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患关系,从来就不是靠医生护士努努力就能解决的问题
医患关系,从来就不是靠医生护士努努力就能解决的问题
文/鲁医生(知乎)
本文系作者授权“清南”发布
12月25号,圣诞节深夜。
我在科室值24小时班。
两个小时前,来了个带着女儿的男人,说女儿身上长了个小包块,要做切开排脓。
我说现在门诊已经下班了,做不了切排。
他面露不悦,怎么做不了?
这么大一个医院,连个小包都切不了?
我说晚上是可以做急诊手术的。
但你这个属于门诊小手术,不够进大手术室。门诊的器械现在都在消毒,所以不能做。
明天白天再来门诊做吧。
他脖子一歪,一副领导口气:你联系联系,调一套器械来做不就完了,这么简单的事?
我有点想笑,心想你也太看得起我了,这么大一医院。
我又不是护理部主任,说调就调。
我说,这个超出我的能力范围了。
你这个明天白天来切也是一样的,明天再来吧。
晚上我们是看急诊的。
他音量明显变高,说话开始带渣。
我这怎么不急?
我女儿白天要上课,没时间来!
我女儿全班第一名,耽误了学习你负得了责??
其实这句话出来,这人在我眼中就已经是个二缺了。
此刻我的内心活动是:
1. 干我球事。
2. 你女儿自己长包,切掉要花时间,怪我咯。又不是因为我害你女儿花这个时间。
3.
在你心中切这个包块还没有一节数学课重要,那你来挂个什么急诊,你明明就不急嘛。干嘛浪费急诊资源。今晚不治疗明天就会出人命的才叫急诊好不好。
4.
还有,你女儿少上半天的课第一名就保不住了吗?那你女儿这第一名水分也是够大的。。哥上小学中学时候常年全班第一呢。你女儿这第一还指不住能撑几年,跟我这嚣张啥啊。。。
当然,这些只是我的内心活动。我承认自己是一个思维比较跳跃的人。。
其实这种无理取闹的我见过不止五个十个了。
我不多解释,淡定地说,你跟我嚷嚷没用的,我确实没这个能力。现在没器械,确实做不了切排。
他彻底怒了:你叫什么!工号多少?!我跟你们刘院长是哥们你知道吗?
我心里笑。
现在有一些患者特爱来这一套。
穿个PARDA,非把自己当白金至尊VIP。
基本上是每个星期都有自称是哪个院长书记的拜把子兄弟的病人。
这些人还有一个共同点。
就是从入院到出院,他们的那些领导兄弟都永远不会来看望他们一眼。
真正的VIP都是领导直接带进单人间病房的。至少会事先电话通知。
我一面忍着怒火,一面憋着笑意给他看了胸牌。
他果不其然的说,XX是吧。我要投诉你。
我的好脾气也所剩无几了,心想,要投诉赶紧去。
医务处会理你个傻缺才怪。总之快从我眼前消失。
于是我说,你实在要投诉我也没办法。投诉去医务处,在三楼。早上八点半开门。
他眯着眼睛咧起嘴,一脸凶样地咆哮道,我跟你们刘院长关系熟得很,你知不知道?
我说,我知道啊。你刚刚说了的。
这时我突然灵光一闪,便继续将计就计说,那正好。
你给刘院长打个电话,这个事情他能解决。
你把刘院长叫过来,或者让他调器械来,我保证一下就给你女儿切了。
他愣了一秒,说,现在怎么好给他打电话!这么晚了!
我心里笑,想,让你装逼。
人家院长百分百不知道你是哪根蒜。
我说没事,院长都忙得很。这才晚上九点,肯定还没睡。
他用手摸了下裤腰带里的手机,想掏出来,又一撅嘴,把手机放了回去。
我很确定他压根没有院长的号码。
我继续一本正经地说,我这里有内线座机,可以直接拨刘院长短号。我帮你查下他短号多少。
他的嚣张气焰一下就塌下去了。
但他仍然端着一副很不耐烦的架子,说,不打不打!这点破事,我不想麻烦他!
这时候,不知为何,我已经不生气了。
我开始端详这个中年男人。
下巴上满是胡渣。
着装不合身,西裤大了两个码。
随意卷起的裤腿上沾着泥。
他身上散发的气质让我觉得很小市民。
身旁,他的女儿低着头,一脸惊恐,不敢看自己暴怒的父亲。
我莫名地开始同情这个丫头。
有这样的父亲,平时挨骂受气免不了。
他能这样对待素不相识、一身白衣的我,管教女儿的风格也委婉不到哪去。
我甚至能想象某次考试这个女孩考了第二,回家被一顿数落的画面。
我又突然想到一篇最近在朋友圈被频繁转载的文章。
原谅我突破天际的脑洞。
文章内容是这样的,说一个高中女生被哈佛提前录取了。
大家膜拜了一老圈后,发现其父母是MIT的博士,父亲是某某公司董事长。
人家一开始就是ABC,只是回国来读个高中而已。
文章的最后说,教育从来就不是靠下一代努努力就能解决的问题。
这句话令我印象深刻。
我看着这对父女,想,这孩子就算24小时不停地学,这辈子估计也摸不到哈佛去。
回到现实中来。
我在脑中乱想了这么多,时间其实只过了一秒。
这一秒我甚至想对他说,孩子还这么小,成绩真的没那么重要。
耽误半天课来把包块切掉完全值得。
健康才是第一位的。
我当然没有脑子抽风真说出来。
反之,我决定给他一个台阶下。
我说,不给刘院长打电话就真没办法了。
要不你们还是明天白天再来吧,我们门诊周末不休息的。
他依旧怒发冲冠,但显然已心虚,我能感觉到。
他扶了扶眼镜,扫了我两眼。
然后话题一转,质问道,你是什么医生,上班穿个拖鞋?懂不懂工作纪律?
我莫名其妙地低头看了一眼脚上的Crocs,心想这人是真有病,我穿什么鞋都要管。
我理直气壮地说,我们做手术都是穿这个。
而且今天我夜班,本来就可以穿这鞋。
语罢,他就像被一根鱼刺卡出了喉咙一样,气红了脸,却说不出话。
我丝毫不回避他眼中的怒火,仍然这么淡淡地看着他。
僵持了几秒,他一手抓住女儿,转身说,走!不做了!
我要投诉你们!
你算个什么屁医生!什么狗屁服务态度!
然后一路骂骂咧咧地冲出了病区的大门。
我站在原地,默默地看着他的背影远去。
心想,我是卖技术的,又不是卖笑的。
你当来我这点菜还是做足疗。对我发了火,我不跟你计较,还反过来嫌我态度差。
我觉得自己算挺好一医生的。恩。
陌生的人啊。
你的亲生血肉被疾苦折磨,我本同情你,且并非不愿帮助你。
但你实在太激动、顽固,不善良。
医生并不是神,只是医疗制度的执行者和服从者。
你丝毫都不愿去理解我,又奈何我本愿理解你。
写这一篇答案的过程中,我被住院病人叫走了五次,换了三次药。
五分钟前打开微信,又看到某公众号的推送。
“广东一名护士被挟持谋杀。”
要是问我,现在的医患关系,到底有多糟呢。
或者是,又还能继续恶化到何种地步呢。
我不知道。
我不愿它继续恶化下去,我希望明天就能看到转机的曙光。
有朋友对我说,一定会好的。已经在往好的方面发展了,你看医闹都入刑了。
我听了很开心,但又很伤心。
因为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坚持到医患关系真正迎来光明的那一天。
那些本不该被医闹掠去的鲜活的生命,也已终究无法再回来。
绝大多数医生都并非不愿主动向患者伸出双手。
只是有些时候,我们连为了试着让自己被理解的一次去好好解释的机会都得不到。
套用前文朋友圈文章里的那句话吧。
医患关系,也从来就不是靠医生护士努努力就能解决的问题。
漫漫长夜,急诊与我同在。
Merry Christmas.
第二天起床刚刚查完房,最后说两句。
每次我的评论区里都有一百条反对的,当然还有一千条支持的。
反对的很多是圣母婊。
就是“不管别人怎么对你你也要去理解别人,否则你就不善良不是好人”的那种。
我只能说你们想多了。
理解当然是好事,但不是没有限度的。
别人对我发脾气,我能做到最好的就是不跟他计较,挤不出笑来。说我境界低我也没办法。
家属在发火,你们说“你怎么不去理解理解这个父亲为了女儿劳苦奔波多么不容易?反而觉得人家小市民,还这么冷淡?”
这圣母逻辑神了。
我读了二十多年书一分钱工资没有,我爸妈把我拉扯大还不容易呢。
这年头谁容易啊。
对方给我的印象就这样,怪我太直白咯。
我从小就是个耿直的boy,摊手。
况且我没说出来,还不能想一想。
脑洞是天生的。
我二十好几了,还幻想自己手持双刃呢。
我从来就没觉得自己能成为博爱天下的活菩萨,而只是个努力想把一份特殊工作干好的人。
圣母们对医生总是有不切实际的期待和要求。
那什么。你们开心就好。
来源邀稿:鲁医生
http://www.changweibo.com/ueditor/php/upload/20151226/14511013282988.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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