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一声佛祖，回头无岸

文/宝木笑

本文系作者授权“清南”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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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溅星河  长路漫漫

风烟残尽  独影阑珊

谁叫我身手不凡

谁让我爱恨两难

到后来 肝肠寸断

幻世当空 恩怨休怀

舍悟离迷 六尘不改

且怒且悲且狂哉

是人是鬼是妖怪

不过是心有魔债

——《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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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你要是真吃素了，艾玛，我就只能以身相许了，哈哈……”

2003年，6月，青岛，石老人浴场，一大早没什么人，水好清，沙子好细。

小楠光着的小脚在我眼前晃来晃去，晶莹剔透，第一次看着一个女孩儿的脚，就让我脸红了。

沈阳也有这样江南风格的女孩儿，性子辣，样子柔，说话的时候，有意无意有气无力的样子，让人心痒痒。

……

认识她，还是宿舍老六的馊主意，说我总是在宿舍里读佛经装唐僧，但接新生这样的善事总得做啊。

套路，懒得计较，不就是怀疑我是GAY么？总想拿妹子来试探我，呵呵。

新生其实早就都接完了，在老六看似随意的安排下，就遇到了她。

她站在一棵梧桐树下，娇小得像只刚刚出笼的小鸟，皮肤把那身纯白的连衣裙都比下去了，长发柔顺地垂着，一边肆无忌惮地擦着额头上的汗，一边笑着看我，露出两颗俏皮的虎牙。

2002年9月的青岛，秋老虎最厉害，正是热的时候，第一次见她。

……

2003年，6月，青岛，石老人浴场，一大早没什么人，水好清，沙子好细。

她的唇膏晶莹剔透，仿佛水晶，散发着淡淡的水果味儿。

“艾玛，花和尚耍流氓……”

然后，我感到怀里的和嘴里的她都在瑟瑟发抖，呵呵，你个小丫头也就嘴上厉害啊。

我们的初吻，有股淡淡的水果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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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我终于把持不住还俗了，这是当年我们学院挺轰动的事儿。

一方面是我们班的弟兄们，因为关系很铁，这帮臭小子看到平时“道貌岸然”的班长原来也吃荤，可乐坏了，专门整了个“还俗宴”，郑重地送给我整整一包的毛片儿，那个时候光盘还在流行，封面那叫一个香艳……

一方面是她的同学们，因为她总是纯纯的样子，虽然爱开玩笑，但总体上还是男生们心里的“邻家女神”，就这样糊里糊涂被外人拐跑了，是可忍孰不可忍？

于是，那两年，仗没少打，都是背着她，大多是我们打别人，呵呵，因为班上兄弟们心齐，慢慢也就把她们班的男生打服了。

她很好，从来不装，知道了也不说，不像有的女孩儿在男人为她打完架，还装“圣母心”，什么不要这么暴力啊，什么别为了我和人家如何如何啊……矫情。

我受了伤，她就默默坐在我身边，给我换药，一边换，一边没有声响地哭，以前不相信眼泪能像“断了线的珠子”，那个时候，我信了……

一起上自习的时候，她最“一本正经”，我肆无忌惮地盯着她的侧脸看，越看越近，就是那么近，还是看不到皮肤上的黑头啊什么的，她从不用眼角的余光瞥我，但一定会嘴角慢慢上翘，“瓷娃娃”……

一起散步的时候，她最不听话，本来想让她像个淑女一样，小鸟依人不是挺好么，连个手也牵不好，一会儿转到你左边，一会儿转到你右边，一个笑话能让她笑半个小时，一个荤笑话能让她笑半个月，然后就是脸上粉扑扑的……

第一次把手搭在她腿上，夏天，电影院里，短裙，看不到表情，可是，感到她光滑的大腿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半嗔地掐我胳膊，呼吸都乱了……

我有时候想，原来，电影里的爱情是真的，这么近，那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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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她没有父亲了，在高中的时候，车祸，母女两个相依为命，其实家境很不好，仿佛小心翼翼盛开的一朵小花。

我家……也很不好，父母身体都差，这也是我为什么总是看佛经的原因，总是期待着真有什么能够保佑我们，别总是去医院了，真的是去怕了……

她还有姥姥需要母亲照顾，这些年她母亲一个人，很不容易。

我也不能离开身体不好的父母，这些年两位老人，很不容易。

她很乐观，说一定有办法的，她喜欢青岛，虽然毕业会回沈阳，但一定会做好家里的工作，将来都搬来青岛。

我很悲观，满脑子都是将来，结婚，老人，特别是……房子。

她一巴掌扇到我的脑袋上，看你念佛念愚了啊，咱们俩一起攒钱买啊，就买在青岛了，因为我们会在海边过一辈子的。

2006年，6月，青岛，石老人浴场，一大早没什么人，水好清，沙子好细。

她走了，毕业先回沈阳，哭的像个泪人儿，仍然一声不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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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生活，我从来不觉得是一件精彩的事儿，但仍然让人感觉温暖。

毕业那两年，拼命干活儿挣钱，然后去看她，或者她来看我。

为了省钱，为了结婚，为了买房子，我们在一起就没去过一次饭店，也没旅游过，我们有个公共的账本儿，一笔一笔记着每天的花销。

打电话、坐火车的费用是主要开销。

每次打电话都互相催着挂掉，每次挂掉电话，都很想哭。

每次在车站都互相催着上车，每次看着车走了，都泪流满面。

别的女孩儿在讨论名牌儿包儿的时候，在讨论丽江和演唱会的时候，我的她和我说，其实女孩子用大宝更合适，有品位的高冷女神才会每天用大宝呢，一般人她都不告诉……

别的女孩儿在算计婆家的房子和家产，在攀比男朋友是高是富还是帅的时候，我的她会定期给我妈邮寄很贵的补品，会攒三个月工资给我买身撑门面的西服，她知道我妈喜欢的饭菜口味，她能背过我所有的衣服和鞋的尺寸……

可是，我们还是攒不出买房子的钱，不管我们如何节省，不管我们如何努力……

中间我妈动了一次大手术，我借遍了周围的朋友，还是凑不齐手术的钱，医院就把我妈晾在病房里，连药都给停了，更别说上手术台了。

实在没办法了，我拨通了她的电话，第二天她赶了过来，带着3万块钱，在医院门口，我把头埋在她怀里嚎啕大哭，她轻轻抚摸着我的头，叹了口气，说了声“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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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2009年，6月，青岛，石老人浴场，一大早没什么人，水好清，沙子好细。

她和我说，分手吧，钱你不用还了。

因为我穷？

对啊，就是因为你穷啊。

……

望着她的背影，我浑身颤抖，心里翻江倒海，我没有勇气拦住她，因为她为我和我的家已经付出了太多太多，她如何做我都理解，我没有资格生她的气。

我只是……我只是……

我只是心里很难过，开始的时候是头脑中一片空白，然后是心里好像塞了一块儿铅，上不来下不去，最后是哭，很没出息地在海边哭了整整一上午，因为脑子里都是和她在一起的一幕一幕，想到以后不能再见到她了，不能再和她一起了，眼泪就止不住地流。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曾遇小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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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一个月后，我实在受不了了，我想我再这样下去会发疯，于是就去沈阳找她。

为了找她，我丢掉了工作，因为我找了整整两个月。

她搬了家，姥姥去年去世，只有她和妈妈，母女两个好像把房子卖了，不知去哪儿了。

沈阳好大，人好多，我找了所有可能的关系，最后她有个从小一起的小姐妹，说小楠应该是离开沈阳了，具体原因也不知道，这几年她们家很不顺，她妈妈身体也不好……

她还说小楠回沈阳这几年就像变了一个人，原来那么一个喜欢玩儿的丫头，整天除了加班，就是兼职打工赚钱，几乎不和老朋友和同学来往……

我不知道当时是怎样的心情，“失魂落魄”这个词儿真的是造的绝了，就是那种被掏空了的感觉。

糊里糊涂来到老南站，买了票，浑身上下只剩下13块钱，真是个大吉大利的数儿啊……

这个时候，过来一个和尚装扮的人，非得拉着我的手说我有佛缘。

心都疼的要死了，还特么有佛缘？没好气地回了句，不和你打诳语，浑身上下只剩下13块钱，你跟我说说我能有个啥样的佛缘。

对面一愣，然后变戏法一般，从兜里掏出一串佛珠说：小兄弟你没有佛缘，但还是能与佛亲近……

“你要是真吃素了，艾玛，我就只能以身相许了，哈哈……”

于是，13块钱，一串佛珠，我嘴里念念有词，脑海里全是她。

小楠，我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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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2016年，6月，青岛，石老人浴场，一大早没什么人，水好清，沙子好细。

没想到我也会结婚，七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沧海桑田谈不上，但也是世事变迁。

虽然得了一个“拼命三郎”的职场称号，但也没什么逆袭的光辉业绩，只是疯狂干活儿那股劲儿让老板印象太深，这几年职位也算水涨船高。

当年觉得房子就像天上星，现在也有了自己的房子和车。

当年觉得自己会单身一辈子，现在也为人夫，为人父了。

只是，虽然明知道不好，却还是在夜深人静，或是停车楼下，点上一根烟，想她，直到烟蒂烫到了手。

很多人都好奇我手上那串被磨得锃亮的廉价佛珠，紫色的烤漆已经掉的差不多了，像是斑驳的回忆。

而我却总是在耳边响起一个人的声音：

“你要是真吃素了，艾玛，我就只能以身相许了，哈哈……”

七年了，你还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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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接到一个陌生女人的电话，习惯了职场白领的条理，觉得电话那边真的是语无伦次。

直到对方说了句，大哥，你再不来，就见不到小楠最后一面了……

我整个人如同触电，感觉一阵颤抖，仿佛在走入一场电影。

很多人都说，很佩服我十几年还用同一个手机号，从2G一步步升级到4G，其实，只需要你心里有一个想等一辈子的人。

当天就飞到了沈阳，原来是当年她的那个小姐妹，如今已经是两个孩儿的妈了，在病房门口哭的人心里难受。

原来，当年她妈妈是绝症，手术得北京才能做，需要好多钱，真的是好多钱。

她把从高利贷那里借的救命钱生生分出三万给我送来，她知道也许以后真的不能再在一起了，因为她还不起那些钱了……

房子卖了，也没还上，娘俩去了北京，妈妈得到了治疗，但也只多活了一年半，她在北京举目无亲，沈阳债主堵门，亲戚都躲开她，她在冬天的北京办完妈妈的丧事，一个人……

沈阳的黑社会，大家都懂的，你借高利贷，天涯海角也跑不了你。

要尽快还钱，不然还的钱会越滚越大，整个经济情况都不好，博士硕士找工作都难，更何况一个孤零零的她……

没有见过，没有亲身经历过，你永远觉得电影和小说离自己很远，其实生活就像一条路况不好的马路，你没掉到古力井里，就总觉得其实那些悲剧都是编的，因为它们离你很远。

我以前就是那个样子，直到真的亲身经历，才懂什么叫往事如烟，什么叫肝肠寸断。

她一个柔柔弱弱的女孩子，那个小脚丫晶莹剔透的小姑娘，那个皮肤白得能把白裙子比下去的宝贝，那个电影院里含羞娇嗔的那个她啊……

以前我很混账，自视读过一些书，就喜欢说一些混账话，比如，很多年前，我就写文说过其实并不存在“逼良为娼”这回事儿，如今每每想起，羞愧难当，买过整整5斤汽油，开车三十公里，到荒郊野外烧了整整二百一十六本书。

心有魔债，读书何用。

2013年以后，生意不好做了，什么乱七八糟的活儿都得抢着接，她也病了，为避逝者讳，不说什么病了。

拖到最后，身边除了一起长大的小姐妹，一个亲人都没有，只有总在身边的那本上了锁的日记。

小姐妹多少知道我们的事，虽然知道不好，但仍然偷偷打开，就为了能找到我。

既然生的辛苦，那就尽量让她走的轻松一点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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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她已经说不出话了，只是艰难地望着我，好长好长时间，才聚焦了些许光亮，眼神一阵恍惚后，突然有一种光一下子在眼里亮了起来，整个人都有了神采。

我紧紧攥着她的手，望着她，狠狠咬着牙，一定不能哭，一定不能哭……

她望着我，就那样望着我，有些俏皮，有些羞涩，更有无限的甜蜜，一如从前。

然后，我看到那时候熟悉的眼神，然后她用尽全身力气微微抬了抬下巴……

我整个人一下子拥了上去，紧紧吻住了她干裂的唇，可我却一下子想起我们的初吻，石老人，沙滩，还有那淡淡的水果味儿……

然后，她就昏迷过去，在昏迷之前，早已脱水严重的她，闭上眼睛，我见到，一滴泪，缓缓从她的眼角慢慢划下，仿佛命运的霜刃划过我的喉咙……

2016年6月12日下午四点二十分，她走了，三十一岁零二十八天。

她的日记第一页写着：2002年9月5日，今天遇到一个很特别的男生，是师兄哦，别的师兄背地里都叫他“唐僧”，哈哈，“唐僧”长得还不坏，眼神也挺温柔的，难道……呸呸呸……花痴啊，死丫头，哈哈，不过晚饭时候看到“唐僧”啃鸡腿的样子好可爱，他要是真吃素了，艾玛，我就只能以身相许了，哈哈……

你知道么？

我已经吃素七年了……

那串佛珠莫名其妙断了，佛珠撒了一地，真成了“断了线的珠子”……

我望着那些珠子，抬头看天，泪如雨下。

叫一声佛祖，

回头无岸。

来源邀稿：宝木笑（简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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