十、折枝联吟连环唱爆满元纪录>有记载：

“一九四一年在鼓浪屿，有一次老侨商林尔嘉，在其菽庄花园邀订吟局，主人命题，临时指定以曹操为题目来专咏，当场有人建议，为防滥求精，另阄一字嵌入句中，大家同意，顺手拈来，拈出一个“鹅”字。虽明知此鹅字在咏曹操句中无处安排，纵牵强嵌入，也是恨很不贴切，但题目已定，按吟场规矩甚严，不再更换，遂各勉为其难，安坐构思。索句中慨声迭起，及缴卷时限已届，都潦草成交，徒呼负负。至发唱结束，竟出人意料之外，有一题咏句曰“创开司马东西晋，想吃天鹅大小乔”，不惟天鹅、司马属对工整，上联叙其功绩，下联叙其风流，把阿瞒铜雀锁娇，比作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非常恰当。此句一唱出，全场惊叹叫绝。参咏者共十六人，除作者本人，及轮到抄此句之吟友，例应回避认字迹不能取之外，剩下十四人均评陟为元卷。全场爆满选取为元，联席评选，得分最高，可算旷古未曾有之杰作警句也。此句作者是林绮赓，为福州志社吟谈耆宿，老手斫轮，诚盘错而游刃有余耳。崔颢题诗在上头，至今尚未见有人足以压到之者。”

说“曹操与鹅”是诗钟界的哥达巴赫猜想，也不为过。由此，“曹操合咏嵌鹅字”成为一段诗钟学术公案。

2022年1月，为迎接农历虎年来临，当代某诗钟社延请社外词宗出题，起初题为“合咏‘虎’嵌盐字”，后主办钟社认为题过严苛，最终改定为“合咏‘虎’嵌冰字”，却引发了一轮诗钟界的热议，“曹操与鹅”也再次引起关注。

笔者认为，诗钟是一种文学性与竞赛性并重的文学形式。不能过度强调诗钟的竞赛性而削弱诗钟的文学性，削弱诗钟的社会参与性，削弱诗钟的文史传播功能。诗钟出题，以宽严适度为宜，每个题目应当具备多条思路，便于创作、评审。东汉至魏，鲜有关于鹅的掌故，显见“曹操嵌鹅”这个题过偏。

2019年中国楹联学会诗钟分会预发《诗钟通则》是一座分水岭，从此，诗钟在组织形态、学术水平（包括创作的量与质）上均远超前人。拈题撞钟，作为早期诗钟活动传统，应予以充分尊重，但不能全盘照搬。

林绮赓先生的“创开司马东西晋；想吃天鹅大小乔”之句，笔者认为有多处问题：

1、“创开”对“想吃”，乍一看“创/想；开/吃”工，实际上，“开”向上，组成“创开”，与“东西晋”构成动宾，而“吃”向下，组成“吃天鹅”作为“想”之宾语，可见“创开/想吃”是不工的。对仗问题，并不是一定要工对。但能工对处不工对，是笔力问题。笔者曾言（诗钟）“不工即无能”，“不工”指的就是能工之处而不工。

2、司马对天鹅，借对不佳。借对是通过假借而形成的特殊对仗形式，可分为借音、借义两种。司马，是一个复姓专词，其本义为“管理马匹”，因此历史上有司马对卧龙借义，司马对董狐借（懂）音等借对方式。借对是不得已而为之。司马对天鹅，动宾词组对偏正词组，结构失对。而且，“司马”向下，“天鹅”向上，亦结构失衡。

3、上比不切题。东西晋和曹操的关系不大。西晋建立于曹操死后45年，东晋建立于曹操死后95年。“创开司马东西晋”可以指向很多人，司马师、司马昭、司马炎、曹真、曹奂等等。

4、下比不切题。乍看“下联叙其风流，把阿瞒铜雀锁娇，比作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貌似合理，但“阿瞒铜雀锁娇”并无事实支撑，只是一种假设。而且，在假设基础上，再假借“天鹅”喻“二乔”，以“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俚语关联曹操，过于牵强和玩笑了。

综上所述，这一联诗钟在修辞和意境方面，均非上品。被“被满门词宗取为元句”（网络原文如此）亦有误，应为‘除作者本人及誊写者之外的十四人均选为元’），反应了“偏、苛”题目下创作和评审的无奈，

“曹操与鹅”偏则偏矣，却非不能创作。只要我们掌握丰富典实，也会写出新奇的诗钟。

2025年4月25日，笔者创作了一比：“孙失鹅黄司马代；父捐贵紫夏侯生”。

鹅黄，指向皇帝服饰；贵紫，指向高官显宦服饰。

曹魏末帝曹奂为曹操之孙，燕王曹宇之子。公元265年，司马炎接受曹奂禅让，建立晋。

曹操的父亲曹嵩出身低微。陈琳《为袁绍檄豫州》中称曹操为“赘阉遗丑”。曹嵩以宦官门荫入仕，历任司隶校尉、鸿胪卿、大司农，位列九卿，位高权重。中平四年（187年），通过贿赂中官（宦官）及捐钱修建西园（上林苑）出任太尉，位列三公。 史学界自来有一个小众说法:曹嵩是谯县夏侯氏子，过继给宦官曹腾。

“孙失鹅黄司马代；父捐贵紫夏侯生”，符合诗钟“字字工对”的对仗追求，除“鹅黄”、“贵紫”稍嫌虚浮外，其他10字均字字有根，足以超越先贤、告慰先贤。

这一比诗钟，或许可以为“曹操与鹅”这段诗钟学术公案划上一个句号。

最后，附笔者创作的“曹操”主题诗钟两联：

一、“曹操” 合咏

孙子登基司马代；父亲出嗣夏侯生。

二、“猫.曹操”分咏

通判郓州司马养；议郎谯国夏侯亲。

注：1、司马光作《猫虪传》，时任郓州通判2.光和三年（公元180年）曹操被朝廷征召为议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